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
大家都有点怕五条悟,从他第一天前来拜访的时候,我就隐隐约约有所察觉。除了门罗,其他人甚至都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但直到今天之前,我其实一直不能很能理解他们为什么会生出这样的恐惧。
毕竟在我看来,现在的五条悟实在比十年前要好相处太多。很多时候,我甚至都不需要做什么,他就已经提前妥协了。
但此时此刻,如果我是一只猫,现在背脊上的毛肯定都已经炸起来了。
我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仿佛被天敌盯上的逼迫胁感,这种威胁来得莫名,甚至在面对白兰的时候,我都没有这么紧张过。
此人十分危险。
我的身体正在朝我发出警报。
于是在五条悟一言不发地走过来的时候,我的身体比脑子快,做了一个十分没必要的动作。
——我不动声色地往重伤的夏油杰身前挡了挡。
其实我倒没有真的觉得五条悟会对夏油杰做什么,只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并且在做出这个举动的下一秒,我就开始后悔了。
因为这个细微的小动作是不可能瞒过五条悟的眼睛的,只见他忽然石化停在原地怔怔的看着我,像是被无缘无故踹了一脚的小狗,不可置信地喊出声。
“你这是在防我吗?明明是我先来的,你居然这么向着他!这不公平!”
“……”
原本无孔不入的压迫感瞬间消弭殆尽。
……我前面怎么会觉得他吓人的,我肯定是傻了。
见我僵在原地不出声,五条悟很不甘心,声音都变得愤愤不平。
“等等,你刚才那个反应,难道是觉得我会对你动手吗?”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人?”
某人原地破防,越说越是委屈。
我被他说得心虚,东张西望,试图转移话题:“杰受了伤,有什么事情等回去之后再说吧。”
五条悟没接话。
我小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悟?”
五条悟看了一眼我披在身上的羽织,脸色稍稍好了一点。他抱臂站着,直到这个时候才屈尊降贵的看向了夏油杰,并且丝毫没有受伤的人是我的好朋友,我应该表达关心而不是落井下石的自觉。
只见他弯腰凑近,盯着倒在我肩上仿佛人事不知的夏油杰看了两秒,发出嘲笑的声音。
“哟,两天不见你怎么这么菜了。”
夏油杰没吱声,他埋首在我的肩窝,脸色惨白,气息急促,似乎连斗嘴的力气都没有了。
感觉这人下一秒就会断气。
这种时候还在说风凉话是不是太过分了,我忍无可忍,伸手推搡了一把五条悟:“你干嘛呀你,人都这样了。”
五条悟被我推了个猝不及防,他先是呆呆顺着我的力道往后仰了仰,随后淡粉色的嘴唇抿起来,脸都憋红了。
“你小子……”
他抖着手指了指夏油杰,看上去很想扑上去一口把对方咬死,但最后还是深吸一口气,决定忍辱负重:“这么点伤……我用反转术式很快就能给他治好。”
这样……当然是最好也没有了。
就等你这句话呢,我二话不说,直接把挂在我身上的夏油杰扶到一旁的树荫下。
“那就麻烦你了,妙手回春的五条大夫。”
五条悟一边抱怨这个称呼好难听,一边伸出手,眼看着就要暴力行医。
“咳。”我以眼神警告。
五条悟脸都黑了:“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啊。”
我立马顺毛撸:“当然是最强。”
五条悟勉强板着个脸,嘴角微翘但又强行忍住,看起来十分辛苦。
只能说反转术式确实是bug一样的技能,随着咒力流淌,夏油杰身上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愈合。
“搞定。”五条悟甩甩手,站直了。
随着伤势的好转,夏油杰很快恢复了意识。而他几乎在睁开眼的瞬间,就径直看向了我。面对那双暗紫色的眼睛,我却语塞了。
明明是久别重逢,但是气氛却有点尴尬,难道要把之前和五条悟讲过的说辞再拿出来一遍吗?可谎言再怎么精雕细琢还是会显得粗劣,我自认为也没有本事当面骗过他们两个人。
“恩……”明明最讨厌说话拖泥带水的人,结果万万没想到自己也会有吞吞吐吐的这么一天。
万幸十年后的夏油杰贴心依旧,他似乎看出了我的为难,于是顶着失血过多后仍旧有些苍白的脸,微笑着指了指我别在耳朵上正在微微闪烁的通讯器。
“好像有人找你。”
“啊,这个,是的。”我伸手摸了摸耳朵。
我这才发现通讯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我误调成了静音模式,夏油杰递过来的台阶恰到好处,将我从这个尴尬的境况中解救了出来。
于是我顺势往旁边走了两步,接通了联络器。原来是强尼二注意到我的坐标一直停留在原地不动,担心我出事了,这才试图联系我确认现状。
“您那边出事了吗?刚才一直没有人接听,我这边已经调动了一支小队朝着您所在的位置出发了,大概二十分钟之后能到。”
我本来想说不必,但眼角正好略过倒在一旁昏迷至今的那位金发咒术师。前面趁着五条悟使用反转术式,我已经去看过对方的情况了,身上没有外伤,呼吸平稳,甚至还发出了细微的鼾声。
这人睡着了。
……现在咒术师这一行的行业标准还真是神秘莫测。
“我这里倒是没有危险,不过可能需要你们搬个人回去。”
“……什么?”那一头的强尼二呆住了。
我懒得解释这么多,于是立马将话题转向其他方向。
“这里的异状和密鲁菲奥雷没有关系,而且现在已经解决了,不用担心。”我一边说着,一边回头看了一眼。
此时的夏油杰已经自行站了起来,他正和五条悟一同站在不远处的树荫下,两个人不再争锋相对,反而离得很近,似乎在说话。深浓的阴影正好将他们的五官笼在了暗处,脸上表情也因此变得暗淡又模糊,让人看不分明。
而就在我看过去的下一秒,两个人就同时转过脸,朝着我的方向看了过来。
因为动作实在太过同步,甚至带着一种奇怪的非人感。
我本能地有点不安,于是小小往后退了一步。
五条悟见我后退,他下意识地就抛下了和他站在一处的夏油杰,往前走了两步。摆脱了树冠的阴影,他那张白皙光润的脸瞬间暴露在明朗的光线下,原本若有似无的阴森感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
反倒是夏油杰还站在原地,他的身形隐没在黑影里,只是稍稍抬高了声音。
“出什么事了?”
“没,没事。”我摇摇头,只当自己想多了。
虽然之前因为准备不足,警惕心没跟上,导致想要糊弄五条悟未果。我这次痛定思痛,窝在房间里发挥了自己毕生的编故事功力想出了憋出了好几个版本的理由,自觉万无一失了才去看望还在医疗室修养的夏油杰。
结果我的一肚子腹稿毫无用武之地,因为夏油杰根本不在医疗室。
只有那个染了一头金毛的咒术师赤谷坐在那里,他是夏油杰的学生,夏油杰没走,于是他也就这么心安理得地赖在了彭格列基地。总感觉不知不觉中给泽田纲吉招进来了奇怪的家伙,还好他不在,不然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
我打开门的时候,发现他正在专心致志地用匕首削一盘兔子苹果。
该说不说,手还挺巧,每一个“小兔子”全都栩栩如生,整齐地码在盘子里,看起来小巧可爱。
“学姐!你坐。”他是个自来熟,一见到我就热情地站起来,顺便把那一盘子苹果往我的手里塞。
“你老师人呢?”我端着没动,问他。
赤谷捧着剩下的苹果核在那里啃,声音含糊不清。
“好像去帮忙了?我也不知道。前面跟着一个灰色头发的大叔走了。”
我迅速在大脑里把彭格列灰色头发的几个人过了一遍,意识到那个人可能是门罗。
夏油杰性格温和,虽然只是表面功夫,十八岁的夏油杰我尚且能看出他的口不应心,二十八岁的夏油杰简直就是天衣无缝,浑然天成。
要不是我见过他真实的样子,恐怕真的也要被骗过去。但不管怎么说,相比起总是挑剔又恶劣的五条悟,他脾气好到简直像是没有脾气。两天下来,所有人对他的到来接受良好。
现在就连对陌生人相对警惕的门罗都不自觉地放松了警惕,就算是我带回来的人,多少也有点太快了吧。哪怕知道夏油杰蛊人一向是有一手的,但我还是不得不感叹对方确实是功力渐深,还好他不是敌人,不然可真是个大麻烦。
“对了。”我捏起一个兔子苹果端详片刻,然后放进嘴里,随口问道:“你怎么会昏倒在那里的,是受到攻击了吗?”
赤谷的动作一顿,我察觉到了那一瞬间的异样,抬头看了他一眼。
结果就见他盯着自己手里的苹果核,笑得一脸天然:“好像是我自己撞到树了。”
我:“…………”
因为生怕傻子会传染,我很快就告辞离开了,结果刚合上门,就看到夏油杰正巧迎面走了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重伤的后遗症,经过及时治疗的夏油杰虽然就连一道疤痕都没有留下,但他这些天总是没什么血色,人也看起来很疲倦,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虽然当事人之一的五条悟再三强调他的反转术式毫无问题,最强咒术师的任何技能都是最强,绝对不会有纰漏,夏油杰这小子就是在装,简直其心可诛。
“诶?”我停下了脚步,“你去哪里了?”
夏油杰站得不远不近,笑着回答我:“是有关咒灵的问题。”
说起来也很奇怪,我已经在这里住了有一段时间了,一直都没有见到过咒灵,偏偏五条悟和夏油杰来了才没一个礼拜,什么妖魔鬼怪都出现了。
让人不禁开始怀疑夏油杰或者五条悟的身上可能真的装了什么奇怪的咒灵诱捕器。
“说起来,这次发现的那个咒灵还和我有些关系。”夏油杰沉吟片刻,忽然说道。
“什么?”我愣住了。
原本一直和我保持着一点距离的夏油杰见状轻声笑了一声,随后弯腰摸了摸我的头。
“不用担心,这只咒灵本来是我前两天的任务之一,结果我没去。”
没去的理由也很明显,他先是重伤,然后被我捡到带了回来,后续的任务他没提出要出去做,我当然也不会知道还有这件事。
结果就休息了就这么两天,那只咒灵本来就在并盛附近,刚靠近范围就被遍布在城市中的特殊设备检测到了特殊的能量波动,算是无意识的自投罗网,在没有造成什么危害之前就被发现了。
“特级现在是什么大白菜吗?怎么就连这里都出现了。”我产生了新的疑惑,并盛的人口有限,并不是咒灵理想的温床,这样的地方忽然出现这种等级的咒灵,本身就不太合理。
“这和悟的力量正在快速恢复也有关系。”
“他的力量越强盛,越活跃,咒灵的活动也会因此变得密集。”
……好吧。
不过听到有怪可以刷,我立马又精神了起来:“不如我和你一起去。”
“你们要去哪里?”夏油杰还没来得及说话,我就听到某个阴魂不散的声音从我的背后幽幽响起,随后肩膀一重,我转头看去,果不其然,是五条悟的手。
他的手掌牢牢按着我的肩头,手指微微用力,同时挑衅地看向夏油杰。
夏油杰唇边的微笑弧度连一丝变化都没有,十分沉得住气。
五条悟咧开嘴,一看他那副样子我就已经能猜到这人想干什么了,于是一脚踩在他脚子上及时阻断了可能出现的讨打言论。
“要么就一起来,要么就别说话了。”
五条悟小声和我斗嘴,结果被我一肘子怼在胃上面,被迫吞下了接下来的抱怨。
“你怎么越来越幼稚了。”我被他闹得头疼,看了一眼旁边成熟稳重看起来十分靠谱的夏油杰,“年龄都长到杰身上了是吗?”
五条悟:???
他继续幼稚的跳脚,但我知道他没有生气,甚至连这副动怒的样子八成也是装出来的。五条悟最近热衷于此,他负责饰演曾经的自己,而我是捧场的观众。
在灰色的荒芜上手动打上一层暖色的柔光,如果这就是他想要的,我当然会配合他。
于是我继续左耳进右耳出,嗯嗯啊啊两句就当敷衍。
夏油杰从头至尾未发一言,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五条悟搭在我肩上的手,手指微微抽紧了一瞬,又很快放开了。
三个人就维持着这样奇怪的状态,往同一个方向走去。
读作特级咒灵,实际上就是我们三个的经验包。
这只咒灵的位置目前就在并盛神社,距离基地很近,我们过去一共也就花了几分钟。
说起来,我之前和他们两个一起出过两次任务。只能说体验感极佳,全程如同砍瓜切菜,咒灵的样子我甚至还没怎么看清楚,就已经原地蒸发了。
不过夏油杰最近的状态看起来不怎么样,而且比我印象中要更瘦,眼下发青,一眼就能看出来平时休息得不太好。
我看着他苍白的唇色,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可无奈左看右看没看出什么异样,只好低声安慰:“你别动手了,再休息两天吧。”
“不用。”夏油杰将我的手攥在手心里,还没来及说些什么,不远处忽然传来仿佛要把半个山头轰平的巨响。
我被吓了一跳,瞬间转头望去,结果发现是五条悟闹出来的动静。
哪怕在他人类中已经算是很高大的身材了,但和眼前的咒灵比起来依旧微不足道,巨大的黑影几乎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其中。
两者体型相差如此悬殊,但那只刚够上特级的咒灵在五条悟手里却像是纸糊的一样,完全不堪一击。
咒灵的半边身体已经被轰的粉碎,此时的反扑不过是临死前的孤注一掷,根本不会对五条悟造成任何威胁。
但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原本还在大发神威的五条悟忽然不动了,他定定看着我和夏油杰交握在一起的手,眼神莫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喂!”
“后面!”
闻言,五条悟抬头看向我,却仍旧一动不动,任由那只凶悍的咒灵直接砸在了他的背上。沉闷的响声听得我心底一跳,不由自主地甩开了夏油杰的手,朝着对方的位置跑了过去。
五条悟见过过来,这才不慌不忙地反手一拳,刚才还苟延残喘的咒灵在被击中的瞬间化成一团飞沫,消散在空气中。
“……你怎么搞的啊?”我皱起眉头。
五条悟笑嘻嘻的勾住我的肩,搂着我往回走:“走神了嘛,别放在心上。”
不过这人有无下限术式,所以我一开始也并没有太放在心上,一直等到晚上才发现五条悟的肩膀脱臼了。
我盯着他不太自然的手臂,伸手捏了一下。
“嘶!”这人很夸张的抽气。
“你的反转术式呢?”我问他。
五条悟东张西望就是不肯看我。
我叹了口气,往前走了两步,原本还不说话的五条悟立马沉不住气了,一脸不敢相信的跟了上来。
“你就不管我了?”
“故意受的伤,我为什么要管。”
“喂!”
我停下脚步,眉头已经皱了起来:“我不喜欢这样,你到底想做什么?”
五条悟伸手拉住我,他抿着唇,之前那种伪装出来的幼稚轻浮像是傍晚的海水,眨眼间消失地一干二净。
初见时候的倦怠和阴郁重新缠上的眉眼,像是蒙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
“我想你回头看我。”
明明故意想让自己受点伤结果只是脱臼,五条悟第一次觉得身体素质好有时候也蛮烦人的。
他焦躁又粗暴地抬手,将脱臼的关节暴力重接了回去,仿佛正在被如此对待的根本不是自己的身体。
“我是不是又搞砸了。”
他的声音沮丧,总是到处支棱的白毛也没精打采地耷拉着。
“那倒也没有。”我不由自主地反思了一下刚才是不是说话太重了,为了弥补,伸手摸了摸那个垂头丧气的脑袋。
想了想,我又添了一句。
“刚才只是担心你而已,下次不要做这种不爱惜自己身体的事情了。”
五条悟安静了下来,奇怪的氛围忽然在我们之间蔓延开来。我一开始还没发觉,片刻后才意识到了什么,忍不住笑了起来,将脑袋凑近了看,五条悟狼狈偏过头,想要躲避我的视线。
“不是吧你,真的脸红了啊。”
我感到十分惊奇:“真的假的啊悟君,我也没说什么啊。”
简直纯情得有点过分了,我怎么也没能想到他居然会热衷走纯爱路线,明明嘴上说得最狠来着。
被我追着鞭尸的五条悟忍无可忍,忽然捞着我的腰一把将我抱了起来。我们本来站的位置就很贴近墙角,五条悟就像是另一堵墙,形成了一个临时的密闭空间,将我整个人关在了里面。
“诶?等等……你……”
他闭着眼睛,脸上犹自带着一点无法掩饰的粉色,但五条悟的动作却强硬又坚定。
唇齿相依后更多的热度蔓延上脸颊,不光是五条悟,就连我都感觉皮肤发烫。
原本消失的潮汐以一种更加汹涌的状态回归,就连空气都变得粘稠而又激荡。
但偏偏就在这个时候,我尚未罢工的敏锐听觉察觉到了朝着这边走来的脚步声。
“等等。”我努力挣开一点,想要把人推开。“有人。”
五条悟百忙之中睁开眼睛,他就保持着这样把我揣在怀里的姿势,伸手一拽,合金的门锁在他手里就像是一团橡皮泥,瞬间被他从门板上扯了下来。
然后五条悟脚步迅捷,抱着我一个闪身,躲进了那间空置已久的房间。
“诶?”迷迷糊糊之间,我听到了赤谷的声音。
门是虚掩的,而且门锁还坏了,如果有人靠近,一眼就能看出异常。
这种随时可能会被发现的不确定感有效地刺激了我的神经,我同时感觉到恐惧,不安……以及一点点可耻的兴奋。
五条悟明显比我更加亢奋,他的呼吸沉重,然后略微侧过脸,不仅没有因为可能被人撞破而收敛,反而愈发加重了这个亲吻。
与此同时悬殊的身高差带来了奇怪的压迫感,我忽然产生了一种错觉,感觉自己好像是被什么非人的怪物生生按在了怀里,不光是手脚,就连手指都动弹不得了。
又或者说着本来就不是错觉。
那个高高在上的神子,已经失去了游戏人间的高傲和从容,在不知不觉中堕落成了怪物。
就比如他明明可以置我于死地,却偏偏向我暴露了唯一脆弱的颈项——这就是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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