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来的人太多了,而且不仅仅是凛王府的人。
月阆节是凛族最为重要的节日之一,能坐在这里和凛王谈事吃饭的家族都在凛州各个郡县有着相当重要的势力。
这种状况下,凛王肯定不能出尔反尔。
他脸色涨得通红,而后慢慢镇静下来,阴森森的眸子扫过连锋。李轻舟送来的那群人中居然有这等高手,他完全没有料到,更没有料到的是,这样厉害的人居然在云缓的手下做事。
凛王咳嗽一声:“各族都有青年才俊,你的箭法确实高超。这片草场就送给小七,以后永远归属于他。”
凛王先前已经分了部分草场出去,不过没有分到云缓的手上。
眼下这方圆几十里是周边最肥沃丰美的草场,他不可能在活着的时候送给几个儿子,只能在他死了之后再进行瓜分。
“像你这样的英雄,居然因罪流落到凛州,可见麒朝给不了人才公正的待遇,”凛王看向众人,“如今凛州虽属于麒朝,我们却始终被排斥在外,满朝文武有几个凛州人?”
凛王的话无疑戳中了大多数人的痛点,大多数人都点头道:“确实如此。”
“就连凛州的官僚多半是汉人。”
“我们这些家族简直没有出路。”
“……”
连锋冷淡的道:“我获罪至此,不过成王败寇,太子一党落了下风。敢问凛王,满朝文武多少是天潢贵胄,又有多少是科举出来的人才?地方和都城三品以上官员,有近四成都是科举出身,诸位不参加文试武试,是想平白无故受朝廷封赏?”
凛王下不来台,脸色霎时铁青:“大胆!”
“实话实说罢了。”连锋哂笑一声,“难道凛王胸襟气量这般狭小,不容许旁人有不同的声音?”
云见海抹了一把冷汗:“这个奴隶太大胆了,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父王下不了台。”
他身侧的云煜神色有些异常,目光始终落在连锋的身上。
云见海道:“不过,他既然敢这样说,肯定是李轻舟的人。不知道父王回头会不会杀了他。”
连锋侧颜冰冷,神色里有些漫不经心的矜傲。
太子少年成名,十四岁被封晋王十七岁被立储君,这样惊才绝艳的人物,在麒朝百年间都是极为罕见,无论何时何地,他都有着运筹帷幄掌控全局的沉稳。
如今发生的一切,远远超出了云煜的想象,原本应和书中一模一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剧情慢慢偏离了。
太子城府深沉,他少年时或许会有几分意气,自从经历众叛亲离被废庶人之后,他做事便谨慎了许多,也要冷酷血腥许多。
不过,这样的一面应该是五年后才能出现,如今的他肯定还没有从失败的痛苦中走出来。
云煜对眼前看到的所有感到不解又不安。
凛王素来喜欢标榜自己豪气冲天心胸开阔,今天丢了这么大的脸面,他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发作,只能强忍着把这口气给咽下了。
“凛州偏远,众人未有机会学习中原文化,”凛王担心连锋是朝廷安插在自己这里的眼线,强行装出一幅大度的模样,“诸位以后多让自家子弟学习诗书,为我们凛州争一口气。”
连锋退了下来。
云广陵原本对连锋只是畏惧,现在除了畏惧之外,还多了几分敬服。
他前些年便听过太子的大名,原以为众人夸大了几分,今天看连锋随随便便十发箭射出去射中靶心,同是习武之人,云广陵知道能达到这样有多困难。不仅仅是空有一身力气或者下盘稳当才能达到,而是经过成千上万次的练习,最后才能看似简简单单的射出这一箭。
连锋出身便是麒朝皇子,自幼尊贵无比,按理来说不用如此辛苦的去练武,但他最后却文韬武略,短短十几年里便做了旁人一生也难做到的事情,难怪会被麒朝那么多人视为英雄,难怪李轻舟这样圆滑又狡诈的人在面对他的时候提心吊胆。
云缓看到连锋过来,他上前两步:“你今天好厉害。”
“一般。”连锋道,“弓太轻不趁手,射出去的箭没有足够&303
40;力。”
云广陵:“……”
在场所有人刚刚用的都是两石弓,云广陵知道云缓在众人面前拉不起两石弓,所以让下属给云缓换的是七斗弓。
在麒朝武试中,能拉满七斗弓的是中等人才,拉满一石是上等,拉满两石强弓的都是武试中的佼佼者了,一般将军才能拉三石四石的弓。
云广陵体力过人,平时能开五石的强弓,马上能开三石。刚刚为了能够拉开两石的弓,他好不容易养好的伤又裂开了,五脏六腑都在犯痛。
若不是他早就听说过麒朝太子平时能开八石弓,就连战场上用的弓都是三石,他真会怀疑连锋刚刚是在显摆。
花知乐兴冲冲的道:“刚刚是两石弓,已经很重了,我最多才拉两石弓。力气这么大,你以前不会是给人搬货的吧?”
连锋不想理会他。
云缓解释了一下:“当然不是。他会画画,会写字,什么都会。”
“还认字,难怪长得这么好看。”花知乐啧啧赞叹,“刚刚是怎么做到的啊?是不是眼睛没有蒙好?就算不蒙眼睛也没有人能做到吧?这得从小就练习射箭吧?”
“蒙得很紧,整整三层布。他就是很厉害,就算从小什么都不学也能做这么好。”云缓闭着眼睛吹嘘,“你不懂,习武这种事情要看天分。”
云广陵只想提着云缓的耳朵告诉他,就算是太子殿下,从小不学骑射的话也不能做到这样,神仙来了都不能。
云缓和花知乐凑到一起说个不停,一个问一个夸,云广陵看着连锋的脸色,很怀疑他下一瞬会把这两人打包绑起来扔到外面草原上喂狼。
但是,云缓讲话的神情又是那样可爱,长得又是那么漂亮,今天月阆节许多人家把自己女儿儿子带来,云缓无论去哪里,哪里都像在发光,没有一人能及他耀眼。
云广陵想着连锋愿意待在云缓的身边当下人,大概不仅仅是云缓的好性情,长得好大概也是优点。比起伺候云永泰云见海那样五大三粗的裂枣,待在云缓身边,只看着这张脸也会觉得很开心。
花知乐和云缓说得意犹未尽,一转头看到云广陵的神情复杂,花知乐道:“对了,我那个小表妹,与五公子的婚事定下了么?”
云广陵摇了摇头:“不知。”
在云广陵看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云煜就这样一直不成亲并不像话,会耽搁后面的云嘉骏和云缓娶妻生子。
云煜自己出身便不高,平日里还会打房中侍妾,却看不上与他同等出身的女子,确实有点毛病了。
云广陵道:“等下我会和他说说,让他早日定下来。今天来了许多宾客,小七,你和我去应酬一下。”
云缓看了一下连锋。
他其实想和连锋在一起待着,但这样的节日里众目睽睽之下离开显然不合适,必须得找个借口离开。
云缓跟着云广陵去见过凛族一些郡县来的小首领,这些人平时与云广陵接触很多,比起凛王,他们更尊重年轻有见识的云广陵。
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不少,这些人敏锐的察觉出云广陵和凛王之间出现了不可调和的矛盾。联想一下凛王妃母家楚家的失势,其中原因就不难猜了。
云广陵找了盘枣泥糕给他:“小七,你怎么每天都吃这么多东西?看起来这么瘦,吃得比我还多。”
云缓拿了块糕点,理直气壮的道:“因为我要长个子。”
云广陵打量了云缓一番。
云缓完完全全就像王妃楚家那边的人,没有一点像凛王。凛州的汉子大多人高马壮,云缓和壮硕完全没有关系,别人像泥巴捏的,只有云缓像雪捏的。
“你长不高了。”云广陵斩钉截铁的下结论,“长到八尺九尺压根不可能。”
云缓:“像大哥这样长成一堵墙,你觉得好看吗?走出去别人看你像强盗,都躲着你走。”
吃了点东西垫肚子,云缓和云广陵一起去了凛王那边。
凛王还在训斥云煜:“这么好的姑娘你不要,你想要什么?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云煜低垂着头一言不发,任凭凛王教训。
旁边云见海给他求情:“父王,老五是您的儿子,他想娶个
更好的有什么错?”
云尧去世之后,云煜迅速搭上了云见海和云嘉骏这俩兄弟,足以见得他的手段有多高明。
经过云永泰一事,云广陵被云煜和云见海落井下石连番算计,早就对他们恨之入骨。
云广陵不冷不热的道:“老三,听说你媳妇家族里有个妹妹今年十五岁了,把她嫁给老五吧。”
云见海咬牙切齿。
他媳妇家里这个妹妹是大夫人生养的,怎么可能嫁给云煜这个青楼女子生的?
云煜不打人倒好,云煜还有打侍妾的习惯,一起出去玩从不见云煜和女子欢好,床上不行这是肯定的,云见海要是敢做这门婚事,明天他媳妇指定气得带着孩子回家。
云缓在这里喝了两杯酒,顺理成章的溜出来了。
凛王府这一家子人太多了,云缓很不喜欢和一群人勾心斗角的打交道。
夏夜里的风吹得人很舒服,云缓刚刚两杯烈酒下肚,现在走路都有些飘起来了,他找了个安静无人的地方坐下来,对连锋伸出手。
连锋握住云缓消瘦的手腕,坐在了他的身侧。
星子点缀在夜空,一轮月亮升了上来,将整个草原照得亮如白昼,周边开满了雪白的月阆花和不知名的淡紫色小花,这边无人过来,牧草有半人深,草木清香和不知名的花香笼罩四周。
连锋看着云缓比星星还璀璨的眸子,忍不住在他额头上亲了亲:“刚刚听人讲了月阆节的来历。”
云缓眨了眨眼睛。
凛州在未归顺麒朝之前,原本也有许多十分开放的习气。月阆节其实是个和恋爱有关的节日,青年男女夜晚出现,在草原上载歌载舞庆祝,这个时节气候适宜,不冷也不过热,所有人都穿得花枝招展,倘若有青年互相看上了,会赠送对方一支月阆花,之后两人很容易在草原中发生一些事情。
所以每年月阆节之后,接踵而来的是各种婚礼,凛州会有很多女子受孕,第二年诞下孩子,草原生生不息,子嗣绵延流传。
连锋虽不是凛族人,但他长得高大俊美,方才十箭震慑了所有人,自然吸引了许多女子的目光。
刚及笄的小姑娘大多喜欢云缓这样明净温和的男子,连锋更吸引性情胆大热烈的,所以方才有人趁着月阆节向他暗送秋波,往他手中塞月阆花。
连锋自然都冷淡拒绝了,他对异族姑娘不感兴趣。
云缓从小在这边长大,听过这边很多古老凄美的爱情故事,要么是贵族姑娘爱上卑微的奴隶,两人不得善终,要么是贵族公子爱上牧羊女,两人不得善终,还有彼此敌对的家族男女互相喜爱不得善终,故事发生的一开始,往往是夏日末的月阆节。
这个时候的月阆花吸饱了雨水开得最美最盛,但节日过去,月阆花也将随着气候的变化而逐渐凋零,由盛转衰。
云缓今天穿得是凛族衣物,手臂和腰部的衣物都被束得很紧,修长消瘦的身形在月下尤为吸引人,墨发编成许多小辫子落在肩上,所有的银色饰品被月光照得闪闪发光。
在连锋眼里,云缓就像从月亮里掉出来的异族小王子。
连锋眸中笑意明显:“如果向心上人告白,是不是要送月阆花?”
大概是烈酒的缘故,云缓脸颊和耳根都蒙了一层淡淡的绯色,他点点头:“是啊。”
连锋从很高的草丛里拿了一大束捆好的月阆花,雪白的小花瓣在月下似乎还带着新鲜的水珠。
云缓把这么大的一束花抱在怀里,他不知道连锋什么时候采摘的,这看起来实在太多了,可能有一千多支,他都抱不下。
因为云缓的动作,很多雪色的花瓣簌簌而下,落在他的衣摆上。
云缓很不好意思,但他真的很开心,从他第一次遇见起,每一次看到连锋,他都会很开心,就像遇见了世界上最喜欢的事物。
云缓凑了过去,在连锋唇角处轻轻亲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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