22
时熠等了许久,都没等到陆景明回消息。
时间在昏黄的床头灯下缓慢流逝,他开始思考自己这么做,会不会有失钟文铎所说的“边界感”。
虽然在时熠心里,他与陆景明已经算比较亲近,亲近到了一段时间不见面,便会生出想念的地步。但他在陆景明眼中是怎样的,时熠并不清楚。
可能在Crush五个人中,陆景明确实对他抱有最多的好感,但这只是相对而言,陆景明的身边也许会有更加亲密的关系。
那枚不起眼的银色戒指再次在时熠的脑海中一晃而过。
如果说陆景明现在不是一个人,如果会有家人去接应他呢?
时熠很少有这种瞻前顾后的时候,他在床上沉默地坐了有十分钟,手指指尖缓慢地摩挲陆景明写给他的那张卡片。
陆景明写字不用力,摸在上面仿佛一点儿痕迹都感受不到。
落款的“陆景明”三个字写得格外漂亮,仿佛在告诉对方:这是我写给你的,没有任何人代笔,也不是印刷,不要误会。
时熠自己都没意识到笑意在不知觉中爬上了嘴角。
他重新拿起手机,心想他就打这一个电话,只要确认过有人照应,他也就放心了。
时熠的语音通话拨出去,又是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人接。
大约响了有半分多钟,通话终于被接通了。
“喂?”一个粗犷陌生的男声传了出来。
时熠拿手机的手下意识收紧了,却还是礼貌道:“你好,请问陆景明在吗?”
“你说的是不是一个穿西装打领带的人?”对方语速极快地说,“你是他弟吧?赶紧的把他带走,影响我做生意了啊!”
对方巴拉巴拉报了一串地址,通话立即被切断了。
时熠拿着手机的手垂下,另一只手用力抓了抓自己乱糟糟的卷发。
什么嘛,原来不是他的家人或者朋友啊。
时熠无暇去细思自己这一刻产生的这种松了口气的感觉,他迅速掀开被子起来换衣服,并从衣柜里翻出了大件的厚外套、手套,以及好几个暖宝宝。
他匆忙出房间,客厅里灯已经熄了,他开了小灯翻找家里的药箱,想寻找一些可以解酒的药,省得待会再找药店。
钟文铎正好出来倒水喝,看见他很是意外:“怎么这么晚还没睡……你要出去?”
“铎哥,我们家有没有那种解酒的药?”时熠边找边问,“我……朋友喝醉了,我得去接他。”
钟文铎愣了愣,走过来说:“我们没有,主要大家都不怎么喝酒,但是吃点儿维C会有用……你朋友不要紧吧,需要我去帮忙吗?”
时熠将小瓶维c揣上,拍了拍鼓鼓囊囊的口袋,抿了抿唇说:“没事,我可以照顾他。”
说完他就带着一堆东西风风火火走了,钟文铎拿着马克杯追了句“有什么给我打电话”,忽然看见时熠手拿着的大外套底下,还有一个包装得格外精致的礼品袋。
家门关上,钟文铎靠在储物柜旁边,若有所思,最后慢慢啜了口热茶。
……
过了凌晨的北京气温低至零下,雪下得更大了些,路上几乎看不见行人。
时熠将自己裹得只剩一双眼睛,辗转花了半个多小时,打车到了一家老式宵夜铺。
到地儿以后时熠愣了愣,但还是快步推门进店,向站在柜台后的中年男人问起陆景明。
“可算来了!”男人一脸烦,带着时熠往店里走,“要再不来人,我可就得叫几个大汉把他弄走了!不知从哪儿喝的酒跑我店门外赖着,幸好看见你打电话来——”
这家店原来是有前后门的,前门对着马路,后门则是车都开不进的老胡同。
店铺看着十分陈旧,墙上的LED灯牌上滚动着“烧烤、新鲜烤生蚝”等字样,店内传来当地人哄笑、划拳猜酒的吵闹声,这个地方充斥着浓浓的市井气息,与陆景明浑身散发的气质大相径庭。
男人暴力拉开店后门,时熠一眼就看见了蹲在墙根边的陆景明。
在零下五摄氏度的天儿里,他穿的还是那身薄西装,头顶上勉强有瓦遮头,所以雪没有落在他的头上。
时熠快步过去,先将贴了暖宝宝的厚外套披在对方身上,那个像是店主的中年男人多看了他们一眼,毫不留情地关上了门。
“陆哥……”时熠蹲下去,摸到陆景明露在外面的手,冻得像冰一样。
他没见过像这样的陆景明,对方在他掌心底下微微发着抖,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好晚……”
时熠一颗心倏地揪了起来,“不好意思陆哥,我打车花了很多时间。”
他像这样待在这里多久了?好歹也让他在有暖气的地方待着啊。
“怎么到这里来了,这里很冷的。”时熠下意识便这么说了。
结果对方没头没脑地告诉他:“烤生蚝……卖完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双眼从臂弯里露了出来,眼睛里有一种奇妙的执拗。
时熠有一瞬的迷茫,但眼下要紧的是赶紧离开这里,于是他凑近陆景明,对他说:“陆哥,我们到比较温暖的地方去吧。”
对方隔了好一会儿,才“嗯”了一声。
时熠于是伸手想将他拉起来,陆景明醉得意识不太清醒,感觉到面前男生舒适的体温,很主动地往他那里靠了靠。
到了,“比较温暖的地方”,现在可以安心睡一会儿了吗。
当闻到是熟悉的桃子味身体乳以后,陆景明竟然一动不动了,就像小动物安下了窝。
时熠则是僵在了原地,被对方这种类似投怀送抱的举动搞得一脸愣怔,明明天儿这么冷,他还是忍不住脸热了起来。
直到他的指尖触到了对方垂下的长睫毛。
“陆哥,我们得起来,你不能在这里睡觉。”时熠没抱起过人,第一反应竟然是想将手抄到对方腋下,好像抱狗狗一样把他弄起来。
总之他用了点儿类似的方法,将陆景明拉了起来——不算费劲儿,因为陆景明实在是很瘦。
虽然他们身高差得不远,但时熠甚至觉得自己能把陆景明整个抱起来。
陆景明可能是蹲的时间太久,起来的时候头晕腿麻,幸好时熠快速抱稳了他,并仔细将他裹得更加严实。
“陆哥,你现在住哪儿?”时熠扶着他慢慢走出胡同,走上马路:“还是之前的那个国际花园酒店吗?”
对方勉强应了一声,手却伸进了时熠的外套口袋里,摸索。
口袋紧贴着时熠身上的毛衣,底下便是侧腹,那只手的形状与温度仿佛能隔着层层布料传达给皮肤。
时熠痒得眯了眯眼,不自在地摁住了对方乱动的手。
车来车往拉出的刺眼白光中,时熠与陆景明对上视线,喉结轻微动了动:“你要找什么?”
陆景明醉醺醺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问:“我的新年礼物在哪里?”
时熠刚才一直将礼品袋挂在手腕上,全副心神都在陆景明身上,差点儿忘记了还有这茬儿。
“正好……”时熠微微松了口气,将陆景明的手抽出来,取出礼品袋里织好的围巾:“在这里,陆哥,这是我给你的新年礼物。”
他说着,展开长长的围巾,将它一圈圈往陆景明脖子上绕。
陆景明一动不动地任其摆布,眼都不眨一下,时熠忽然有种在玩过家家游戏的错觉。
等围巾戴好,时熠看了看便弯眼笑起来:“真好,跟我想的一样,特别适合你。”
陆景明白皙的皮肤跟深红色的围巾正相衬,如同冬雪与红樱,车在这时来了,时熠见他模样愣怔,顺势揽过他的肩将他带上了车。
原来这里离酒店不过就是三分钟的车程。
也就是说,陆景明极有可能是在喝醉了的情况下步行过来的。
那实在是太危险了,这个人难道喝醉以后会到处乱跑吗。
时熠心里边七上八下的,到达熟悉的酒店以后更是如此。
值班的大堂经理已经认得陆景明,毕恭毕敬向他鞠了个90度的躬:“陆总好。”
陆景明对他视而不见,到电梯间的时候头晕得厉害,勉勉强强说:“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他还顺势挥手,向着电梯门倒映出的时熠说再见。
时熠看见他这个样子,哪里敢放他一个人,怎么说也得坚持将他送到房间安顿好。
电梯门打开,时熠扶着他进去,陆景明在一排按钮中仔细地找了半天,终于按下了数字45。
时熠心咯噔一跳,怎么正好是45层?
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加让他始料不及。
陆景明虽然醉得连路都走不好,人却准确无误地来到了自己住的房间门口。
4503号房,时熠略微恍惚地看着门牌号,仿佛不认识这几个数字似的。
时熠手扶着陆景明的身体,心脏在胸腔里跳得越来越快,因为他在隔天清醒后特意确认过房间号,所以不存在记错的可能。
就是在这个房间里,时熠遇见了那个绿色眼睛的人,度过了难以描述的一夜。
这……只是巧合吗?
陆景明是在那之后,恰好搬进了这个房间,是这样吗?
时熠感觉大脑正变得一片混乱,遮盖记忆的那层云雾仿佛随时会被风吹开,一些片段若隐若现。
陆景明用指纹解开了门锁。
那个记忆深处有过的机械声说:“开启幸福,锁定你我!”
房门打开,呈现在时熠眼前的,是和当晚几乎别无二致的房间。
豪华套房空间很大,可能有近五十平,浴室、料理台、书桌、巨大的双人床都在记忆中的位置,落地窗外灯火星星点点。
陆景明应该在这里住了至少一个月,但这个房间里没有多少关于陆景明的个人物件,只有空气中隐隐能闻见那种淡淡的身体乳味。
时熠目光从熟悉的房间布局中收回,与此刻近在咫尺的陆景明对上了视线,两个人的脸都很红。
一个是因为臊,另一个是因为醉。
可能是故地重游的缘故,加上灯光氛围的似曾相识,一些模糊的碎片记忆在闪回。
好像就是在他们站的这个地方……见的第一面。
房间的隔音效果极好,外界的一切都无法闯入此刻的静谧,时熠的心跳突突撞击着耳膜,感觉回忆就像一座被风浪冲刷的灯塔,明明灭灭。
“啊啾!”
一个喷嚏声打破了所有的沉默,陆景明拿手背挡着鼻子,又连着打了好几个。
时熠这才迅速回了神,将房里的暖气打高,陆景明这会儿正扶着墙,说:“好冷,我要洗热水澡……”
“陆哥,喝醉了不能洗澡。”时熠赶紧将人拉回来。
“我要洗。”陆景明很坚持,“洗了……就不冷了。”
“喝醉酒洗澡很危险,容易低血压低血糖,还有可能会摔伤。”时熠难得的一本正经,用在了和一个醉得七荤八素的人讲道理上。
对方被酒精填满的脑袋显然接收不了后半句,但他听懂了前半句。
于是陆景明眨了一下眼,说:“那你看着我洗……不就不危险了吗?”
时熠对着陆景明,头一回皱起了眉。
他心想,酒精害人果然是真的,就连平日里成熟自持的陆景明都会撒泼发酒疯。
陆景明则在这间隙直接扔了外套,开始解自己的领带,他没了外套被冻得更加厉害,仅穿着白衬衫的身体开始不住发抖。
时熠看不下去了,将他拉到自己身前,两手护着他胳膊带着他走:“陆哥,我们直接睡觉吧,到床上去就不冷了,好不好?”
幸亏到床的路不算远,时熠用最快速度将陆景明放床上,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拿大被子一包、一裹。
陆景明就跟被毛巾忽然裹住的猫似的,瞬间一动也不动了。
时熠刚松了口气,还没来及问他“舒服了没有”,就听见陆景明又说冷。
该不会冻感冒,发起烧来了吧?时熠担心了。
陆景明确实红着脸,如同发着高烧般。他翻过身侧躺着,黑色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时熠,用说出一条线代公式的语气告诉他:“被子是冷的。”
“待会儿就会变暖的。”时熠耐心道。
同时他俯下身子,手伸向陆景明的额头,试着给他探热。
作为比较,他用另一只手覆上自己的额头,还在确认有没有烧,就听见陆景明垂下眼睫说:“你是热的。”
时熠的耳朵瞬间就热了。
他下意识抽回了自己的手。
这只不过是个喝醉的人在直观地陈述事实,时熠作为个意识清醒的人,心却乱七八糟地跳了起来。
尤其在这个时候,陆景明还从被子里伸出了手,抓住了时熠的手腕。
“你刚才说的是,我们直接睡觉吧。”他用一个酒鬼罕有的清晰逻辑说,“我躺好了,你什么时候进来?”
……
凌晨四点,森皓和森然在兴奋打游戏跪了一把又一把后,夺门而出探查队友们的入睡情况,企图抓到一个人一起吃外卖,分担被责骂的风险。
他们咚咚咚敲响了“最佳吃垃圾盟友时熠熠”的房门,在一分钟后发现心爱的老幺不在床上。
于是他们第一时间闯进了“家长”的房间里去打报告,因为只要队里有任何人夜间单独行动,都要报告给队长或者经纪人。
钟文铎作为全队最操心最劳碌的人,难得睡个踏实的整觉,还要梦见森皓和森然捣乱。
梦里这两个家伙拿手薅他头发,钟文铎烦得手一挥,醒了过来。
他平躺着睡,先是看见右手边,森然睁着圆圆的眼睛看着他。
然后他听见左边有笑声,转脸一看,森皓也睁着一模一样的眼睛看着他。
钟文铎差点儿没给吓得大叫起来,赶在他真的大叫之前,双胞胎从两边伸手抱住了他,像极了两个特难缠的弟弟。
“铎哥,熠熠不见了。”森皓和森然一齐说。
“我知道。”钟文铎开口嗓音沙哑,“他应该是去找陆总了。”
“什么???!!!”森皓和森然同一频率惊坐起。
他们四只眼睛在漆黑中闪闪发亮,一人一句地大声问:“你怎么知道的?”、“他们一起去了哪里?是去陆总家里吗?”、“这大过年的咋这么刺激啊!”……
“你们两个快点儿去睡觉,这都几点了?”钟文铎被他们这么一嚷嚷,脑瓜子嗡嗡嗡地响,闭着眼说教:“天天说还想再长个儿,天天不到半夜不睡觉,长屁的个儿。”
两个人一齐在黑暗中朝大哥张开了血盆大口,奈何钟文铎猛一睁眼,他们就一齐窜到了地上。
但是没走,他们可怜巴巴蹲跪在床边,两只手搭着床沿:“妈咪,饿饿。”
“想都不要想。”钟文铎翻身被子一卷,盖过了头。
双胞胎对视了一眼,森然悲伤地说:“那只能吃点儿不健康的膨化食品充饥了,哥哥。”
“是啊,然然,我们肯定是没希望长高长壮了。”森皓也悲伤地说。
“你们就是吃烂菜叶子我都不管。”钟文铎嫌弃得很,“快出去!我要睡觉!”
半小时后,钟文铎戴着口罩睡眼惺忪地在煮螺蛳粉,他不能闻这个味儿,一闻就得厥过去。
餐桌旁,森皓和森然准备好了他们吃饭专用的碗——在他们宿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饭碗,以示纪律严明,谁偷偷加餐就得独自洗自己的碗。
在过去,这两个懒东西经常为了少洗一个碗,共用同一个碗吃泡面。
钟文铎接过他们双手奉上的碗,盛上满到快溢出来的螺蛳粉,递回去时,这俩家伙竟然还敢嚷“妈咪,他的酸笋更多,你偏心”、“妈咪,为什么他有螺蛳我没有,你偏心”。
等一人头上挨了一下,他们才乖乖坐下吃夜宵,并依然热烈谈论着老幺的情感动向。
“说起来挺奇怪,熠熠以前竟然没有喜欢的人。”森然奇道。
“真没有吗?我以为他会偷偷跟你说。”森皓搅着碗里的粉,“奇怪了,我以为他这种情感细腻丰富的人,会很频繁地体验心动。”
森然笑起来,说:“确实,熠熠就跟大狗勾似的,对谁都可以说得上喜欢。”
“那种喜欢跟心动不一样吧。”钟文铎戴着口罩插了句嘴。
森皓和森然一齐转过脸来,一副“你果然也很感兴趣”的表情。
“而且熠熠家也挺开明的。”森然将话题续上,“熠熠说读初高中的时候,他妈妈就会问他有没喜欢的人,就连参加选秀的时候也问。”
“选秀?选秀里面不是只有男生吗?”森皓惊了惊。
“他家好像并不在乎对象的性别,只要彼此喜欢。”森然说着,总觉得有点儿羡慕,“他爸妈真的挺爱他的,尊重并且理解他所有的喜好和选择。”
这样的孩子基本不缺爱,所以很大可能不会过早从家庭以外的地方汲取温暖,如此一想,时熠没早恋也就不足为奇了。
森然只低落了两秒,很快狞笑起来:“不知道今晚会进展到哪里。”
“别想太远,时熠八成还不开窍,连亲嘴都不会的人。”钟文铎挑眉,“而且你们怎么知道他们是真的?”
“我不管,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们也得是真的!”森皓拿勺敲着碗沿大声道。
“嘘,别把寒吵起来了。”钟文铎眼神警告他。
“嗯……之后是得给熠熠补补课了。”森皓沉思着。
“也是,毕竟对方是年上。”森然将多的酸笋夹进哥哥碗里,并换来螺蛳,“陆总那么成熟稳重,总感觉不好攻略啊……”
……
与此同时,成熟稳重的陆景明正侧卧在酒店柔软的大床上,额头挨着时熠温暖的胸膛,他的呼吸均匀,显然是睡着了。
时熠也正面向陆景明侧躺着,眼睛却睁着,借着落地窗外的灯火注视着陆景明的睡脸。
太安静了,心跳显得好吵。
对方就挨着他胸口,竟然不会被吵醒,这真是太奇怪了。
就在半小时前,陆景明将他拉进了自己的被窝里。
陆景明说的没错,被子里确实依然还是冷的,主要是这个被单的材质不太合适,刚盖上去凉飕飕的。
于是陆景明便一边说着冷,一边很自然地往时熠这边靠了靠。
当时熠发现对方确实指尖冰凉,他便伸了手过去,将对方的手盖在了掌心底下,至于陆景明的另一只手,被他自己藏进了深红色的围巾里。
时熠原本想将围巾拿起来放床头的,谁知陆景明护着不愿撒手,只能让他就这么抓着围巾睡。
这一晚确实能称得上折腾,加上近两周来没日没夜的练舞练歌,时熠就是再年轻再精力充沛,眼皮也渐渐撑不住了。
就在他四肢越来越无力,意识快要远离的时候。
有什么毛绒绒的东西拱了拱他。
时熠迅速睁开眼,人还晕乎乎的,发现是陆景明在睡梦中乱动。
他闭着双眼,一双俊眉紧皱着,显然正经历一个不太好的噩梦。
时熠并不知道他梦见了什么,只听见他挣扎着梦呓:“不要……不要……”
不要什么?
那只修长单薄的手发着抖,仿佛正试图努力抓住什么,时熠在这时覆上他指骨分明的手背,四指意外陷进他指缝间,听见他用近乎哀求的声音说——
“……不要走。”
这三个字里包含着所有时熠未曾从陆景明身上窥见过的:无奈、痛楚、恐惧以及深深的失望。
就像一个被遗弃的孩子,待在逐渐沉没的船上,睁着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的双眼,透过越涨越深的海水看着岸上。
“陆哥,陆哥。”时熠低声喊着他,另只手轻轻晃着陆景明的肩膀,试图将他从不好的梦里唤醒。
幸而陆景明一向浅眠,没两下就醒了,眉仍然紧皱着,但是总算睁开了眼睛。
时熠看见他双眼里竟然氤氲出了一层薄薄的水汽,人的意识可能还半梦半醒,眼睛看着时熠的脸。
“醒了?”时熠稍微松了口气,没忍住手摸了摸对方的头发。
这是他很久之前就想过要做的事,没想到摸在手里是这么柔软的,陆景明发质比较细软,发色不是很深的黑,反而有点儿棕,就像小孩子的头发似的。
“你做噩梦了。”时熠一边揉着他的发,一边轻声跟他说。
时熠躺的位置比陆景明稍高,呈现出了一种类似将人圈在怀里保护的姿势。
他们为了对视,一个需要低下头,另一个需要微微仰起脸。
陆景明眉心渐渐舒展开,一句话也没说,但是此时尽可能地抬起脸颊,轻轻蹭了蹭时熠温暖的掌心。
时熠就像被电了一下似的,无奈地笑着说:“你喝醉以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不再是成熟冷静的长者,他坚硬的外壳被剥落了一部分,露出一双目光柔软的眼睛。
那是面对极其亲近的人才会有的眼神,包含着信任,毫不设防,仿佛刚刚出生的雏鹿。
时熠不知道为什么,内心隐约有点儿低落,他以前从没见过这样的陆景明。
现在的陆景明与平日里的越是大相径庭,越是说明他们的关系比想象中要疏离。
并且第二天醒后,时熠知道自己必须装作无事发生,因为这一定是陆景明不愿被窥见的一面。
“还认得我是谁吗?”时熠在这会儿越发大胆,拿手戳了戳年长者的鼻尖。
年长者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仿佛在思考他的名字,时熠知道他不清醒,也不强求。
谁知陆景明在这时靠近了一些,回到了挨着时熠胸膛的距离,微微抬起了头。
他在时熠锁骨处落下了一个吻,并且低低地回答:“老公。”
……
时熠硬生生睁眼到了早上六点。
冬天的太阳起得晚,只要还不到七点,天色便依旧是一片漆黑,只有天空在逐渐转变成为深蓝色。
时熠在确认过陆景明睡得很熟了以后,才缓慢地移动着身体离开。
光是下床这么一个举动,他可能就用了有五分钟。
时熠赤脚踩在地毯上,走去捡起昨晚陆景明乱扔在地上的外套和领带,将它们仔细叠好。
拿去搭在书桌旁的椅子背上时,他看见书桌前放着一块很眼熟的小蛋糕。
那是时熠很喜欢吃的松软小蛋糕,回想了一下,大概是兜风那回送给陆景明的,小蛋糕是塑料包装,保质期有三个月。
而小蛋糕底下压着的,是装鹿头饼干的包装纸,鹿头饼干不能久置,显然已经被吃掉了。
时熠眨了眨眼,所以陆景明喜欢饼干,不喜欢小蛋糕?
但明明它们都是鸡蛋牛奶做的,甜度也差不多。
总之他匆忙记下了对方的偏好,回头看了眼床上还在睡的人,脸转回来的时候垂下了眼睛,只觉得心情依然很难平复。
陆景明是真的醉糊涂了吗……不然怎么会想到喊他“老公”?
时熠在听见那个字眼的瞬间,浑身烫得就像被扔进了火里烤,如果灯是亮着的,陆景明估计可以看见他像正在被煮的虾似的,整个人越来越红、越来越红。
并且在过分快速的心跳中,时熠甚至对陆景明产生了某种冲动。
他很想要陆景明,躺的时间越久,这种想就越挥之不去。
他想起陆景明落在他锁骨上那个亲吻,湿润而温热,他想起梦里那个晃动的心形胎记,甚至还想起自己能将陆景明轻松抱起……
这还是他二十年以来,第一次对某个确切的人有反应。
这个人是陆景明,是他这一个多月来当成哥哥那样喜欢的男人。
时熠体会到了深深的羞耻感,因为不该在看见对方不像“哥哥”的那一面后,就对人家有奇怪的念头,那样是不道德的。
这个房间仿佛有什么神奇的魔力,时熠不受控制地将陆景明与那晚的男人联系在一起。
明明眼睛的颜色是不一样的。
但是,会不会那晚看到的不是眼睛,而只是对方衣服上的一个装饰?毕竟人都喝断片了,有的人醉了还会抱着电线杆接吻呢。
总之,快打住所有危险的想法。
时熠用手胡乱梳理着自己搅成一团的卷发,他的自然卷虽然经常被夸好看,却十分不好打理,每天起床他都像个流浪回来的卷毛狗。
他的目光很自然地落在了陆景明桌面的其他物什上。
这张桌子是整个房间里与陆景明相关度最高的地方,上面不仅摆着陆景明的笔记本电脑、从公司带回来的文件盒,还放了几本厚厚的书。
时熠仔细看了一下,有不少都是英文,主要是市场运营方面的专业书,没有任何时熠平时会看的小说或者诗集。
在这堆专业书之间,有一本蓝汪汪的书特别显眼。
书脊上没有写书名,只有底部印着一个旧得褪了色的图标,图标上有太阳、柳枝、桃心以及奔跑的火柴人。
他并没有见过这样的图标。
时熠直起身子,窗外的天色已经有了蒙蒙亮的迹象,他在墙上的智能控制面板上摸索了许久,将房间里的遮光窗帘给降了下来。
然后他无声地穿上自己的外套,来到了床边。
陆景明依旧侧躺在床上,睡得很熟,手还无意识抓着深红色围巾的一角。
时熠伸出的手在半空中稍作停顿,还是为对方仔细掖了掖被角。
不到一分钟后,时熠离开了这个房间,床头柜上留了一张小纸条,上边用马马虎虎的字迹写道:陆哥,酒醒以后多喝温水。
落款是努力写得工整好看的“时熠”。
……
跨年夜之后,时熠又有一阵子没见过陆景明的面。
对方在酒醒后微信回复了他“昨天晚上谢谢你,有机会请你吃饭”,除此之外就没有更多。
而时熠因为不确定陆景明记得多少细节,决定先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只回复了一个天线宝宝踩滑板车的表情包。
对方可能是真接不了这个表情包,于是他们的对话就这么断了。
与之接踵而来的是大量的活动邀约,自从Crush因为跨年舞台登上热搜后,就有各种综艺和节目找上门来,大家的档期一下子就排到了春节。
陈韬作为经纪人最忙,每天四五点就得来宿舍抓人起床,Crush五个人每人都有不同的行程要赶:钟文铎拿到了时尚杂志内页拍摄,岳晚寒则是街舞真人秀,森皓森然被特邀去某娱乐综艺玩撕名牌,时熠则独自上了一期音乐节目。
他们五个已经很久没被这么拆开过,时熠出去录节目的时候,晚上一个人睡在酒店里,心里多少是寂寞的。
但是他们所有人都清楚,他们必须抓住这难得的热度,如果像去年一样,一直想以团体行程为优先,而又一时半会拿不到好的合体通告,Crush的热度就会在等待中被逐步消磨殆尽。
一月伊始,北京下了好几场大雪,所有人却几乎一次都没踏进过雪地里,陀螺似的忙碌了整整两周。
中旬的时候,他们终于等来了合体通告。
虽然不是团体演出、杂志拍摄、合体综艺这种高热度的通告,却是十分有意义的活动,于是陈韬给他们接了下来。
Crush的保姆车天没亮就出发,驶过扫雪车清理好的路面,向着郊外开去。
开车的是陈韬本人,因为新请的司机还没来,陈韬虽然车技了得,却是个路怒症,一路都在用他老家的话骂别的车,遇上红灯和堵车就不断将头伸出去张望。
不过他骂他的,其他五个人倒是睡得很香。
五个大男生靠在后排补眠,耳朵里塞着的耳机随机共享着同样的歌,天亮起来的时候,他们纷纷拿帽子遮住脸,继续睡。
终于在早晨八点半,Crush一行人到达了本次行程的目的地——仁爱儿童福利院。
时熠睡得迷迷糊糊从车上下来,仔仔细细用新围巾遮住自己半张脸,困得睫毛直往下沉。
当他打完一个哈欠以后,他在福利院的院墙上看见了院徽:太阳、柳枝、桃心以及奔跑的火柴人。
他的瞌睡顿时醒了一些,就在两周前,他在陆景明书桌上见过这个图标。
不待他细想,一个头发半白的中年妇女迎了出来,她身上裹着一件款式老旧的大棉袄,热情道:“终于来啦,欢迎你们!”
“徐院长好!”Crush五人一齐鞠躬问好。
“下这么大的雪,山路不好走吧?”徐院长笑得眯眯眼,脸上遍布皱纹,仔细打量着他们:“你们几个生得比电视里还要俊!就是太瘦了……”
她说话的间隙,有许多小毛孩从敞开的大铁门口溜了出来,一脸好奇地看着他们。
森皓和森然笑着和他们打招呼,时熠从口袋里摸出糖果和饼干,小毛孩们冲上来,几乎是用抢的。
徐院长抬起手驱赶他们:“快回去!没让你们出来,怎么都这么皮!”
但小孩们并不是很怕她,甚至差点儿在门口吵起来打起来,时熠已经很久没接触过这么多小孩,不知道他们在一起分贝能这么大。
大家顿时忙着劝架,伸手将他们分开,徐院长站在中间喊破喉咙,小孩们的分贝直接将她压倒至无声,冲出来帮忙的护理员们还不慎带出了更加多的孩子……
虽然来之前就听说过,这间福利院位置最偏,但收留的孩子特别多,毛孩子们就跟花果山的猴一样不受控,但谁都没想到,一上来就是这么夸张的场面。
小小的福利院门口就跟打仗似的。
“别吵架别打架!我这里还有很多!”时熠大声道,并迅速从口袋里再抓出一大把棉花糖。
于是下一秒,他就成了孩子们争夺的目标,还有人直接将手伸进他的口袋里。
时熠的零食转眼被抢完,剩下满满一地没抢到的孩子,睁着一模一样黑漆漆的眼睛,像小山贼一样看着他,十几张嘴一起问:“哥哥,没有了吗?”
“已经……没有了。”时熠不大好意思地笑着,将空口袋掏出来给他们看。
其实车里还有几箱,但如果现在拿出来,场面一定很可怕。
“哥哥你的头发为什么是粉红色?”有一个小孩说,“好奇怪啊。”
“人家那是染的!这你都不懂!”稍微年纪大点儿的说,“我们所有人都是黑色头发,世界上没有粉色的头发,如果真的是粉色头发,那就是外星人!”
“哥哥那你为什么染头发,你是坏孩子吗?”又一个问。
时熠一脸懵地眨了眨眼。
“他不是坏孩子。”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时熠身后传来。
时熠下意识转过头,看见了有整整两周没见过的陆景明。
森皓和森然一齐睁大了双眼,死死地扣住了彼此的手,钟文铎就站在他们身后,两只手捂住了他们即将乱叫的嘴巴。
十分罕见,陆景明今天穿的不是西装,而是披了件休闲款的卡其色大衣,内搭同色系衬衫与深色打底,黑色直筒裤下是一双过脚脖的黑色皮靴。
站在阳光底下,他那头细软的发被晒成暖棕色,他整个人看上去绅士而优雅,却比穿西装给人的印象更年轻。
而最抢眼的,是陆景明脖子上系着的深红色围巾,他似乎不是很会戴围巾,所以绕得有些乱七八糟。
全团人都知道,这就是时熠亲手织了很久的那条,而重点还不在这里——
“哥哥,你们戴的围巾好像啊。”一个小女孩说。
时熠今天穿的是件白色羽绒,脖子上确实也系了一条围巾,那是他顺便给自己织的,跟陆景明那条颜色不同,织的时候他其实并没有想太多。
“一条是红色,一条是蓝色。”小女孩继续说,“你们是情侣吗?”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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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大家正式进入掉马小副本,明天也会尽可能多更ovo
这里说一下,戴隐形睡觉是很不健康的坏习惯,鹿平时一般在洗澡前摘下来,有时工作累了会直接戴着睡过去……他的坏习惯还有很多,将来急需时熠熠整治!
隐藏糖点:鹿的今日穿搭,是特地为了配合老公送的红围巾研究出来的,鹿心里喜欢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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