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午间,郁晏欢正与方氏说话,洛萦却突然哭着跑进来,直喊着要退婚。众人惊疑,赶忙问发生了何事。
洛萦眼下同宁裕侯府嫡子卢修霖定了亲事,打听下来也是个不错的年轻人,前几日两家更是连庚帖都交换了,本是桩门当户对的婚事,侯府之间议亲,也不至于谁欺负了谁去。故而双方父母都是极为满意的,眼下万事皆备,婚期便在下月。
洛萦珠子大的眼泪接连落下,闷闷地不说话,方氏只能干着急。郁晏欢坐到她身旁,替她拭泪,温声开口,“不必担心,你只管说,总得叫我们先知道了事情缘由,才好替你出头,你是平阳侯府的小姐,谁也不能欺负了你去。”
洛萦闻言渐渐止了眼泪,瓮声瓮气地开口,“昨日我本来同交好的几位贵女出门去了,便索性在瓯香园用了晚膳再回府,可巧我们进了雅间不久,隔壁就来了几人,仔细听着像是几位公子。”
“他们交谈声音并不小,我们便起了好奇,凑过去听墙角。那卢修霖也在隔壁,几人提起下月要来讨喜酒喝,他竟说自己并不满意这桩婚事,感慨求而不得,倒像是心里有人了似的。”
洛萦顿了顿才接着说道,“方才素婉过府来同我说打听到的消息,原来这宁裕侯府曾上兵部尚书姜家提过亲,只是姜弥没点头,这才来求娶我的……想来,他中意的应该就是姜弥了。昨儿我想了一夜,心里实在不痛快,我好歹也是侯府小姐,如今竟成了退而求其次的。”
方氏同郁晏欢对视,眼中也颇为无奈,“今日知晓了倒好过婚后才察觉,你是我的女儿,岂会不心疼你?只是这事并不好办,如今三书六礼只差最后一步,那卢公子也并无实在的错处,我们若贸然退亲反而站不住脚,于你日后议亲也是不好的。”
郁晏欢也轻点头,“母亲说得有理,毕竟信口说两句作不得数。只是那卢公子心里若当真放不下姜弥,待小姑嫁过去后他便能倾心相待吗?”
方氏叹了口气,“你日后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如今你们少有机会相处,他便不知道你的好处,待我明日下个帖子,邀宁裕侯夫人过府赏花,你们便在一处说说话,若是实在不成,便再议。”
郁晏欢轻拍着洛萦的背,“放宽心,一切有母亲撑着呢。”
洛萦心下便安定了几分,想着总要和他把话说开,否则装傻充愣的事情她是做不来的。
郁晏欢瞧着洛萦的样子有些出神,遇到此事总想着能让洛萦找到个满心满意都是自己的郎子,何苦像自己似的,婚嫁作不得自己的主,这才忍不住替洛萦说了两句。
但郁晏欢也知道,这种高门显贵的婚事也不是能简单废止的,礼节繁琐,又要师出有名,若无正当的由头,反倒是上赶着给别人递话柄,无端惹人非议。
第二日宁裕侯夫人邱氏果然携卢修霖来了府上,邱夫人看着倒也是个爽利人,一见了方氏就亲热地话起了家常。
卢修霖陪在母亲身旁,待方氏看向他时便谦和请安,方氏本来就觉得他是个懂礼数的小辈,随口一说的话也当不得真,还是要两人多熟悉些了才知道合不合适。她便笑着开口。
“这孩子,还这么客气,我同你母亲去里间说说话,怕闷着你,花园里春景甚好,你便去赏玩一番吧。”
卢修霖想着这只怕是长辈特意想让自己同洛萦多相处找的托辞,见母亲笑着点头,他便也知趣退下,由着侍女将他引进了园中。
刚进园子便见个女子坐在高处的亭子里,待走近才看清她的模样。说来这次也是两人第一次正经说话,以往虽在宴会上有过几面之缘,但并不相熟。
洛萦见他进了亭子,虽心里有气,却也不能失礼,“卢公子请坐吧。”
侍女给二人添了盏茶便退了下去,一时亭中寂寂。卢修霖见洛萦并不打算开口,略握紧拳头,干咳了一声,“今日……天气不错。”
洛萦不免觉得好笑,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着卢修霖,“你想了半天,就憋出这句话?”
卢修霖抿着嘴,抬起清亮的眼眸,“是我失礼了,从前在下极少同女子说话。让你见笑了。”
洛萦闻言不免疑惑,“难道你也不曾和姜弥说话么?”
卢修霖见她提起姜弥,只觉一僵,“你……你知道了?”
洛萦将背靠在了椅子上,闷闷地回道,“是,我知道了。你喜欢姜弥嘛。”
卢修霖脸上微红,“我从未同她说过话,只是远远见过一面。”
洛萦坐起身来,手里捧着茶也不喝,只问他“那既然也谈不上喜欢,为何又同旁人说不满意这桩亲事呢?”
卢修霖一怔,想来是那天同好友说话被她听见了,一时竟不知如何解释才好,“没想到那日一时失言,竟被你听见了。”
洛萦见他坦然承认,倒也不忸怩,“不错,虽说听人墙角并不光彩,但听见了便是听见了,做不得假。今日你既上门来,你我也好把话说开。我并非是那等乐意纠缠的人,更不愿别人是因为迫不得已而娶我,好生无趣。若你当真放不下姜弥,那我们亲事便就此作罢,日后各自婚嫁便是。”
卢修霖听洛萦此言,只觉得她爽快洒脱,并不似寻常姑娘般哭哭啼啼,想着自己本就不擅长同姑娘打交道,如今看她便觉得,似乎……也不是很难?
卢修霖正色道,“洛姑娘,在下不否认曾经对姜姑娘动过心思,但既然婚事未成便是没有缘分,自不必困住自己。原本在下与姑娘并不熟识,自然不了解姑娘性情,今日一见,倒觉得你干脆洒脱,实在佩服。我卢修霖向姑娘保证,日后心中不会再有旁人,如今三书六礼将成,还望姑娘应允。”
卢修霖罕见地说了那么一轱辘话,已觉紧张非常,要说自己对姜弥确实有过好感,想着若娶了她,也是不错,只是此路不通,也没法强求。
今见洛萦落落大方,眉眼澄澈,瞧着她时自己都会红了脸,想必自己对她也是有好感的。
既然如此不妨另觅一番天地,说不定柳暗花明也未知。反正日后娶她进门,自己是定会待她好的。
洛萦听了这话觉得他倒诚恳,只挑了挑眉,并不答话。只是卢修霖没听见她回答,有些惴惴,试探着问她,“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洛萦忍着笑意,冷冷回他,“你回去就是了。”
卢修霖不明所以,“姑娘让我回去的意思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烦姑娘明示。”
洛萦深吸一口气,鼓着脸佯装生气,“你还真是个榆木脑袋。”
接着轻声开口,“不是已经定了婚期么?你还问……”
卢修霖这下才恍然大悟,拍了拍脑门,“是我蠢了,这些日子若你想吃什么玩什么,尽可遣人来同我说,我去给你买来。下月……我便来迎你过门。”
洛萦终是笑出了声,“那便劳烦你了。”
卢修霖也笑得开心,连连摆手,“不麻烦,不麻烦。”
待卢修霖已离开了许久,洛萦还在笑,只觉得这人实在有些痴。郁晏欢陪着方氏招呼客人,送出府后二人才将洛萦找来,问问她现在是何打算,方氏见洛萦进屋时面带笑意,便知道这门亲事还是能成的。
“让母亲和嫂嫂费神了,我看这婚事还是照旧吧。”
方氏闻言笑着问她今日同卢修霖相处感觉如何,洛萦认真地想了想才道,“他是个实在人,未为隐瞒对姜弥有过好感的事。只是他说今日见了我觉得甚好,人生在世要懂得珍惜眼前人。待我过门,心里便只有我了。我听他言辞诚恳,也没有那些个花花肠子,所以便也不欲退亲了。”
方氏欣慰地点了点头,“萦儿如今懂事了,为娘很高兴。说到底这男女之事就是如此,百转千回间缘分便到了。从前对别人动心了不打紧,要紧的是日后,好好经营着,夫君心里便不会有旁人了。”
郁晏欢瞧两人的意思是不会退亲了,她倒也无甚可说的,只要洛萦自己觉得称意便是了。不过毕竟是自己的小姑子,此事又扯上了姜弥,便想趁下次见郁华枝的时候问上几句,看姜弥那边是怎么个说法。
街道上人头攒动,商贩往来叫卖,宫门口轿子马车鱼贯而出,闻着街上香气四溢的吃食,洛玄便着人买了些送回府里给郁晏欢尝尝。
自己却并未忙着回府,而是转道去了慕寒之府邸,侍从小心地捧着装有礼物的盒子随洛玄入府。
看着洛玄在府中熟捻的模样,显然是时常前来,太子听见通传便约着洛玄一道用了午膳。侍女捧着食盒进出,屏声静气,不消片刻便摆好了菜品。
太子因着萧国与元贞国口味不同,特意带了个萧国的厨子来,故而饭食还是以萧国的菜式为主,连杯盘碗盏都尽是萧国皇宫的样式,以鎏金点缀青绿如意花纹,雅致却又不失尊贵,可见这位萧国太子是个极有品味之人。
洛玄见菜品荤素皆有,尤其这道炙烤鲜羊肉,尝着别有一番滋味,便开口道,“从未尝过萧国的口味,今日臣也算有口福了。”
慕寒之闻言只笑了笑,待二人用完膳,漱过口之后,便挪去了书房说话。
洛玄打开小厮捧着的锦盒,取出郁晏欢的绣品呈送给慕寒之,“太子殿下,此乃微臣夫人亲手所绣的清潭竹影图,特意选用白玉画屏装裱,送予殿下赏玩,还望殿下不嫌粗陋。”
慕寒之仔细端详着这白玉绣屏,日光透入,更显清雅别致,似置身于深林潭边,闻得涛声阵阵,竹影婆娑。
此绣图并不似呈送父皇那幅般华贵绚丽,却自有一番超尘脱俗之感,他心下极是喜欢,面上却不露,只微笑着收下。
“这些时日少卿的夫人实在辛苦,父皇收了绣屏圣心大悦。如今本宫这里正巧得了一个碧玉雕花香囊,倒是件合适的谢礼,便送予你夫人,以酬谢她多日辛苦。”
洛玄接过侍女递来的锦盒,忙躬身谢过太子,复又寒暄几句后便回府了。慕寒之信手转着桌案上的绣屏,默默出神,流光不时投在他的脸上,盈眸中映着零星点点,为冷清的面容添了些许颜色,他低声喃喃,
“要说这郁文亭挑女婿的眼光还真是独到,性情同他倒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阿谀奉承、谄媚权贵,朝中这等人不少,怪不得元贞国式微。如今他们来向本宫投诚,便可知这份忠心之廉价。如今暂且利用倒是不妨事,日后……却无需再理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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