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燕王闹着娶裴行昭的阵仗实在不小,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妄想把裴行昭困在王府,私下里拼个你死我活。
彼时林策虽只是远远地看戏,却很希望裴行昭成全燕王,送他去见阎王,那就再不用应承求娶保媒的人了,守寡后仍旧享有亲王妃的优渥待遇,怎么算怎么划得来。
没成想,裴行昭压根儿瞧不上燕王,连跟他逗闷子置气的闲情也无,这样一来,嫁娶那种事,她更不肯浪费时间精力了。
林策私下里跟父亲提了一嘴,说我真细算过这笔账了,裴郡主搭理燕王一下也不吃亏啊。
她爹就说,当人家也跟你一样二百五?要不然你毛遂自荐,让燕王退而求其次得了。
她说行,您帮着牵牵线呗。
气得她爹甩了好久的脸色。
后来,裴行昭一步到位了,守了个把月的活寡,之后就成了真守寡,荣升皇太后之尊。
她爹得意洋洋地跟她说,这才是有野心有手腕的女子该干的事儿,漂亮,你且慢慢儿学着吧。
她没法儿不认同。
这会儿,林策听得裴行昭的话,也不由得笑了,“那您得先赦免臣女的死罪。”
裴行昭却道:“不过是哪位王爷。他们又不是说不得,何来的罪过?”能让林策说地位尊贵的,只能是皇室中人。
林策莞尔,“是康郡王,派人给臣女递话了,臣女说要斟酌几日。”
“原来是他。”裴行昭道,“那你看着办,别把自己搭进去就行。哀家只当你今日什么都没说过。”
“听您这么说,臣女倒更拿不定主意了,本就是觉着怎么都行。”林策眼巴巴地望着裴行昭,“太后娘娘,您是怎么看的?”
裴行昭略一斟酌,分析道:“你要是想过一过成婚的瘾,嫁给皇室子嗣,排场的确是最隆重最气派。
“两下把夫君整治死也许不难,善后的工夫,譬如安抚贵太妃、太皇太后却没那么容易。
“守寡的王妃,比起寻常命妇要好一些,对你手中的权势却无助力,甚至会被排挤,不过是多得些用度上的贴补。
“再就是你和林家怎么交待,亲六故的见你与皇室结亲,会不会横生枝节,你会不会喜闻乐见,都未可知。”
“要是这么算……”林策逐条思忖着,“就有点儿不值当了吧?”
“那是你的事,与哀家无关。”裴行昭道,“与你说弊端,主要是因为,哀家与内阁商议过了,有意让你掌管内务府。那差事涉及的事项庞杂亦琐碎,而你协助令尊治理两广,也算是面面俱到,算起来是大材小用了,可眼下别的重臣长项不在此,让他们现学现卖,怕是要出乱子。”
“太后娘娘说大材小用,臣女万万担不起。”林策毫不掩饰喜悦之情,“您若是认可臣女的能力,臣女自是没有二话,尽心尽力当差。”
裴行昭对她的态度非常满意,不由问道:“对这差事还算满意?”
“是非常满意。”林策坦率地道,“据臣女目前所知,内务府掌管刑名、修缮、牺牡、皇庄赋税、制造器皿、监刊书籍、御膳御药……有臣女擅长的,也有想涉猎而没机会试炼身手的。在两广,是帮家父和军兵百姓过好日子,在日后,则是帮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过好宫里的日子,更要打点好与宗亲勋贵世族的来往,是毕生难求的际遇。”语毕,端然行礼,“谢太后娘娘。”
裴行昭一笑,示意她平身落座,“将计就计那一茬呢?”
“自然用不着了。”林策落座后道,“正事要紧,为个心术不正的人耽搁时间,犯不上。”
“明白就好。”
“但是,太后娘娘,您对那件事的态度,真的是臣女没想到的呢。”
“怎么说?”
林策道:“您一向洁身自好,臣女以为,您听了臣女的行径,一定会非常嫌弃,把我赶回两广也挺正常的。”
裴行昭又一次笑了,“有什么好嫌弃的?士林如今分成两派,就嫡庶尊卑之别打起了笔墨官司,你总该听说了。”
“嗯,听说了。”
“那些破事儿,还不是男子惹的祸?不奉行劳什子的从四德的女子,哀家只希望越多越好,只要不耽误正事,不是强人所难埋下祸患便好。”
“臣女可没有强人所难,”林策忙道。
“猜得出,能成事儿的人,更不屑于勉强境遇卑微之人。”
林策会心一笑,“只是各取所需,图个乐子罢了。”
裴行昭颔首,“尽快安置妥当,好生当差。得闲了不妨来哀家这儿坐坐。”
“是!”林策起身,行礼告退。
裴行昭拿过搁下的折子,想到林策,不由唇角上扬。那是个很有趣的女子,言行很对她的脾气。
因着乔景和、林策二人即将接管两个要职,裴行昭心情颇为愉悦。两人与她并无渊源,也不见得是拥戴她的人,可她的目的又不是拉拢人,办差得力就足够了,而他们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林策接旨当日,便得到了朝廷赏给自己的府邸,随之成为京城里第位有官职在身的郡主。
杨攸、陆雁临,都是林策以往经常听说的女子,因着裴行昭的缘故,即便不曾谋面,便已有几分先入为主的好感。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会刻意结交。
人么,投缘与否真要讲究个缘法,如非必须往来,还是顺其自然的好。
林策是自己和数十名护卫先一步赶到了京城,运送箱笼的随从如何的加急赶路,也要迟几日才能抵达。
行李未到,便提不起兴致亲自布置宅院,她倒也会找消遣,今日去知名的酒楼,明日去戏园子,过得一些京城里比较轰动的事件的后续:
言官走了一批,又换上了一批,使得都察院面貌一新:一个个的卯足了劲儿履行职责,想方设法地盯着在京官员的言行,被盯着的官员也少不得打起精神,严于律己,生怕自己成为第一个被言官开刀的。
再就是,乔尔凡奉旨休夫之后,国舅爷黎元鑫被免去了长兴侯世子封号,接旨当日就离开家门,不知所踪。黎家送了不少下人到锦衣卫所,又在家里严惩了不少,与此同时进行的,是着手供给乔尔凡日常用度一事。
乔尔凡休夫之际,便已失了世子夫人的诰命,黎家却要当做她在黎家一般算账,最终将一应开销折合成千两银子,命管家送到乔府。
乔府的管事看了银票,便让黎府管家过两日再来。乔景和进宫请示了太后,得到太后的允许之后,才收下了银票。
生于富贵门庭的人,对千两这个数目不会有什么想法,寻常百姓则会啧啧惊叹:高门中人,一个人一年就能花掉那么多银钱?不能够吧?是不是黎家做了什么令人不齿的事儿,才用银钱弥补的?一定是。
林策每每听到,都是一笑置之。认真算账的话,一年千两真不算多:世子夫人的俸银是每个月五十两,一年便是六百两;每个月的膳食,就算不喜欢迎来送往设宴请客,也得一百两左右,一年就是一千两左右;四季必须要用到的衣料、皮子、香料、胭脂水粉、笔墨纸砚、养身的补品药材甚至绣线等等,按照侯府的规格,一年下来折合银钱,一千两可打不住;其次,一位世子夫人院子里的下人可着实不少,回到娘家之后,乔家那等世代为官的门庭,排场也相差无几,而这些下人的例银本也需要黎家从公中拨出。
——这粗粗一算,就已经有千两左右了。
当然,这只是单独算账,实际过日子,药材、补品、文具等等,库房里每家都有存货,宫里会按季赏赐,人际来往也能得到不少,谁家都不用折合成银钱。至于膳食要用到的食材,不过是公中每日分出来一点而已,有很多食材都是庄子上定时送去的,根本不用花钱。
可是,谁让黎家没福气,留不住人家乔尔凡?供养乔尔凡用度又是太后和皇后发的话,他们怎么敢敷衍了事。
这件事,在林策看来,黎家折合成银子行事,很像是肤浅的暴发户才干得出的事儿。要是她,乔尔凡每个月的一应用度,不论什么,都会给实物,不便直接送到乔府的琐碎东西折算银子和俸银放在一起也就是了,能省一点儿是一点儿,谁的钱是大风刮来的?
现在倒好了,一年就有整整千两的开销,十年便是万两,乔尔凡都还没及笄,总还有四十年可活,这样加起来,数额已很惊人。黎家没个精打细算的,现在就是在败家,迟早有给不出银钱闹得更难堪的时候。
林策忙着看花红热闹的时候,便把康郡王那一茬暂时搁置了,但是康郡王和贵太妃却是等不得,都为她忙活着。
先是康郡王的帖子每日一份,连续日送到林郡主府,之后便是贵太妃遣了宫人传话:过两日她要寻机出宫一趟,想顺便到郡主府坐一坐,和林郡主说说话。
这日,林策听管事禀明后,瞥过他手里的帖子,道:“等我见过贵太妃,再决定见不见他也不迟。”
管事听了,便晓得如何回话了,称是而去。
贵太妃能够出宫,是走的太皇太后的门路:投其所好,称上次太皇太后病倒的时候,在佛前许下心愿,若是太皇太后痊愈如初,便到护国寺拜一拜各方神佛,留下一笔香火钱,以供僧人秉承神佛的慈悲之心,惠及众生。
太皇太后根本不信,却也没胆子拿自己几十年的信仰跟娘家侄女较劲,便说只要太后同意就行,她没不答应的理由。
而裴行昭对待服侍过先帝的那些嫔妃,从不端嫡妻的架子,素日里见都懒得见她们,只望她们别无事生非,这种表现,倒更像个冷淡妾室、冷情又薄情的男子。听得贵太妃说明原委,当下就准了,让贵太妃去找皇后安排出行的车马、随从。
贵太妃忙道:“嫔妾出宫去,轻车简行最妥当,招摇的话,太皇太后定然不悦。”
裴行昭就道:“将这话去跟皇后说清楚,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哀家与皇后不担责。”
“……是。”贵太妃心里想着,你怎么那么乌鸦嘴呢?说句让人高兴的话,你是能掉块儿肉还是会变丑?你有个听话的大儿子,我也有康郡王,他自会为我安排妥当。
带着满腹的不快,她去护国寺走了个过场,回到城里,在康郡王的安排之下,遮人耳目地到了林策府中。
林策在内宅的厅堂见的贵太妃。
见礼寒暄之后,贵太妃便示意她遣了下人,要说说体己话。
林策照办。
贵太妃又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近前。
林策心里不耐烦,面上却是笑盈盈的,仍是照办。
贵太妃将声音压低了几分:“你刚来京城,我们这样说话,会不会隔墙有耳?”
“不会。”林策道,“即便有锦衣卫留意我的行踪,也只在府门外盯着,府里的下人,口风紧,有眼色,您只管放心。”
贵太妃神色一缓,想到她是两广总督的左膀右臂,管束下人、戒备外人都是小菜一碟,便挂上笑脸,说起来意:“不瞒你说,你来京城之前,我就经常听人说起你,才貌出众,精明干练,总想着,康郡王要是能够有你这样一位贤妻,我这一生便再没什么不知足的。”
再没什么不知足的?裴行昭进宫的时候,难道没气得想撞墙么?难道没觊觎过中宫之位?林策腹诽着,面上则是巧笑嫣然,“贵太妃谬赞了,我实在是担不起。”
“不瞒你说,你进京来之后,康郡王就每日惦记着,曾远远地望见你一次,你大抵不曾留意,他与我提起你的时候,皆是欣赏赞许之辞,要说是一见倾心,也不是不可以。”
林策心头一动。这样说来,贵太妃根本不知道康郡王那些花花肠子?也根本不知道她喜欢在府里养男宠?
那么,真正起心娶她的人,便是康郡王,而并不是贵太妃。当然,贵太妃明显也是乐见其成的。
林策就想,如果自己把嗜好告诉贵太妃,会是怎样的情形?她会不会惊得跳起来,然后跑去康郡王府骂儿子,回宫后便找太皇太后和太后哭诉儿子被猪油蒙了心?
真实情形应该差不了多少,但她实在没必要那么做。先帝的一个妾室而已,裴行昭随随便便就能处置掉,说话全无分量,却能实实在在地把她的嗜好散播得人尽皆知。
她不觉得那有什么不好,可也真没什么好宣扬的,世风开化之前,真没必要用男宠的事由让自己名气更大。
最重要的是,父亲闻讯之后,一定会气个半死。他早就知道她这事儿,见管不了她,便不遗余力地帮她瞒着外人。这次她奉召进京,父亲最担心的就是她私下里的行径闹得满城风雨,一个大老爷们儿,每日跟个碎嘴子的老太太似的,翻来覆去地叮嘱她,千万千万要谨慎,就算铁了心跟他对着干给他丢人,也等到把官职坐稳了再说,不然,年少时苦学的一切岂不是全都白费了?
那些话倒也说到了点儿上。
她从小到大,父亲是把她当儿子养的,要不是她小时候身子骨孱弱,少不得文武一并学。九岁之后,身子骨调养的与常人无异,父亲便押着她学了些简单的拳脚功夫,实打实地练习了几年骑射,不知道骂了她多少回笨、懒——这方面,她不跟他抬杠,学到的那点儿脚猫的功夫,上沙场就等于是伸出脖子给人砍,作用不过是看起来柔弱但身板儿不错,长途奔波也应付得来。
而她之所以吃那份儿苦、挨那份儿骂,是因为要是不学,父亲就不让她再读书习字,她怎么受得了?
她志向不在沙场,却不代表她没有抱负。她希望自己像很多文人中的名臣一样,帮朝廷治理天下,不求青史留名,起码活着的时候是有价值的。
到如今,时常有生逢其时的念头在她心头闪过,因为先帝不拘一格用人,裴行昭亦是如此,且能代替皇帝号令天下。
如此一来,她一身所学,前几年积累的所有经验,都不愁用武之地。
每次想到这些,她都会踌躇满志。
正因此,她行事才要更加谨慎而且果决。
种种想法飞快地闪过脑海,林策仍旧不动声色,“那您这次过来的意思是——”
贵太妃笑道:“我就想过来亲口告诉你,康郡王钟情于你,我也是打心底地喜欢你,我们母子如此,太皇太后便也会如此,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你是什么意思呢?欺负我刚到京城,便料定我不知道小太后早把太皇太后收拾服帖了?到此刻,林策忽然明白,康郡王为何不将他的真实意图和她的底细告诉贵太妃了——这不是个能办事的人,也只能做这种敲边鼓的事儿,连这做的都不怎么样,生怕人不知道她有多急切似的。
她笑容里便平添了几分玩味,“可是,据我所知,亲王郡王的婚事,需得皇上或是太后赐婚。”
“可就算是皇上、太后赐婚,也得被赐婚的两人都打心底同意才成。”贵太妃道,“再说了,还有太皇太后呢,她老人家传旨也是一样的。她是宋阁老和我的亲姑母,这你总该是晓得的。”
林策却又多了一个不将计就计的理由:她要是嫁给康郡王,便是绕着弯儿地与当今次辅成了亲戚,太后不忌惮,别的重臣却会忌惮,不是刁难宋阁老,就是刁难林家,一方倒霉,大家都没好果子吃。
“太皇太后多年来不问世事,诚心向佛,这是我早已知晓的。”林策道,“再说了,慈宁宫的宫人,不是年初才闹出过丑闻么?太皇太后还为此愧悔不已,这也是谁都知道的。不需问也猜得出,眼下她老人家不会管这种事,皇上又已微服出巡,定要将这种事托付太后。”
贵太妃沉吟片刻,道:“凭你的出身、样貌、才情,不论如何都要嫁得最风光体面。眼下,皇室里年岁与你般配的,不过是楚王、燕王和康郡王,楚王便不用我说了,之前娶的那个女子,实在是不像话,可是,那何尝是一个巴掌拍得响的事儿?你说是不是这个理?燕王么,”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更不用说了,以前胡闹过什么事儿,大家也都心里有数,聪明的女子怎么会嫁他?如此一来,便只剩了我们康郡王了,她是太皇太后的亲孙子,当朝次辅的外甥,这怎么算,也配得起你。我反正算来算去的,也找不出比他更适合做林家乘龙快婿的人了。”
夸起自己的儿子,倒真是不遗余力啊。康郡王要是招先帝待见,怎么都会让宋阁老在朝堂更得脸;反之,要是招宋阁老待见,宋阁老怎么都会帮他斡旋,起码给他在六部挂个闲职,而不是总办那些临时指派人的差事。
贵太妃脑子不灵,还把别人当傻子。
林策想,往后也不知道谁会那么倒霉,嫁给康郡王。这样的婆婆,哪怕名不正言不顺,也够让人喝几壶的。
“您容我再想想。”她温言软语的,“况且这事情又不是我能说了算的,家母虽然早逝,可我还有家父,凡事需得他做主。”
“我明白,我明白。”贵太妃因她格外讨喜的态度,会错了意,以为她私心里是同意的,却不好明言,便用长辈说事,“令尊那头,我们已经派人八百里加急赶去了,只要他点头,太后就没有不赐婚的道理。”说着,取出一对儿价值连城的镶嵌宝石的镯子,“这对儿镯子,你先收着,横竖是必然能成的事儿。”
林策细看了那对镯子两眼,微不可见地挑了挑眉,笑着婉拒:“还是等家父那边有了准信儿再说吧,我不能收,万一要是损毁了,我可赔不起。”
“诶呀,这算什么?”贵太妃根本没办法品出她根本就不想结亲的意思,也就继续自说自话,“等赐婚旨下来,我收藏的那些首饰还不都是你的?这对儿镯子只是算得上拿得出手罢了,便是不慎毁掉了也无妨。”
你是觉得无所谓,却必然是上了账册的大有来历的物件儿。真要是损毁了丢掉了,你儿子一定会大做文章,说我不但毁约还贪财,昧下了从宫里出来的宝物。
林策满心不屑地寻思着,神色中多了几分郑重,“您还是听我的吧,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姻缘又必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不能私下里收您的东西,不合礼数,更不合寻常门第办这种事的章程。”
贵太妃只觉得她虽然是为官之人,却是个非常守规矩的,完全不似宫里那个活土匪,心里便是十二分的满意了,却也不再坚持,“那好,就依你的意思办。”说着站起身来,神色非常松快地道,“那我就不耽搁你了,回宫等候好消息。”
“好,我送您。”
送走贵太妃,林策笑着摇了摇头。今年是什么年头?仕途得意,却摊上了这么一对儿母子,儿子与母亲几乎是两个极端,一个奸得想让她杀掉,一个傻得让她惊奇。
估摸着贵太妃也就是刚回到宫里,康郡王的帖子就又送来了。
他邀请林策晚间去什刹海,在水上的画舫一聚。
什刹海倒是个好地方,有不少富贵门庭的画舫长期徘徊不去,到了晚间,会有名伶、名妓、卖艺的人泛舟湖上,各展所长,很有些看头。
他必然已经琢磨过她这种人的喜好了。
林策是想去看看,但不想在身边的人是他,那会让她兴致全消,是以,她命管事对送帖子的人传话:懒得走动,请康郡王来郡主府。
但是康郡王很坚持,传信的人走了一个时辰之后便折回来,说康郡王已备了丰盛的宴席,请了助兴的人,还请郡主赏脸。
助什么兴?林策没好气,却是心念一转,应下了,随后便吩咐侍卫头领:“去给我摸清楚,瞧瞧康郡王要玩儿什么把戏,他若没安好心,你该知道怎么做。”
侍卫头领领命而去,傍晚时回来复命,与自家郡主细说了详情。
林策顾盼生辉的明眸微微眯起,笑得像只黑心狐狸。
晚间,什刹海的水面上,画舫悠然地穿行,灯笼的光影将水面映照得流光溢彩。
林策如约来到康郡王备好的画舫。
画舫从外面看便十分华美,里面亦是布置得富丽堂皇,却不让人觉得俗气,感觉只有名贵华丽。
康郡王站在船舱内,临窗望着林策前来,从小船与画舫间搭着的横木走过,步子稳稳的,举止优雅而轻巧。
她身着一袭月白色广袖深衣,绾了高髻,显得清清爽爽,又透着似是与神俱来的婉约柔媚。
宫中的美人最多,康郡王是看着长大的,如今又有倾国容色的裴行昭,寻常再看女子,少有能让他瞩目的。
林策却是不同,因为行径离经叛道,能力又是不容人忽视的出色,相见之前,便已让康郡王生出几分好奇,见到人之后,便会更加敏锐地捕捉到她的出众之处。
裴行昭是绝无瑕疵的,但那种女子,天底下恐怕没有任何男子能消受得了,睥睨天下的气势胜过帝王,再加上冷凛的气质,简直就是一座随时爆发的冰山、火山,叫人不得不时时刻刻悬着心应对。
相较起来,林策就好太多了,样貌是一等一的,又给人亲切随和优雅之感,是活生生的可以接近的美人。
康郡王缓步走到门前相迎。
林策走近期间,凝眸打量他。
长得还过得去,但要是放在她的男宠里,立马就会显得过于寻常,没一点儿看头。
这样也好。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这份儿心要比寻常女子重一些,康郡王要是样貌过分出色,她真保不齐会心软,歇了下狠手的心思。
到了康郡王跟前,林策屈膝行礼,一派大家闺秀的做派,“林策见过康郡王,问王爷安。”
“快免礼。”康郡王牵出特别亲和的笑容,打手势示意她平身,又侧身请她进到船舱。
船舱正中的花梨木圆桌上,摆着的并非什么丰盛的宴席,只不过几色下酒的小菜,一坛酒,两个酒杯。
“看起来,相见之前,我便已被王爷摆了一道呢。”林策落座后,斜睇着康郡王,风情流转,更显妩媚,“传话的人不是说有丰盛的宴席么?我可是为了一饱口福才来赴约的。”
康郡王莞尔而笑,“郡主莫要心急,时间尚早,水面上兜售海鲜河鲜的小贩来得还少,只是些寻常的风味儿,耐心等等,晚一些便能置办一桌别开生面的宴席。”
“是真的么?”
康郡王颔首,神色如同哄孩子一般的耐心,“自然是。”
那份儿耐心,显露的是他对她这个人的不认可,所以她说什么做什么,在他看来,都是需要付出耐心去包容忍让的。林策心知肚明,却是不以为然。她又不是为了哪个人的眼光看法活着的,尤其他这类货色,有什么资格评判别人的长短?
康郡王亲手拍开酒坛的泥封,倒了两杯酒,“听说郡主海量,且喜喝烈酒。说起来,这倒是与本王一样。”
林策强忍着才没撇嘴。她爱喝烈酒,是被父亲带出来的,等到听说裴行昭也是这爱好之后,便打心底喜欢上了这一口——干他什么事儿?可真敢往自己脸上贴金。这厮还不如贵太妃,贵太妃勉强算是傻得可爱又能生出些乐子的人。
“是陈年竹叶青,我珍藏在府中好几年了,今儿特地带来,请郡主尝一尝。”
这酒是裴行昭的心头好,经了他的手,真是平白被埋汰了。林策接过酒杯,和声道谢,随后看了看大敞大开的门窗,道:“今日你执意相见,必然是有话要说。开门见山之前,劳烦你把门窗关好。你也知道,有些事,我不希望第个人知晓。”
康郡王自幼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私下里被人使唤的次数屈指可数,心里原本有些不悦,可她末一句话却说明了她心虚,他不由得心头一喜,也便颔首说好,依她的意思,亲手关好窗户,关上门之前,吩咐在外面的下人退远些,他不唤人便不可进门。
林策利用这点儿时间做了一件事,心里完全踏实了,有着猫儿戏弄老鼠的戏谑与喜悦,神色也就更加从容柔和。
康郡王折回来落座,先端起酒杯与她碰杯,“我先干为敬。”
他喝他的,林策只是喝了一大口,“我是慢性子,得慢慢来,一坐下就一杯一杯的可不成。”
康郡王理解地笑了笑,见她喝的也不算少,眼底闪过由衷的喜色,遂道:“我派去见你的幕僚,已经将我的意思跟你说清楚了吧?”
“还算清楚。”林策道,“我只是好奇,你怎么会晓得我的秘辛?何时起派人探听我林家的事情的?”
康郡王也不瞒她,“有四年了。”说完,给自己斟酒。
“那就是早就知道了?怎么直到如今才提及婚事?”林策笑微微的,“说起来,我年岁也不小了,再过两个月就十九岁了,再过一年,便是人们口中的老姑娘了,你总不会独独好这一口吧?”
话委实算不得文雅,可她这种人,便是说出些黄段子也是很正常的吧?康郡王时刻警告自己要控制好神色,在成事之前,心里的鄙夷断然不能流露到眼中、脸上。他又端起酒杯,“你多喝一些,我便告诉你。”
“好吧。”林策应得有些勉强,慢吞吞地喝了小半杯。
康郡王唇角的笑容更加愉悦,他也陪着喝了小半杯,“说实话,你便是只有十五六,我恐怕也不想娶。毕竟,你那个嗜好,很多人都不屑说出口。我从不是离经叛道之人。”
“你不是么?”林策凝着他的眼眸,笑意更浓,“离经叛道这个词儿,在我这儿从不是贬义,你自认担不起,便是有几分自知之明。你不过是心思龌龊的下作东西罢了。”
“你敢辱骂本王!?”康郡王恼火地睨着她,只片刻的工夫,脸色就陡然变了:她的样貌有了重影,还摇晃了起来,随后,竟是一阵天旋地转。
林策见状,适时地起身到了他身边,手稳稳扶住他,将他滑下座椅倒在地上的声音减至最轻。
康郡王惊惧不已,心知自己是中招了,不知道她要玩儿什么把戏。他徒劳地睁大眼睛,抬起手掐着自己的手臂,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
“王爷有没有去过小倌楼?想不想有个好男风的美名?”林策柔柔地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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