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试结束,明昕走出教室,思绪却根本不在刚刚的结业考试上。
他捧着手机,正在发信息,唇角勾着一点笑,不是平日里那种很乖很懵懂的笑。
那笑坏坏的。
男人站在自己的办公室门口,竟是一时之间,不敢进入。
催促的手机铃声响起,他终于动了。
他先是看了一眼被他紧紧抓在手心的手机,直到铃声结束,他才仿佛是被上完了发条的人偶般,抬起手,推开了办公室门。
过程中,他按在门上的手背青筋暴起,仿佛很是紧张般——然而他却在看到办公室内的情景时,愣住了。
空旷干净的办公室里只有一个青年,而那青年背对着办公室门坐在办公桌上,双手抬起,一手抓着一条缎带慢慢打结。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来,那双形状美丽的杏眼被黑色的缎带遮住,只露出一张完全不设防的脸蛋,挺翘的鼻尖,与缀着圆润唇珠的玫红色唇瓣。
咚、咚。
是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
“顾问先生,是你吗?”明昕以为自己正“看”着男人的方向,却实际上偏了一些,可这样的偏差,却不会让他的动作显得笨拙,而只会令看着他的男人喉口微涩。
“……嗯。”顾问先生依旧是压低了声音,是很浑浊的声音,听不出任何特征。
明昕歪了歪脑袋,勾起一个笑,哪怕看不到绸带之后的杏眼,却也知道,此时此刻,那双眼一定是可爱地弯起的。
脚步声正慢慢接近,他仿佛毫无察觉般,轻声道:“谢谢你的推荐信,等我的结业考试成绩出来,我就把它们打包投到大学,要是能被录取,我就再感谢你一次。”
“这一次,”男人身上的烟草味,已经很靠近了,明昕却仍是接着道:“就先给你一点小礼物吧。”
话音刚落,男人就忍不住低下头,来索要他的“小礼物”了。
……
明昕的结业考试成绩很不错。
一得到这个消息,席钦便立刻从工作中抽身,回来见明昕。
但很可惜,在此之前,他因为工作,手机一直是关机的,看到消息时,却已经深夜了,他赶得再快,回到家里时,屋里的灯也都已经关上了。
进屋之后,看到沙发边仍然开着小夜灯,席钦便下意识放慢了脚步,可绕过去之后,却没有在沙发上看到人。
他的眼眸中,是显然易见的失落,直到他看到放在桌上的纸。
“买了个蛋糕庆祝,另一半放在冰箱,哥哥回来饿了就去吃吧。”
一抹笑意重新勾上嘴角,席钦其实并不是很饿,但他还是走到厨房取出了蛋糕,那蛋糕甜得发腻,就仿佛明昕一般,席钦竟是越吃越饿,甚至把剩下的蛋糕都吃完了,收拾了桌面,把垃圾丢到门口,才上楼。
经过明昕房间时,他仍是忍不住,悄悄走了进去。
床上被子鼓鼓的,只在靠近枕头的地方探出几戳黑发。
席钦原本只是想看一眼睡觉的明昕,可真的走到了明昕的房间,却又站定在了床边,仿佛对只看到明昕头顶软发感到并不那么满意般,守在床边,等待着明昕翻身。
他并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可明昕的确是翻身了。
那张埋在被子底下的、沉睡着的脸,终于脱离的被子的保护,大大方方地展露在空气之中、在席钦的注视之下,席钦盯着他艳丽的唇色、他在昏暗之中,仍然幽幽地发光的皮肤,他的昕昕从来这么漂亮,漂亮得随心所欲,不顾他人看法。
忽然,席钦的目光定住了。
他仿佛一具石化的雕像般,仔仔细细地、满腹怀疑地盯着明昕侧脖,也许那并不是他所想的那样,也许是被蚊虫叮咬,也许是不小心撞到了哪里,或是沾到了什么污渍。
但不是。
那绝对不是。
席钦在不知不觉间弯下了腰,紧紧盯着从那处透出来的红。
那红,只是淡淡薄红色,却依旧可看得出,是很新的痕迹。
那人似乎并不敢在明昕身上留下太重的痕迹。
席钦的手,按在了那处薄红之上,仿佛是轻柔着抚摸着,却又似乎想着,如何把它从明昕身上擦除一样。
是谁?
是那个坐在明昕旁边的黑发碧眼的男孩,还是那个要求明昕去他家玩的男生,还是之前明昕带回到家里的那几个同学?
仿佛被脖子上的触感弄得有些痒,明昕转了下脑袋,像是要把那痒意驱开,却实际上把席钦的手都夹在了颈窝里,他感觉到了一点不适,唇瓣微张,嘀咕了一声。
席钦听到声音,抬起眼,看到了红得不正常的唇瓣。
“砰!”
两个插着兜,一走一晃的混混撞到了人,立刻就抢先发难起来:“怎么走路的,瘦猴?!”
被他们骂作是“瘦猴”的人停下脚步,冰冷而极具攻击性的目光从兜帽下投射过来,藏在黑色卫衣下的肌肉结实有力,原本还梗着脖子叫嚣的人,立刻就虚了起来,比瘦猴还瘦猴起来,小步快跑逃离了。
席钦将自己的目光从那两个挑衅的人收回,继续看向前方,青年的身影没入熟悉的建筑。
那正是之前明昕就读的语言学校。
他已经通过结业考试了,为什么还要回来这里?
进入教学楼,跟着明昕的脚步一路追踪,他看到明昕遇到了几个过去的同学,被他们纠缠着聊天,他就藏在阴影中,冷冷看着那些妄图靠近明昕的男生,在心中估量着谁会是那个人,然而明昕却没有在任何人面前久留,他脚步不停,直接进入了电梯。
席钦看着他在电梯内抬手按键的位置,判断应该是在楼或者四楼,他一路狂奔,终于在四楼看到了缓缓打开的电梯门。
明昕依旧没有看到他,走出电梯后,似乎是心情不错的模样,脚步都轻快了几步,他绕了一个弯,身影消失在了一间办公室门口。
席钦皱起眉头,想不通明昕去那里做什么。
办公室里没有任何一点声音,席钦从阴影处踏出一步,就要朝办公室走去之时。
一个有着深灰色眼眸的高大男人,出现在了走廊尽头。
那一瞬间,席钦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秦修瑾!
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怎么会找到这里?!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席钦当即就要冲进办公室,将明昕救出——他决不允许那个男人再欺负明昕!
然而就在他动身时,秦修瑾鞋尖调转方向。
他进了明昕之前进入的办公室。
并且许久没有出来。
……许久,席钦才终于迈开僵硬的脚步,走到了办公室门口。
那门敞着一点缝隙。
透过缝隙,他看到了以一条黑色绸带遮挡住双眼,仿佛是毫不知情面前男人模样般,坐在秦修瑾身上,垂头去亲他。
然而,从缝隙中泄出的明昕的声音,却又完全不是席钦熟悉的,明昕的模样。
“嘴巴张开,”他听到明昕笑着道,声音是很柔和的、甜蜜的样子,又流淌着一点恶意,“不许动,好,就这样……”
他的声音不高兴起来,在男人唇上重重咬了一口,“不是说了,你不许私自起反应?我得教训你。”
明昕伸手,果然重重教训了一下男人,他没有收力,动作粗鲁,是无论谁看了都会倒吸凉气的程度。
可却是起了反效果。
……这才是真实的明昕吗?
忽然,那男人转动灰色的眼眸,看向门缝。
他还搂着明昕,任凭明昕戏弄自己,可那双眼,却是极具压迫力地,看向门缝之外的席钦。
灰眸中仿佛还含着一点笑,是在示威。
席钦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他是故意的。
……
席钦把自己弄伤了。
其实也根本不用他弄伤自己,只需要在工作中稍微松懈一点,多少都会受到这样的伤。
他回到家里的时候,半身都是血,在窝在客厅沙发的明昕面前,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明昕几乎被他吓哭,从余光,席钦看到他手忙脚乱的翻出医药箱,因为他常年受伤,于是家里的药品齐全,明昕几乎来不及去管半掩着的门,只是半跪在一旁,颤抖着手为席钦包扎伤口。
席钦看着他担忧中带着些许恐慌的神情,原先不安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
他知道,他和明昕之间的纽带,是谁都剪不断的。
包扎完之后,明昕扶着席钦到沙发上,杏眼水光潋滟,仿佛下一刻就要落泪。
“你能不能,不要再做那些工作了?”这是明昕一直以来的主张,今天不过是被席钦吓到了,就又提了一句罢了。
这一次,席钦却趁着这个机会,仿佛浑身失力般,倒在了明昕身上,实际上却伸出双手,紧紧将明昕搂在自己怀中。
他的声音里满是疲惫,“是啊,太累了,我想转行了,昕昕。”
“我害怕,哪一天我要是死了,就再也没人能陪在明昕身边了。”
这样的话,对明昕来说杀伤力是极大的。
他还记得,当初在薛景闲的地下室里,席钦几乎快死了,也坚持要把他救下来。
席钦对他的情感,他是知道的,可他已经失去了“喜欢”的能力了。
哪怕是偶尔生出的性冲动,也不是对着席钦产生的。
因为他知道,席钦喜欢的,不过是表面的他。
可在这样的席钦面前,明昕却根本无法对他展露出自己的真面目,他只是抬手,因为害怕按到席钦的伤口,于是只是虚虚地抱着他,轻柔道:“那就转行,我们不做这个了吧,好危险的。”
可席钦沉默了一会,却又苦笑着道:“恐怕不行,那些人要是知道了我不做那些工作了,不会放过我的。”
明昕果然很担心:“那怎么办?”
席钦忽然微微起身,他垂下眼,低声道:“昕昕,我们离开这里吧,到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从前主动握住席钦手,要与他私奔的人,却沉默了。
温柔的眼中,伸出一点试探的影子,“昕昕不是在申请大学?哪所大学录取了昕昕,我们就去那里住,大学附近有很多大学生,他们不敢随便动手的。”
明昕眸光微动。
试探的颜色渐渐冷淡,“昕昕,”他低下头,额头与明昕的额头碰在一起,他原本不想逼他的,可要是再不逼,也许,他的昕昕就要变成别人的了,“我们不是说过了,要永远在一起?”
“……是。”明昕终于出声了。
他抬起手,轻抚席钦带着点擦伤的脸,“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
白天,席钦没有去工作,而是躺在床上,仿佛很疲惫地沉沉入睡。
为了照看他,明昕睡在了他的身侧,可说是要照顾席钦,最后却还是被席钦哄睡的。
手机震了一下,有信息,明昕迷迷糊糊地醒来,去摸手机。
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信息,他清醒了过来,从床上起身,要回到自己的房间洗漱。
“……昕昕。”
明昕要跨过席钦时,席钦却仿佛被他吵醒了般,睁开眼,声音中满是睡意。
“你要去哪?”
“洗漱一下,然后做点早饭。”明昕连眼睛都不眨,就这么说道,“你躺着吧,我做完早饭了,再带过来给你吃。”
可就在他下了床之时,席钦却忽然捉住了他的手,一个用力。
明昕骤然失去平衡,却害怕按到他的伤口,猛地按住了床沿。
然而席钦下一步的动作,却令他按在床沿的手,都失了力一般,软了一下。
终于被松开手时,明昕还回不过神来,他慢慢抬手,捂住还留有一点热度的唇角。
席钦仍然躺在床上,眼神依旧温和,却犹如出鞘的利剑般,浑身是说不出的侵略性。
仿佛绵羊褪下伪装,于是骤然成为了豺狼。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对吧?”席钦脸色苍白,仿佛依旧虚弱。
“……对。”
席钦笑了,是很开朗柔和的,是过去那个清瘦青年的笑。
明昕却抿着唇,最终还是离开了。
“之后,就不要再联系了吧。”冷静的,割离关系的声音。
“我有男朋友了,顾问先生,我不会再找你了,之后很快就会搬离这里。我也不会再找什么校方,举报你的不端行为了,你自由了。”
“我对你是谁没有任何想法,不然,我也不会每一次都遮着眼睛不看你,”他冷冷道,“……我们已经两清了,再见。”
明昕收起手机,玫红色的唇瓣被抿得泛白,他仿佛听到门外有动静般,打开卧室门看了一眼,什么都没发现,临下楼前看了一眼席钦,席钦还躺在床上,脸色终于红润了一点。
明昕被录取了。
虽然没到哈佛大学的高度,但也算是很出名的学校了,要是让两年前刚出社会的明昕知道,自己在两年前会上这样的大学,他肯定会以为是玩笑。
席钦的伤势差不多好了,却也在身上留下了疤痕,偶尔露出来,明昕就会盯着那伤疤,久久不愿意移开视线,席钦便揉揉他的头发,温声道:“伤疤是男人的荣耀,没必要担心。”
不。
伤疤是不是男人的荣耀,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些伤疤不过是他留下明昕的其中一个手段。
东西很快就收拾好了,并不多,只是两个大皮箱而已,席钦联系好了房子的买家,又用电话购置了他们之后的住处,两人买了机票,不日就要出发。
临走前一天,明昕心情却有些低落,他终于忍耐不住,打开了那个忽视了许久的对话框。
在这一个月里,犹如狂风骤雨般袭来的无数信息,一瞬间填满了他的手机。
最开始是询问,挽回,接着仿佛也知道无力回天般,变成了每天的日记,就连手上被玫瑰刺伤了,也要给他发一张照片。
最近的消息,是一张照片,熟悉的男人的手上,是无数药片,手后方的虚影里,像是医院的病房。
生病了?
明昕抿唇,他终于给对方发了一条信息:“你生病了?”
对方立刻回复了一个地点。
明昕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下楼,跟在厨房的席钦道:“我去和这里的同学告别一下吧,很快就回来。”
他走得匆忙,没有看到在厨房的席钦,刚刚处理食材的手还在滴血,就那样冷冷地走出来,看他离开的身影。
坐着计程车一到手机上的地点,明昕就意识到,自己是被骗了。
这里方圆百米,根本看不到一家医院。
他打电话过去,先是很不客气地臭骂了对方一顿,就要离开时,男人虚弱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昕昕。”
明昕抬起头,看到穿着白色病袍的男人。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遮挡着双眼,直面“顾问先生”的模样。
男人有着熟悉的灰色眼眸,俊美的脸庞与高大的身躯。
秦修瑾。
看到秦修瑾,明昕的眼神甚至没有波动一下。
像是早就猜到了。
然而他脸庞苍白瘦削,白色病袍之下仿佛空空荡荡。
他似乎真的生病了。
明昕本该直接离开,但他还是迈开脚步,踏了进去。
秦修瑾的照片不是假的,他的房间装修成了病房的模样,男人站在其中,带着股行将就木的虚弱感。
明昕靠在门框边,冷冷地看着秦修瑾,恶意不可抑制地泄出,“你要死了?”
只有在秦修瑾面前,他才会将自己最恶劣的一部分展露得像这样淋漓尽致。
“放心吧,我死不了,”秦修瑾露出一个苍白的笑,他眉眼间的冰冷气味被没有梳理的、偏长的黑发与带着褶皱的病袍完全遮挡住,“我会一直活着,直到昕昕原谅我。”
明昕不适地后退了一步,“算了吧……我拿女装骗了你,你之后的行为,也不过是我的报应罢了,我们已经两清了。”
然而,秦修瑾却忽然上前走了一步。
明昕没有防备,就这么被他亲了个正着。
愠怒的红晕染上他眼尾,他立刻抵着秦修瑾的肩,强行将人扯离自己面前,随后抬手,毫不留情地在秦修瑾脸上打了一巴掌。
“你……”明昕按照唇上被咬出来的伤口,被气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你疯了吧!”
他在秦修瑾脸上留下的掌印,使得秦修瑾苍白的脸颊都有了几分血色。
秦修瑾却毫不在意,反而是紧紧盯着明昕,“昕昕,”他的语气低低的,仿佛下一刻就会断气,“不要两清……我永远欠你,你就一直恨着我吧。”
明昕冷冷道:“我有男朋友了!”
“你对他,根本不是爱,你只是感恩他,你想要弥补他,但你并不爱他,你们之间的关系,不过是他挟恩图报,而你受他欺骗罢了,”秦修瑾步步紧逼,灰眸渐渐染上血丝,仿佛那个夜晚,“昕昕,我不像他,只要你能时不时来看我,我无所谓你身边有没有另一个人,我再也不会想着独占你……”
“啪——”
秦修瑾眼中的偏执褪去了,明昕这一巴掌根本没收力,他瘦削的脸颊都肿起来了。
“你是不是对席钦说了什么,或是做了什么?”明昕终于回过味来了,他盯着秦修瑾,冷冷道。
秦修瑾低笑了一声,“我又何必告诉他什么,他只要看见我们相处的模样,就会知道,谁才是真正适合你的……”
“滚吧,”明昕仿佛再听不下他的话语般,眼尾的晕色愈发红了,“你以为,我会放弃一个,从始至终都保护我的守护者,来和你这个,曾经妄图强……欺负我的人在一起吗?”
“永别吧,秦修瑾。”他的声音堪称绝情,“别再来找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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