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人们也说不上来这小病秧子去了哪里,只道是陆清显他许久没有跟别人说过话,连房门也不大让别人进。
这么活生生的一个人却不见了,沈娇尤为揪心,急得立刻让这几人分头去府里找,自己和茜玉一起搜寻。
——这可是她给自己找的保障,在她顺利嫁了之前,陆清显万万不能有事情。
秋风凛冽,已经隐约有了冬季的先兆,沈娇穿着的白毛比甲禁不起朔风吹拂,她来时也没想着带衣裳,此时已经觉着有些冷了,却仍是坚持找寻。
陆府太大,找的人却只有那么几个,半个时辰后沈娇与茜玉亦分开,她上了宅子西苑右角,一边慢慢走着,一边高声喊道:“陆清显?”
嗓子都略有作哑,沈娇喘喘气,又喊了声:“……小病秧子。”
这里是一片青翠的竹林,据说整个陆府原先是个宫里人避暑的行宫,后来因为出了点不好的事情,皇族人也不大愿意再来避暑,便将它赐给了大臣们居住。
长久以来,这宅子里都有闹鬼的传言,虽说如今是大白天的,但是身居茫茫竹林里,入眼处都是一片碧浪,沈娇一人的喊声显得寂寂悠然,越往里走,周身似乎便愈发的安静。
沈娇迟疑的停下了脚步,在原地想了一会儿,便转身回去,预备找茜玉跟她一同过来。
她觉得这个地方让她有点害怕。
只是在她转身之时,身侧不远处便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像是什么小动物发出的动静。
沈娇拍拍自己的脑袋,压下那股头皮发麻的感觉,淡然的循着声音的方向走过去。
林子里大多都是绿色,如此便显出那一袭白衣似乎有些刺目。
那是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正背对着沈娇不知道在做些什么,方才那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就是由他发出。
而且他此刻纵然是听见了沈娇慢慢走来、碾碎脚底松脆竹叶的噼啪声响,亦是没有半点反应。
确定了此人有影子之后,沈娇才硬着头皮喊他:“陆清显。”
叫了一声后,接下来便顺畅了些,她自然而然地绕到了陆清显跟前问他:“你在这干嘛?”
随后捂着嘴唇,小小尖叫一声。
他前面衣衫几乎被鲜血染透了,可是自己却恍然不察,见着沈娇来了也没什么反应,而是继续慢慢地撕裂手里的野兔,面无表情问她,“吃吗?”
……
沈娇没忍住,抓着他的衣袖,不自觉地勒令他:“你放开!”
那是一只黄褐杂毛的兔子,大概是刚刚被陆清显抓住,瞧着还有热气。
随后被陆清显不在意的丢开。
浓烈的血腥味后知后觉的充斥在沈娇的鼻腔里,她忍住要呕吐的冲动,只是单手揪着陆清显的衣袖往回走,“你是饿了吗?回去,我给你带了吃的。”
陆清显傻得似乎要更严重一些,沈娇觉得他现在就好像是七八岁的孩童一般,没人看着了就会随处乱跑,饿了就空手抓野兔,若不是恰巧被自己看见了,他刚刚怕是要将生肉往嘴里送。
只是,他也出乎意料的温驯,不会反驳沈娇的话,被她乖乖的牵回了后院,闻见沈娇带来的食物味道,侧了下脑袋。
沈娇与他对面而坐,又给了他一双筷子,说了让他可以随便吃饭之后,他才露出个高兴的表情,慢慢的将饭菜一扫而空。
他身上强烈的血腥味还是让沈娇略有些不舒服,不等陆清显吃完,便快步走向窗前换换气,同时喊了宅院里的丫鬟来替他洗浴更衣。
陆府中其余人对陆清显突然变成傻子一事,都没有太强烈的反应,想来这也不过是两三个月的光景,陆清显便由锦衣玉食的贵公子变成了软禁在府里的阶下囚,所有的血亲都纷纷离世,他又生了那么一场大病,还能坚持活着都实属不易。
沈娇招来府里的嬷嬷告诉她:“从今天开始,喜春楼每天都会给你们送饭,你们缺了什么,现写个清单来让茜玉拿回去。我府中的吴娘子也会给你们送上。”
如今府里只剩下七个仆人,自从陆府败落之后,每日都惶然无比,现如今看沈娇比看父母还要亲,那个嬷嬷垂泪道,“老身斗胆,想请姑娘为我们大公子请个郎中来仔细瞧瞧,他才……才这样没两天,说不准还能好过来呢?”
沈娇略有迟疑,随后点点头。
她觉得这陆清显是好不了了,本来便体弱多病,在她上辈子时不过撑了两三年便离世了。
身子骨都要败坏,变成了傻子这回事反而不大要紧。只是沈娇心里有盘算,要利用这人的身世来为自己谋取利益,心里亦是不自觉就有了隐约的亏欠感,因此爽朗应下,“我明日再来,男子进不来陆府,我寻个女郎中便是。”
老嬷嬷感激涕零,正和她说着话,陆清显房中那个要替他换衣的小丫鬟便抽抽搭搭的过来了,她脖颈到侧脸处有显而易见的红痕,畏惧着看向沈娇,“大公子他性情大变,奴婢刚刚只是碰了下他的衣角,便被打了出来……”
陆府里干净衣服倒是不少,可是陆清显他穿着一身血污衣衫,自己不知道主动换下,还不许别人给他换。
沈娇头疼道,“那再加几人,给他按住再换了。”
再加了三个人,陆清显还是不乐意。
甚至在沈娇无奈进房后,他便飞快地走了过来,指着那群刚刚意图帮他换衣服的丫鬟们,对沈娇说道,“坏人。”
沈娇:“……”
“她们不是坏人。”沈娇镇定地安抚他,“你穿着这衣服不嫌难受吗,她们是来帮你换衣服的,听话。”
她鲜少有这么温柔的口吻,茜玉在一旁起了点鸡皮疙瘩,眼神古怪的看着她家姑娘。
陆清显则是眨了下眼睛。
他长得实在是太好看了,纵使沈娇一直是有意无意的忽略这点,还是会在某一时刻被这张脸猝不及防的击中。
她低咳了两声,不自觉的将语气又放软了些。
大概是发烧时见过她两次,便下意识地把她当成了好人。
陆清显此刻只是依赖的看着她,然而在沈娇再次提出要仆人们帮他换衣服时,便又换了个拒绝的神色,到最后看着甚至是有些可怜。
雪白的衣裳,血液已经开始凝结成固体,僵硬地贴在了他的身上,在这种寒风销骨的日子里,嬷嬷急得掉眼泪,“大公子的风寒才好没两日,这要是再冻出病来,又如何能捱过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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