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协会里的风水师们异口同声道。
枯井里这个最多算怨魂,竹林里这只才是冤魂。
后者比前者难对付多了。
有风水师担忧道:“这样的环境不允许楚师傅携带符纸朱砂画符,会不会比较棘手。”
风水师到底和道士不同,虽然有些手段是共通的,可大部时间是各司其职。
风水师堪舆相宅,道士处理这些更为拿手。
就像卦师算卦相师看相,哪怕楚逢月是宗师,对于这些也只能算是二把刀。
她是借助气场与天地共感,而卦师却是卜算预测。
前者毫无章法,随心所欲,难免会有不那么准确的时候,而卦师极少允许自己出错。
这可是砸饭碗的大事!
“不能吧。”洛观摇头,“楚小姐好像不是单纯的风水师这么简单,她会的东西比较杂。”
这话一出,把想要和她扯上关系的流派彻底堵死。
都比较杂了,你奇门遁甲九宫飞星还来凑什么热闹啊!
“我的淮郎,你终于舍得出来与我相见了吗?”女声听到古琴奏起,痴痴地笑,“几百年了,你都不肯见我一面,叫奴家等得肝肠寸断咦呀”
大半夜的,这笑声听起来毛骨悚然,秦画闭着眼睛,发现看不见只能听到声音更恐怖,又生无可恋地睁开。
南星下意识想摸铃铛,结果却落空,她对楚逢月的恨意又多了几分。
齐欢恨不得直接晕过去,眼不见为净,刚低下头,又看到在楚逢月脚下挣扎的影子,她胸口有些发痛。
“你我夫妻本是同林鸟,何苦分隔两地成怨偶?”阴森的声音从枯井穿出来,女声循循善诱:“我的好郎君,我这么多年不去投胎就是为了等你呀出来见见我吧。”
“淮郎”
“别这么叫。”楚逢月拧眉,脚下用力了些,“听得我汗毛都立起来了。”
唱戏的嗓子突然这样来一下,真有些遭受不住,听起来脑袋疼。
女声像是被扼住喉咙,尖细的声音戛然而止。
就在这时,竹林里的琴声也逐渐停歇,一道虚弱的男声传来——
“你品行不端,给你休书已是仁至义尽!枉我耗尽所有身家将你从戏班子赎回来,你竟这般对我?”
男声字字泣血:“我不恨你诓我投井,只恨自己识人不清,误将婊.子当贤妻!”
“可恨!可恨!戏子无情,当初我若是听劝,何故落得如此下场!”
原本停歇的琴音又来势汹汹,男声似是要将心里的苦闷怨恨与不解懊恼全部发泄出来。
直播间里的网友差不多把剧情捋清了——
「也就是说,这个被楚姐踩在脚下的影子,原本是戏班子的,后来和书生看对眼,书生花了全部身家将她赎出为妻……
然后这个戏班子的水性杨花和别人搞在一起,书生一怒之下给了休书一封,结果戏班子的投井了?」
「不是,我不理解,你出轨你还投井,还害人,这不是比潘金莲还不同吗?!」
「古时候考个举人太不容易了,就这样把丈夫的前程性命断送,啧,不要脸!」
“听到没,你的罪状已经呈上,”楚逢月抬脚,看着影子飞快地缩回井里,她也没有其它的动作,“实在不行你俩去阎王殿吧,别在这唱戏,没用。”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女声忿忿不平,激动道:“淮郎把自己说得这么清清白白,良心可会不安?”
「嗯?有反转?」
「这瓜……好像不是阳间的啊。」
网友们没想到,自己吃瓜从娱乐圈吃到这种……呃,怎么说呢。
反正就是觉得哭笑不得。
八卦的本能让他们忘了害怕,再说了,直播间里道长们的昵称还闪着金光呢,虽然是认证特效,但好歹是个心理安慰不是。
秦画也来了精神,倚在楚逢月胳膊上,试探开口:“要不,你也说说,我们分辨一下谁对谁错谁真谁假?”
“……”缓过神来的沈斯年着实有些无语。
不过话说回来,八卦不是女人的天性,而且人类的好奇心和窥私欲作祟,所以作为男人的他,其实也很想知道。
看得出来,陆致远也在竖着耳朵听。
只有南星,脑子里乱乱的,在想其它事。
比如风头都让楚逢月出了,她会不会借此又吸了一波粉丝,还有——
在爸爸妈妈眼里,价值比亲情重要,如果被他们知道楚逢月这不知道从哪来的能力,会不会……
不会的!她侧头,看着男人流畅的下颚线。
只要抓紧他,爸爸就不会放弃自己!
“千百年来,男人都是把自己的错往女人身上推!”女声愣了一下,但却是有话憋了许久,她哭哭啼啼道:“当初我本是戏班子的当红花旦,淮郎每日过来听戏,风雨无阻。”
「卧槽,就这还能考上举人?这书生有点读书的天赋在身上啊!要是没有这桩事,指不定人家都状元及第了吧?!」
“长此以往,我暗生情愫……”女声嗓音逐渐空灵,陷入回忆。
她记得当年自己吊嗓子穿戏袍时,他握着书卷在一侧安静研读。
每当她上台表演,他都会真心夸赞。
“班主曾与我说男人多薄情,我偏不信,误将道貌岸然的小人当成天赐良缘!”
“是你中举,觉得我配不上你,要休妻再娶,何故现在又倒打一耙?”
“真心错付,淮郎呀”伴随着诡异的笑声,月亮也逐渐从莹白变成暗红,枯井里冲出一道黑影,直扑竹林而去。
“啊——”伴随着一声惨叫,黑影被看不见的屏障弹回,跌回井中。
“庄淮!你可知你要休妻再娶时,我刚怀孕,而你却生生将我母子逼死!”
“铮——”
古琴琴弦骤然断裂,书生不敢置信:“你说什么?”
这些年他和浣娘相隔两方,他恨透了妻子的无情背叛,哪怕听到她的声音,也不肯出来相见。
“我在投井时,怀了你的孩子。”女子似哭似笑,疯癫道:“淮郎,你亲手逼死了你自己的孩子呀”
“红帐帘,娶新人……哈哈哈”
「???我的大刀呢???这狗男人今天必须死!!!」
「那啥,有没有可能,这个负心汉已经嗝了……」
一道白影从竹林飘出来,虽然看不清模样,但能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的无助与崩溃。
书生眦目欲裂:“你在诓我!你又诓我?浣娘,你这是何苦。”
楚逢月抬头看了眼月亮,眉头紧锁:“你们俩想清了,再继续下去,枯井里这位就会魂飞魄散,再也无法转世投胎。”
“哈哈哈投胎?为何要投胎!”浣娘已经陷入癫狂:“你们既然来了,都别走。”
“还有你,淮郎。”
“你到底还是来见我了。”
“可怜我的儿,几百年了才见到爹爹。”
“痴儿,出来看看,这就是你那负心汉的爹爹!他要功名利禄要娇妻美眷,不要你和娘。”
又一道黑影从枯井里出来,是模模糊糊的一团,像是一朵乌云。
稚嫩的童声带些天真:“娘,什么是爹爹?”
书生听到小乌云的话再也控制不住,不断地扑向屏障——
“你说谎!你们在说谎!”
“母亲说在我乡试期间,你和隔壁的杜家老二勾搭不清,眉来眼去!背着我暗通曲款行那苟且之事。”
“我休你已经是念在夫妻情分上不忍伤你,否则被族老知道,是要浸猪笼的!”
「到底谁真谁假啊!道长!快来想办法鉴别一下叭!」网友们的脑子已经转不动了。
听着好像都是真的都对,可既然如此,错的该是谁?
节目组除了好家伙就是好家伙,不愧是楚逢月啊。
之前两档综艺成了法制节目,好嘛,现在连人间事都不是了,直接整阴间的。
“那这怎么叫警察?”直播组忽然有人提出疑问。
导演组:“……”这麻瓜脑袋是怎么进来的。
“我与杜家二郎一清二白,婆母成日在家怎会不知情?她说我不守贞洁妇道……呵,人在做天在看,庄淮,你可有胆与我去阎王殿辩上一辩?我宁可舍了这一身剐,也要去阎王爷面前告你与你母亲的御状!”
“自从嫁与你,我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戏班子的班主都断了往来。”
“你们母子偏将我往死里欺负,苍天啊!您何不睁开眼瞧瞧,这是什么世道!”
被屏障隔绝,书生也再无余力,他瘫坐在地,原本的白影逐渐浮现本来面目。
长带宽袍,青色布衫,书卷气十足。
清秀的相貌让秦画晃了下神,小声嘀咕:“不怪你看上他,是有那么两分姿色。”
“她刚才要把你拉下枯井。”沈斯年无奈提醒道:“别和她共情。”
他觉得女孩子的心太柔软了,听到浣娘的遭遇,别说怕了,连差点被伤害都恨不起来。
“你还有半个时辰。”楚逢月看了眼月色,语气平静道:“伤害我,你没这个实力。在我面前伤人,你道行太浅,恐怕也差点功夫。”
“有什么事抓紧处理,别拖到下面,别说这辈子,以后也没有再相见的机会,再也说不清楚了。”
听完她的话,浣娘沉默许久,方才开口。
“这么多年,我就在这,就是想知道——”
“当初情意绵绵生死与共共盟白头,为何会忽然变心,抛妻弃子另娶她人?”
“发妻,呵。”浣娘狞笑:“发妻哪里有功名利禄重要,那户人家能对你的仕途有所帮扶,糟糠妻自然要主动下堂让位。”
“不是这样!”书生捂着胸口,痛苦万分道:“我从未想过休妻再娶,也从来没有要用姑娘的家世去挣前程。”
“母亲说你不守妇道,我心如刀绞,浣娘,你叫我如何信你……”
隔着数十米,浣娘愣愣地看着熟悉的清隽身影,他和从前一般无二。
“且当你说的是真,”女人苦涩道:“你与我夫妻数载,竟信婆母空口白话的无稽之谈。”
“你可知你不在家时她处处为难于我,一次我高烧不退,若不是隔壁杜二郎的娘子心善,替我寻来草药,我恐撑不到你中举那天。”
「可现在真的没办法知道谁说的是真的啊,难道是这个婆婆的错?因为儿子高中,所以觉得戏子出身的儿媳会拖累他?配不上自家儿子?」
“浣娘,你何必攀扯我母亲?我自幼丧父,是她一书,给你赎身的赎金有大半也是我母亲的积蓄。”
书生已经精疲力尽,他咳了两声,胸口震颤——
“罢了,你不是要灭我魂魄吗?”男人苦笑,“我在这竹林也待烦了,是时候该走了。”
楚逢月掏了掏耳朵,这一出狗血的戏真够闹腾的。
“要对质?行啊,把你母亲的魂魄也找来好了。”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了。
齐欢喃喃道:“怕是早已经投胎了吧?”
“试试呗。”楚逢月看向屋檐下的摄像机。
导演组知道,又来活了。
“楚小姐,您有什么需求?”
「嚯,这业务熟练的,不像是导演组,更像是接线员(狗头)」
「我妈本来在骂我大半夜挤她被窝干嘛,追星追疯了是不是。她现在听着八卦,拿着手机在给楚姐打榜……」
“帮我拨一下洛观的号码。”楚逢月说:“你们应该能找到吧。”
“……行。”
协会待客厅,啃着鸭脖的风水师扭头,看向后面没心没肺打着瞌睡的小道士。
“青玄,你徒弟睡着了,让他起来给楚师傅办事!”
“已经在办了。”青玄道长嗑着瓜子,吐壳的时候到处呸,还黏在长须上。
周围的风水师有些嫌弃,纷纷离他远点。
洛观在听到楚逢月说要找魂魄的时候就知道,肯定是需要自己的。
所以他下.阴了。
有风水师是第一次见这种情况,忍不住凑过去研究,发现他就跟睡着了一样,也没有别的什么异常。
“青玄,你们师门怎么还藏了一手?”这是另外一个门派的道长,他纳闷道:“怎么我们就没有这种。”
“回去多翻翻书。”青玄道长斜着眼,嘚瑟道:“你会发现你们师门压根就没有这种记载。”
“……滚!你这牛鼻子老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那啥,您也是道士。”旁边有人轻声道。
“你也滚!”
得嘞,无差别攻击。
很好。
洛观没有让楚逢月久等,不到片刻,院子里出现第四个魂魄。
“辛苦了。”楚逢月对着摄像头摆摆手,“老道长,小洛,等回去给你们道观添香油钱。”
青玄道长脸上带着得意,“看了没,楚师傅心里是记挂着我的。”
“是,还带你开跑车兜过风呢。”有人噗嗤一笑,毫不给面子道:“坐跑车参加玄门大会的道士,你可是第一个啊。”
青玄道长在清理瓜子壳的时候,差点把胡子扯断。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可是宗师亲自开车哎,师伯。”洛观悠悠转醒,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笑眯眯道:“在座的诸位有几个人能坐上楚小姐亲自开的车啊?!”
“……”众人纷纷语塞。
别说坐车了,连见她一面都做不到,高下立现。
青玄道长头一次觉得徒弟这么聪明,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明天不用抄经书了。”
“谢谢师父!”洛观眉开眼笑。
而在青竹小筑,赵竹音对于楚逢月的举止十分关注。
见她提到洛观的名字,眸色暗了暗。
“竹音小姐,”女孩欲言又止,对上她温柔的目光,还是如实说了出来:“小道长拒绝了您的请求。”
“是吗。”赵竹音手里拿着木勺,拨弄着香料:“他不来,那想办法把人请过来就是。”
说到“请”字,女人明显停顿了一下。
女孩会意,随即退下。
“我知道了,竹音小姐。”
等门关上,女人放下木勺,葱葱玉指直接放进香料里面。
“楚小姐。”她笑了下,“我们之间要开始算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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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母亲的魂魄竟然还在,书生以及浣娘许久才回过神来,看向楚逢月的目光带有惊惧之意。
这岂不是说明,不管是人是鬼,只要她一个念头,立马就会被送到她面前来?
浣娘原本想在魂飞魄散之前把他们这一群人都拉下来陪她,可现在却不敢动了。
“不是要问吗?”楚逢月一抬手,原本看不清模样的黑影逐渐有了轮廓:“小洛借魂时间不能太长,十分钟之内要把你妈还回去。有话快问!”
「虽然但是,我有点想笑是怎么回事,我知道这种场合不合适,可还是要吐槽!
神特么要把你妈还回去啊!」
“母亲?”几百年没见到她了,书生刚开始还有些缓不过来,等确认眼前的就是自己的母亲时,他声泪俱下——
“母亲!您可还记得当初对我说的话?”
庄母僵硬地看着儿子,许久,才动了动嘴角。
“小道长都和我说了,淮儿,这件事是母亲对不起你。”
“当初你要娶浣娘,我本是不同意的,可你却拿自己的前程来威胁母亲。”
书生尝试再次触碰屏障,母亲和妻子,还有……他的孩子就在另一边,自己却触手难及。
他哀求地望向楚逢月,试图求助,可女人只是双手环胸冷眼旁观。
和之前散漫的态度不同,他从女人眼里看到了漠视。
不是鄙视,也不是蔑视,而是那种万物皆蝼蚁的漠视。
可只是一瞬间,女人脸上又恢复懒散随意的神色。
到了嘴边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书生有些挫败。
庄母还在继续——
“我儿有出息,一次乡试便中了举,县令老爷都夸赞你前途无量。”
“可浣娘是累赘,你见过哪个当官的夫人出身戏班子?这不是平白让人笑话。”
“婆母!”浣娘如果再不明白,那她就是傻子,“所以你在淮郎面前污我清白,就是为了让他狠心割舍我?!”
“自然。”庄母麻木地看向黑影,“你不清楚自己身份吗,如何配得上我饱读圣贤书志向远大的淮儿?”
浣娘是有些惧怕老太太的,几百年前是,几百年后也是。
对于婆母的话她无力反驳,事实如此。
读书人的地位十分崇高,士农工商,士在首位。
而戏子只是下九流,身份悬殊大。
在她失神时,书生却叹了口气。
“母亲,您怎会有如此想法?我既然敢娶浣娘,自然是敢承担后果。”
“若是因为浣娘身世儿子做不得京官,我便请旨去苦寒地区当个九品芝麻官,您盼我金榜题名,我只想和浣娘共度一生。”
这话一出,浣娘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郎君,嘴唇嗡动,却发不出声音。
她听到了什么?淮郎说只想和她共度一生?
“逆子!”岂料庄母却痛心疾首:“你自幼丧父,我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也要把你抚养长大,你便是这样回报母亲的?”
“枉你苦读十年圣贤书,早知如此当初便不送你去学堂启蒙,好过后来荒唐行事!”
清官难断家务事,网友们突然不知道该站哪边了。
太乱了。
浣娘和书生因为受了母亲的欺骗互生怨怼,觉得受了背叛。
一个投井自杀,而书生是被浣娘蛊惑跳井的。
可抚养儿子长大的庄母,不也是遭受到了来自儿子的背叛吗。
她盼着儿子有朝一日金榜高中,扬眉吐气,将以往受的委屈苦楚通通发泄出来。
而书生却困于儿女□□,并且还娶了一个在那时影响前途的戏子。
怎么说都不对,网友觉得问题最大的还是书生。
既对不起母亲,又对不起妻子,还有那朵小乌云。
书生被母亲劈头盖脸一顿骂,神色也极其痛苦,他原本挺拔的身影佝偻了下来,面目也逐渐模糊,像是要恢复原本模样。
仿佛风一吹,下一刻就会消散。
已经陷入了僵局,耳边只有庄母怒其不争的骂声在回荡。
浣娘的怨气也在缓缓消散,只有小乌云疑惑问:“娘,您怎么哭了呀?”
抽泣声断断续续,听得心里很不舒服,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揪住了心脏。
「呜呜呜小乌云好可怜,懵懵懂懂什么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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