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还未答话,不远处被厢房遮住光线的昏暗中,幽幽传来一道语气不善的声音:“沈小将军这是做什么?”
随后,只见浑身血迹斑斑的谢辞,缓慢地从阴暗中挪身出来,最后站定在卫阳身边。
他脸色苍白,虚弱的像是在硬撑着一口气,短短一小段路,竟走得十分艰难。
如此狼藉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刚刚才从生死厮杀中侥幸逃脱呢。
沈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里满是讥讽:“七殿下心狠手辣、计谋高明,沈某当真自愧不如啊。”
谢辞依旧面不改色,“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卫阳也没好气道:“你究竟想干什么?别在这装模作样的打哑谜!”
“怎么?难道你们还不知道?”
沈淮挑了挑眉,“现在京城中到处都在传,七殿下假借遇刺脱身,抛下九公主后暗遁到云念寺,只为和容家大小姐相会呢。”
“沈小将军休得胡言!”
卫阳忿忿道:“我家主子是在去找九公主的路上遇刺重伤,才不得已一路逃匿至此,你为何平白无故的血口喷人?”
“这流言又不是我传的,你问我?”
沈淮好笑地看着他们,那戏谑的眼神,仿佛在看两个跳梁小丑。
这可把谢辞气坏了。
“放肆!”他当即一声怒喝,然而牵动了刚包扎好的伤口,顿时疼得冷汗涔涔。
他微微佝偻着身子,长长的睫毛将他漆黑色眼眸中的情绪,遮挡得若隐若现,以至于无人看清他眼底寒光乍现,杀意四起。
究竟是谁算计了他?!
谢辞飞快在脑中思索了片刻,也想不到谁这么有本事,不但看穿了他精心制造的刺杀是假的,还能这么快就做局把事情闹大,害他深陷囹圄。
思来想去,仍是没有头绪。
这种面对失控和未知时的心慌,让他陡然生出一股本能的厌恶感。
沈淮却是公事公办地告知他:“总之此事不但惹怒了九公主,还惊动了陛下。臣只是谨遵圣喻,特来将尔等带回去罢了,您怪罪我也没用。”
谢辞忽地勾起嘴角,嗤笑一声,只是笑意不达眼底,甚至带着几分凉薄的气息。
他阴阳怪气道,“哪敢怪罪沈小将军,您现在可是父皇身边的红人了。”
“陛下抬爱罢了。”
沈淮眼睫一垂一抬,不再同他废话:“七殿下既已知我的来意,想必也无须动手了吧?”
说罢,他有模有样地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殿下…”卫阳拦在谢辞面前,心头隐隐不安。
“无妨,我身正不怕影子斜。”
谢辞按住他,一脸倨傲地昂首,语气笃定。
“况且父皇向来英明,阿妤亦是聪慧过人,断然不会冤枉好人。”
沈淮知道,谢辞这些话是想说给姜妤听的,毕竟北祁帝向来不待见这个七皇子,哪会管他是死是活。
不过他并不接茬,只是慢条斯理地吩咐手下:“去,把容月也带上。”
谢辞陡然一惊,眼光微烁。
这和月儿有什么关系?难道……他抿了抿嘴,想问但还是忍住了。
最后他眼睁睁看着那个不知死活的士兵,粗鲁地将刚刚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的容月拎出来,旋即又把那娇贵的人儿生生吓醒。
而被惊醒的容月,勉强掀开沉重的眼皮,却是泪眼朦胧、浑身泛疼,耳边还传来春桃的阵阵尖叫声。
可怜她连呼吸都十分困难,更别提张嘴说话了,只是呜咽着流下两行凄楚的清泪。
谢辞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隐藏在衣袖下的大手,却是死死紧拳,极力压制着怒火。
可再气,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轻举妄动。
那背后设局之人倒是有点手段,想必是觅得了他的行踪,才急不可耐的想置他于死地,仓促出此下策。
可惜,卫阳一直守在寺院外,那个大夫已经被他灭了口,所有的僧人也都还在昏迷中……
就算对方知道他是来了这云念寺,可如何能证明他是为了容月呢?
只要他咬死自己只是遇刺,就没有人知道他是特地奔着容月来的,一切流言龃龉便可不攻自破。
到时候见了姜妤,再把这身伤露出来给她瞧见……对!那个女人向来嘴硬心软,断然舍不得真把他怎么样。
左右不过是要多哄她几句罢了。
把一切想通后,谢辞又恢复了那副胜券在握的姿态。
……
一回到宫中,谢辞就立马被押到勤政殿去面见北祁帝。
姜妤还未过来,他就板着脸,缄默无言地跪在大殿下。
那一身血迹斑驳的伤还在渗血,可谢辞却不作任何处理,就这么明晃晃的昭示给旁人。
他面上是一派憔悴羸弱,然心底却暗暗鄙夷不屑。
这样屈辱隐忍的日子,很快就会结束。
恐怕谁也没想到,他这个卑贱的弃子,已在不知不觉中成了气候,现在连北祁帝都得忌惮三分。
而近日渐感心力交瘁的北祁帝,单肘倚在龙椅上扶额,头疼地斜睨着这个窝藏狼子野心的婢生子。
先前不甚在意,可现在他有心想除掉,却是为时已晚。
他僵硬地直了直身,长长呼出一口浊气。问近侍:“他们人还没到么?”
“陛下容禀,已经派人催促了。”
没过多久,太子、姜妤、容丞相和容月,都一同进来了。
空荡荡的大殿,一时热闹了起来。
谢辞直接略过身形踉跄的容月,直直看向脚步沉稳却面色如霜的姜妤。
到底是自己有愧于她,他不由得迫切地张了张嘴:“阿妤…”
可惜姜妤对可怜兮兮的他视若无睹,目不斜视地径自走到最前头,只留给他一个冷漠的背影。
谢辞没来由的有些慌乱。
她定然是真的生气了,否则也不会当众驳他脸面。
姜妤站定后,浅笑着看向北祁帝。
又微微欠身:“阿妤见过父皇。”
她眼睫轻颤,仪态从容,哪怕瞧见了谢辞的忐忑和懊恼,也依旧无动于衷。
一切都在按照她的计划进行,待会儿若无意外,便可同他撕破脸皮,再也不必忍着恶心给他脸。
不同于姜妤的气定神闲,太子神色阴沉,容丞相战战兢兢,容月则是惊惧惶恐,瘦的不成样的她浑身抖成筛子。
她刚刚清醒,脑子还是浑浑噩噩,得知七殿下为了救她,欺瞒了九公主还被传出去,眼下陛下雷霆大怒,正要押人问责。
容月心中蔓延着丝丝缕缕的窃喜,可同时又很害怕因此惹恼陛下和太子。
说到太子,她又爱又恼地悄悄侧目瞥了他一眼,企图从他那冰冷的表情中,窥探他为何对她置之不理了。
就在她想得出神的时候,突然听见北祁帝威严十足的厉声质问谢辞:
“外边都在传你和容家嫡女不清不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谢辞依依不舍地收回了注视着姜妤的眼神,平静地抬头看向他,语气不卑不亢:“回父皇,定是有心人想借机泼脏水、挑拨我与阿妤的关系。”
北祁帝不置可否,“那你为何会这么凑巧出现在云念寺?”
“儿臣是遇刺重伤。”谢辞眼神晦暗,眼底翻滚着汹涌的寒意。
这老东西可真是够无情的,他这一身伤还看不出来是么?非要他一遍又一遍地,将伤口揭露出来是么?
谢辞一边盘算着接下来该如何折磨北祁帝,才能让他死的痛不欲生,一边却又面不改色地替自己辩解着。
他说,“儿臣本想去给阿妤过生辰,奈何半道遭人劫杀,对方人多势众,儿臣一路逃避至云念寺,在寻大夫来处理伤口时,恰巧容大小姐的婢女求上门,说容小姐病重危在旦夕,儿臣这才勉为其难让人救治她。”
最后,他还一脸懊恼和彷徨地看向姜妤的倩丽背影:“岂料那歹人竟然捕风捉影,借此大做文章,污蔑儿臣的名声,还求父皇明鉴!”
姜妤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忍耐消耗殆尽,不由冷哼一声。
她始终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只是讥笑:“七皇子可别拿我来说事,否则这事更没完。”
“阿妤,我不是……”谢辞突然捂起胸口,似是难受不已。
但姜妤看不到,也不会去看。
她不疾不徐道:“如今七殿下与容大小姐天作之合的佳话,已然家喻户晓。我看你们也是命该如此,不如父皇就一道赐婚圣旨,成全了这对才子佳人吧。”
北祁帝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语气不辨:“朕看他与容月,的确十分投缘。”
“怎么可能!”谢辞下意识反驳。
然而话音落下,谢辞就浑身一僵。他猛然意识到,自己竟然不受控制地害怕和姜妤生嫌隙……但,但这怎么可能?
他应当最爱的月儿,也当然会娶月儿,怎么可能会冒出要娶姜妤这种荒唐的念头?!
谢辞极力压下心底的震惊,安慰自己只是担心在这个时候娶容月,会出岔子罢了。
他缓了缓,又作低眉顺眼状:“阿妤,我知你生我的气,可再气也不能说这些气话。”
“我与容小姐清清白白,心中更是只有你一人,何来要与她人苟合之说?”
一直神游物外的太子,也猛然惊醒:“不可!月儿是孤的准太子妃,怎可随意许予他人?”
姜妤和北祁帝都不说话。
众矢之的容月,看了看一脸愠怒的太子殿下,又看了看目光灼灼地盯着九公主的七殿下,心中五味杂陈。
她不顾容丞相的眼神警告,弱弱地磕头跪拜:“求陛下收回成命!”
“臣女感恩七殿下的救命之恩,但除此之外绝无二心,更无半点旖思。臣女与太子殿下情投意合,断然不会辜负他的情谊,只求陛下查清真相,还七殿下和臣女一个清白!”
她看得明白,七殿下大事未成,还需倚仗九公主的助力,眼下绝不能因她而坏了大计。
所以,她绝不能连累他。
但要再次在天子面前撒谎,一旦被人拆穿识破,定然要比上次付出更大的代价,她顿时吓得不寒而颤。
谢辞倒是有些欣慰,月儿果然识大体,不似高傲的姜妤,总是让他头疼。
老实说,以他现在的实力,就算即刻起兵反叛,亦可有很大胜算。
但他还是说服自己,为了日后能让姜妤助他名正言顺地登基,还是多顺着她些吧。
只是不知道待会还得低微到什么地步,她才肯原谅自己。
容丞相却是恨恨地剜了容月一眼,然后仓皇出来附和:
“陛下!求陛下息怒,月儿这孩子打小就爱慕太子殿下,这您是知道的呀!如今外边那些流言实属空穴来风,有意针对七殿下和容家,我等切莫着了那阴损之人的险招啊……”
“打小就爱慕太子殿下?”
谢蕴心不在焉地重复了这几个字。
但容月听不懂他这是什么意思,容丞相也忙着哭天喊地,压根没注意到他变了脸色。
北祁帝冷眼看着这对语气哽咽、卑微惊慌的父女,神色晦暗。
方才姜妤已经跟他透过底了,这容家早就倒向了谢辞,如今不过是在假惺惺地演戏糊弄他罢了。
他倒要看看,这些年自诩忠君中立的容丞相,还能荒唐无耻到什么地步。
就在气氛僵硬之际,姜妤缓缓出声:“父皇,阿妤有事要禀。”
“妤儿但说无妨。”北祁帝大手一挥,装作不知道她接下来会说什么的样子。
而姜妤,她正要把慕青截获的证据摆出来,将他们堵个哑口无言时,岂料被太子谢蕴抢先开了口:“父皇,儿臣也有急事要禀。”
北祁帝倏然皱眉,看了看同样蹙眉不悦的姜妤,又看了看一脸坚决的太子,诧异又疑惑:“太子所为何事?”
太子谢蕴本还在禁足中,然而他听说容月也被押回京了,便死活要过来,说是看看容月是不是真的和七皇弟有染。
北祁帝很是无奈,但禁不住他的死缠烂打和皇后的求情,只得暂且放他出来。
只是不知道这会儿,太子能有什么要紧事?
太子谢蕴恭恭敬敬作揖行了一礼,忽略容月含情脉脉的秋水剪瞳,素来温和的他,这会儿语气冷硬得不像话。
他说,“父皇,儿臣今日正好要揭发容丞相这些年来,所犯下的桩桩件件、罄竹难书的死罪。”
众人大骇:“什么?!”
容丞相脸色一沉,吓得声音陡然拔高:“太子,太子您可不能污蔑老臣呐!谁不知道老臣多年勤勉尽责,为北祁百姓呕心沥血,何来犯下滔天大罪之说?”
说罢,又扭头看向北祁帝,声泪泣下的喊冤。
变故来得太突然,众人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眼看容丞相要落水,谢辞顿时暗暗咬牙,却又不好出面求情,只能恶狠狠地瞪着谢蕴,眼神像是淬了毒一样,狰狞可怖。
容月则是不敢置信,太子向来与容家亲厚,怎会无端指责她容家?而且她向来敬仰的父亲大人,怎么会干那些勾当……
姜妤和北祁帝更是脸色阴沉。
因为他们原本的计划,是想借此将容月嫁给谢辞,等容家和谢辞捆绑在一起,再拿出容丞相的罪证,到时就算不能将他这容家女婿一同除掉,也能名正言顺的贬谪他。
但现在太子贸然掺和进来,局势可就不好定论了。
偏偏谢蕴还在那滔滔不绝地举证,包括但不限于容丞相利用职权,谋私杀人走私禁品,收受贿赂敛下大量金银之事。
“父皇,容丞相所犯之罪,便是即可诛九族也不为过,此等两面三刀的阴险小人,所出之女又怎配嫁皇子、入皇碟?”
最后他又大义灭亲似的,将搜罗得来的证据呈给北祁帝。
容丞相看着那堆证据,再也说不出话来。
容月更是潸然泪下,蓄着泪水的漂亮杏眼,满是委屈和震惊:“太子殿下,你为什么……”
为什么要害她容家?
她想替父亲辩解求情,可张了张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还能说什么呢?太子手握着证据,铁了心要将容家置于死地、要让她身败名裂……如今陛下已悉知,事情更是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可是,可是为什么啊……就因为那些流言,他就要这般羞辱她么?
容月想不明白,她哭得肝肠寸断,可却始终换不来太子的一个回眸。
容丞相亦是面如死灰地跌坐在地,他最后心存期翼地,看向谢辞这根最后的救命稻草,却不出所料被对方眼神威胁着。
是啊,他为七殿下谋大计,早就该想到会有今天,只可惜他的美梦被人戳破了,等不到功成身就的那一天。
深知七殿下的阴狠手段,容丞相自知难逃一死,可容家不能就这么倒了,他更不能在这种时候拉谢辞下水,否则一切都前功尽弃了。
最终,他咬了咬牙,一口认下:“臣一时被猪油蒙了心,这才犯下弥天大错,臣有罪!”
北祁帝将呈上来的那些罪证一一扫过,虽然早有准备,但还是被气得不轻。
容丞相既甘愿服诛,他便当即下令要将其斩首示众,再满门抄斩容家人。
容丞相大骇,他以为自己三朝元老,北祁帝怎么着都该给容家人一条活路,可没想到竟如此心狠手辣,非要赶尽杀绝!
他撕心裂肺地求饶,却很快就被侍卫捂住嘴巴拖下去了。
处置了容丞相后,殿内安静得,只剩下容月压抑的啜泣声。
姜妤神色凝重,眉头紧锁。
如今非但没能让谢辞和容家捆绑,还让容家被满门抄斩。
而容家落马此等大事,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到时谢辞的事肯定会被轻飘飘的揭过,就更没有充分的理由处罚他了。
她咬紧牙关,暗暗握拳,恨不得立马上去暴揍一顿谢蕴这个蠢货。
偏偏他还在那装老好人。
“父皇,容家的其他人无所谓,但这容月本是钦定的太子妃,儿臣斗胆求父皇恩准,让儿臣将这贱人带回去亲自处置。”
北祁帝没注意到姜妤眼里的拒绝,他心中始终疼爱这个谢蕴这个儿子,想也没想便答应了。
“你检举有功,准了。”
“儿臣谢过父皇。”
谢蕴脸上依旧没有多大的笑意。
而本以为必死无疑了的容月,闻言哭得更加凄惨压抑。
太子殿下究竟想做什么?害死了她的家人,却又偏偏留情救下她……
而容月侥幸活下,谢辞也暗暗松了一口气,至少不必他再花费心思去营救。
日后,他有的是办法将人抢回来。
可姜妤的脸色却是更难看了,“父皇,我……”
“好了。”北祁帝疲惫地打断她。
他近来越发感到精神不济,方才的一惊一怒,已叫他身心俱疲,委实无暇再应付她接下来的图谋。
谢辞可以容后再问责,但现在,他心口闷得难受,实在难以支撑下去了。
姜妤也看出了北祁帝的不适,只得将后边的话咽了回去,再说些客套话:“父皇日夜操劳,若是累了定要好好歇息。”
“嗯,”北祁帝撑着额头,撂下一句“七皇子遇刺之事回头再议”后,便由近侍搀着回寝殿了。
姜妤目送北祁帝离去时,眉间萦绕着淡淡的惋惜。再过十天半个月,这位才年近半百的帝王,就该卧床不起、药石难医了。
帝王一走,太子也冷沉着一张脸,命人带着失魂落魄的容月回东宫了。
殿内一时只剩下姜妤和谢辞。
“阿妤……”谢辞看着依旧背对他的姜妤,心中越发不是滋味。
他强撑着起身,脚步踉跄地凑上去。
姜妤在他走过来的短短一瞬间,就立马转变了对策,决定还是得以不变应万变,继续同他虚与委蛇。
她像是突然回过神似的,连忙伸手搀扶着他,却故意把动作幅度搞大,抓着他手臂上的伤口暗暗使力。
等谢辞的表情肉眼可见地痛苦起来时,她又忙不迭失地关怀道:“怎么了?你没事吧?”
谢辞脸色惨白嘴唇微颤,倒吸一口冷气后,在对上她那张满是焦急的脸时,心底的不安才稍稍得到慰藉,遂强忍着痛意回道:“我,我没事。”
“真的吗?可是你的脸色好难看。”
姜妤一着急,手上抓得更用力,可她自己却浑然不知,一个劲在那激动。
谢辞不知道她是有意还是无意的,等了一会也没见她撒手,疼得他冷汗涔涔,面皮微微抽动,最后终于忍不住小声道:“阿妤,你抓着我伤口了。”
“啊?对不起对不起。”
她一脸无辜地松开了他,待瞧见自己沾了一手腥血后,又倏地红了眼眶,委屈且难过地低下头,小声啜泣。
“真是小傻瓜。”谢辞哑然失笑,“哭什么?我又没有怪你。”
他用力地挤出一抹虚弱的笑容,又握住姜妤那只满是鲜血的手,用自己干净的衣裳给她擦干净,才宠溺地替她拭去眼角的泪。
做完这一番动作,直叫他累的呼吸紊乱。
可他还是以安抚她的情绪为先,十足温柔地哄道:“我……没有骗你。”
他说完又迟疑了片刻,才继续心不在焉道:“是因为有人故意阻拦我去见你,也有可能他真的想要我的命,但总之我对天发誓,我和那个容月绝对清清白白、毫无瓜葛!”
“……真的?”
姜妤缓缓仰头看向他,眼泪更加汹涌,哭得更加难过。
她能不难过吗?
本来差点就能搞死他的,现在竹篮打水一场空,没被气死就不错了。
“千真万确。”谢辞眼神闪烁,“别人不信我,难道阿妤还不信我么?”
顿了顿,他又忍不住将伤口露出来,试图博取她的怜惜。
“我知道你一向聪明,定能看出来是有人蓄意想离间我们,就算你不愿信,可是阿妤,我这一身伤做不了假……我真的差点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说得情真意切、语气哽咽,最后甚至还红着眼睛掉了两滴热泪。
演得多么逼真啊!以至于连提前知道真相的姜妤,这会儿都被他感动得神智恍惚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也不好再不依不饶的质疑他。
不过她还是学着他,一脸愧疚地解释道:“我,我其实也猜到你是被人算计了。”
“可是当我孤零零一个人,在醉霄楼苦等你一整天,非但没见着你的人影,还一出来就听到所有人都在说,你和容月多么多么的深情,我就控制不住的想生气、想发泄……”
“我知道,我知道。”谢辞满目疼惜地凝视她的双眼,“我知道是我让你受委屈了。”
他张开双臂,想抱她。
可姜妤却是疏离地后退两步,抬手捂住脸啜泣,语气夹杂着浓重的哭腔:“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竟变得如此尖锐刻薄、面目可憎。”
谢辞的眉头顿时狠狠一拧。
“不是的阿妤,你善良骄傲从未改变,是我做的不好,总是惹你生气。”
他语重心长地放软了语调,慢慢向她走近:“阿妤,你不要拒绝我了好不好?”
说罢就想再度揽她入怀,却猝不及防被她猛地一推,脑袋撞到旁边的木椅上,他顿时没了知觉。
在闭上眼睛之前,谢辞只看到不远处的姜妤那双稳稳站定、丝毫无动于衷的绣花鞋。
她,她难道不关心他受伤么?
不知为何,在生出这个念头的时候,他心里堵得要命。
……
谢辞醒过来的时候,难得看见姜妤守在床边,正单手撑着脑袋闭目养神。
他竟然觉得有些受宠若惊,先前的郁闷和阴霾顿时一扫而空。
身上的伤也已经被处理好,他轻微挪动了下身子,便将她惊醒了。
姜妤睡眼惺忪,“你醒了。”
“嗯。”
谢辞浅笑着看她,慢慢坐起身来,瞧见殿内已经掌起了宫灯,不由得诧异:“我这是睡了多久?”
“没多久,也就四个多时辰。你一天没吃东西,饿了吧?”
姜妤体贴地唤宫人赶紧去备菜。
谢辞的伤看着重,但大多是些皮外伤,如此缓一缓,气色已经好了不少。
等菜的间隙,他试探性地去握住姜妤的手,出乎意料的,她没有闪躲逃避。
谢辞神色一喜,更是眉眼柔和:“阿妤,谢谢你如此辛苦照料我。”
姜妤不咸不淡地:“你我之间,说什么谢不谢的。”
她很快就不着痕迹地挣脱了他的束缚,抬手轻轻描绘他那好看的眉骨,眼神有些恍惚。
“怎么了?”
谢辞一动不动地,任由她折腾。
姜妤依旧若有所思地:“我只是突然回想起,五年前我刚把你带回长乐宫的时候,也是这般守着你醒来,当时我可开心了。”
谢辞皱眉,抬手又抓住了她,忐忑又严肃道:“那现在呢?阿妤不开心么?”
“当然开心。”
姜妤不假思索,笑靥如花。
她说,“我知道你很快就会扳倒太子,坐拥北祁江山,到时候你就会来娶我了,对吗?”
不知道为什么,听她这么一说,谢辞就暗暗送了一口气。
他不知道自己近日来的微妙情愫是怎么回事,但此时此刻,他只是忍不住放任自己,顺其自然地郑重点了点头,又虔诚地在她白皙娇嫩的手背上,落下浅浅一吻。
“阿妤,我爱你,我们永远都不要分开好不好?”
他又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你,愿意嫁给我么?”
姜妤怔愣了一瞬,她竟然有些分辩不出他说的究竟是真是假。
他的眼神太炙热了,以至于她都忍不住先别开脸,那句虚伪的“好啊”,这会儿怎么也说不出口。
谢辞等了一会,没等来她的回答,心底不禁酸涩又失落。
可他还是笑了笑,“没事,阿妤面皮薄,现在不想回答也没有关系。”
以后,他一定会让她亲口同意的。
半晌,却突然听姜妤问道:“那要到什么时候?”
“我说不准。现在朝中局势复杂多变,快则三个月,慢则……好了阿妤,你也不用担心,就安安心心的等我成事即可。”
“这怎么成,我怎么样心里也该有个底才行。”
姜妤开始步步紧逼:“你在有几成把握?现在那个容丞相,猝不及防的就被太子除掉了,会不会让你损失巨大?”
“七八成吧,容家的事是有点麻烦。”
说到这个,谢辞就开始愁容满面。
不过他又很快恢复淡定:“别担心,我这些时日会多笼络其他大臣,看看能不能填补容家这个窟窿。”
“……好。”姜妤笑得有些牵强。
她又问道,“我观今日父皇身体大不如从前了,你究竟对他用的什么药,如此仓促会不会引人耳目?”
“其实很简单,就是……”谢辞话音一顿。
他突然盯着她看了看,开始狐疑:“阿妤,你以前不是只看重结果么?突然问这些细节做什么?”
“我就是担心你欲速则不达。”
“没事,我心中有数的。阿妤,你身子不好,我不想让你跟着我一起,操劳这些琐碎之事,只希望你能安心养好身子,届时欢欢喜喜做我的新娘。”
他这话说的是真心的。
怕姜妤不依,他又先一步转移话题:“对了阿妤,这些时日我怎么没见到慕青?他一向只听你的差遣,是又出去帮你办事了吗?”
“哦……不是。”
姜妤下意识将她摘出来。
但她其实还没想好怎么掩饰这事,恰好这时她的婢女清禾进来了,于是她故作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唤来清禾。
“清禾,你来告诉七殿下,这些时日为何见不着慕青。”
清禾呆愣了一瞬,又很快反应过来。
公主已经同她讲过了七殿下忘恩负义、虚伪至极的嘴脸,这会儿自然明白公主是想为慕青开脱嫌疑。
于是她也换上一副支支吾吾的表情,在谢辞探究的视线中,扭捏了几息,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斗胆将‘真相’全盘托出:
“因为,因为慕青他大逆不道,竟敢对公主藏了那种龌龊心思!公主察觉后,便将他赶出了宫。”
姜妤:“……”
希望慕青知道了别太生气。
“慕青?”谢辞眯了眯眼,语气有些危险:“他竟然也敢妄想阿妤?”
“是。”清禾答得一脸果断。
“慕青之前一直躲着不见人,但就在昨日公主的生辰宴上,他竟然送了公主一支桃木雕刻的簪子。”
清禾说的振振有词,见谢辞踌躇未定,她又再接再厉:
“七殿下想必也知道,男子将簪子赠送给女子代表什么意思。奴婢一时情急戳破了他的心思,他得知公主心中只有七殿下您,才狼狈离去,至今未见人影。”
姜妤也扭扭捏捏地点了点头,“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谢辞想也没想,言之凿凿:“当然是把此等对你居心叵测、图谋不轨之人,赶得远远的才好!”
谢辞是信了的。
毕竟慕青是个倔驴脾气,唯有姜妤能驯服得了,若不是真对她有点见不得人的心思,又怎会独独偏心于她?
他越想越气,甚至不惜给慕青泼脏水:“定然是他嫉妒你独独邀请了我,才恼羞成怒的来刺杀我!”
“……他?不会吧?”
姜妤装作一脸凝重,问谢辞:“你什么时候遇刺的?”
“午时一刻。”谢辞随口编道。
“那就不是了。我刚到醉霄楼他就混进来了,一直纠缠到午时六刻才走。”
他抿了抿嘴,表情有些惆怅。
“既然不是慕青,那究竟是谁杀我呢……对方来势汹汹,我竟不知京城之中,还有如此高深莫测的能人,竟能接二连三的陷害于我。”
谢辞一想到那躲在背后暗算他的人,一日不除,他就觉得寝食难安。
姜妤也眼珠子一转,忽然忿忿拍案而起,一口咬定:“肯定是太子!”
“他向来爱重那个容月,却不声不响地搜罗了容丞相的罪证,还迫不及待地揭发出来,定是蓄谋已久。”
谢辞皱眉沉思片刻,他不是没怀疑过太子,但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太子会有这等心计?”
“他有没有,我去问问便知。”
姜妤说罢,也不顾他的阻拦,直接冲去找太子谢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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