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现在，闻离晓发现自己失去了对那条触手的感应。
他相信段燃不会在这种时候跟他开这种玩笑。
所以……段燃出事了？
闻离晓微微蹙眉,目光落在眼前的邪神“母亲”上。
在叶流光不动声色的讨价还价中,白七月的脸色愈发阴沉和不耐，蛇发几次都快蔓延到叶小白身边了,却在叶流光下一句话中又缩了回去。
叶流光状似随意地扫了一眼过来,恰好与闻离晓对视。
闻离晓瞬间门明白,叶流光也感觉到了不对劲——按照他们的计划，现在段燃早该出手了。
之前他们考虑过许多意外情况，包括邪神“母亲”一上来就要打要杀、包括邪神早就识破了他们的把戏等等,但闻离晓的计划能成功的关键只有一点，就是段燃击中邪神核心中的十环石板。
而闻离晓对十环石板的感应不会有误差，这一点是必然的，别的有再多变化,也只是收尾或者开头有多少麻烦。
现在段燃居然没有回应了。
但不论怎样,必须先解决眼前的邪神。
闻离晓不动声色地轻踩地面,触手潜入了土地中。
因为土地中布满了神秘，白七月似有所觉地看了过来。
闻离晓身侧一条触手倏然窜出，击飞了偷偷摸摸袭向叶小白的蛇发。
白七月挽了挽鬓角的头发，脸上的焦躁忽然消失,灿烂一笑：“我刚才就在好奇,你们到底在等什么？”
叶流光轻哼一声：“等什么？我养了这么多年的小白,要把她送出去,怎么不得问清楚？段燃不在，我可没那么在意陌生人的灵魂！”
白七月嫣然笑道：“我还挺佩服你舍得拿女儿来骗一位邪神的……可惜，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不称职的父母。”
说到最后,那些在叶流光附近的蛇发忽然集体咆哮着向叶流光涌了过来！
叶流光脸色一沉，直接捏碎了手腕上的一颗串珠。
刹那间门，一个看不见的正十二面体笼罩住叶流光和叶小白，挡住了一切神秘的冲击。
比他更快的是闻离晓的触手，如雨后春笋一般从地下快速窜出，冲进了密密麻麻的蛇发！
触手靠近蛇发时，那些蛇发扭曲了一下，像是规则改变了一般，由赤红的蛇变成了一串串晶莹的果实，如同被剥开的石榴，向着大地坠落。
落地的瞬间门，果实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母亲”一击不中，顿时冷笑了一声：“你们不要这些孩子的灵魂了？”
祂的一缕蛇发扬起，尖端的蛇头正含着一枚湖水样的微弱灵魂，似乎马上就要咬下去。
闻离晓轻轻打了个响指。
虚空中寒光一闪，化为利刃的触手已经把那缕蛇发斩断。
只是没了蛇发的制成，那脆弱的灵魂根本不能独立存在，宛如一片羽毛轻飘飘地落在地上，轻微的碰撞就让它们转瞬消失。
邪神“咯咯”笑了起来，拍手道：“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灵魂消散，真好看呢！”
叶流光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强迫自己不去看触手与蛇发的战斗，扬声道：“你不相信小白是你的母亲？”
邪神浮在半空，下躯已经从人类的双腿变成巨大的蛇尾。她精致的脸上浮现出残忍而傲慢的笑容：“妈妈要是见到我，怎么会认不出我？你们想了这几天，就想到这个办法从我这里骗走那些灵魂？”
叶流光没想到白七月竟然认不出自己的母亲，内心怒骂了一句，旋即又反省了一下：指望一个偏执疯掉的邪神有正常的认知才是错的。
就在这时，叶小白忽然怯生生地拉了拉叶流光的袖子，带着点哭腔道：“爸爸，好多蛇，我怕。”
闻离晓向那边看了一眼。“母亲”的蛇发依然被神秘笼罩，按理说一般人应该是看不到的。叶小白之前没看到过闻离晓的触手，叶流光也没额外说明过，想来灵感值和普通人应当差距不大。
邪神“母亲”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目光落在这个之前根本没被祂放在眼里的小女孩身上。
就在这个瞬间门，闻离晓伸手轻轻抓了一下。
在那具腹部高高隆起的邪神躯体的心脏处，半块十环石板微微颤了颤。
几乎在同时，叶流光眸光微微闪过了一缕明光。
邪神怔忡了一瞬。
祂盯着叶小白看了一会，祂忽然尖叫了一声，声音陡然变得阴森而凄厉：“把她给我！”
无数的蛇发蛮横而凶狠地向叶流光涌去，砸在正十二面体上，激起一层层如雨打池水般的连漪。
闻离晓放出自己的触手，不管叶流光和叶小白，只专心削砍着咬着灵魂的蛇发。一个个湖水般的灵魂脱离邪神的蛇发，如人参果一般落地即消。
闻离晓撬动保护着“母亲”的十环石板后，叶流光终于找到机会让本来精神状态就不对的祂失去理智。
但这只是暂时的，石板不拿回来，邪神终究会恢复正常，到那时候手握无数“魂质”的邪神就能再度立于不败之地。所以他们必须在“母亲”恢复理智之前解决祂！
既然段燃不在，闻离晓便不再去考虑他。
“母亲”的实力比拿回了一块十环石板的他弱不少，全靠半块十环石板、以及那一万多个灵魂做依仗。
闻离晓不由得想起了之前在叶流光的幼儿园里讨论的、“母亲”可能的几个关键词：生日、住址、菜名。
昨天晚上他再次进入了星灵层，尝试能不能直接通过“启示”获取真正的关键词。可惜这一次那个存在没有再和他沟通，也没有给他明确的启示，只模模糊糊地肯定了真正的关键词就在这三个中。
三选一啊……只有一次尝试机会，如果失败了，权柄被侵蚀立刻就能让“母亲”清醒过来。
白七月的关键词会是哪一个？
闻离晓目光从眼前疯狂的邪神上挪开，投向了白七月背后的房子。
年久失修的门牌早已脱落失踪，低矮的墙头上摆着一盆盆小巧的花盆，另一面墙头能看到院子里曾经用来种植什么蔬菜的架子。
虽然没有读过白七月的记忆，但闻离晓大致能勾勒出白七月的一生：
出生在白水街71号，被单亲妈妈抚养长大；
妈妈有曾经身为大小姐的傲气，脾气也不算太好，想必母女俩的相处磕磕绊绊、经常吵架；
但纵然如此，母女俩的关系依然非常好，女儿把妈妈视为唯一的依靠，妈妈把女儿视为唯一的珍宝；
等到了叛逆期，白七月有了喜欢的男生，被妈妈知道之后坚决反对，母女俩吵得特别凶；
女儿找到了据说可以让喜欢的人喜欢自己的仪式，偷偷在家里实行，结果引来了邪神的眷族，眼看着要被污染，妈妈闯进来，以凡人之身护着女儿逃走，最终死在了神秘污染之下；
女儿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坠入神秘世界，成为了某个邪神的信徒，直到等到那位邪神陨落、或者干脆是她杀死了那位邪神取而代之，然后以年少的姿态回到这里，开始寻找母亲的转世灵魂……
——白七月最深的执念是妈妈吗？
闻离晓内心回答道：是，但不完全是。
祂的执念是和妈妈一起的那些生活。
白七月一生的执念、一生最幸福与最痛苦的时刻，都发生在这间门小小的房子里。
比起生日、菜名，这个地址才是覆盖了白七月一生的词句。
闻离晓低声念道：“白水街71号。”
从深渊之神的口中念出这个词语，经过位格的扩散，瞬间门就笼罩了邪神“母亲”的全部躯体。
闻离晓还是第一次使用关键词对付邪神。在他念出关键词后，白七月的神灵躯体在他眼里忽然变得透明，每一道权能、每一条神秘衔接的方式、每一处弱点全都清晰可见。
现在出手，闻离晓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白七月吞噬。
望着同样变得透明的神核，闻离晓忽然明白关键词的意义了。
“母亲”的神核中的灵魂依然是那个弱小的、抱着自己膝盖流泪的白七月，并没有蜕变成足以支撑神灵位格的神魂。关键词就是她操控权柄的媒介，是邪神权能衔接的节点，是神灵权柄交付于弱小的灵魂的降格。
闻离晓明白之后，心头再度泛起了新的疑惑：是谁创造的关键词这种方式？
只是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
闻离晓目光投向“母亲”的神核。一道触手从虚空中钻出，精准地刺入了其中，将环绕在白七月灵魂旁边的半块石板卷住。
下一秒钟，那半块石板已经落入了闻离晓掌心。
石板入手的瞬间门，闻离晓已经知晓这块十环石板代表的权能：严厉。
代表神的威严、法律与权力。
“咔嚓。”
神核裂开。
邪神“母亲”发出了比之前更加凄厉的惨叫，声音裹挟着神秘，向周围迅速推开。
地下涌出无数的触手，在那些神秘波及周围的人们之前，将它们瞬间门吸收得干干净净。
闻离晓手指在半块石板上轻轻一抚，便接管了那些随着“母亲”神核崩溃的蛇发。
在“美丽”的权柄作用下，那些蛇发褪去了凶狠的毒牙，融化成淡红色的摇篮，宛如一颗颗琥珀一般包裹着那些脆弱的灵魂。
大地微微颤抖，之前落入地面的灵魂也从土地中飘了出来，每一个周围都裹着由蛇发化作的摇篮。
一万两千零九十九个灵魂像一颗颗淡红的星星。在白水街附近的人如果抬起头，便能震惊地看到那边的天空在白昼出现了一条绯红、寂静而神秘的星河。
……
白七月摔倒在地，咳出了血。
祂的下躯还是蛇尾，蓝白的校服破碎，挣扎爬向了叶小白。
叶小白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吓得尖叫了一声，死命躲在了叶流光背后。
白七月怔愣了一下，看到自己手臂上耸起的蛇鳞、紫色带毒的指甲，慢慢停了下来，随后忽然放声大笑了起来，笑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疯狂而惨烈，笑到眼角也反射出绯红的光。
听着白七月癫狂的笑声中夹杂的几句妈妈，叶流光喟叹了一声，手指点在了太阳穴上。
漫天鲜红的星辰似乎隐去，坍塌的房屋重新矗起，街坊邻居走街串巷的声音变得嘈杂，现实与记忆的界限开始模糊。
白七月的笑声慢慢停了下来，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空气，依然带着娇憨的年轻脸庞上浮现出一种不安与如梦如幻的期待：“妈妈？”
过了片刻，她闭上眼睛，鲜红的泪水滑落，声音沙哑着道，“妈……对不起，妈……我一直不聪明，我只知道这样才能见到你……对不起……”
她慢慢伏在地上，脸色逐渐变得白皙，只喃喃地重复着最后一句话——“我很想你，妈妈。”
……
红色的星辰一颗接一颗地落入闻离晓的掌心，凝聚成一团，变成一颗鲜艳饱满的石榴。
漆黑的触手再度铺开，将这次战斗所有溢出的神秘全部吸收得干干净净，连土地里失去主人的也没放过。
失去了神秘的支撑，已经找不到门牌的白水街71号轰然倒塌，化作一地废墟。
当然其他住着人的屋子闻离晓暂时没有动，只给那些因白七月而坚持留在这里的老人脑内下了暗示，让他们联系儿女，表达希望搬走的意愿。
拿到的那半块十环石板，闻离晓略略思考，直觉不吃掉会更有用，便随手揣进口袋。
处理完这一切，他才走到叶流光和叶小白面前，轻轻敲了敲保护着他们的十二面体：“这是什么？”
叶流光抿了抿唇，还是回答道：“朋友的天赋。”
闻离晓扬了扬眉，没有多问。
叶流光收起十二面体，走到已经死去的白七月面前，沉默了片刻，忽然叹息了一声：“希望你下次转生，去一个好人家。”
闻离晓摇摇头：“祂没有来生了。”
叶流光诧异地看过来。
“祂、不，她的灵魂在成为这种方式的邪神之后，无法承受神秘的侵蚀，活着的时候还好，死去之后灵魂会直接消散。”
叶流光沉默了一下，摸了摸叶小白的脑袋：“这样……也好。”
叶小白抱着叶流光的腿，望着不认识的怪物的尸体，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酸，忽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叶流光将她抱起来，对着闻离晓道：“我刚才读了白七月的全部记忆，她不是高等邪神同盟的邪神——相反，当初导致她妈妈去世的邪神就是高等邪神同盟的七贤者之一“爱欲之神”的眷族。”
闻离晓微微蹙眉：“她怎么知道的？”
“她的‘父亲’，也就是将这半块十环石板给她的那个人警告她的。”叶流光手指揉了揉太阳穴，继续道，“灵魂转生、神秘学知识都是那个人告诉她的。”
闻离晓对造就了宅之神、孤独之神、“母亲”的这个神秘人非常感兴趣，怀疑那人手里有一块十环石板：“那个人什么样子？”
“病恹恹的中年男人，回头我试试画出来给你。”叶流光想了想，又道，“比较特殊的特征应该就是眉心有一道闪电的印记。”
闻离晓皱着眉没有说话。
说完这些情报，叶流光提了提叶小白，给小女孩擦擦眼泪，低声道：“我先走了，后续、还有段燃就交给你了。”
闻离晓把玩着那半块十环石板，轻轻点了点头。
……
段燃失踪了。
不论是闻离晓通过位格去寻找自己那条触手的位置、还是林充使用“预知”的天赋去找，都没有发现段燃的任何踪迹。
高裘对此表现得倒是比较冷静：“段哥经常一个人处理事情，偶尔也会有几天失踪。不过关键时候消失确实还是头一次。”
崔樱樱手指在桌面上快速点着，绷着脸站起身：“秦老，我带你去段哥最后在的地方，我们‘回溯’找找。”
林充吓了一跳，连忙把她按回椅子上：“你受的伤还没好，别逞强了。”
闻离晓看了眼燕城除魔协会的几个人。
这阵子游戏之神的“炸弹”越来越多，全都冲着协会的人去，而他们还不能不解决——否则遭殃的必然是无辜的路人。
因此几次下来，就连能使用“弑神者”天赋、水洲市来出勤的两个同事都多少带了点伤。
这也是段燃之前和闻离晓、叶流光商议的时候没有带他们一起去的原因。
虽然闻离晓确信段燃只是用这个当借口，哪怕协会的人很闲很安全，段燃也不会让他们去直面一位邪神。
段燃把他们保护得很好，可惜这样也让燕城的除魔协会成员少了很多实战经验。
还是秦仲寒这个老人经验丰富，开口指挥大局：“小高先去向总会汇报，小闻这里还有那个石榴、咳，灵魂集合需要总会协助处理；樱樱和林充先去养伤，同时调查分析游戏之神的炸弹位置；小唐暂时处理警局的日常；单高和路远，你们使用的是‘弑神者’，不是很怕游戏之神的炸弹，麻烦处理炸弹的同时帮忙找一下段燃的下落。”
崔樱樱等人虽然有些心急，但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不能乱，还是点头答应下来。
单高和路远早就坐不住了，当即表示他们一定努力。看他们出门时心急火燎的样子，倒像是他们自己的会长出了事。
秦仲寒最后看向闻离晓：“我和小闻去回溯。”
……
闻离晓带着秦仲寒找到了叶流光，从当晚最后一次见到段燃的地点开始，一点点向前回溯。
回溯中的段燃表情轻松地走到一个路口时，神情慢慢变得严肃。
闻离晓征询式地看向了叶流光。
叶流光表情有些古怪，摇摇头：“没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段燃活动了一下手指，表情凝重地侧身走入了一条小巷。
叶流光还是摇头：“还是没有。”
等段燃走到一处没有路灯的巷子尽头，路面上忽然裂开一条裂缝，宛如一张巨口，将段燃整个吞了下去！
闻离晓和秦仲寒同时拧紧了眉头。
闻离晓略略感应了一下，感受到地下传来微弱的神秘气息，只能确定是过去没有品尝过。
他面色有些不善地看向叶流光：“就算这样，还是没有有用的信息？”
秦仲寒捏着胡子也道：“你把段燃脑袋里的东西直接说出来，我们来判断，说不定就有被你遗漏的呢。”
叶流光轻哼了一声：“段燃现在在想‘小朋友好像没穿羽绒服，明天去给他买一件吧。不过这样是不是显得关系有点太跳跃？但朋友之间门送件衣服应该也没什么吧？小朋友喜欢什么颜色？我看他之前经常穿蓝色——不对，那是外卖骑手的工作服。小朋友工作之外应该不喜欢穿工作服……’”
闻离晓眼角跳了跳，挥手做了个停的手势。
秦仲寒的表情跟之前的叶流光一样古怪：“他被土地吃下去之前，就在想这些？”
叶流光一脸“你们不信我”的傲气：“段燃跟我当了几年室友，想出来不少应对我天赋的办法，就比如只做本能反应不去思考、或者控制不住思绪的时候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秦仲寒闷笑了一声，连忙用咳嗽遮掩住，顺带看了闻离晓一眼。
闻离晓在一开始的无语之后，表情已经恢复了过去的平静。他看着段燃消失的位置，慢慢地道：“所以，他刚才在针对你。”
段燃遇到未知的敌人时，就已经想到后续秦仲寒和叶流光会一起过来调查，从而故意隐瞒信息，拒绝他们进一步查探？
叶流光脸色不大好看：“确实如此。”
秦仲寒带着两人退出了回溯，一起检查了一下这个巷子尽头，除了隐约残留的神秘痕迹，没有任何发现。
闻离晓继续盯着段燃消失的位置，神色没有一丝波动，但秦仲寒和叶流光都忍不住看了他好几眼。
这个年轻清秀的邪神，不知为何周围散发出浓浓的寒意，让他们从骨子里觉得麻冷。明明没有表情，却能让人看得出他在生气。
秦老忍不住劝道：“别担心，小闻啊。段燃一向有分寸，何况他是不死之身，不会有事的……”
闻离晓面无表情地道：“谁担心他了？”
说完直接转身离开了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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