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一个不长眼色的丫鬟,再添一个不长心的小厮,简直是配齐了,将本就不太宁静的早晨,搅得愈发波澜。
屋檐外“噼里啪啦”的雨滴声,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芸娘埋着头,手指头握住白瓷烫花勺,不能明着去捂耳朵,只能闭上了眼睛,眼不见为净。
他主子的酒量,不用他夸,她也知道,虽说昨儿昨夜他在自己跟前再三证明自己是醉了
自己的喉咙是如何哑的,他长了耳朵,能不知道?
她声音小了还不行,他非得掐着她问,“没感觉?”她腰都快被折断了,声儿都没了,能没感觉?
怕他以为自个儿没感觉,为了保命,她抛开了自个儿的羞涩,放开了嗓子,让他满意了,结果他却觉得她是醉酒哑了喉咙。
几杯果子酒,能把人嗓子喝哑?主子没见识,小厮更没见识
裴安目光盯着快将头埋进碗里的人,眉头拧起来,昨夜种种一幕一幕不断冒出来。
并非滴酒不沾,乃千杯不倒。
那几杯果子酒对她便确实如同饮水,她没醉,便也说明了昨儿夜里,她一切的行为都是清醒的。
知道自己灌她酒,知道自己套他话
倒是比他想的要狡诈。
但除此之外,她主动拿他的手放在她腰上,投怀送抱让他亲,还有床上露出来的那番娇媚之态,拿指甲盖儿挠他,一声一声地叫着,“郎君,会坏的”也是在清醒的状态下。
细思不得。
胸口突然又生出了一股燥热,裴安偏开头,伸手扯了扯领口,不用再多问,便也知道她那嗓子是怎么回事。
不得不说,造物主极为偏袒她,模样好,身段好,连声音也好听
听多了,哑了。
童义这一声问出来,便察觉到了两位主子的神色不对,诧异自己是哪儿说错了,赶紧补救,“奴才想了起来,梨膏糖能治嗓子,主子每回一咳,都会用上一两颗,少夫人若是怕苦,奴才这就是去寻些梨膏糖来”
不提糖还好,一提糖,两人的脸色更别扭。
昨儿被他掏去又还回来的那颗糖,最终两人一块儿吃了。
两人之间的那点遮羞布,都快被这两个不机灵的下人给扯光了,裴安忍无可忍,冷着声音道,“出去。”
童义一愣。
“你也出去。”裴安看向芸娘身边还在沾沾自喜的丫头,“我同少夫人不喜欢打扰。”
今儿还是两人的新婚,正是你侬我侬之时,他说出这么一句,谁还敢留在这儿。
青玉童义,方嬷嬷,连着屋子里的丫鬟一并退了个干净。
身边没了人,裴安看了一眼还埋着头的芸娘,出声提醒,“都走了,可以抬头。”
芸娘:
芸娘觉得他八成理解错了,此时两人最尴尬面对的,当是彼此,头抬起来,芸娘也没去看他,歪着脖子看向外面的雨。
裴安顺着她的视线也看了过去,两人各怀心思,沉默地赏起了雨。不过是一场寻常的雨水,没什么好看,过了一阵,裴安先回过头,看了一眼她跟前的药碗,“药凉了。”
以往她喝个药,甚是艰难,如今碗捧在手里,还未喝苦味儿先钻进了鼻子里,肠胃顿时开始抵抗。
见她似是在鼓很大的勇气,裴安又问,“要糖?”
“不用。”芸娘耳尖一红,仰头几乎一口闷。
她搁下了碗,裴安提起茶壶,给她斟了一杯茶,递到了跟前,挑眼问道,“酒量挺好?”
被两个贴身下人当场揭穿,如今都知道了彼此没醉,也不用再装下去,芸娘摇头,谦虚道,“能饮一些,不及郎君。”
知道她昨儿没醉,也没必要去同她比谁的酒量好,裴安手握着茶杯,抿了一口,“成亲前,咱们也就碰过几回面,我对你不了解,听王二公子说你不胜酒力,便也信了,你不用介意。”
他都如此豁达了,她还能介意什么呢。
芸娘点头,“嗯。”
裴安抬头瞟了她一眼,她倒真不解释一句。
话没被她接住,两人又沉默了下来,衣裳一穿上,彼此还是个陌生人,完全没了昨儿夜里的热情。
已经闹出了一桩笑话,以防万一,还是想了解一些比较好,裴安又问她,“喜欢什么?”
芸娘没明白。
“爱好兴趣。”
芸娘这回明白了他的意思,两个陌生人成了亲,往后便是夫妻了,生活在一块儿,是应该彼此了解,便也认真地回答了他,“我没什么忌口,小娘子喜欢的东西,我都喜欢,其他爱好兴趣一时也想不出来,郎君呢?”
她说了等于没说,又反过来问他,裴安便给她做了一个示范,“早上我不喜食甜,日沉之后不再进食,卯时起,有午歇的习惯,至于夜里,时常应酬,回来会有些晚。”
芸娘认真地听着。
他乃金科状元,之前在翰林院任职,这次同父亲回来,立了功,已在户口谋了侍郎的职位,身处要职,应酬是理所当然。
他继续道,“喜欢骑马,狩猎,时常会邀几人去郊外活动。”
听他说到骑马,芸娘眼睛亮了一下,正好被他捕捉道,随口一问,“会骑马?”
她会。
父母都是马背上出生的人,多少带了点天赋,五岁起,母亲便带着她去郊外,将她放在马背上散步,大一些,便也不用她教,自个儿都知道夹紧马肚往前跑,最初几次摔得鼻青脸肿,回去之后,便被祖母叫住院子里,母女二人一同挨骂,即便如此,也还是喜欢,七八岁左右,便能一人骑着马跑了,十来岁,悄悄跟着二哥哥身后,大言不惭,非要同他比。
她喜欢坐在马背上的感觉。
没有人前来围观她的容颜,她也不必拘束着自己的行为,在不见人烟的地方跑上一回,心头什么烦恼事儿都能忘个干净。
他和邢风私下的见面,也大多是在郊外,二哥哥打掩护,两人见上一面,也证明了那段婚约还存在。
但邢夫人不太喜欢她骑马。
她学会骑马的那日,邢风拉着她去了邢家,雀跃地告诉邢夫人,“母亲,宁宁会骑马了。”
像她那样的年纪,能骑马的姑娘屈指可数,邢风替她骄傲,她自己心头也高兴,本以为邢夫人会赞赏一句,邢夫人的脸色却并无喜色,反倒是皱眉,“好好的姑娘家就该呆在院子里,多学学规矩,将来出嫁后相夫教子,替夫君持家,骑在马背上成什么话。”说着连同邢风也一块儿训斥,“她不懂规矩,你也不懂,你是男子,成日围着一个姑娘转,旁人瞧进眼里,指不定当成了笑话”
邢风让他不要往心里去,“宁宁不比一般的姑娘,你很厉害,等宁宁再长大一些,我带你去城外,咱们好好跑一回。”
人长大之后,一切都变了味。
她虽没计较,但除了自己的父母之外,也没再同旁人提过,自以为傲的东西,并不被人待见,也就没了意义。
裴安问他,芸娘也只点了下头,“会一点。”
名将之后,能骑马也不足为奇。
裴安见她眸色淡了下来,以为是她舍不得王家的马驹,“你要是喜欢骑,后院里有一匹白马,性子温和,不会伤人。”
嫁进国公府之前,教导嬷嬷对她耳提命面,告诉她高门里的规矩,食不言寝不语,说话都不能大声,更不能像当姑娘那会子去街头上抛头露面,若是再引起之前那样的骚动,丢的便是国公府的脸了。
她做好了下半辈子都被困在院子里的准备,冷不丁听他说,要送自己马,目光终于落到了他脸上。
裴安见她突然不羞了,直勾勾盯着自己,疑惑地问,“怎么了?”
她不确定,“我能骑马?”
裴安倒不明白她这话的意思,“你要是闷,自然可以。”很快反应过来,知道她是在担心什么,给了她一颗定心丸,“在我这儿没有那么多规矩,之前你喜欢什么,今后也不必做什么改变,府上除了裴国公脾气爆些,其他人都挺好说话,母亲性子温和,长这么大,我还从未见过她发火,府上两个叔子脑子比不过腿脚,婶子们也都是好相处的人”
她还是头一回见人这般称呼自己父亲的。
他贴心地同她交底,芸娘也放松了下来,“我瞧裴,阿舅挺温和”
裴安一笑,“那是你错觉。”怕吓着她,又道,“因人而异,横竖我是不受他待见。”
虽不知道真相,但裴国公和裴夫人膝下也只有他一个,不待见他还能待见谁,这点倒是同自己一样,二夫人对她也是如此,旁人都说她温柔,只有自己常常见她拍桌子。
芸娘颇有体会地劝慰道,“阿舅对郎君是爱之深切,关心则乱。”
裴安一扬眉,“还挺通透。”
这点看不明白,她岂不是愚蠢,抿了一口茶,没再吱声。
他看了她一眼,那神色明显比刚才放松了许多,眸子里的那股灵动也活了过来,雨雾天下看美人,别有一番风味,“往后想去哪儿,同府上的人打声招呼出去便可,没人拦你。”又提醒道,“长乐街摊贩那一带最好不要去,东西假的多,人也多。”
尤其是一堆小娘子,见到他人,蜂拥而至,没个半时辰出不来。
那一带芸娘去也过,赞同他的说法,点头附和,“东街明和酒楼那条路人也多,马车一到了那,半天都过不了。”
全是借故一睹她姿容的公子,更有甚者,当场为她抚琴作诗。
这些年被堵出了经验,两人竟出奇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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