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缓和连锋在草丛里温存了半晌, 他听到远处声音变淡,想着其他人都回帐篷里面吃饭睡觉去了。他现在完全没有要吃饭的想法,暂时只想趴在连锋的臂弯里睡一觉。
太阳逐渐变得有些晒人, 牧草遮挡了部分日光, 连锋将外袍脱了下来盖在云缓的身上,防止强烈的太阳把云缓晒伤。
云缓靠在连锋肩上,很快便有了困意。
他正昏昏沉沉的时候,耳边突然听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你们在做什么?!”
云缓蓦然睁开了眼睛, 看到云广陵一脸震惊的看着自己和连锋。
云广陵四处看不到云缓, 他担心云缓喝多了之后会睡在外面, 特意出来找一找, 没想到看见云缓和连锋躺在草丛上睡觉。
这已经不能说是关系好了。
云广陵和身边朋友关系再好, 都不能容忍互相抱在一起入睡。
他这些年常去外地,对外面许多风俗都了解, 甚至听说过麒朝许多地方会娶男人进门。只是凛州在这方面忌讳很多, 凛王府中从没有乱搞这个的。
云缓赶紧从连锋怀里出来,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物。
云广陵的目光落在了连锋身上。
连锋目光沉静,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
云缓担心云广陵冲上来打连锋一顿, 他咳嗽一声,垂眸道:“我们只是累了,在这里歇一会儿。”
云广陵拳头紧紧握了起来,目光在云缓和连锋身上再三停留,最后转身离开了这里。
云缓坐在草地上:“大哥不会猜出我们的关系了吧?”
连锋握住他的手背:“没事。”
“这怎么可能没事?”云缓道, “如果大哥告诉了母妃, 他们不会轻易饶了你。”
这种事情对云缓的影响不大。王妃不舍得惩罚云缓, 云广陵没有太多资格惩罚云缓, 连锋在府上的地位很低, 云缓是担心他们惩罚连锋。
连锋安抚着云缓:“你们既然是兄弟,他肯定会在意你的名声,不会告诉别人。”
“大哥仅告诉母妃一人,便足够我们被罚。”
“王妃回来,不知何年何月。”
连锋并没有打算让凛王妃再回凛州。
她本就不喜欢偏远的北方,对这里的一切都不习惯。既然赐了她江南一处小县当封地,她下半辈子可在封地中安稳度日,哪天云缓想她,自然可邀请她来都城,或者带云缓去江南游玩。
两人收拾了一下衣物回去。
中午的时候人都各自散了回帐篷,外面并没有太多人。云缓回自己的住处更衣一番,睡了一个午觉。
夜里众人继续寻欢作乐,云广陵的脸色一直都不太好。旁人只当云广陵在为白天的事情生气,他们忙着巴结凛王和云见海,都没有过来触云广陵的霉头。
云缓去了云广陵面前:“大哥。”
云广陵看看四周:“我们进帐篷说话。”
云缓乖乖的跟在云广陵的身后进了帐篷。
韩氏见云广陵的脸色不太好看,担心他打骂云缓,上前正要说些什么,云广陵看她一眼:“你和丫鬟带着云虎出去走走,我有事情与云缓谈。”
韩氏端了两杯茶水过来,细声细语讲了几句,让帐内丫鬟出去了。
云缓捧着热茶暖手。
虽才夏末要入秋,云缓总觉着身上冰凉,前段时间在连锋身侧不会感到这样,大概身体越来越差,有时候即便是在连锋的身边,云缓亦会觉着身上依旧有些冷意。
这具身体仿佛不能再支撑他的魂魄,无法让他继续在这个朝代行走。
帐篷里的灯光很暗,晕黄的火苗在跳动着。云广陵秉着长兄如父的念头,本想好好说教云缓一番,但看云缓这样无精打采的样子,他心中的怒火慢慢压制了下去。
“你知道你和他在做什么?”云广陵质问道,“倘若让其他人撞见,你打算如何收场?”
云缓垂眸,纤长的眼睫毛在他瓷白的面孔上投下一片阴影。
云广陵见他低着头不讲话,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母妃回来之后倘若质问此事,问我如何照看你这个弟弟的,你让我如何给她交代?我对不起她的地方太多了,又要再加一桩?”
对于男子相恋一事,云广陵并没有什么容不下容得下,他认为一切都正常。只是——与云缓来往的人是连锋。
连锋的身份不同寻常,城府又比旁人深沉那么多,云缓在他面前显得格外天真,云广陵担心连锋一时兴起,最后独留下云缓一个人伤心。
古往今来麒朝哪个皇帝不是三宫六院,让云缓在里面和其他男人女人争风吃醋,并非云广陵想看到的局面。
云缓素来端正尔雅,待人温和有礼,云广陵并不觉得云缓先对连锋有意。这些年来凛王府什么都发生过,唯独没有发生过男子相恋一事,若说云缓突然就开窍知道他喜欢男的,云广陵绝对不相信。
连锋身份更高,年龄更长,都城那样纸醉金迷的地方,连锋又是出身于最为糜烂的皇室,云广陵笃定连锋才是先有想法的那个。
麒朝表面上以孝治天下,推崇的都是严谨端正的君子,实际上,一旦与麒朝那些庞大的家族及宗室接触,便知道这些年轻子弟玩儿的花样有多恶心人。
云缓是清清正正的凛王府公子,云广陵不想让他成为麒朝贵族的玩物,哪怕这个人是他们的皇帝或者太子。如果靠把兄弟送给对方才能得到王位,云广陵宁愿不要这个王位。
“大哥,”云缓轻声道,“母妃若回来了,我亲口向母妃交代。”
连锋已经带云缓见过了他的母亲,云缓亦想让王妃知晓连锋的存在。
“你亲口向母妃交代?”云广陵怒极反笑,“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云缓,难道你不担心他欺骗你利用你?”
云缓很相信连锋,他相信自己的直觉,相信连锋看他的目光里带着很多很多的喜欢:“他不会利用我。”
云广陵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连锋利用过太多人了,整个天下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就连当今天子都是任由他摆布的傀儡。
麒朝立国百年,各个家族根深蒂固,势力何其之大,连锋却能巧借皇帝的名义瓦解他们的势力,让他们心甘情愿臣服于自己,甚至连最亲近的外戚公仪一家都下得去手斩断部分势力,这该是多狠辣的心多强硬的手腕。
云广陵与连锋年龄相仿,但这段时间里,每每知晓连锋的一件事情,他都觉得胆战心惊。
再给云广陵三十年的阅历,他都不敢这么去干。
人心幽微,连锋却能在动荡之中紧攥各方,赢得他们的臣服,足以见得他演技高超深谋远虑。
“如果他真的欺骗了你呢?”
云缓思考了片刻。
刹那间他脑海里浮现了很多过往,那些都是他十二三岁之前,在原来世界的过往。一些些零星的碎片如烟如云,最后都飘忽不见。
其实一直以来云缓都觉得很孤独,在原本的世界里有亲人有朋友觉得孤独,来了这个陌生的朝代陷在文化思想不同的陌生异族亦觉得孤独。
很长一段时间里云缓都觉得长路漫漫,前方和后侧都是浓重的黑色雾气,无论他往哪个方向去走,始终走不出这片阴影。
他并非小说里那种完美逆天的主角,没有通天彻地的能力,不能在庞大陌生的王朝里改变所有,发出的声音无人倾听,只能默默的,按部就班的,困囿在这个既幸运又不幸的身份里,春日看看花开,春末看看花落,一点一点消磨无聊又漫长的时光。
连锋却是其中的一道光亮,让他知道,原来这个世上还是有人可以理解他的想法,可以用纵容的目光看他所有举止,听他所有言行。
云缓声音很淡:“大哥,他戴罪之身,从麒朝流落到咱们家里当奴仆,境遇本就危险重重,无可奈何之事数不胜数,就算有所隐藏也是理所应当。为奴为仆本就没了颜面,我不想再窥探他的其它隐私,让他尊严尽失。”
云广陵揉了揉眉心。
是的,他倒是忘了,云缓虽然天真,对外界事物了解不多,但云缓不是真的蠢,不是那种容貌昳丽脑中空空的花瓶摆设。
大概是因为身体过差的缘故,云缓不让很多事情分去他的心神,所以对外不闻不问,安安静静的沉浸在饮茶读书之中。
这些年来云缓与其他兄弟不合群,屡屡被凛王批评,基本上都是由于他帮助府上被肆意打杀的奴隶,云缓与连锋相识,也是因为阻止云永泰滥杀。除了此事之外,云缓再少过问其他勾心斗角之事。
麒朝那边追捧君子,云缓身为半个凛族人,却是云广陵见过最有君子之骨的人。
云广陵道:“小七,你这样的性情容易吃亏,唉,罢了……”
云缓对连锋有意,云广陵不好再讲更多。
只是齐大非偶,云广陵更担心将来连锋心思有变,云缓受到莫大的伤害。
云缓将杯中温热的茶水一口一口的喝完,盛着茶水的杯子是白玉杯,他修长的手指几乎和玉杯融在了一起,整个人在柔柔灯火下很有些脱俗雅致的意味。
云广陵道:“你现在如何,大哥并不管你,将来母妃问罪,大哥亦会帮你求情,只是有一点——”
说到这里,云广陵有些不大好意思张口。
他咳嗽了一声:“大白天的不要在草原上偷情,别听他的忽悠,他让你做什么,先动动脑子再想你到底要不要听从。”
云缓:“……”
云缓想起白日里在草丛里的那出戏,这个时候终于想起来自己要不好意思了。
偷谈恋爱被大哥抓到,这确确实实是件不太好的事情。
云缓咳嗽一声:“哪有不风流的少年,大哥年纪大了理解不了。”
云广陵想要吐血:“我年纪大了?我才比你大几岁啊?他年龄应该和我差不多大!你怎么不嫌弃他年纪大?”
关于年龄的问题,云缓并不想讨论太多。在云缓看来,他和连锋是同龄人,和云广陵就是有代沟。
云缓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把云广陵帐篷里的点心搜罗着全吃掉。云广陵早就习惯了云缓见什么吃什么,韩氏手艺很好,桌子上放了不少云缓喜欢吃的点心。
就着茶水把所有甜点吃完之后,云缓放下了手中杯子。
犹豫再三,云缓突然看向云广陵:“大哥,倘若哪天我不在府上,只希望你对母妃好一点,更不要刁难他,他若有需要,望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帮他一下。”
云广陵心口像被刺扎了一下,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就把云缓当成了至关重要的亲人,不想让这个唯一关心自己的兄弟出任何意外:“你哪里不舒服?我找城中最好的大夫过来给你看看。”
云缓愣了片刻,之后摇摇头:“并非生病的缘故。我只随口一说,毕竟府上局势多变,处处都是意外。”
云广陵担心是凛王的做法让云缓唇亡齿寒觉出了威胁。在凛王府中,这些父子情谊兄弟情谊就像笑话,云永泰的死给府上蒙了一层厚厚阴翳,就连云缓也开始不安。
云缓想着时间不早了,他起身道:“大哥,我先回去了。”
云广陵还在胡思乱想:“你去吧,晚上早点休息,别跟着花知乐他们一起喝酒。”
这边云缓出去,韩氏握着云虎的手站在帐篷不远处,她见云缓没哭也没耷拉着脸,想着兄弟二人是没有吵架,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些天云广陵很少在她们面前发脾气了,再不像以前那样动辄怒火冲天,韩氏知道是云缓这个小叔在其中帮忙,所以她很担心云缓的状况。
云虎跑上去抱住云缓的大腿。
云缓捏了一下云虎的鼻梁,声音里带着些许笑意:“小鬼。”
韩氏上前把云虎抱起:“你小叔身体不好,别闹你小叔。大家都在外面玩,小叔也去吧,月阆节之后,凛州便没有这么热闹了。”
云缓这边刚刚出来,连锋便进了云广陵的帐篷。
蓦然看到连锋,云广陵被吓了一跳:“陛下。”
先前云广陵对连锋又敬又惧,就像其他的大臣一般感觉自己伴君如伴虎,蓦然知道连锋与云缓的事情之后,云广陵的心里生出些许微妙的不爽。
连锋似笑非笑:“对于云缓要做朕的皇后一事,你怎么看?”
云广陵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其实很想说“等你真当皇帝了再谈此事”。转念一想,真皇帝就在他的手中,他当或者不当皇帝,都没有什么区别了。反正麒朝除了开国的那两个皇帝,再没有连锋这般有能力独断专行的。
云广陵沉默许久才干巴巴的道:“陛下,小七身体不好,又不喜勾心斗角之事,他对您真情实意,您若是只贪恋他的容色,臣祈求您放他一马。”
连锋若有所思的看了云广陵片刻。
前世云缓与云广陵这个大哥交集不多,仅有的几次是为了维护王妃而和云广陵产生冲突,当时两人兄弟情分其实很浅。
云缓去世的时候,云广陵在王府中已经举步维艰了,他和云永泰及云煜等人互相算计,各方面都需要支出。其他人不在意云缓身后之事,云广陵斥巨资给云缓做了金丝楠木的棺椁,放了不少陪葬,云缓生前被王妃娇养,云广陵想他日后亦金尊玉贵。
对连锋来说,生前并不关心,等人死了再尽几分情意,丝毫没有用处,只是出事之后可笑的愧疚感作祟罢了。
也是看在这个金丝楠木的棺椁的面子上,凛王府被清算之后,连锋勉强留了云广陵一命,把他流放到了偏僻的东南一角,事后也没有像对他人一样用残忍的手段加害。
这次云广陵清醒得虽晚,总算是清醒过来了。
“朕并无广开后宫的打算,云缓日后在朝中绝不仅仅是无实权的皇后,”连锋冷冷的道,“你只要做好你自己的事情,不需要插手其它。”
云广陵道:“陛下的身份是否要——”
“他的身体状况很差,不能参与进来。等明年他身体好转,朕会把他带到都城。”
接二连三的事情太多,凛王府和凛州注定会有一次较为血腥的政斗。云缓见血后身体易受影响,连锋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在谋划的一切。
凛王满打满算想着把世子之位从云广陵手中夺走,即便云广陵不是最合适的人选,连锋也不会把凛州交给居心叵测的云煜或者其他几个凛族的子弟。
凛王私下里与其他异族来往颇多,凛州下面这些小部落对朝廷命令阳奉阴违,许多家族私下里还是按照旧日规矩行事,如果下一任凛王还是凛族人,凛州勾结外族造反的可能性很大。
连锋没必要和他们算计来算计去,在绝对的权势之下,他直接把棋桌掀了,借着云广陵的手一一屠杀便好。
就看接下来以什么为契机而开始。
连锋在凛州有一段时间了,他并非完全蛰伏,不知不觉中,已经借着慧明大师这颗棋子在各处安插了不少人。
云广陵虽然不是十分放心,见连锋对云缓的态度并非轻慢或者随意,他一颗心才收了回去。
平心而论,连锋的确是很厉害的人物。
先前云广陵揣测过什么样的人才适合与云缓这么好看的少年在一起。
连锋文韬武略,前十几年的功绩超过了麒朝大多数帝王,人更生得俊美,与云缓站在一起,的确是珠联璧合。
只是高处不胜寒,像连锋这样的人心思难测,就是不知道他有几分心放在云缓的身上。
连锋没有和云广陵多讲,直接出了营帐。
明月当空,凛州的月亮总是格外的大,仿佛触手可及。
云缓在不远处的篝火旁拿着那串玉葡萄不知在与三两友人交谈什么,他一举一动都极为可爱。
连锋的目光最终还是落在了他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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