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怎么会这么问?”陆雁临回道,“我不知道什么嫌犯啊,只觉得这案子很是蹊跷,仍旧想到锦衣卫当差倒是真的。”
“既然没有怀疑的人,所谓协助就是添乱。”裴行昭道,“我当初查案翻案是认定了一些疑点与嫌犯,不然成不了事。”
“可是您查案翻案的章程,我都深谙于心……”
“那和纸上谈兵有什么区别?康郡王的死,和当初的案子有何相似之处?”裴行昭凝着陆雁临,“在朝堂上夸夸其谈到了两军阵前一无是处的人多了,那种人能将兵法倒背如流,有什么用?”
“但我认为我能胜任查案的事,您就让我试试吧。”陆雁临目光恳切,带着点儿哀求的意思。
“说半天全是废话。”裴行昭道,“你对差事的态度颠三倒四的,到如今坚持要去锦衣卫,到底是什么缘故?金吾卫的上峰同僚排挤你?有人说你闲话给你使绊子?”
“没有。先前想的简单,以为是十二卫之一,总会与锦衣卫有些共通之处,当差后才觉着实在无趣。”
“杨攸在骁骑卫就干得有模有样的,怎么就你这么多事儿?你当官场是任你挑挑拣拣的菜市场?”
陆雁临沮丧地垂下头。
“说来说去,你还是没说,为何要去锦衣卫?想通过锦衣卫掌握全部官员的动向?”
“啊?”陆雁临惊讶地抬起头,“没有,我怎么敢。”
“不是全部,是某一个或几个?说句到家的话,要是那样,你自己派人盯着就是了,总不至于连那点儿人手都没有。”
陆雁临又缓缓地垂下头,“对差事,谁心里都会有个念想,我就是想做锦衣卫。哥哥在世的时候曾说过,要是不在沙场报国,最心仪的差事便是锦衣卫。”
裴行昭望着她的目光变得幽深、玩味,“就算是那样,也要看是不是那块料。锦衣卫是见官大一级的差事,在外威风八面,这是谁都知道的事儿。可是你与杨攸相较而言,她比你更适合到锦衣卫当差,你要是过去,是不是也要把她调过去?”
陆雁临听出了点儿别的意味,“那您的意思是不是,自一开始就不大认同我的心思?”
裴行昭道:“当那种差事,需要时时刻刻把握好分寸,把握好当权者的心思,被过于信任不是好事,终究可能死在下一位帝王手里;不被信任更不是好事,当下的每时每日就是在刀尖上行走。我反复斟酌过了,此事不可行,你不妨歇了这心思。”
这些都是以往思虑过的,现在么,已有不同。
“我……”陆雁临缓缓跪倒在地,“我要说一些引得您不快的话了。”
“说来听听。”
“我哥哥和杨楚成的案子,我觉得还有没查清的事,想到锦衣卫当差,便是想借锦衣卫之力,尝试能否发现端倪。”
裴行昭不由得想起了韩琳对自己复述的杨攸的话,唇角一牵,“原来你还有这心思,以往我居然一点儿都不知道。”
“您不论是否身在宫里,有些事、有些话,我觉得都没必要跟您说,说了也不过是惹您不快。”
“要发现什么端倪?难不成怀疑我是害得你哥哥和杨楚成入狱枉死的罪魁祸首之一?”
“怎么可能呢?要是那样,您又何必翻案昭雪,何必提携我和杨攸到如今。”
“那你倒是说啊,要发现什么端倪?到底是什么没查清的事,能让你不想对我宣之于口?”裴行昭蹙了蹙眉,“现在跟你说话怎么这么费劲?”
“那件案子的诱因,我思来想去,觉得两位兄长被构陷是完全可以避免的。”陆雁临轻声道,“说来真是惭愧至极,这还是一次与杨攸起了争执的时候,她提起的。
“当时我不认同,想着要是那样,您早就着手查了,也跟我们言明了。
“后来再想,便觉得您可能从一开始就有这心思,但是不便与我们说,因为反过来想,我们本身就是有嫌疑的。
“以前在地方上为官,离事发地山高水远,如今却是不同了,就在京城,我便想着手此事。”
裴行昭不置可否,只是问道:“那你以为,锦衣卫的差事很清闲么?认为你能在当差之余兼顾别的事?”
“一定可以的。只要认准了一件事,无论如何都可以办到的,这是我从您身上领悟到的。”
“你别总拿我说事,你不是我。”裴行昭前所未有地对眼前人生出了些不耐烦,“你的意图我知道了,不可行,有别的招儿就想去,没别的招儿就一如既往。金吾卫的差事愿意当就尽力而为,不愿意就跟你爹回祖籍去,别再跟我磨烦这回事,也别去找许彻了,我会交待他,不许他收你。”
“太后娘娘……”
“下去。”
“……是。”
裴行昭望着陆雁临满带失落沮丧的背影,目光沉沉。
她对陆雁临不薄,甚至要比对杨攸更好。她从不希望,自己的疑心切实地落在这两人之中的一个身上。
可这样的时刻终究是到来了。
或许,从冤案发生之后,她心性就变了太多,变得不能够再继续了解袍泽的胞妹,亦使得袍泽的胞妹不能再了解她。
要不然,杨攸进京后,不会绕着弯儿地行事,不到无计可施便不对她诉诸苦衷。
要不然,陆雁临进京后,不会绕了更大的弯子行事,今日蝎蝎螫螫说了一大通废话。
不,也不是废话,很有作用,实实在在地让她起了疑心。
陆麒从没有过进锦衣卫的心思。
韩琳人小鬼大,敏锐得很,若非能够确定杨攸讲述与陆雁临争执的情形没有作假,便不会娓娓复述,会直接告诉她有可疑之处,还需继续探究。
陆雁临今日却用她兄长说事,用杨攸说过的话作为理由。
杨攸为了查诱因,本意是希望差事越清闲越好,这样就能分出更多的时间精力着手自己的意图。
陆雁临却正相反,要进十二卫里最是不得闲的锦衣卫,美其名曰借助锦衣卫的势力。
能借助什么?
想查什么跟她说,甚至私下里与许彻混成铁哥们儿,跟许彻说,拿到相关的公文卷宗都不难。
而且既然明知道案子可能是根本可以避免的,那她陆雁临就是最大的嫌疑人之一,最先该做的不是该拿出些证据,排除自己的嫌疑么?——给嫌疑人机会去查嫌疑人认为有疑点的案子,谁会做这种事儿?谁会不怕她把案子搅和成彻底的悬案、疑案?
不过是明知道那个案子是她裴行昭的逆鳞,也是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认为触碰一下便能如愿罢了。
陆雁临的目的,就是掌握众官员的动向,日后的,或是以前的——这是裴行昭的直觉,但掌握那些又是为了什么,她就没头绪了。
只凭借忖度猜测就能办成什么事的话,那就不需要那么多的人手累死累活地卖力了。裴行昭只好先将这些搁下,专心手边眼前的事。
康郡王的死,要是晋阳还在,一定会危言耸听一番,把事态激化到最严重的程度。
到底是皇室子嗣,居然被人暗杀在自己的府邸,还是身死在密室之中,也的确是皇室的耻辱。皇室中人的死,最常见的理由是病故自尽,被杀害是很少见的。
杀人的人,目的为何?
到底是挑衅皇室的权威,还是针对林策?
裴行昭拿不准的疑问,许彻也在纠结着。
他已看过案发现场和康郡王毙命的情形。
康郡王的死因,居然是一箭封喉,箭支刺入喉咙的力道,拿捏得非常精准,似是不肯浪费一丝力气。
那件密室的的空间不小,但若近距离做到这一点,实际上是非常困难的,需要常年用箭的顶级高手。
要知道,弓弦拉开就需要不小的力道,那种力道在近距离的情形下,只要稍稍重一些,箭支就会深深刺入人的颈项,甚至将颈项刺穿。
杀人的人,要通过内力控制箭支射出后的速度,那便又是一门寻常人难以做到精准的学问了。
能做到这些的,最先闪过许彻脑海的,是三个不可能杀康郡王的人:裴行昭、韩琳、杨攸。
裴行昭在沙场上,杀敌堪称出神入化的是剑法和箭法、暗器。
杨攸稍稍次之。
韩琳上战场杀敌时倒是刻意隐藏锋芒,表现得并不显眼——那小孩儿只想跟在裴行昭身边,不求用军功换得富贵前程。许彻对她的了解,都是私下里与裴行昭的亲信来往时获悉。
她们三个,只是身手可以做到,却没理由那么做。
裴行昭就不需说了,她哪里还需要亲手惩处人,除非是把她惹到暴怒的祸害。
韩琳和杨攸亦是如此,骨子里傲气得很,除非人可憎至极,否则根本不配她们出手,她们又不是没手下,看谁不顺眼,吩咐一声就是了。
那到底是谁呢?是谁有这样的身手而不曾展露,亦或有这样的亲信死士?
那范围可就太广了,有那份能力财力聘请驯养高手的人,稍稍一数,京城里就得有几十号。
乔景和本就是文人,听仵作和锦衣卫说过康郡王是被高手杀死的原由之后,也觉得颇为棘手。上任没多久,就遇到了这种案子,幸运的话能弄个开门红,不幸运的话,就是一来就栽跟头,被质疑得厉害的话,这把椅子都坐不稳。
但这是官场里的常态,不论凑巧还是人为,新官上任都要遇到实打实的难处,顺风顺水的才是反常。
好在有锦衣卫协助,太后也没限定多久破案,他相信,自己凭着韧劲儿和经验,总能查个水落石出——最早他外放的是县令、知府,那时候没少断案,做按察使布政使期间,也遇到了不少人故意布下的迷阵。
乔景和唤上许彻,将康郡王府的花厅临时充作询问人证之处,先传唤的自然是发现康郡王毙命的仆人。
那仆人名叫萍儿,是康郡王的贴身侍女。到此刻,她还是脸色苍白,神色惊惶,被吩咐细说原委,略想了想,答道:
“那间书房院里的密室,是王爷早几年特地命人建造的,大概是因为,有时候看书看得过于疲惫了,可以有个好生歇息的地方,谁便是想打扰也打扰不成,除非宫里有人来传旨。
“奴婢自幼在王爷身边服侍,王爷也信得过奴婢,告诉了奴婢如何启动机关,有十万火急的事,便开启密室知会他。
“王爷被罚闭门思过之后,心情特别低落,看得出,委屈到了极点,终日沉默寡言,借酒消愁。
“事发前,他便有两次带着酒到密室,喝得酩酊大醉,逗留整夜。奴婢担心他醉的太厉害病倒,总是估算着时辰,觉着他该醒了,送去醒酒汤和饭食。
“这次也是一样,王爷是昨日夜半进的密室,让奴婢备了烈酒,说没事别又进去烦他。
“因了这句交代,奴婢就比以往等的时间要久一些。
“到了下午,王爷逗留的时间实在太长了,奴婢便开了密室,送醒酒汤和饭菜进去。
“进门后起初并没敢张望,把托盘放到了矮几上,余光瞥见王爷仍旧歇在美人榻上,便端起醒酒汤,走过去请他好歹用了,好歹能好受一些。
“王爷没说话,奴婢以为他睡得沉,又说了一遍。
“他还是没反应,奴婢这才抬眼看,却看到他……
“喉间中箭,眼睛睁得老大……”
说到这儿,她身子轻颤起来,语声亦是,“奴婢吓坏了,不知道愣了多久,才尖叫起来,跑出门去告诉别人……”
密室的矮几上,的确有个托盘,托盘上是小盘小碗盛着的四菜一汤;康郡王所在的美人榻近前,有一个摔碎在地上的小碗,仵作已经证实,碗里盛着的是醒酒汤。
说起来,那间密室虽然不小,陈设却不多,不过一个不大的书架,一个书柜,一张美人榻,一张矮几,几个蒲团,一张棋桌和几把座椅。
实际的用处,该是康郡王与人商议重要的事情。
萍儿告诉别的下人之后,王府的詹事、侍卫、管事相继闻讯,到宫里报信。
第一个目睹案发现场的人,不论是否无辜,最初都要视为有嫌疑的人,不可避免的,萍儿要被看管一段时间,直到排除所有嫌疑。
乔景和与许彻又问起王府近来的情形,譬如守卫是否尽心,寻常仆从当差又是否尽心。
萍儿面上现出愤懑之色,“早在王爷被削减了用度之后,王府便已是人心浮动,一个个的料定了王爷要落魄,谋取别的出路的都大有人在,哪里还能尽心当差?只说眼前的事,王府的侍卫要是看守得当,怎么可能有人敢潜入密室行凶?”
而在随后,王府的侍卫头领和侍卫都大呼冤枉:
“王爷闭门思过之后,终日留在书房院,不允小的们进去,偶尔不得已进去打扰,都被一通训斥。
“书房院是四进的院子,那么大的地方,小的们根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在哪一进的屋子里,根本没法儿在王爷近前尽职尽责啊。
“真要是有顶级高手潜入王府,属下们在王爷近前,还能替王爷挡刀枪箭支,不在跟前儿,就是无从谈起了。”
说的倒也不是没有道理。但他们之中有没有身怀绝技而不曾显露的,有没有如监守自盗一般寻机作案,也不好说。于是,他们也要被查证一番。
乔景和与许彻命人找来王府的花名册,清点人数并挨个儿点名之后,命人带回刑部,着堂官逐一盘问。
查案最初阶段,刑部和锦衣卫也只能照着惯有的章程按部就班行事。
他们这边一刻不停地忙着,宫里也不消停了。
康郡王的事,别说消息已经从康郡王府到宫里这一路便已传扬出去,即便是有意封锁,裴行昭也不可能瞒着他的亲祖母和生身母亲,命李江海和阿妩分别去二人的宫里说了此事。
太皇太后听说的时候正在用膳,瞧着李江海出了会儿神,手里的筷子掉在桌上,一行泪缓缓落下。
李江海忙道:“太后娘娘已经委派刑部和锦衣卫彻查,会尽快找到凶手的。”
“哀家看着他长大的,从一点点大,看着他长大成人……他怎么也走在了哀家前头?”太皇太后喃喃低语着站起身来,脚步蹒跚地往佛堂走去,“哀家要拜菩萨,求菩萨善待他,让他去极乐世界……”
李江海看得一愣一愣的,回去复命的路上想着,信佛倒是也有好处,起码怎么都能找到给自己宽心的法子。见到裴行昭,他着意提了这一节。
裴行昭想了想,“那你明日再去一趟,跟太皇太后说,等到康郡王可以入殓了,请僧人做法事这类的事,请她老人家做主,在宫里为康郡王超度也可以。”
虽说在皇室必须承受也几乎要习惯的便是生离死别,但太皇太后去年没了亲生儿子,今年又失了一个孙子,打击不可谓不大,既然信仰能带来慰藉,便让她尽可能地多做些这种事,好过一些。毕竟,她要有个好歹,也怪麻烦的,还是维持现状的好。
贵太妃那边,听阿妩说了之后,直接崩溃大哭起来。
女儿被软禁了,根本没法子帮她走出困境;儿子本就那么憋屈了,竟还被人生生杀害了,她活着还有什么指望?
阿妩见她一味的嚎哭,一时半刻停不了,也便告退了,出门的时候跟外面的宫人说,贵太妃的禁足已免。
儿子都死了,任谁也不能再关着她。
贵太妃足足哭了大半个时辰,直到嗓子沙哑,头疼得厉害。女官紫薇服侍着她净面更衣,提醒道:“您伤心归伤心,为康郡王申冤才是正经事啊。好端端的,他又在闭门思过,是谁与他有这样的深仇大恨,落井下石到这地步?”
“那会是谁呢?”贵太妃哑声道,“他与谁结过仇?又是谁与他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全无头绪。
紫薇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的神色,“说起来,王爷上次的事不就很奇怪么?眼下这样……是不是与那件事有关?”
“一定是裴行昭!”裴行昭又一次为别人背了黑锅,这是贵太妃的直觉,“堂堂的郡王府,寻常人怎么能够潜入?谁有那个胆子,只要被抓住,就是万剐凌迟的罪!只有裴行昭能做到,只有她才有那样的人手!”
“但是,太皇太后上次就说不可能。”紫薇说,“您要是去求她老人家做主,恐怕是不能成事的。唉……这可如何是好?您总不能当面去质问太后娘娘吧?”
“为什么不能?”贵太妃的心绪瞬间由崩溃转为几近癫狂,“我的女儿没法子走出宫门半步,儿子已经含冤而死,我这辈子已经没了指望,还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她就也将我杀了!我早就该想到,她裴行昭最忌惮的就是我,如今怕是日日夜夜都在担心我还在为她进宫的事情不甘,想扳倒她,更怕我的亲生儿子想夺走她那个对她言听计从的儿子的皇位,那样一来,她还有什么法子威风八面地做摄政皇太后?她那种睚眦必报的性子,如何能容得下我们母子?”
这是一番任宫里最傻的人听了都觉得荒谬的话,但是紫薇并没为裴行昭分辨,而是道:“可那又该怎么做呢?总不能冲到寿康宫质问吧?要是没外人在,她悄悄儿地把您怎么样了……也未可知。太后娘娘有多霸道,谁都能瞧出几分。”
“不能私下里找,我就等到人多的时候去见她!”贵太妃眼神狂乱,“她敢当着外人的面儿把我处置了,便是心虚,她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真到了那地步,我便是真的死在她手里,也值了,总会有朝臣揪着这件事跟她讨说法的!一个女人执掌天下大权,真服气的能有几个?不定多少人盼着她暴毙呢!”
紫薇没说话。
“现在我也不能闲着……”贵太妃的眼珠子转着,“我得去看看我的儿子,看看他到底遭了怎样的毒手。我只说这件事,她总不能把我怎么样。”
紫薇道:“奴婢服侍您过去。”
一刻钟之后,贵太妃来到寿康宫。
裴行昭刚回来,还没来得及洗漱更衣,在正殿落座,问道:“贵太妃前来,是不是康郡王的事?”
“是。”贵太妃低着头,不让对方看到自己满目的憎恨,“多谢太后娘娘免了嫔妾的禁足,嫔妾想去一趟康郡王府,看看康郡王。”
裴行昭尽量不把话说的太直接太残酷:“康郡王是被人暗杀的,要仵作仔细查验死因,也就是说,不善查案的人,短期内不能碰他。”
“只是去看看他,哪怕隔着一段距离,嫔妾生他一场,他走时到底是个什么情形,就算再怎样,嫔妾也要看看,不然,也不用活了……”贵太妃抽泣起来。
“既然心意已决,那便去吧,不要靠得太近,免得被人阻拦,反生不快。”
“嫔妾明白,多谢太后娘娘。”
贵太妃当即出宫,去了康郡王府,隔着几步的距离,看到儿子的惨相,当场哭晕了过去。
转过天来,裴行昭听乔景和、许彻说了初步查证的细枝末节,结论是一无所获,要怀疑的人太多,也就等于无法锁定嫌犯。
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情,裴行昭道:“二位斟酌着实情行事吧,眼下哀家手里也不是没堪用的人,却不适合帮忙查案。等到你们确定根本与寿康宫无关的时候,而且有凭有据,哀家才好拨人手协助你们,自然,也只是有这份儿心,不见得能帮得上忙。终归指望的是你们。”
二人心里很是熨帖,也有了底:真到束手无策的时候,向小太后求助就是了,哪怕没有证明与她的人手无关的凭据,她也不会坐视不理。
下午,裴行昭循例抽出一个时辰,与阁员重臣议事。
她先问起英国公:“令堂好些没有?”
“好多了。”英国公微笑道,“太后娘娘应该也知道,臣近来请了宫里的二位郑太医到府上,他们与之前的大夫商议着调整了方子,家母的病情有了明显的好转。”
“如此再好不过,”裴行昭叮嘱他,“短缺什么药材,只管知会宫里,这不是面子上的事儿。”他娘要是病故了,他就得丁忧三年,五军都督府大都督的人选,可不是一般人能取而代之的,她总不能让正忙着北直隶推广植棉的马伯远进京来,而除了自己的伯乐,她也想不出别的人选。
英国公由衷地道:“臣明白,多谢太后娘娘体恤。”
之后,户部尚书提起了马伯远那边的进展:“种子如期播种,也没闹天气,情形喜人。”
裴行昭颔首一笑,“马老将军日后少不得户部、工部相助,还望两位阁老不吝出手相助。”
被提及的二人忙说是义不容辞之事。
之后要议的便是空缺的吏部尚书职,他们先前定的人选是前武英殿胡大学士,只是——
“臣派人去查问过了,胡大学士至今还没启程,说是犯了旧疾,不宜赶路。”张阁老说道。
说起来,胡大学士与乔景和的情形类似。
只是,乔景和触怒先帝的原因是在折子里委婉地数落先帝率性而为,纵容姚太傅之流行差踏错之类的事,先帝被数落得心里非常不痛快,想让乔景和明白君王就是君王,是不容置疑冒犯的,便让他回家歇着去了。
胡大学士则是不同,他是极力反对裴行昭进宫,在先帝传旨之后,便每日一道折子的历数裴行昭进宫的弊端。先帝力排众议的开端,便是拿胡大学士开刀,说你什么时候明白了君无戏言、金口玉言再回京来为官。
当初重臣推荐胡大学士的时候,担心的是皇帝和太后不同意,但是皇帝说只要能用就用,人是会变的,他要还是那样,就再打发回去——横竖在他那儿,朝堂上是没大事的,就算有,那也是他小母后的事儿。裴行昭则是看众人都推荐,自己不认为有表示反对的资格,便也赞同。
彼时谁又能想到,胡大学士接旨之后,竟然来了这么一出。
“这就有趣了,胡大学士在想什么呢?”裴行昭笑微微的,“难不成要朝廷委派太医去看病,或是指派重臣做说客,过去请他出山?”
大家都不说话,这情形下,沉默意味的是默认。
“三顾茅庐的典故,人们耳熟能详,只是如今的情形适合么?”裴行昭若有所思。
宋阁老上前一步,道:“不瞒太后,臣其实早已写过加急的信件,详细询问胡大学士的病情,恳请他有什么难处只管如实告知,臣会照实回禀太后,请您体谅他的难处,帮他从速进宫。他也给臣回信了,只说旧疾犯了,不知何时才能动身启程,这不是他能决定的事情。”
裴行昭颔首,问张阁老:“首辅与吏部等人维持现状的话,吃力么?”
张阁老回道:“并不吃力。宋阁老任职次辅之后,分担了臣很多差事,眼下又添了乔阁老,内阁比起前一段轻松了许多。”
听话听音儿,内阁的人见天儿跟小太后打交道,早已听出眼下之意,纷纷出声赞同。
裴行昭缓声道:“那么,就派人去传话给胡大学士,既然旧疾犯了,听着情形似是不轻,那就请他好生将养。若总不见好,待到皇上回宫之后,去探病也不是不可行。”
自前朝到大周,都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臣子病重,帝王大多加派太医前去诊治,再就是多赏些药材补品;要是到了帝王亲自前去探病的地步,那这个人一般就是没几日的光景了。如果帝王前去探病之后,你总不死,别人弹劾你用装病的理由犯了欺君之罪也不是不可以的。
大家都明白,心里都是啼笑皆非的,晓得太后已经对胡大学士不悦了。
宋阁老则应声道:“这番话,臣会让传旨的人一字不差地告知胡大学士。”
那个老头子,以前既然反对太后进宫,现在又拿架子,要是回到官场,第一个看不顺眼的,用脚指头想想都知道,一准儿是他这个对太后言听计从的次辅,到时候要是一天一道折子的数落他的过失,他这日子可就没法儿过了。
他巴不得胡大学士气性更大一些,品出太后娘娘的意思之后,连大学士的封号都请朝廷收回,那样才算是真清净了。
他的心思,裴行昭和旁人也都清楚,俱是无声地莞尔一笑。
这时候,贵太妃在紫薇和一众宫人的簇拥下,往清凉殿赶来。
她要在内阁重臣的面前指控裴行昭,咬定她就是唆使凶手杀害她儿子的元凶!
但是,在距离清凉殿百步之外的距离,便有十余名大内侍卫神色整肃地赶过来拦下了贵太妃,为首之人道:“回贵太妃,太后娘娘与朝臣议事的时候,后宫任何嫔妃都不能靠近。”
“我要跟太后娘娘说康郡王的事情,康郡王的案子,不是宫里的事!”贵太妃怒声道,“你给我起开!”
侍卫不为所动,似是没听到她的话,“请贵太妃回宫,或是到寿康宫求见太后娘娘。清凉殿不允许嫔妃踏入,除非有太后娘娘的口谕。”
“好啊你,你是要造反么?!”贵太妃抬手便要掌掴那名侍卫。
侍卫一动不动,目光却在瞬间变得冷冽,“贵太妃请自重!男女有别,宫闱之中最忌讳的便是拉拉扯扯!”
“……”贵太妃扬起来的手僵在了半空,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这是什么混帐话?她打人一个耳光,跟拉拉扯扯有什么关系?谁要跟他拉拉扯扯?谁规定过嫔妃不能打侍卫的耳光么?但是……她的手要是碰了先帝之外的男子,确实不大好吧?
心念闪过脑海,她的手便没好气地收了回去,“别用那些话压我,快去向太后娘娘通禀,说我晓得谁是杀害康郡王的凶手!”
侍卫转身唤来一名宫人,交代一番,派宫人去传话,自己仍是带着余下九人挡住贵太妃的路,不允许她再往前一步。
贵太妃气得肝儿颤。先帝在的时候,都没有过这么森严的规矩,她裴行昭到底是示威呢,还是本来就做贼心虚防着她在人前指证她?!
就是做贼心虚!
贵太妃咬着牙,铁青着脸,在路上来来回回地踱步。
这时候,陆雁临走过来,先向贵太妃行礼问安。
这人是裴行昭以前的心腹,贵太妃懒得搭理,打鼻子里哼了一声,“本宫在等太后娘娘召见,你去忙你的吧。”
陆雁临却道:“贵太妃要见太后娘娘,是为了什么缘故?莫不是晓得是谁杀害了康郡王?”
这种话原本是不该对死者的生母直言道出的,但对此刻心神紊乱神智也不大清楚的贵太妃来说,便是正中下怀,她双眼一亮,“的确是,你怎么知道?”
陆雁临道:“因为微臣设身处地地为康郡王和贵太妃思量了一番,察觉出了不少蹊跷之处,甚至觉得,有可能与宫里的人有关,为此才特地来求见太后娘娘。”
十名侍卫齐刷刷变了脸色,不知道陆雁临何以说出这样一番话。什么叫做可能与宫里的人有关?除了太后娘娘和微服出巡的皇帝,谁有这个能力——她等于是明打明地在怀疑太后娘娘?难道说,继康郡王之后,她又要发疯了?
贵太妃却顾不上留意侍卫们的神色转变,双眼一亮,“是吗?郡主也真的这么想?可是……这些人拦着本宫,只让宫人去传话了,但是宫人一定是将话说的不清不楚,唉,我怕是不能进到清凉殿,这可怎么好?”正常情况下,她这根本就是病急乱投医,跟谁也不能跟裴行昭倚重的人说这种话,而在今日,在此时此刻,根本就不是正常的情形。
陆雁临望向那十名侍卫:“不知各位兄弟能否给我个面子?容我与贵太妃一起到清凉殿外,看看太后娘娘是否得空召见。不论怎样,我会跟太后娘娘说清楚原委,不会让你们担上任何干系。”
为首的侍卫深深凝视着她,看起来是在犹豫,其实他实在压抑火气,沉了好一阵,斩钉截铁地道:“郡主有郡主的考量,卑职有卑职的分内事。郡主所说的,恕卑职不能答应。嫔妃不得靠近清凉殿,是太后娘娘吩咐过的,只要太后娘娘没亲口说改了这规矩,卑职就要听命行事。在卑职看来,郡主与后宫嫔妃接触在先,进店去说不定要提及后宫的事,如此,郡主也不宜进清凉殿,请您在此地稍等,容卑职通禀太后娘娘之后,再回来告知您太后娘娘是否召见二位。”
陆雁临冷了脸,“没见过你这种死脑筋!你可知太后娘娘与我的渊源?”
“正是因为听说过不少,心里才不敢相信郡主会有今日这般行径!”侍卫寸步不让,扬声又唤来附近当值的二十名大内侍卫,冷声吩咐,“看好这些人,不准她们往前一步,更不准她们大声喧哗,她们若是敢在朝臣面前胡说八道,杀无赦!有罪我担着!”
“属下明白!”其余人等应声的音调不高,却非常坚决。
那名侍卫匆匆而去,到了清凉殿外,请人把阿蛮请出来,细说原委。
阿蛮寒了脸,“你做的对,我会把这些写下来,告知太后娘娘。”语毕匆匆去了偏殿一趟,过了会儿折回来,进到殿里。
侍卫在门外焦急地等着,生怕陆雁临还找了别的不识相的人来生事。幸好,阿蛮很快便走出来,“和我一起去传太后娘娘的口谕。”
侍卫的心落了地。
阿蛮走到陆雁临和贵太妃面前,道:“太后娘娘有口谕,传贵太妃、陆雁临到寿康宫等候召见,若违命,杖责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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