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不要再继续了,放手吧。(一更)◎

    “呜呜呜早八究竟是什么人间疾苦!”

    任婷婷拖着睡意朦胧的脸,几乎瘫在喻婵身上:“小婵儿,你明明每天晚上学到十二点,为什么还能精神抖擞地上早八,这不科学!”

    长假结束,骤然投入到紧张的学习生活里,不少人都适应不了。

    陈知薇的表情也带着三分迷茫七分失去灵魂:“你不懂,这可能是学霸独特的天赋吧。我们系的程堰学长,天天跟各种漂亮妹妹谈恋爱,也不耽误人家年年拿奖学金。”

    她拧开矿泉水瓶,喝了一口:“要换做是我,每天谈恋爱都得累死,哪有时间学习呢。学霸的精力条和普通人真的有壁。”

    喻婵在一边静静地听着,浓密纤细的睫毛微微扇动,把眼里的异常完全掩盖,什么都没说。

    任婷婷好奇:“小婵儿,程学长在你们高中的时候,也这样吗?”

    喻婵抱紧怀里的书,淡淡摇头:“我高中那会儿没见过他几次,不清楚。”声音平静得如一条直线,没丝毫起伏,就像在讨论个毫无交集的陌生人。

    经贸学院和心理学院的大课教室并不在同一层,刚好到二楼拐角处,喻婵指了指教室的位置,“我先进教室啦。”

    小跑着离开。

    任婷婷若有所思地看着喻婵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两人的视野范围内。

    “走吧,薇薇。”

    基础心理学的授课老师是位海归助教,或许是没什么授课的经验,照着PPT读了十多分钟,把原本就枯燥乏味的概念,讲得更味同嚼蜡。

    喻婵前后左右的同学睡倒了一大片,剩下的不是在玩手机就是在跟同学聊天,显得坐得笔直的她,像个异类。

    其实她也没怎么认真听,PPT里的内容很久之前就背过,再听一遍也只是过过耳朵。

    没什么实质作用。

    听着听着,思绪忍不住四处流浪,被秋风轻轻一吹,飘回到三年前的那堂政治课上。

    那是温柔知性的政治老师,第一次在他们面前发火。

    “挑一个背不出来,挑一个背不出来,你们就是这么对待自己的学习成绩的?”

    “我今天早上连轴转了三节课,三个重点班,没一个让我省心的!”老师手里拿着课本,翻到背诵任务的那一页,指着上面的白纸黑字,“这么简单的理论,背下来很难吗?”

    教室里鸦雀无声,她环视四周,看着下面低头垂眼的学生,声音大了些,把最后三个字又重复一遍:“很难吗?”

    第一排的几个学生肩膀轻轻颤抖,几乎要被这种高压环境吓得哭出来。

    “我理解,你们现在面临文理分科,正在逐渐偏移重心。重理轻文本身就是大趋势,你们又是重点高中重点班的学生,对文科的忽视只会更严重。”

    “对,文科的确‘没用’,理科能带你们认识世界、改造世界、利用世界,文科做不到。可文科想教给你们的,是‘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是看待世界的方式,是人性本真的反思和探讨。这些东西,日常生活中的确用不到。”

    “从古至今,人类从没停止过两个领域的探索,一个是宇宙,另一个,就是人类自身的思想世界。”

    “作为整个桐城最优秀的一群人之一,你们完全看不到这些,只知道用一张小小的试卷去评判它们有用与否。”

    政治老师合上手里的书,缓缓放在桌子上,直勾勾地盯着讲台下的所有人:“你们,真的太让我失望了。”

    四周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窗边时不时挤进来几句鸟叫声,气压低到极点,所有学生都红着脸,羞愧地低下头,不敢看老师的眼睛。

    的确,作为重点高中的学生,分数是评判一切的标准。可读书的意义,远不止于此。

    “程堰你们都知道吧,高三年级的理科第一,数学卷子比标准答案都漂亮。”

    “如果今天,”政治老师的声音里透着疲惫,还有几分怀念,“站在这里的学生是程堰,他一定能一字不落地把这些内容背下来。”

    那是喻婵第二次听到程堰这个名字。

    政治老师是位很有情怀的女士,从业十几年,每次站在讲台上,双眼都熠熠生辉。她是真的很热爱自己教授的学科,更爱讲台下稚嫩的孩子们。

    很多年之后,喻婵才明白,当年政治老师的那句惋惜,其实是在感叹知音难觅、热爱难宣,那是一位资深教师的热爱被辜负时,最深刻的落寞。

    也是那堂课,让喻婵开始好奇,这位被政治老师怀念不已的学生,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传言中的、夕阳下的、升旗仪式上念着检讨的、老师口中的……这么多样子,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程堰?

    下课铃把她从记忆里拖回现实,人流开始往教室外涌动,下一节数学是公共课,要和经贸学院一起上。

    喻婵回神,收起笔记本。

    手机屏幕忽然亮了,她一边走,一边点开屏幕查收消息。

    是裴植导师的邮件,组里有个在北城的心理调研项目,如果做成了,小组成员就能有机会用得来的调研数据,发表SCI1区一作文章。

    这种机会对于本科生来说,无异于天上往下掉馅饼,只要抓住了,以后的学术道路,就是一片坦途。

    邮件还里说,如果确定参加,十一月中旬动身,未来可能要在那里待六个多月,直到明年初夏才能回来。

    “小婵儿,快过来。”

    任婷婷隔着几排座位冲喻婵招手,指指旁边的座位。

    喻婵收起手机,笑着回应:“来啦。”

    高数课向来是所有文科生的宿敌,任婷婷和陈知薇已经做好了听天书的准备,连笔记本都没带,一本书一个脑子足矣。

    喻婵看不下去,趁着二十分钟的大课间,给她们的书上挨个画好重点:“我之前研究过我们学校的期末考试题型,这几种都是常考题,认真听,期末没问题的。”

    任婷婷感动得稀里哗啦,抱着喻婵的胳膊不撒手:“小婵儿,没有你,我们俩可怎么办啊!”

    “咦?”她蹭在喻婵身上,眼睛一瞥,指着离她们正前方两三排的位置,“那不是程学长吗?他怎么在这?大三不上公共课啊。”

    喻婵拿着荧光笔的手一顿,没抬头,继续画书上的重点。

    奈何她想逃避,身边的人不给这个机会。

    陈知薇隔着她,凑到任婷婷面前:“是来陪新女朋友的,你不知道哇?”

    “啊?这么快?”

    陈知薇点点头:“论坛里这两天都在传,咱们院来了个从德国来的交换生,混血大美女,一来就跟程堰腻在一起。据说,人家是为爱跨国,不远万里来见程堰的。”

    任婷婷的脸色有些不好看,连带着声音也冷了不少:“薇薇,别说了,老师来了。”

    陈知薇一头雾水:???

    上节课课堂上偷偷跟自己说小话的人是谁来着?婷婷忽然转性了?

    喻婵努力控制自己的眼睛,不去看正前方坐在一起的那对儿壁人。从高中到现在,她见过程堰身边来来往往过许多女孩子,在她们面前,他永远温柔可靠,也永远戴着层疏离的面具,是个精致又完美的情人。

    这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如此不同的表情。那是种彻底的放松与信任,仿佛面前的人,是他认识多年的老友。这个女生不需要绞尽脑汁,只是正常地坐在他面前,就能让他脸上浮现出直达眼底的笑意。

    直觉几乎瞬间攀升进脑子里,只需一眼,她就明白,这个女孩在程堰那里,是独一无二的。陈知薇的八卦消息虽然听起来有些夸张,但十有八九,是真相。

    火焰永远热烈耀眼,从来都不缺怀着一腔勇气的飞蛾。

    相比之下,她连扑向火苗的资格都没有。

    老师的声音,同学们的议论,统统被拉得很远很远,她被人扔在一片白茫茫的空地上,举目四望,尽是荒芜。

    命运可能是怕她放下手的决心不够深刻,非要把残酷的真相镶起精致的边,明明白白地铺在她面前。

    面前忽然起了浓雾,隔着朦朦胧胧的白色屏障,程堰和身边女生的身影越来越清晰,她越不想看,画面就离她越近。

    不要再继续了,真的求求你。

    放手吧。

    她在内心哀求自己,和曾经的执念,做着最后的挣扎。

    喻婵低下头,拿出数学练习册转移注意力。

    学习,永远都是最好的避风港。

    下课铃声一响,她立马抱着书,逃似得跑出教室。浑身上下所有的定力都用光了,再待下去,她实在担心自己会无法自控,当着所有人的面落下眼泪。

    既然这样,那就先离开吧。

    刚好北城有新项目需要人手。

    她需要全新的环境和时间整理心情,也需要忙碌起来,把不该有的心思都抛在身后。

    陈知薇一脸迷茫:“婵婵早上不是吃完饭了吗?怎么饿成这样?”

    任婷婷忍不住敲她脑壳:“薇薇,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我刚刚都使劲给你使眼色,别说了别说了,你偏偏说得贼起劲。”

    “啊?什么时候给我使眼色了?”陈知薇更听不明白了。

    “算了算了,没事了,我们快去找她吧,她这会儿心情不好,不能一个人待着。”任婷婷剜了前排的程堰一眼,拉着陈知薇追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注:

    1.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陈寅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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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人的欲望,是无底的深渊(修)◎

    九岁那年的儿童节,喻婵从父母手中收到了一本王尔德的童话故事集。书的扉页印着一句看不懂的花体英文,她不懂,抱着书去问沈茹。

    “人生有两大悲剧:一个是得不到想要的东西,另一个是得到了。”沈茹笑着把英文内容翻译出来。

    喻婵更不理解了,她趴在沈茹的大腿上,抬头追问:“妈妈,得到了一直想要的东西,应该高兴才对,书上为什么说,它是另一种悲剧呢?”

    九岁的喻婵看不懂那句话,这个疑问就此被搁置,随着时间长河向前漂流,直到现在。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喻婵又失眠了,迷迷糊糊躺了一个多小时还没睡着,干脆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发呆,不知不觉就想到了小时候的那本书。

    这两天没课的时候,她不是在实验室,就是在图书馆,于洋通知她开会的时候,她也总是借口走不开,跟大家线上沟通。

    方法虽然笨拙,但胜在有效,她已经很久都没见过程堰了。

    仔细想想,其实程堰并没有做错任何事,相反,从认识到现在,他帮她解决了许多麻烦,帮她举输液瓶,帮她揪出谣言背后的主谋,给她机会认识最厉害的心理学教授。在对待她这个学妹上面,他绝对称得上是各种意义上的良师益友。

    可是,她为什么会感到痛苦呢?

    喻婵想,大概是因为人的欲望,始终不会有满足的那一天。

    在来C大之前,和程堰成为朋友这种事,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奢望。更不用说和程堰一起吃饭,坐他的车回学校,成为唯一一个被他带回家的女生……

    是这些梦幻般的经历,让她逐渐迷失方向,控制不住地想要更多,甚至内心深处居然产生了,想要成为某个独一无二的妄想。欲望本质上就是一种会上瘾的毒药,永不满足。

    这样的情况太危险了。

    就到此为止吧,及时止损,趁她还没陷得太深,马上抽身上岸。她只是需要出去静一静,换个环境,忙碌起来,把这些天的记忆都忘干净,重新回到原来的状态。

    做个最普通的学妹,这样就很好。

    “小婵儿,你睡不着吗?”

    任婷婷打开床头的黄色小夜灯,从被子里探出头,压低声音。

    她和喻婵是对床,两个人的头挨得很近,一丁点儿声响都能听得清清楚楚。能感觉到,这几天喻婵的睡眠一直不好。

    这些天,喻婵白天的时候看起来很正常,平静地上课,平静地泡在图书馆和实验室,甚至还能有精力,哄一哄因为恋爱问题伤心的陈知薇。

    她把所有的心烦意乱憋在心里,默默留在孤深阴暗的夜里自己消化,不给任何人添麻烦。

    任婷婷看着她这个样子,心里很不好受,明明朋友就在身边,却没一个人能帮到她。

    喻婵也转过头,透过暖黄色的光,看着好友的眼睛:“我刚醒,马上就睡。”

    任婷婷张张嘴,却只是长长地叹口气,她从枕头下拿出一枚香包:“这个是助眠的,我高三那时候压力大,全靠它快速入睡了。”

    “嗯,谢谢婷婷,”喻婵接过香包,感激地笑了笑,心里被充盈的暖意包裹着,仿佛躺在软云里,“快睡吧,我继续睡啦。”

    “不客气。”

    任婷婷摸摸她的头,关掉小夜灯,躺回被窝里。

    宿舍再次安静下来,窗外的蛐蛐声越来越响,包裹着月光,一起跳进室内。

    “小婵儿,”就在喻婵以为大家已经睡着了的时候,任婷婷忽然再次出声,“我们是好朋友,有任何需要,随时都可以找我。”

    喻婵没回头,盯着天花板,小声地回答了一声谢谢。

    月光更加静谧,一夜无梦。

    上午的课表排得很满,不过大多数课程内容都是喻婵早就背过的,学起来很轻松。步入初秋,温度骤然降了下来,走在路上,丝丝缕缕的凉风拂过皮肤,激起阵寒意。

    她没什么食欲,索性去水果店买了几个苹果,充当午餐。

    下午没课,她本来打算去实验室泡着,看看文献,为北城的项目做准备。然而,还没出宿舍,就接到了师姐的电话:“喻学妹,你下午要来实验室吗?”

    “是的,师姐有什么东西需要我帮忙带吗?”喻婵一边收拾书包,一边往外走。

    “不是啦,”师姐压低声音,“我们组有个游乐场的用户体验调研活动,其他人都没什么时间,你要不要去一趟?”

    一般来说,这种游乐场、大型游戏厅等娱乐场所的用户体验调研,可以完全将它们约等于公费吃喝玩乐。能免费体验各种项目不说,要进行的调研和问卷分析大多都很基础,拿回来稍微整理一下,就足够发文章了。

    是所有学生最喜欢接的活,按理来说,不应该会落到她这个本科生身上。

    疑惑的间隙,师姐还以为她是在担心没办法独立完成,急忙补充:“放心,很简单的,这种调研我们组里有固定的问卷模板,你直接修改一下文件名,拿去用就行。有什么不明白的随时在群里问,我们谁有时间了就回你。”

    喻婵有些受宠若惊,她不确定地问:“师姐,数据分析好之后,要交给谁呀?”

    最合理的解释,应该就是师兄师姐们走不开,所以派她去跑腿。在各大实验室内,本科生跑腿干活不署名,基本上已经是所有人都默认的潜规则了。

    “你自己的数据,当然是整理好交给裴老师,其他人问你要的话,让他们直接去找裴老师。”师姐的声音忽然远了,和旁边人嘀嘀咕咕了几句,接着补充,“要是在游乐场看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直接买,不用给裴老师省钱,别的事都可以暂时先放放,玩得开心最重要。”

    话说到这里,喻婵隐隐察觉有些不对劲,正常情况下,师姐没必要专门交代这些。对方现在这个态度,怎么看都不像在布置任务,反而,好像是在给她提供出去玩的机会。

    喻婵肯定道:“师姐,这个调研,一开始不是我们组的吧。”

    她记得,昨天走之前,在别的老师那里见过游乐园的宣传册。

    “是大师姐的意思,”电话那头的声音沉默一瞬,有些不确定,“师妹,我们都觉得你这两天的状态,有点儿不对劲。你不要自己憋着,会很难受的。下午你就去游乐场散散心吧,试验的事,都先放着。”

    师姐的声音温柔和缓,喻婵的心猛得一颤,仿佛数九寒冬里被温暖的火炉簇拥着,眼眶温热。

    她从小就像一根野草,在风吹雨打的环境里默默长大。父母工作忙,弟弟年纪小,她要做个乖女儿,做个好姐姐。

    受了委屈也好,心里难过也好,只能用自己的方式默默消化,这样才不会让家里人担心,才会惹人喜爱。

    从没想过,这些刚和她认识不过十天的师兄师姐们,

    会把她的个人情绪放在心上,悉心安慰。

    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体验。

    听着电话那头师姐柔和的声音,喻婵忽然觉得,放下程堰,也不是什么难事了。命运给她关上追逐月亮的门的时候,还心软地为她开了一扇窗。

    担心晚上下雨,出门之前,喻婵特地在包里放了一把折叠伞。

    游乐场建在市中心,半个月前刚刚正式开业。尽管不是休息日,来游玩人依旧不少,大部分都是相互依偎的小情侣,看样子大学生居多。

    心里记挂着调研项目,喻婵从进门开始,就观察得格外仔细,她特地提前两个小时到这里,就是想先以游客的身份,获得最真实的游玩体验。

    之后再和运营方合作,进行调研工作。

    有对比,有参照,才能真正地找出问题,发现问题。

    “你好。”

    喻婵正在便签上记笔记,旁边一名戴着黑色口罩的男生忽然拍拍她的肩膀,眼神复杂,好像有些懊恼和轻蔑。

    “你好?”

    喻婵不太确定他的意图,试探着回话:“请问有什么事吗?”

    “从进门开始,你就直勾勾地看我,我本来懒得跟你计较,但是你现在偷拍我照片,跟你的朋友一起讨论,就太过分了吧。我知道我是有点儿名气,粉丝也多,但是,我就不能给自己留点儿最起码的私人空间吗?”

    “啊?”

    喻婵一头雾水,她前后左右张望一圈,发现身边并没有别人,所以对方的话的确是对着她说的。

    但是,明明都是中文,为什么组合在一起,她就搞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他这是把她当成发牢骚的对象了吗?

    “先生,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你这心理素质,脸皮够厚的啊!都被我当场逮到了,还一脸无辜地狡辩?”口罩男的声音刻意放大,旁边不少人纷纷侧目,朝他们这里指指点点。

    无缘无故被陌生人一顿骂,饶是喻婵这种菩萨脾气的人,都有些生气了。她收起脸上友好的笑容,悄悄打开录音笔,表情无奈:“先生,你在说什么,我真的听不懂。”

    口罩男彻底怒了,对着喻婵冷言冷语:“就你也配喜欢我?我告诉你,我是绝对不可能看上你的,仗着长得漂亮点儿,就想让我高看你一眼,死了这条心吧。”

    他朝身边的壮汉使了个眼色,对方得到指示,立马上前要抢喻婵的手机。

    口罩男躲在壮汉身后,嘴里不依不饶:“我可是公众人物,未经我的允许,你随随便便拍我的照片,是犯法的。今天我心情好,就不告你了,你把照片删了,再向我鞠躬道歉,我就不追究你的问题了。”

    这是什么新的组团抢劫套路吗?

    喻婵实在搞不懂眼前的情况,壮汉死死地捏着她的手腕,周围萦绕着他粗重腥臭的呼吸,熏得她头晕脑胀。

    手疼得止不住颤抖,根本使不上力气。

    可是,手机一定不能被抢走,里面有很多组里的秘密数据资料,还有刚刚做的笔记,丢了就麻烦了。

    她拼命攥紧手机,可这点儿力气在壮汉那里根本不够看。他们的体力差距过大,壮汉控制着她的双手,使劲掰她的手指,疼痛瞬间激起满眼的生理性泪水。

    周围不少人注意到这边的异常,窃窃私语。

    被当街围观的耻辱感再次涌上心头,喻婵的脑子里仿佛有成千上万只蝉同时鸣叫,嗡嗡嗡个不停。

    脚下的地板似乎变成了绵软的沙地,稍微用力,就会向下深陷,落入看不见光的深渊。

    喻婵闭上眼睛,使出所有力气保护手机。耳朵嗡鸣,周围议论纷纷的声音被无限放大。这么多人站在旁边围观,来个人吧,不管是谁,哪怕是帮忙报警也好。

    发现她比想象中难缠,壮汉明显更用力了些。

    指骨痛得钻心。

    忽然,耳边响起皮肉被重击的闷响,面前山一般的阴影轰然倒下,紧接着就是男人痛苦的哀嚎声。

    喻婵不可置信地睁开眼,壮汉正抱着膝盖躺倒在地,表情狰狞又痛苦。还没看清帮她的人是谁,口罩男尖锐的声音忽然响起:“哎,你怎么打人呢?太没素质了吧,我要报警,让你坐牢!”

    有围观群众看不惯呛他:“你们两个大男人刚刚欺负人家小姑娘的时候,怎么不说叫警察来啊?”

    口罩男气焰嚣张地回怼:“那是因为这个女的死不要脸,疯狂骚扰我。”

    “真的假的?”

    “看不出来啊,这小姑娘这么水灵,不至于干这种事吧?”

    “我怎么觉得,她有点儿眼熟呢?”

    周围人被点燃了八卦之魂,七嘴八舌地议论纷纷。

    喻婵无力地后退两步,靠着墙,想以此获得安全感。正要开口反驳对方,忽然嗅到一丝熟悉的木质香,清冽舒缓。

    不需要回头,她就已经确定了对方的身份。心中涌起一阵说不出的感觉,仿佛枯萎的湖泊被乍起的微风撩动,泛起涟漪。

    下一秒,香味的主人懒洋洋开口:“你这种丑得新鲜的货色,也值得她骚扰你?”

    口罩男平时最满意的就是自己这一张脸,现在被人这么羞辱,怒火攻心:“你又不是她男朋友,用得着你这个莫名其妙的人来管闲事吗?”

    程堰上前一步,挡在喻婵面前:“巧了,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是她男朋友呢?”

    作者有话说:

    ——————

    第23章

    ◎这样的人,如果以后真的再也见不到了,还挺可惜的◎

    派出所廊厅内鱼龙混杂,有人丢了手机,有人打架斗殴,闹嚷嚷地围成一团。

    喻婵坐在旁边的长椅上发呆,大脑放空,心里闷闷的,总是有些喘不过气。

    “想什么呢?”

    程堰忽然出现在身后,示意她跟自己一起出去,“走吧,都彻底解决了。”

    “哦。”

    喻婵小小地应了一声,心头突突地跳,思绪乱成一团麻,七七八八地堆在一起,找不到头绪。

    时隔这么久,再次见到程堰,她还是忍不住会心动,心跳加快,连最基本的节奏都没有。

    他还什么都没说,她的世界就已经兵荒马乱了。

    “都问清楚了,是个小网红,认出你是前两天的热搜女主角,再加上你又是一个人来的,身边没朋友跟着,他觉得你好欺负,提前在人堆里安插了偷拍的人,想借你引点儿热度。”

    程堰走出几步,发现喻婵还站在原地发呆,怔怔的模样像个小孩子似的,不由得嘴角轻扬,笑了笑回来,拉着她往外走:“怎么,还没缓过神吗?”

    她这两天有些反常,他不是看不出来。

    程家环境复杂,要想在那里不吃亏,察言观色的本事必须炉火纯青。

    像喻婵这样白纸似的人,心思都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

    好懂得很。

    原本他是没什么兴趣关心别人的私事,从小到大,他身边不断有很多人出现,又不断有很多人离开。来来往往,纷纷扰扰,如果每一个人要离开,他都得问问原因,那岂不是要累死。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会想到国庆假期那次,在女生宿舍,柔柔弱弱的小姑娘伏在他怀里,哭得隐忍,浑身颤抖。

    这样的人,如果以后真的再也见不到了,还挺可惜的。

    “没有,我只是有点儿累。”

    喻婵回神,从程堰手中抽回手腕,后撤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

    程堰看着她的动作,眉骨微挑:“你说,我们两个是不是八字不合,怎么我们一见面,你就要倒霉。”

    喻婵无奈地在心里叹气,郁结的情绪堆在胸口无法抒发,只是他口中一句无心的玩笑,就能让她难受得仿佛被凌迟。好像有一把尖锐的小刀,在心里七上八下地划。

    或许他说得对,他们真的是八字不合,没有一丁点儿可能性,再想抓住,也只是伤人伤己。

    “今天的事,谢谢学长了。”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听到他刚刚那句“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她男朋友呢”,她的内心还是翻起了剧烈的汹涌波涛。积压在心底的欲望被一句简简单单的话点燃,她怕自己再跟他待得久一点,那些沉寂的心思会再度浮出水面,驱使着她不断向他靠近。

    真的是应了那句话,剪不断,理还乱。

    她这边正在努力挣扎,和自我的欲望抗争,对面的程堰并不知道这些,他反而上前一步,声线慵懒:“我帮了学妹这么大一个忙,只是口头感谢吗?”

    喻婵下意识后退:“那学长觉得,应该怎么谢?”

    “什么要求都能提吗?”

    程堰语气玩味,离得越来越近,身上的木质香仿佛席卷而来的风,侵占着她最后一丝呼吸的空间。

    心跳越来越快,猛烈地撞击着胸腔,她手脚颤抖,乱得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手心都沁满汗珠,连腿都有些站不稳了。

    “也……也不是。”

    喻婵退无可退,双手向后撑着墙壁,秋日的温度还没降下来,烈日灼热地烤在身上,烘热的温度让她没办法静下心思考,嗓子里仿佛被火炙烤,干得说不出话。

    眼看程堰离她越来越近,喻婵终于扛不住,率先低下头,躲避他的视线。周围都是他身上强势的男性气息,她仿佛是丛林中被逼入绝境的猎物,只能瞪着眼睛眼睁睁看着猎人靠近,对即将到来的命运无能为力。

    “你慌什么,”程堰靠近最后一步,停在离她只有五厘米的地方,弯腰和她平视,“我还没提是什么要求呢。”

    他的眼睛明亮深邃,从乌黑的瞳孔中,能清晰地看到她在他眼里的倒影,恍惚间,仿佛还能看到她眼中闪闪亮亮的光。

    旁边的所有杂音都消失了,只剩胸腔中敲鼓似的心跳声,他的动作落在她眼里,好似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按下了慢速键。

    做了那么多天的心理建设,逼迫自己尽力把他放下,就像是个勤勤恳恳的泥瓦匠,辛苦工作了那么多天,结果被他一个眼神便毁得干干净净。

    目光所及的地方,程堰缓缓抬手,伸向她耳侧。还以为他要干什么,喻婵下意识偏头往旁边躲。

    心跳得越来越快,慌乱气短,像是被猎人单手攥着命门的猎物,无法抵抗。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长到喻婵受不了这样的压力,不得不闭上眼睛咬着牙根。

    耳边忽然响起一声清脆的鸣响,他在她耳边打了个响指:“不逗你了,陪我去喝杯咖啡吧。”

    这声响指宛如某种开关,脑中仿佛过电一般,酥酥麻麻的电流噼里啪啦地闪过,几天前在大教室里看到的画面,再次如走马灯一般在眼前重现。

    他身边又有新人了。

    你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这两句话如同恶毒的魔咒,转着圈在耳边萦绕重复,扰得她不得安宁。

    别再陷进去了。

    喻婵在心里告诉自己。

    她抬起头,直视程堰的眼睛:“对不起学长,咖啡太苦了,我不喜欢。”

    话音没落,她从旁边闪身离开,步履匆匆,好似有什么妖魔鬼怪追在身后。

    程堰脸上丝毫没有被拒绝的懊恼,他转身盯着喻婵的背影出神,嘴角浮起抹笑容。

    几天不见,他这个学妹,好像有什么变了,生动有趣不少。

    走出很远,内心的慌乱还是无法平息,喻婵拍拍自己红到耳根的脸,双手在旁边扇风,希望能尽快冷静。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能直面程堰的眼睛拒绝他。

    唉,或许未来一年的所有胆量,都用到今天了。

    旁边有人在卖玫瑰花,喻婵看了一眼,迅速收回视线。从小到大,不管是生日也好,节日也罢,她从来都不是会收到花的人,与其带着希望产生期待,最后收获满满一筐的失落,还不如一开始就降低期待。

    没有欲望,就不会痛苦。

    花和礼物,只要自己努力,以后都会有的。

    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刚接通,任景兴奋的声音从听筒那头传来:“小喻老师,下午好!”

    喻婵无奈地笑笑,他好像永远都这么精神:“下午好。”

    “几天没见,小喻老师有没有想我?”

    清脆的少年音活力四射,最后两个字尾音轻颤,有些撒娇的意味,让人无法拒绝。

    当然,这个“无法拒绝“中并不包括喻婵。她冰冷无情地回答:“有事说事,没事就快做作业去,要是周末上课被我发现你偷懒,我可是真的会打手心的。”

    然而,任景丝毫不受影响,态度更热情了:“老师你这么说,是不是等不到周末上课,就已经想见我啦?”?????

    毫不相干的两种意思,他是怎么联想到一起的?

    喻婵满头黑线:“小景,你再胡说八道,我就要把你这周的作业加倍了。”

    “没关系,只要是你布置的任务,我保证一定完成。”电话那头的声音顿了顿,继续说,“老师,你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

    猛地被戳中心事,喻婵轻咳一声,掩盖内心的情绪:“没,我只是有点儿累。”末了,她补充一句,“小孩子别老是想那些有的没的,容易长不高。”

    “哦,”任景拉长语调,恍然大悟道,“原来你喜欢个子高的男生吗?”

    “噗——”

    喻婵差点儿没把嘴里的矿泉水吐出来,她算是对满嘴跑火车的任景彻底没脾气了,看来用正常人的沟通方式和他聊天,是不会出结果的。

    她故意板着脸,声音也严肃起来:“你要再不说打电话到底有什么事,我真挂了。”

    “凶巴巴的,果然心情不好,说吧,谁欺负你了,我去帮你教训他。”

    看来确实没正事,喻婵果断挂掉电话,懒得跟小朋友贫。

    惦记着来这里的主要目的,从门口的指示牌处拿了一份地图,把几个重点游乐项目做了标记。

    用户体验总体来说是个多维度的指标,而且对于不同的受众群体,很多项目的感受评判都是非常主观的。

    但作为游乐场所,安全问题首先是最重要的标准之一。

    喻婵打算先从这个标准入手,检查一下这些火爆的项目中,各项安全措施是否到位。

    还没确定第一个目的地,任景的电话又打进来。

    “又有什么事啦?”

    任景的声音有点儿闷闷的,好像处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内:“居然挂我电话,我不再是你可爱聪明的小景了吗?”

    喻婵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你要是再不说人话,我保证,你很快会被我挂第二次电话。”

    “别呀别呀,”任景有些着急,“我就是想问问你,我有个女性朋友,她好像有点儿不开心,我该怎么安慰她呀?”

    喻婵苦笑,这是在拿自己当情感咨询师吗?

    她自己的感情问题都处理不好,现在还要绞尽脑汁,给别人提建议。

    叹口气,想了想:“安慰人的话,要么陪着她一起聊聊天,或者打听一下她喜欢什么,送个礼物送个花,这些应该挺有用的。”

    “这么简单吗?”任景的声音带着笑意,“小喻老师,你说的这些,对你也有用?”

    喻婵只当他又开始满嘴跑火车了,顺着他的话往说:“那不一样,我可是老师,已经过了随随便便看见花就开心的年纪了。”

    “真的?那你现在回头。”

    “干嘛?”

    喻婵顺着他的话,转身,瞬间愣住,险些被面前的场景吓得拿不稳手机。

    任景就站在离她十步远的地方,少年背光而立,笑得意气风发。他捧着一大束玫瑰,花容潋滟,隔着很远,都仿佛能嗅到阵阵花香。

    见她回头,任景脸上的笑容更明显,灿烂得仿佛初夏刚绽放的向日葵,活力满满,秋风温柔,轻抚过他的发梢:“小喻老师,好巧呀。”

    作者有话说:

    任景:还能有谁比得过我!

    第24章

    ◎没有别人,一直都是你的◎

    工作日的游乐园里没什么小朋友,大部分都是出来玩的年轻人。

    喻婵和任景两个俊男美女站在一处,吸引了不少艳羡的目光。

    有人小声议论他们是不是哪个剧组的演员,正在借这里的场地拍戏,甚至有人拿出手机偷偷录短视频。

    任景注意到旁边人朝他们举起手机,不动声色地向右挪几步,恰巧挡在喻婵和镜头之间,伸手替她拦着倾泻而下的日光,眼睛亮亮的,里面仿佛有一团火:“咦,不是不喜欢花吗?小喻老师,你现在这个表情,明显不是‘不喜欢’的意思呀。”

    喻婵乜他一眼,没有正面回答:“你今天不上课吗?怎么会来游乐园?”

    任景眉目舒展:“你关心我啊,小喻老师?”???

    拒绝回答问题,一看就心里有鬼。

    这小孩难道是逃课出来找小女生玩的吗?

    喻婵表情严肃,板着脸教训他:“就算你那个朋友对你来说真的很重要,但是,不管怎么样,也不能随随便便为了别人逃课呀。”

    “小喻老师,”任景故作苦恼,担忧垂眸,浅棕色的瞳孔像一汪清澈的山泉,“从小能管我的,除了我妈就是我女朋友。你怎么开始抢我妈的台词啦?”

    他微微低头,认真地凝视着喻婵的眼睛:“还是说,你想做我女朋友?”

    喻婵被这话吓得一愣,他眼里的神色不像是在开玩笑,高大的身躯撕开日光,在她面前投下一片阴影,隐隐绰绰的压迫感随之而来。

    意识到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对,她手忙脚乱地想转移话题,然而喉咙仿佛被一根鱼刺硬生生卡住,半天张不开口。

    任景好像察觉到了她的想法,收回落在她身上的视线,转身指着远处的旋转木马,语调兴奋:“老师,你看那个马,像不像你之前给我讲的提埃坡罗的画!”

    原来刚刚真的是在开玩笑。

    喻婵心里的弦放松下来,舒了口气,立马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丝毫没注意到身边人转身之后黯淡下来的眼睛。

    远处的那匹大白马做得栩栩如生,被人群簇拥着。马的正前方恰好有位穿着红色马甲的工作人员。

    整个场景乍一看,几乎和那副《特洛伊的木马游行》一模一样。

    这种奇妙的巧合确实很容易让人心情大好,喻婵渐渐舒展眉头,就连声音也轻松许多:“既然你提起来了,那我就考考你,提埃坡罗是哪个时期哪个画派的代表画家?”

    任景抱着大玫瑰花,故作神秘,压低声音:“老师,在游乐园提学习的事,会惹怒游乐园之神的。”

    喻婵双手抱胸,好笑地看着他:“那你说,在游乐园应该干嘛呀?”

    “应该……去坐那匹特洛伊木马旁边的大摆锤!”任景声音轻快,隐隐带着几分期待,“老师,我们一起去吧,来游乐园不坐大摆锤,就等于没有来过。”

    十分钟后。

    “呕,咳咳咳……老师,我没事……咳咳咳,你不用管我,呕——”

    喻婵小跑着从旁边小卖部买了瓶矿泉水,帮蹲在路边干呕的任景顺气:“还晕吗?还有没有别的地方不舒服的?”

    任景脸色煞白,坐在路边的石凳上,像只耷拉着耳朵的小动物,脸上的光彩也暗下去不少。

    “还逞强呢?”喻婵把矿泉水递给任景,“小景,你头晕怎么说呀。”

    “你刚刚玩得很开心,我不想坏了你的兴致,咳咳咳……”

    喻婵一脸无奈,心里充满愧疚:“以后别这么任性了,身体健康最重要,玩这个什么时候都可以,不差这一分一秒的。”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薄荷糖,撕开包装纸,放到任景手心,“含颗糖吧,我以前晕车的时候,吃这种糖最有效了。”

    任景脸色更白了,虚虚地靠在喻婵身上,把糖扔进嘴里:“老师,你可以帮我买一杯珍珠奶茶吗?我想喝一些热的东西。”

    喻婵环顾四周,右侧就有一家奶茶店:“那你先在这里坐一会儿,我马上就回来。”

    任景乖巧点头。

    奶茶店里人有点儿多,正在排队的大部分是年轻情侣,亲昵地靠在一起聊天。门厅旁边摆着四五张桌子,三三两两的人围着桌子坐着聊天。

    烘香的奶味充盈在心里,喻婵被香味吸引,忽然也有些想喝奶茶,芋泥味的就很不错,焦糖的听起来应该也可以。

    选好心仪饮品之后,前面还有两三个人,她不经意往旁边扫了一眼,脚步瞬间冻在原地,浑身僵硬,下意识就想往店外跑。

    最角落的那张桌子旁,坐着个熟悉的身影,姿态慵懒,皮肤白皙,五官如雕如绘,侧影被窗外的阳光晕着层金辉。

    在他的对面,有位黑发红唇的美人巧笑倩兮,正和他相谈甚欢。

    这个女生喻婵见过,在那天的高数课上,就是她,坐在程堰旁边。

    怪不得程堰会在游乐园出现,原来是陪她来的。

    尽管这是早就摆在她面前的事实,可再次亲眼见到,还是做不到视若无睹。

    胸口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干燥苦闷,堵着口浊气在胸腔,找不到出口舒泄。

    “女士,您想喝点儿什么?女士,女士……”

    “珍珠奶茶,谢谢。”

    喻婵的声音很轻,仿佛魂飞天外,带走了身上的所有重量。

    “女士,我们现在有第二杯半价的活动,还会有精美小礼品送,您看要不要参与一下?”

    “不了。”

    窗边两人都笑意吟吟,似乎正在聊什么愉快的事,女生笑得开怀,险些从凳子上掉下去。

    程堰猛地伸手把她拉回来,嘴角挂着戏谑的笑,嘴里说了句什么,惹得女生鼓着嘴,不愿理他。

    再待下去,她可能真的要窒息了。

    喻婵背过身,从营业员手中接过奶茶,逃跑似得离开奶茶店,连小票也没顾得上拿。

    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明明已经决定要放下他,可是每次再见,还是无法克制翻涌的情绪。她在这里演着一出默剧,又哭又笑,可是别人根本就看不到。

    到头来只是在自我感动罢了。

    很多时候,喻婵总觉得自己就像在漫漫长夜里飞舞的萤火虫,偶尔一瞬瞥见了撕开暗夜的日光,从此便自不量力地向太阳靠近。

    可光是抓不住的,他就站在那里,永远耀眼,永远熠熠生辉。她只是众多追求者中被照亮的其中之一,没有姓名,没有记忆。

    抓不住的光,除了松手放他走,别无他法。而萤火虫,注定要孤独地走进夜里。

    不想把这些情绪带到学生面前,喻婵深呼吸,整理好心情,回到刚刚的地方。

    然而,本应该好好等在这的任景,不见了。

    问了旁边几个人,都说没注意到,打电话也一直没人接。喻婵心里咯噔一下,脑中闪过无数个不好的画面。他刚刚那么虚弱,跑不了多远,能去哪呢?

    不会真的出事了吧。

    喻婵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盘算着要不要去找游乐园的工作人员帮忙找人。

    “老师……老师……”

    正着急的时候,身后好像传来了任景的声音。

    喊声隐隐绰绰,被周围人的欢声笑语截断不少。

    喻婵转身,循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一只恐龙用短手抱着束玫瑰花,迈着小碎步朝她跑过来,身后还跟着一堆小孩,甚至还混杂着几只小狗。

    恐龙边跑边喊:“老师……我回来啦!”

    场面一度非常滑稽,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哈哈大笑指着恐龙和他身后的追兵们。

    喻婵也禁不住笑得直不起腰,眉眼弯弯,双眸莹润,两颗小虎牙显得她异常可爱。

    “大恐龙”一路跑到她面前,把花塞给她:“老师,这束花有没有让你开心起来?”

    那束花开得热烈,花瓣片片分明,呈现出一种明艳的胭脂色,纤细的花蕊被层层包裹,随着秋风送来阵阵清香。

    “这花?”喻婵不确定地问,“小景,你不是要送给你朋友吗?”

    “大恐龙”又把花往前塞了塞,整整一大束,全部扑进喻婵怀里:“没有别人,一直都是你的。”

    “没有别人,一直都是你的。”

    这句话迎着风,打了个旋儿飞进喻婵心里。这是她这十八年里第一次收到花。

    四周的小孩子们望眼欲穿,叽叽喳喳地喊:“我也想要大恐龙的花!我也想要大恐龙的花!”

    喻婵心里有些酸涩,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一丝弧度,露出两颊浅浅的小梨涡。从来都是她站在旁边艳羡地看着别人,现在,她居然也会站在人群中心,成为被人羡慕的主角。

    “你笑了!”任景的声音听起来欢快不少,“谢谢小喻老师,你的建议很有用,我朋友真的开心起来啦。”

    另一边奶茶店。

    程堰放下咖啡杯,望向窗外,表情淡淡,指尖无意识地敲击桌面。

    尤利娅好奇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边好像有人正在表白,男生穿着十分滑稽的恐龙皮套,他对面的女生抱着一大束玫瑰,看不起表情。

    “那个女孩真幸运,”尤利娅盯着程堰感慨道,“现在愿意花心思哄女孩儿开心的男生不多见了。”

    “未必,”程堰收回视线,语气里带着些明显的轻蔑,“年纪小的男生大多幼稚,只剩这种花里胡哨的手段能拿得出手了。”

    作者有话说:

    是谁急了我不说【微笑.jpg】

    这一局小景选手再次拿下一分,等下二更。看看程哥这边的表现~

    ————————

    第25章

    ◎不是他追我,是我暗恋他。◎

    周四上午三四节没课,喻婵抱着书回到宿舍的时候,任婷婷和陈知薇还没起床。

    她们两个昨晚通宵打游戏,现在正处于灵魂出窍的状态。

    怕吵着朋友们,喻婵轻手轻脚地放好课本,打开电脑继续研究北城项目的相关文献。

    裴植老师最近带队刚完成个大项目,大手一挥,给团队放了一下午的假。师兄师姐们兴致勃勃,一致决定要去密室逃脱团建。

    喻婵当然也在团建受邀名单之内。

    集合的时间定在中午12点。

    离现在还有两个多小时,在宿舍看会儿文献,然后换身衣服吃个饭,刚好能按时赶到集合地点。

    忽然,陈知薇在被窝里发出声急促的惊呼:“我的妈!”她噌得坐直身子,表情激动,眼神惊讶,“婵婵,婷婷,活着没?快来吃瓜,爆炸性新闻!”

    任婷婷睡眼迷蒙:“薇薇,这个瓜最好对得起你大早上把我叫起来,不然你今天小命难保。”

    “林檬她前两天提交退学申请了,这事你们知道吗?”

    喻婵还真不知道,她以为林檬之前离开304宿舍,只是不想跟她继续住一起,向宿管老师提出换宿而已。

    原来,她居然退学了吗?

    “退学?”任婷婷的瞌睡醒了一些,“学校给的处分,不是只有警告吗?为什么会退学?难道她忽然良心发现,觉得无法再面对我们家小陈儿,选择退学赎罪?”

    陈知薇轻笑一声:“婷婷,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任婷婷搓搓脸,强迫自己清醒:“所以她退学,因为有更好的选择了?”

    “可以呀,”陈知薇称赞道,“我发现和婵婵待久了,脑子确实会变聪明。”

    任婷婷:“那你肯定就是独一份的例外了。”

    陈知薇用了五秒反应过来,抓起旁边的枕头砸过去:“大胆!敢对哀家出言不逊,婷贵人,这个瓜没你的份儿了。”

    喻婵站在旁边,笑眯眯地坐山观虎斗。看两个人差不多都醒了,她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开窗的瞬间,窗外清新的空气和嬉闹的人声一股脑冲进宿舍。

    是美好而忙碌的生活气息。

    另一边,陈太后和婷贵人的大战已经结束了。两人同时向她招手:“快回来,我们继续吃瓜。”

    喻婵无奈地笑了笑,坐回书桌边,耐心地听陈知薇讲。

    “她之所以退学,是因为家里人给她申请了美国的名校。人家不稀罕c大的本科学位了,决定去国外镀金。”

    任婷婷轻嗤一声,冷冷道:“不愧是林大小姐,果然有权有势。”

    陈知薇安抚道:“别急,重头戏还没开始呢!”她转向喻婵,眨眨眼,“婵婵,我给你讲,这事简直大快人心!”

    陈知薇继续:“有内幕说,她退学根本就不是因为申到名校了。其实,在她陷害婵婵之前,她家里就已经帮她申到了交换生名额,还是全奖的。但是后面因为那个处分,她这个名额就吹了。家里人着急,想让她去考雅思直接出国,结果她在ins上发了她找替考枪手的聊天记录,还@了雅思官方,出国留学的事彻底黄了。”

    “但是c大她也待不下去,所以就退学回家复读去了,不过我觉得她是想回家避避风头,明年再申请留学吧。”

    任婷婷听得一愣一愣的:“她这是狼人自爆?”

    陈知薇意味深长地摇头:“当然不是,时间点卡得这么好,明显有人在搞她呀。她当初利用互联网引导别人网暴婵婵,现在自己因为互联网倒霉,还真是天道好轮回。”

    这个走向是喻婵没想到的,她脑中忽然浮现出,当初在警察局,林檬坐在她对面,趾高气扬的模样。

    其实,林檬所做的那些事,对她造成的伤害,并没有大家想的那么严重。

    很小的时候,喻婵就因父母的骤然离世,体会到了“人生无常”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那段时间她失去的不仅仅是父母,还有那些慈祥和蔼的亲戚。

    他们撕破了平和的假面,为了她和弟弟的抚养权,在灵堂上大打出手,相互指责,说对方不适合养小孩,实际上谁都看得出来,他们就是贪图沈茹夫妇的抚恤金。

    后来舅妈在这场争夺中获得胜利,欢天喜地地把喻婵和喻柏带回家。

    一开始,一家几口还是勉强过了一段和睦日子的。直到喻婵升入四年级,语文老师推荐班里的同学都去书店买一套《汉语辞典》。

    喻婵那个时候还不知道,自己和舅舅家的表弟表妹是不一样的。她想,舅舅昨天花了五千块钱,给表弟换了新电脑。相比之下,买书只需要话费50块。

    舅舅应该会给的吧。

    她小心翼翼在餐桌上提起这件事,表示一定会好好用这本书。

    舅妈当场就摔了筷子,揪着她的耳朵破口大骂:“你疯了吗?买一本书就要花五十块,又不是什么贵族大小姐,怎么那么会享受呢?”

    喻婵当时吓坏了,尖锐的疼割裂着她的神智,不知道为什么舅妈会突然发这么大的火。但她知道,这种时候认错服软,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她边哭边道歉,表示自己不一定非要新书,买一本二手的也可以。

    但舅妈依旧不依不饶:“你跟你弟弟吃我们家的,喝我们家的,现在还想让我供你买闲书?你就是吃定了,要吸我们家的血吗?”

    这还不算完。

    第二天,舅妈拎着喻婵的后颈,气冲冲闯到学校,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痛骂语文老师不要脸,和书店串通一气,逼迫学生买闲书。非要语文老师和校长给她鞠躬道歉,再把书店给的回扣吐出来。

    喻婵这辈子都忘不了那种感觉,被人捏着脖子,抽掉尊严,摆在讲台上,被全班同学当做怪物一样围观。

    这件事的后果就是,从小学四年级开始,她身边就再也没有过朋友。同学们视她如蛇蝎,连话都不愿意跟她说。其他老师,也都明里暗里针对她,把她调到最后一排,忽视她的举手,批评她交上来的作业。

    这种噩梦般的经历,一直到她升入初中,才划上句号。

    所以,当时任婷婷和陈知薇好奇,为什么她面对铺天盖地的网暴,还能保持镇定。其实就是因为,这种经历,她在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已经彻头彻尾地体验过一遍了。

    相比之下,林檬所做的一切,最多只是让她承受到了来自互联网的恶意,更何况后续带来的连锁反应,某种程度上还帮到了她。本质上,造成的伤害,远比童年的那些经历要轻得多。

    作为幕后人,林檬已经承受到了应有的惩罚,这就够了。喻婵还有自己的生活,不会拿她的过错惩罚自己,所以不想恨她,更不会在她身上浪费自己的情绪。

    但是不讨厌她不代表会可怜她。

    如果她当初没选择找□□作弊,就不会被抓住把柄,自然也不会沦落到现在这个下场。

    “小婵儿,想什么呢?”

    任婷婷洗漱完,走过来拍拍她肩膀。

    喻婵从身边拿起洗脸巾,递过去:“我在想,中午吃什么。”

    任婷婷也笑了:“你就不好奇,这事是谁干的吗?会不会是某个在你身后默默守护你的骑士,为了替你出气,然后该出手时就出手!”

    喻婵失笑:“你说的这个剧情,还没外星人入侵了她的ins账号更有可信度。”

    “哎呀哎呀,”任婷婷凑到她身上,“你是主人公,你觉得会是什么情况?”

    喻婵无奈地摇头,同样一脸迷茫:“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她还得罪了别的什么人吧。”

    陈知薇赞同道:“也对,指不定她在哪儿踢到铁板了,被人整了。”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聊了半天,三个人都有些饿。

    任婷婷:“小婵儿,你之前不是给我们推荐了个馄饨店么,今天刚好都有时间,一起去尝尝吧。”

    提到馄饨店,喻婵下意识想到程堰,脑子里的弦瞬间绷直,之前和他在那一起吃馄饨的记忆,仿佛被打开了阀门,潮水般涌上来。

    她强装镇定,轻咳一声:“我今天不太想出去吃,咱们订外卖吧。”

    程堰,她小声在心里念着这个名字。在c大,知道热搜事件所有详细幕后的人,只有她和程堰两个人,其他人最多只知道一个官方公告。那么,爆出林檬作弊行为的人,有可能是他吗?

    这个想法一出,就被自己立马否认了。程堰当初帮她找到幕后人,带她报了警,还帮她解决了导师的问题,已经仁至义尽。怎么可能还费这个心思,去找林檬的麻烦。

    任婷婷幽怨地看着喻婵:“这个点订外卖,送过来都十一点半了,那个时候我可能已经饿死了。”

    最后,在陈知薇和任婷婷的一致投票下,喻婵被半推半拽地带出校门,被迫带着她们俩一起来到了齐奶奶家的馄饨店。

    店里只有齐奶奶一个人,幸好吃饭的人并不多,她能招呼得过来。小小齐不见踪影,估计还在学校上课。

    一见到喻婵,齐奶奶立马热情地迎上来:“丫头,这两天怎么不见你跟小程一块儿来呀?”

    在喻婵之前,程堰从没带姑娘来过馄饨店。齐奶奶自然就以为,他们俩是一对儿,还想着等喻婵下次来的时候,给这丫头多送颗茶叶蛋。

    听到店主这么说,任婷婷眼神微变,向馄饨店里扫了一眼,嘴唇向下抿,明显有些不开心。

    喻婵尴尬地张张嘴,她没把她和程堰之间的那些事说出去过,一是怕别人说她痴心妄想,二是程堰于她而言,实在是太珍贵了,以至于她不敢把那些回忆说出口,生怕只是她的南柯一梦,说出去,梦就醒了。

    现在猝不及防被两人听个正着,身后的四双眼睛炯炯有神,不用回头,都能感受到芒刺在背。

    另一边,她还要想好说辞应付齐奶奶的关心,又不能直接告诉齐奶奶之所以没一起来,是因为她在躲他。

    真是前有狼后有虎。

    硬着头皮,找了个半真半假的理由敷衍过去:“奶奶,我这两天在忙学习上的事情,没什么机会出门。”

    这边处理好,又立马转身拉着任婷婷和陈知薇坐到角落里:“二位姐姐饶命,我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任婷婷明显有些不悦:“你跟程堰,来这约会过?进展到哪一步了,他摸你手了没?”

    陈知薇在旁边补充:“婵婵,这就是你不对了,有情况也不告诉我们,还拿不拿我们当朋友呀。”

    刚才店主的话里话外都透露着,喻婵和程堰是这里的常客的意思,一男一女经常结伴来吃饭,明显有故事。

    “哎,你们俩这都哪跟哪呀,不是约会,没摸我手,学长不是你们想的那种人。”

    任婷婷把一次性筷子掰好,递给喻婵,眉头紧锁:“小婵儿,我认真的,他那种花花公子,不适合你。如果他在追求你,你千万不能陷进去了。那些手段,说不定在十几个,上百个女孩身上都用过。”

    “真的没事,就是普通朋友普通地吃一顿饭,仅此而已,你们真的想多了。”

    “喻婵,”任婷婷的表情彻底凝重起来,放下手里的筷子,直勾勾地看着喻婵的眼睛,“你以为你这几天的反常,我作为你的朋友,真的看不出来吗?你为他流了那么多泪,他呢,撩完就跑,算什么东西!”

    喻婵握住任婷婷的手,安抚地摩挲着她的手心:“唉,婷婷,你确实误会了。”

    她低下头,内心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给了她说出秘密的勇气。

    终于,她直视好友关切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坦白:

    “不是他追我,是我暗恋他。”

    “但是,他现在已经有女朋友了。”

    作者有话说:

    来啦!这其实是昨天原本定好的二更(小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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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章

    ◎着急去谈恋爱吗?◎

    周围环境闹闹嚷嚷,空气里弥漫着胡椒和油脂的混合香味,门外时不时有结伴同行的学生嘻嘻哈哈地路过。

    喻婵的声音被淹没在纷杂的喧闹中,轻得像一缕烟。

    或许是那天夜里,任婷婷的安慰给了她底气,让他在朋友面前能够坦然的面对自己的内心。把藏了三年多的隐秘,摆在朋友面前,摆在阳光下。

    和朋友分享秘密的感觉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糟。心里反而好像搬开了一块积压多年的大石头,轻松不少。

    和喻婵如释重负的反应不同,对面的两人满脸震惊,半天没找回自己的声音。任婷婷最先回过神,意识到喻婵话里的意思之后,歉疚不安地握着她的手:“对不起……”

    在任婷婷心中,喻婵是世界上最完美的人,她是桐城的高考状元,能流利地使用英日韩三国语言,也能再国家级油画大赛上拿奖。种种光环的加成之下,长相只是她唯一一个微不足道的优点。

    用天之骄女来形容毫不为过。

    从没想过,在感情里,她会是卑微的那一方。

    震惊之余,更多的是自责。

    喻婵这几天因为这件事情绪非常低落,好不容易去游乐园玩了一圈,缓和一些,现在又被她和陈知薇逼着重提旧伤疤。

    陈知薇显然也想到这一点儿,八卦的兴奋感荡然无存,心里满是愧疚。她和任婷婷一人一边,握着喻婵的手小声道歉:“对不起,我们不知道是这样的”

    "没事,真的没事,"喻婵笑着摇摇头,“我还要感谢你们推我一把,让我终于有勇气把这件事讲出来。”

    她从齐奶奶手里接过热气腾腾的馄饨碗,推到任婷婷面前:“说明这是个很好的开始,让我能尽快走出来,把他忘掉。”

    任婷婷点头赞同:“对,优秀男人多的是,外面还有大片大片的森林呢。”

    想起自己以前,在喻婵面前说了好多程堰的桃花事迹,陈知薇恨不得穿越回去,狠狠给自己抽两巴掌。那个时候,喻婵在旁边默默听着,心里肯定要难受死了。

    陈知薇恨自己嘴巴笨,也没感情经验,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能干巴巴地许诺:“婵婵,你以后要是有喜欢的男孩子,只管告诉我,我绑也能把他绑到你面前。”

    喻婵舒心地弯起眉梢,长而卷翘的睫毛在瞳孔上方扇动,仿佛正在开放的花蕾,脸颊两侧的梨涡仿佛能荡进人心里。

    “我真的没事了,只是,”她给碗里加了点儿醋,鸡汤馄饨闻起来鲜香美味,“需要一点时间。”

    “对了,程堰已经有女朋友了,我不想给他们带去困扰,这件事你们俩千万要替我保密。”

    对面两人连连点头,拍着胸脯保证会坚守这个秘密,让它连304的宿舍门都出不去。

    吃过饭,三个人在路口分开。

    喻婵顺着小吃街往公交车站走。

    吃饭那会儿,团建群发了个通知。由于提前商量好的车临时出了事,集合地被迫取消,大师姐让大家直接在密室逃脱馆里集合。

    怕自己待会儿晕车,喻婵拐到旁边的小卖部,买了自己最常吃的那种薄荷糖。

    还没来得及扫码结账,一道黑影从头顶打下来,遮住洒在她身上的大半阳光。

    “这么巧,你也在这?”

    男人的声音低沉,在身旁响起的那一刻,耳朵仿佛闪过嗞着火花的电流。胸腔里的心痒条件反射地猛跳,手微微颤抖,险些没拿稳手里的手机。

    喻婵浑身僵直,没想到能在这遇见程堰。

    “学长好。”

    她礼貌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拿起薄荷糖转身离开。

    刚跨出一步,被程堰手里的伞拦着去路,她不解,疑惑地望过去。面前人挂着一如既往的笑,眼神暗昧,似乎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

    查觉她的困惑,程堰不慌不忙地懒懒开口:“这么急着走,赶时间吗?”

    喻婵眨眨眼收回视线,不再看他:“我后面还有事,所以比较着急。”

    她不擅长撒谎,更不没办法直视着对方的眼睛找借口,只能寄期望于他没看破她拙劣的演技。

    程堰轻笑:“我记得你们专业今天下午没课,这是要赶着去谈恋爱?”

    “赶着去谈恋爱?”

    听到这句话,喻婵感觉自己仿佛被人隔空打了一巴掌,嘴巴里酸到发苦,心被攥得生疼。短短几秒钟,她在脑子里快速想了很多事。如果现在就这么走了,八成要被打上没礼貌的标签,如果继续待下去,她生怕自己会被情绪控制,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大脑还在犹豫不决,身体快一步做出判断,她推开程堰拦着她去路的伞,撂下句“对不起学长,我真的赶时间”,慌不择路地跑了。

    脚下的动作越来越快,一步没停,赶到公交站的时候,几个人纷纷侧目看她,似乎是在疑惑她为什么跑得这么急。喻婵往后退了退,躲在站牌后面,撑着膝盖喘气。

    眼睛不受控制地酸涩发热,心里憋着一口气,难以抒发。

    她做不到勇敢地面对自己的内心,只能当个胆小怯懦的逃兵,明明独处的时候,给自己做了一千遍一万遍的心理建设,告诉自己要放下,要释然,要把过去当成过眼云烟。

    可程堰真正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总是会被一棍子打回原型,变成那个自卑又敏感的喻婵。

    甚至,就连十一假期那天发的朋友圈,都还存了一分“万一他能看到”“万一他回来问一句”的小心思。

    殊不知他早就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找到了能相知相伴的人。唯独她一个,在这里自作多情,痴痴地做着跳梁小丑。

    想起当初在高数课上的惊鸿一瞥,喻婵止不住自卑。尤利娅那样的女生,自信贵气又大方,和程堰是天生一对。相反,喻婵想想自己那点儿微不足道的喜欢,如果真的说出口了,对于程堰来说,大概只会成为他的负担。

    赶到密室逃脱馆的时候,师门的大部分人已经等在大厅了。见喻婵出现,大师姐笑着迎过来,拉着她找空位坐下:“小师妹想喝什么,我去给你拿。”

    “美式……矿泉水就可以,谢谢师姐。”

    习惯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当初为了迎合程堰,才养成了喝咖啡的习惯。现在想要放下,大脑却一遍又一遍地提醒她,她的生命里曾经出现过那样一个人。像烟花一样绚烂,也像烟花一样,短暂易散。

    大师姐回来的时候,身边多了个人。

    对方肤白貌美,妆容精致,穿着设计感十足的短上衣,露出精致的腰线。一路走来,香风袅袅,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喻婵接过大师姐递过来的矿泉水,努力抽动嘴角扯出一个笑容:“师姐,麻烦了。”

    “没关系,”大师姐热情地介绍,“这个是经贸院杨诚书老师的学生,刚从德国回来,叫尤利娅。尤利娅,这个就是我之前给你提到的小师妹,喻婵。”

    巧合接二连三。

    喻婵突然开始后悔当初一时心软,答应了大师姐的邀请。

    不然也不会在短短半个小时内,先偶遇暗恋的男生,又偶遇他女朋友。

    她礼貌地冲尤利娅笑着问好,祈祷大师姐快把人带走,去和别人寒暄。

    尤利娅拢好耳边的卷发,她的手很漂亮,戴着枚精致的白金戒指,美甲图案也是当下最流行的猫眼石。美艳的脸上挂着完美的弧度:“你好。”

    她好像丝毫没有察觉到喻婵尴尬的心情,打完招呼之后,顺势就坐下了。

    好奇心作祟,喻婵一边在心里哀嚎,一边借着观察周围环境的掩饰,小心地偷看尤利娅。

    她和林安是一类人,出身优渥,自信大方,牢牢地把自己的人生掌握在手里,坦然无惧。

    也是喻婵最羡慕的那类人。

    还记得小时候,老师总喜欢让大家写“我的理想”这类命题作文。喻婵最喜欢上这种课,这样,她就可以在课堂上正大光明地畅想自己未来的人生。

    她希望自己可以做一只在天空里翱翔的鹰,有尖牙利爪保护自己,有宽厚有力的翅膀自由自在地飞翔。不受任何约束,穿过云层,划破闪电,还有勇敢面对困难的决心和勇气。

    这篇异想天开的作文被老师打了零分。

    课堂上,单独叫她上台朗诵,给班里同学展示什么叫零分作文。

    大家本就不喜欢她,听到她的作文这么乱七八糟,哄堂大笑。那种爆发式的嘲笑声,直到现在,都让喻婵记忆犹新。

    每次想起那个场景,喻婵总觉得十分抱歉。

    她对不起写这篇作文的自己,没能活成小时候的喻婵最渴望的样子。

    时至今日,她胆小怯懦,畏手畏脚,怕给身边人添麻烦,怕成为负担。不敢争取自己想要的任何东西,怕有欲望,怕会失望。缩在自己给自己织的硬壳里,美其名曰自我保护。

    如果让小时候的喻婵知道了,她一定会很失望吧。

    喻婵捏紧手中的矿泉水瓶,精神萎靡。

    旁边的密室里时不时传来几声惨叫,吓得大厅里的人议论纷纷,有些胆小的,已经萌生了退意。

    尤利娅和大师姐也在聊这个。

    大师姐笑呵呵道:“这种恐怖向密室,真是谈恋爱的好地方。肢体接触有了,吊桥效应也有了,最适合跟喜欢的人一起来了。”

    “要不我今天干嘛过来,好好睡我的美容觉不香吗?”尤利娅娇嗔地扫她一眼。

    “哟哟哟,这么快就暴露本质了。”

    ……

    剩下的话逐渐变成背景音,越来越小。喻婵只捕捉到了几个关键词,心里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

    尤利娅是为了喜欢的人才来跟他们一起玩的,她喜欢的人,那不就是程堰吗?

    亲眼看着程堰和别的女生秀恩爱,喻婵自问自己没有那个定力能做到。她抓起旁边的包,准备找个借口先溜。

    下一秒,密室馆的门再次被推开。

    来人背着满身的阳光跨步进来。面貌出众,气度不凡,身后跟着的路人仿佛只是他的衬托。

    程堰神色轻松地踱着步子朝大厅走,见到喻婵,意外地挑挑眉骨,嘴角戏谑地上扬:“哟,不是谈恋爱去了吗?”

    第27章

    ◎那就是在生气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程堰进来之后,周围的议论声都小了很多。

    他站在人群正中央,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浑身散发出一种矜贵凛然的气质,高不可攀。

    那一刻,喻婵再次意识到,她和程堰之间,的确相隔着永远跨不过去的巨大沟壑。

    她装作没听懂他的那句调侃,疏离地笑了笑,算是回应,快步离开大厅。

    为了营造氛围感,这家密室离喧闹的商业区很远,周围的楼从外面看去残破不堪,没有一丝生活气息。仿佛下一秒,就会从楼里穿出凄厉的惨叫。

    对面的墙上画满了后现代风格的涂鸦,色彩很有灵气,只是贴满了七七八八的小广告,被衬得有些不伦不类。

    秋风习习,拉着树梢上的绿叶沙沙作响。

    喻婵背靠着墙,盯着对面的涂鸦发呆。她很喜欢现在这样的天气,温度不冷不燥,凉风轻柔地拍打在身上,仿佛能抚平一切烦恼。

    她站着没动,没一会儿,师姐的消息弹出来,担忧地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喻婵连忙回复,表示自己没事,就是里面太闷,想透透气。

    她犹豫一会儿,手指按在键盘上斟酌语句,想找个理由提前离开。消息还没打完,大师姐的消息先一步发出来:

    [大师姐:没关系,我帮你把票买好啦,还没排到我们,你可以在外面多待会儿。]

    票已经买好了……

    喻婵记得,她刚进这家推理馆的时候,有注意到宣传海报上,醒目地标着几个大字:本店不支持退款。

    一张门票团购价88,如果不去,就只能打水漂。她还做不到能心安理得地浪费88块钱,太奢侈了。

    但想到要在密室里旁观程堰和尤利娅,她心里就堵得慌,闷得呼吸不畅。

    唉,喻婵小声叹气,硬着头皮推开门走进去。

    大厅里多了几个生面孔,脸上的表情明显有些惊魂未定。还有个十岁的小女生坐在沙发上嚎啕大哭,嘴里不停地喊着“害怕”,旁边围了一圈人轻声安慰她,温声细语的模样,让喻婵羡慕不已。

    真好。

    原来这就是从小幸福家庭里小女孩的生活,可以放肆地哭,不用担心有人会因为她的眼泪就指责她是个矫情的废物。

    “想什么呢?”

    大师姐越过人群走到喻婵身边,递给她一张卡,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以为她在看坐在小女孩旁边的男生,“怎么,喜欢那边的小帅哥吗?”

    喻婵接过卡,顺手转移话题:“师姐,这个卡是等下用来确认身份的吗?”

    “对,相当于是个门票了,等下进密室之前,会有人验。”

    喻婵点点头,把卡收好,冲师姐乖巧地笑了笑:“大家打算玩哪个主题呀?”

    “有两个选择,看小师妹你喜欢哪一个,”大师姐拿出手机给喻婵看密室简介,“第一次是现代主题的,不需要换衣服,叫《毕业快乐》。咱们师门大部分人都想玩这个。第二个是古代主题的,需要换上古代装束,叫《良辰吉日》,选这个的话,有可能要跟陌生人拼车了。”

    两个选择,也就是说,她有机会能避开尤利娅和程堰了。心头的郁结一哄而散,有种柳暗花明的感觉。

    她按下兴奋,试探着问:“师姐,你跟你朋友想玩哪个?”

    大师姐促狭地眨眨眼:“我明年六月份毕业,当然要玩这个《毕业快乐》啦。尤利娅好像也选的是这个。据说《良辰吉日》很恐怖,咱们这群人里没几个选它的。”

    “那我玩这个吧,”喻婵指着《良辰吉日》的海报。

    “好,我去问其他人啦。”

    大师姐在标签上记下喻婵的名字,转身去找下个同门。

    喻婵轻轻地松了口气,她其实很怕这种中式恐怖,大概是小时候看过的僵尸电影影响太深,看《招魂》《修女》一类恐怖片都能面不改色的她,看个国产的《京城八十一号》,都能吓得半夜睡不着觉。

    但是,为了能和程堰错开,晚上做噩梦就做噩梦吧。

    程堰正坐在她斜对面的位置低头看手机,脸上没什么表情。他静下来的时候,整个人身上会有种矛盾的气质,具体是什么,她说不清楚。

    这个密室逃脱馆的构造很特别。一楼大厅是顾客用来候场的休息区。地下二层一半是npc门休息的地方,另一半是电玩城。所有的密室都建在地下三层。

    前台接待刚刚说,下一场《良辰吉日》或许还得等一个多小时。喻婵不想和程堰在同一个空间里多待,拿着自己的矿泉水瓶,从小门下去,四处看看,转移注意力。

    这里的氛围感塑造得很好,走廊周边贴满了恐怖电影的海报。再加上红红绿绿的低明度灯光,整个空间都充满了一种诡异感。

    喻婵的眼睛有些夜盲,在这种昏暗的环境下,根本看不清楼梯。她打开手机手电筒,扶着墙,小心翼翼地向下走。

    电玩城里比大厅更热闹,哄闹的音乐声鼓动着耳膜,发出一种具有穿透性的律动感。

    喻婵不太适应这种氛围,她拒绝了两个上前搭讪要微信的小男生,径直走到射击墙面前。

    奖品陈列台上放着许多形态各异的布娃娃,她停在其中一个面前,内心百感交集。这个布偶,长得很像她小时候养过的一只小狗。

    那只狗狗是隔壁奶奶送给她的。奶奶说,小狗和她有缘,这辈子只会认定她一个主人。狗狗真的很喜欢她,她一靠近,就用软软糯糯的小舌头舔着她的手心,从喉咙里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

    后来,狗狗六个月大的时候,开始送她去上学,还会风雨无阻地等在小区路口,一见到她出现,就兴奋地摇着尾巴飞奔过来。

    没亲眼见过那个画面的人永远不会懂,一只鲜活的、独立的、心脏每时每刻都在剧烈跳动的生命,倾尽全力地向你跑来,究竟是什么感受。

    那是黯淡无光的小学生涯里,点亮她生命唯一的慰藉。

    喻婵低下头,指甲紧紧地攥着手心。

    很多年过去了,她依旧会在某个梦里,和那只狗再次相遇。梦境很美好,可现实就像一把生锈的铁锯,在她心口缓缓划过。钝刀子割肉,最能让人痛苦。

    “你喜欢这个?”身后忽然被投下一大片阴影,带着阵沁人心脾的木质香,驱散了周围难闻的烟味。

    喻婵呼吸一顿,转身和他对视。

    电玩城灯光明亮。

    清透的光均匀地洒在他身上,将他脸上的优点悉数放大。深邃透亮的眼睛黑如松墨,被纤长的睫毛掩盖在阴影下。眼尾微挑,下颌线条流畅如画。

    见她抬头,他轻松地展颜一笑,俊秀的五官瞬间变得生动,浑身散发着自信的光芒。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喻婵真的以为,好看到发光,只是作家们夸大写出来的形容词。

    她强行克制住内心想要蓬勃而出的心动,冷淡地回答:“不喜欢,就是看看而已。对不起,我没注意到挡路了,我这就走。”

    “等等,”程堰伸手按在射击台上,圈出个小空间,拦着她的去路,轻笑出声,“你最近不会真的谈恋爱去了吧?”

    喻婵看着面前的这只手,指骨分明,声音依旧没有任何温度,好像设定好程序的机器:“没有。”

    明明白白没什么继续聊下去的意思。

    如果是有眼色的人,大概已经明白了她的潜台词,就此作罢。

    可有眼色的人不是程堰。

    他意味深长地弯腰,和她平视,看着她小鹿般晶莹的眼睛,嘴里的话一字一句地落在喻婵耳朵里,仿佛有细小的绒毛在耳廓中划过:“那就是在生我气了?”他的声音仿佛带着电磁,低沉中又有些颗粒的质感,“嗯?”

    喻婵别过头,面前的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她生怕自己那点儿小心思,在他面前根本藏不住。

    她的世界里仿佛有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而她,只是这张网里的一只猎物,被缚住手脚,无论如何挣扎,都找不到逃离的方向。

    “学长,你想多了。”

    程堰望着喻婵有些哀伤的眼睛,忍不住皱了皱眉,“让我猜猜,”他托着下巴,“是那天从桌球馆回学校,没送你吗?对不起,我那天不知道外面在下雨。”

    他的道歉来得坦坦荡荡,干脆得让喻婵有些意外。在她的认知里,像程堰这种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富家子弟,从来是不屑于低头的。他们有不低头的资本,无须在意身边人的感受,就算惹得别人不快,也会被当做真性情。

    可程堰不是这样,他会因为那件在她看来,都有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诚恳地低头认错。

    他真的和其他人不同,有一颗温柔又柔软的心。

    喻婵更难受了,她不想在永远地失去他之后,再意识到他有多好,这就像在一个看不到希望的死水中孤独地挣扎。

    “事情已经发生了,我再怎么解释也有点儿推卸责任的意思。”程堰伸出手,掌心中躺着一把游戏币,他走过去和老板交涉几句,老板给他递过来一把气.枪。

    他戴上射击眼镜,双手托枪,试了试准心。

    走过来站在喻婵身后,伸手越过她的肩膀,指着她之前一直盯着看的小狗布偶:“你现在可以大声地骂我几句出气,或者,我拿那只狗给你赔罪,怎么样?”

    他的声音自信而笃定,仿佛那只布偶狗已经是囊中之物一般。

    喻婵深吸一口气,指尖止不住地发抖,心猛得往下沉,仿佛要跌落地心。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轻颤,又格外清晰:“学长,布娃娃应该送给你女朋友,她还在楼上等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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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章

    ◎(修)红颜知己?我要那个干嘛?◎

    大厅里依旧闹哄哄的,半小时前还在这里哭泣的小姑娘,此刻正抱着手机玩王者荣耀,身边还摆着一份肯德基儿童套餐。

    大师姐五分钟之前给她发了消息,说他们要进密室了,可能没办法及时回复消息。

    喻婵找了个空位坐下,无视周围人惊艳的目光,掏出手机安静地背单词。

    过了一会儿,前台引导员在喇叭里召集下一场的玩家们到休息室门口集合,接受检票。

    见喻婵起身跟着向那边走,旁边几个男生有些蠢蠢欲动,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时不时朝她这边看几眼,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喻婵不想多惹是非,加快脚步跟在引导员身后。

    忽然,有人重重地撞了一下她的肩膀,脚下没站稳,被惯性带着向前踉跄几步。喻婵眉头微蹙,有些不悦,转身看着身后的“肇事者”。

    那人是刚刚那几个男生之一,他吊儿郎当笑嘻嘻地道歉:“美女,对不起呀。你一个人吗,咱们一起玩嘛。”

    被撞到的地方隐隐作痛,喻婵后撤一步,防备地和男生拉开距离。她想起上次在游乐园门口的遭遇,对这种莫名其妙的男生没什么好感,冷漠地摇头:“不了。”

    男生好像根本没看出喻婵的冷漠和防备,有意无意凑近靠在她身上,浑身散发出一股难闻的脂粉味:“美女第一次玩这个密室吧?这里面有个新郎新娘的角色,你一个人万一抽到新娘了,被别的男人占便宜了怎么办?跟我们组队,我们几个保护你呗。”

    喻婵后背紧绷,警惕地看着男生,这人毛手毛脚的行为让她很厌恶,正色道:“我们好像根本就不认识,可以离我远一点儿吗?”

    这个男生叫林随文,自认为大小也算是个帅哥,在学校里也经常被校草校草地叫,身边围着一堆追求者。在他看来,自己能纡尊降贵来找喻婵搭讪也是给她面子,没想到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真是不识抬举。

    他余光一扫,发现身后的同伴们在挤眉弄眼地朝他使眼色,好像在嘲讽他连这么个小丫头都拿不下。

    林随文嘴角向下撇,狠狠地推了喻婵一下:“装什么清高呢?一个人来玩密室不就是为了找艳遇吗?还是说,你是来卖的,多少钱一晚啊?”

    喻婵深吸一口气,压住心头的冲动,劝自己不要和这种没受过教育的人多纠缠。

    刚想去找密室的工作人员,忽然,有人从旁边闪出来,挡在她面前,袅袅清香顺势四散而开,压制住林随文身上那股腻人的脂粉味。

    喻婵愣了几秒,有些不理解,程堰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现在不应该陪着尤利娅在密室里吗?

    程堰将喻婵牢牢护在身后,随意地扫了林随文一眼,不正不经地笑着打趣:“哟,哥们长得挺帅呀,我有个朋友,单身了三十多年,一直没对象。他特别喜欢你这种的,要不咱们几个一起组队玩?”

    林随文看着面前比自己高了不少的男人,有些畏惧他带来的压迫感,不由得后退几步。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后,又恼羞成怒,提高声音给自己壮胆:“你谁呀?神经病吧。”

    程堰丝毫不受他激动情绪的影响,漫不经心地回答:“咦,来玩密室不就是为了艳遇吗?哥们你怎么开始装清高了?还是说,你嫌价格低了?”

    林随文意识到对方这是在故意找茬,脸色由红到青:“耍我是吧?”

    程堰眉骨上挑,低头看着林随文快要喷火的眼睛:“别急呀,我那个朋友北城三套房呢,不会给不起的,哥们,开个价呗。”

    这时,检票大哥恰好走到他们身边,把两人的对话听了一嘴,检完票之后,目光复杂地看了林随文一眼,嘴里发出叹息的“啧啧”声,摇着头走了。

    虽然一句话都没说,但比说出来更能让林随文难受。

    他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想解释,终于在大叔的身影快消失的时候,喊出来:“你那是什么表情?我根本就不认识他。”

    原本没几个人注意到这里的争执,他这么一喊,百无聊赖的大家瞬间把目光集中过来。

    程堰勾唇轻笑,表情无比真诚:“哥们,一个月三万,这价钱够买你吗?不够了你再提,放心,我朋友有钱,出得起价。”

    有人听清这句话之后,瞬间瞪大了眼睛,表情兴奋,一副听到了大八卦的样子。

    林随文不是没注意到那些窃窃私语,只觉得自己头脑发涨,整张脸火烧火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从小到大,他从来没丢过这么大的人。

    喻婵听着程堰逗狗似的语气,忍不住想笑。恍惚间,她好像又看到了那天的夕阳下,坐在墙头边,三言两语,就能逗得那些小混混们团团转的少年。

    他的行事风格就是这样,张扬而热烈,不会假装体面跟对方讲道理,而是玩游戏似得,三言两语就把对方戳在别人身上的刀子,尽数还回去。

    林随文脸上的表情实在太滑稽,喻婵捂住嘴巴轻笑出声。听到林随文的耳朵里,就变成了嘲笑羞辱他的意思。

    被气得七窍生烟,又不敢对程堰发火,骂骂咧咧地转身,拉着那几个狐朋狗友离开大厅,背影有些灰溜溜的感觉。

    喻婵已经快笑得直不起腰了,在那名男生身上,她彻底学到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大概未来很久,他都不敢再随意对女生出言不逊了。

    程堰缓缓转身,抱着胳膊静静地等喻婵笑完,状似惋惜地叹气:“唉,看来只能让我朋友继续单着了。”

    喻婵见他还在认真演戏,憋笑憋得肩膀直颤:“那还挺可惜。”

    引导员在对讲机中确认检票员的工作已经结束,拿着身份牌大声喊:“三点场的《良辰吉日》玩家跟我走,咱们去一号休息室。”

    她的声音被扩音器放大,极具穿透性。

    喻婵被惊得回过神,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在做什么,迅速转身,收起笑容,闷着头往前走。

    还没迈出几步,就被程堰扶着肩膀转了个方向,面对着他。

    “这就走了?”他清澈的眼眸中情绪不明,嘴角的弧度轻佻揶揄:“没良心,帮你解决了这么大个麻烦,连句谢谢都没有?”

    “刚刚的事,谢谢学长。”喻婵的指甲掐着手心,她每次紧张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做这个动作。

    白炽灯刺眼地挂在头顶,洒下的白光照在各处,映得喻婵瓷白的皮肤宛如一块通透的美玉。程堰不合时宜地想,她很适合纯粹的颜色,不管是纯粹的白,还是纯粹的红,其它多余的色彩出现在这张脸上,都是冗余的累赘。

    印象中她化妆的样子并不多见,就连当初开学典礼上台领奖,都是素着一张脸。好像只有去采访老教授那次,她淡淡地涂了个口红。

    那件被印上口红印的衣服后来被王姨洗干净收好挂进家里的衣柜,程堰自己也说不上为什么没扔掉它。

    “这才对。”

    他冲喻婵笑了笑,示意她一起去休息室找引导员:“走吧。”

    喻婵没回答,安静地走在前面。程堰的存在感太强,那些木质清香仿佛枷锁,让她的手脚难以正常活动。她拿出手机刷朋友圈,试图转移注意力。

    一分钟前,大师姐在朋友圈发了张照片。上面是两只交握在一起的手,配字:某人终于如愿摔进男神怀里了。

    喻婵愣了愣,有些奇怪。

    照片里的手是尤利娅,她手上的那枚戒指是限量款,林安前几天还跟她抱怨,自己在法国实体店都抢不到。

    如果这是尤利娅的话,另一只手又是谁呢?

    一分钟前,程堰还在逗狗似得逗那个莫名其妙的男生。

    难道她并不是程堰的女朋友吗?

    可是,他们之间的亲密和信任,根本就不是普通人会有的样子。

    喻婵记起她高三那年,程堰曾经作为优秀毕业生,受校方邀请,回学校进行交流讲座。

    讲座结束之后,喻婵怀着小心思,找到负责这次会议的老师,请求留下帮忙打扫会场。她借着搬材料的机会和他擦肩而过,仅仅是这样,足以让她兴奋很久很久。

    大厅打扫干净之后,喻婵拖着垃圾袋,去大楼后方的垃圾池边扔垃圾。

    在楼梯的拐角处,不经意间听到程堰和朋友们的闲聊。

    他被一群男生众星捧月般围在正中间,只是简简单单地站在那里,就衬得周围所有人黯然失色。

    喻婵不由得看呆了,攥着垃圾袋,许久都没动作。

    几个男生聚在一起,就爱讨论谁的女朋友最漂亮这个话题。自然而然,就转到了程堰身上。

    有人羡慕地说,程堰的女朋友可是他们高中时代的班花,那女孩漂亮得走在路上,都会被误认为是某个流量明星。

    程堰挥手挡掉别人递过来的烟,似乎是不太高兴:“早就分了。”

    周围人都有些惊讶:“这么漂亮的妹子,怎么就分了?不愧是程少,身边的女朋友就没坚持过一个月的。”

    还有人对此颇有心得,一脸得意地向大家传输经验:“你们这就不懂了吧,女朋友只能有一个,但是红颜知己可以有好几个,咱们程少这智商,这么简单的选择题,会看不破吗?”

    几人嘻嘻哈哈着越走越远,喻婵垂头丧气地望着程堰的背影,莫名有些闷。他没跟那些人一起走,而是选了个相反的方向,阳光将他的背影拉得很长,一点一点,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所以,尤利娅会是他的红颜知己吗?

    不需要负责没有限制,享受着暧昧带来的快乐,但没有所谓的责任义务之类的枷锁。

    喻婵很唾弃自己的意志力,下决定的时候干脆利落,执行的时候反而拖泥带水,说好要忘掉他,还是忍不住关注和他有关的一切。

    作为在全国都排得上名次的知名高校,一中吸引了不少富家子弟和高知子弟。

    这些人一般分为两种,一种是各大校园八卦的主角,把睡了多少人、有多少暧昧对象当做炫耀的资本。他们花天酒地,任性妄为,不管捅出多大的篓子,都不用担心会承担后果,因为有父母帮忙兜底。

    比如当初在死胡同的堵着程堰的红毛小混混。

    另一种则高高在上,待人疏离但是礼仪周全,从不屑和普通同学多说一句话,习惯性无视其他人,和家世相当的同学组成牢不可破的小圈子。

    而程堰不属于任何一种,他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他是校园里最耀眼的学长,被所有同学崇拜,被大大小小的老师一遍又一遍地挂在嘴边称赞。

    喻婵永远都忘不了那个傍晚,在晚霞下熠熠生辉的少年,和她一起,将霞光披在身上,肆意地在街道上狂奔。那是她的灵魂第一次感受到自由。

    他身上的所有特质都令人沉沦,让她无法克制自己的情感,甘愿成为许许多多不自量力仰望天光的萤火虫之一。

    她被这种情感支撑着,走过单薄苍白的高中三年。总想着,就算只是萤火虫,也要做一只竭力发光的萤火虫。哪怕机会微不足道,也想试试,成为那个最优秀的学妹,让程堰有一天能看到她。

    她参加了大大小小的比赛,让无数人记住了她的名字——一中那个很厉害的喻婵。

    可现在,当年努力发光的勇气好像用光了。

    当初大家都在校园里,坐在同一座教学楼里,看起来好像近在咫尺。但那都是假象,是校园的围墙替他们挡下了阶级制造的差距,以至于敢做梦的人,比比皆是。

    如今,梦也该醒了。

    到达休息室的时候,引导员正在给大家分发角色卡和衣服,其他玩家都在休息室里坐着。见到她和程堰进门,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喻婵本能觉得这些目光很奇怪,往旁边小幅度地挪步子。

    引导员倒是笑得一脸亲切:“原来剩下的两位玩家是情侣呀,那就好办了。”

    “啊?”

    喻婵尴尬得不知道说什么好,连连摆手否认,但她的声音太微弱,很快就被引导员的扩音器淹没。

    引导员拿出两套大红色的吉服:“就剩下新郎新娘的角色卡了,我还担心剩下的两名玩家是俩男的,不好分配呢。”

    说着,引导员跑过来,给他们两个分发吉服和角色卡。

    喻婵脸颊燥热,拉着引导员的衣角小声解释:“姐姐,我们真的不是情侣。”

    引导员摆出个“我懂”的表情,安抚道:“放心,我们这个主题密室被月老开过光,只要玩过新郎新娘这俩角色的,十对里有八对都成了。”

    作者有话说:

    来啦来啦!!

    引导员:我的cp我来守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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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章

    ◎尤利娅不是我女朋友(二合一双更)◎

    “各位玩家,请挨着墙壁向前走,”引导员失真的声音从对讲机中传出,配合着周边昏暗无光的环境,显得有些诡异,“等下听到任何声音,看到任何景象都不要惊慌,保持镇定。“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密室陷入沉寂,有胆小的女生已经萌生退意,小声跟同伴讲自己想要退出。

    大家的呼吸明显变得粗重,一行人在走廊里慢慢摸索着向前。进来之前,NPC没收了所有人的手机,给玩家们票选出的队长发了一部对讲机,一盏亮度微弱的小白灯。

    喻婵被夹在队伍中间,跟着大家的脚步行动。刚刚进密室的时候,灯灭的瞬间,大家都很恐慌。人群挤来挤去,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和程堰走散了。

    密室里的能见度太低,她又有夜盲症,根本看不见任何东西,想找他但是无从下手。

    见她停下脚步,身后的人催促她快点儿向前,生怕走慢了,会被突然窜出来的NPC来个jump scare。

    这样也好,喻婵落寞地低下头,咽下即将喊出口的名字,等密室结束,两个人各走各的,以后大概率也不会再见面了。

    这不就是她一直想要的。

    浓重的黑暗中仿佛藏着某种巨大凶残的猛兽,只要向前一步,它们就会跳出来,咬碎大家的喉咙。

    走过一个拐角,刚迈出一步,正前方不远处忽然亮起两盏惨白的灯笼,映着牌匾上鲜红的几个大字:敬清山灵镇。

    引导员的声音再次响起:“各位玩家,解密正式开始,请大家谨记自己的身份和背景,祝大家旅途愉快。”

    几乎是同一时间,灯笼忽然开始剧烈闪烁,女人凄厉诡异的笑声忽然在众人身后炸开。

    所有人都乱了手脚,尖叫着一哄而散。

    慌乱中,喻婵被身后的不知道谁地推了一把,额头重重地磕在旁边的墙上,疼得她“嘶嘶”抽气。

    仿佛被抽进真空环境中,听不到周围任何声音,只有大脑中不断传出的轰鸣。

    喻婵轻轻地揉着额头,其他人已经跑远了,远处的灯笼白光渗人,被不知道哪里来的风吹动着,上下翻滚,在木门上敲出“吧嗒”“吧嗒”的声音。

    木门紧锁,周围都是墙壁,没有别的出口。

    女人凄厉的惨叫还在继续。喻婵有种预感,闪烁的白灯笼是某种计时器,一旦它停下,真人扮演的NPC们就该上场了。

    想起之前从密室出来的玩家们的惨状,喻婵咬着嘴巴摇了摇头,她只是遇事比旁人冷静,并不是真的不害怕。靠着墙冷静下来,这毕竟是个密室逃脱,不是鬼屋,周围应该藏着能开门的线索。

    她向前走进几步,想靠近大门,仔细观察。

    “小心。”

    身后忽然有人拉了她一下,喻婵没料到有人会突然袭击,惯性带着她向后仰,直接倒进对方的怀里,被猝然乍现的木质香淹没。

    “学长,”喻婵的声音里有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惊喜,“你怎么会在这里?”

    “怎么,你以为我当NPC去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撒手就没。”程堰扶着喻婵的肩膀,帮她重新找到重心站好:“走路还不看路,不怕摔吗?”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些粗粝的磨砂感,仿佛在她耳朵里塞了一团云。喻婵的心里不停地有小烟花向外炸开,她低估了自己对程堰的喜欢,在密室里再次相遇的那一刻,她想的不是懊恼,不是尴尬,而且真真切切的庆幸。

    内心深处真正的想法,根本就不是和程堰彻底断了联系,她喜欢他,想站在他身边,想听见他的声音,想和他成为朋友。

    就算两个人之间隔着无法跨越的鸿沟。

    可程堰身边不缺朋友,更不缺像她这种什么都没有的女孩子。

    她和程堰之间的差距太大了,大到别人只会认为她贪财图利,没人相信她的目的单纯。

    两种矛盾的想法在脑子里交错更替,打得难分难解。喻婵做不出选择,习惯性想逃避这些。

    既然在密室,那就先好好玩吧。有什么事,出去再说。

    程堰弯下腰,在喻婵刚刚要踩的地方捡起了一块木板,借着灯笼的白光,看清木板上刻的字,轻松地笑了几声。

    喻婵被笑声点醒,忙拽着程堰的衣袖:“学长,开门的机关,就是那个牌匾。”

    “牌匾。”

    两人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一大一小两个音轨交叠在一起,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程堰晃了晃手里的木板:“这上面的字和牌匾上的字是一样的,应该就是解谜的钥匙。”

    喻婵看不见,摸索着走到他身边,小声询问:“这是地上的道具吗?”

    程堰意识到不对劲,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发现她根本没反应:“你是不是什么都看不见?”

    喻婵下意识解释:“有光源的话就可以。”

    “夜盲症吗?”程堰拉过她的手腕,放在臂弯上,“后面的路你扶着我,这里面很乱,别摔了。”

    喻婵小心翼翼地扶着程堰的小臂,感受着掌心下皮肤的体温。她从没和男性有过这样近距离的接触,更何况,对方还是程堰。脸颊两侧变得燥热,幸好这里面环境漆黑,将她脸上的绯红掩盖在黑雾之下。

    走出几步,喻婵明显感觉到,为了照顾她,程堰在刻意放慢脚步。

    “学长,”尽管看不见,她还是忍不住低下头,不敢直视他,“我好像一直因为各种事在麻烦你,对不起。”

    程堰没回应,专心搜寻地上的木板。旁边的玩家也有人反应过来,低头摸索。

    很快大家就凑齐了五块大小相同的木板,按照“金木水火土”的顺序,摆在木门上的凹槽里。

    最后一张木板放上去的时候,发出“咔哒”一声。大门应声而开,映入眼帘的,是正前方灯火通明的庭院,院子里张灯结彩,挂满了各种各样的红绸。

    堂屋的正中央,却摆着一口硕大的棺材,棺材前,放着个正在燃烧的火盆。

    喜丧不明,婚葬相合。

    这种诡异的场景,让不少人倒吸一口凉气。

    还没反应过来,门口两盏的灯笼骤然熄灭。

    玩家们的正后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女人凄厉的怒吼,吓得人群爆发出尖叫,推搡着往木门里跑。

    最后进来的两名男生边跑边骂:“卧槽,这他妈,NPC手里还拿的有电棍,疼死老子了。”

    喻婵和程堰第一个跑进来,之前在门口的时候,她就一直在观察那些白灯笼。发现它们熄灭的同一时间,她立马拉着程堰向木门里跑,生怕动作慢了,他被人群推搡受伤。

    听见那两名玩家抱怨,喻婵后怕地拍了拍胸口,发觉自己的手还紧紧地攥着程堰的手腕,触电似得松开,还没散去的热气再次涌上心头,慌乱地转移话题:“总觉得这里,咳咳,有点儿像冥婚的场景。”

    庭院里点了许多电子蜡烛,暖黄色的光仿佛给人脸上打了一层柔光滤镜。程堰的线条轮廓柔不少,黑如漆墨的眼睛里点缀着星星点点的光。

    他低头垂眸,专注地与她对视。

    喻婵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原本打好的腹稿一句也说不出,就这么愣愣地呆着。

    “喻婵,我之前在图书馆看过一本书,上面说,有些古生物的个头是人类的几倍,甚至十几倍。但它们还是会沦为古人类的盘中餐,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喻婵不明白他怎么突然问这个,如实回答:“因为人类会使用工具,而且擅长团队合作。”

    “所以人类从有意识起,就是群居动物。帮助别人,也接受别人的帮助。”程堰弯下腰,看着她的眼睛,“我的意思是,接受别人帮助的时候,该说的是‘谢谢’,而不是‘对不起’。”

    程堰轻轻地拍拍她的头:“你不是麻烦,是朋友。”

    喻婵没想到会在这里等到他的回应,她以为他那会儿只是单纯的没听见,或者默认了她的抱歉。

    她从小就被教育要乖巧懂事,才会有人喜爱。所以她总是畏惧向他人求助,担心会对对方造成困扰,更担心别人把她当成麻烦。

    从没有人告诉过她,帮助别人和接受别人的帮助,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更没人说过“你不是麻烦”。

    有种解脱感从她灵魂深处一丝丝地抽出,她想说些什么,表示感谢。但还没张口,就感到喉咙发干,胸口被团棉花堵着,酸涩地说不出话。

    程堰黑亮的眼睛近在咫尺,澄黄的光在他的瞳孔中流淌着,映出她模糊的轮廓。

    喻婵心尖微颤,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样的程堰,她当然放不下。喜欢他这件事本身,就足够幸福。足以战胜之前的所有不快和委屈。况且,本来就是她先动的心,是她选择要走这条路,就该做好准备,面对风霜雨雪。

    纷繁错乱的想法在此刻分出胜负,喻婵惊喜地发现,当初的那些勇气,又回来了。

    电子蜡烛再次熄灭,周遭被黑暗瞬间吞噬。

    玩家们还没反应过来,大堂的灯亮了。那里的棺材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放着贡品的桌子。

    一对儿新人从两侧缓步走出,他们穿着大红色的中式婚服,双手牵着红绸,动作僵硬地停在正中央,背对着所有玩家。

    灯又灭了。

    再次亮起的时候,新人居然转了过来,直勾勾地面对大家。更诡异的是,新郎从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个妆容诡异的木偶。

    喻婵紧紧地攥着程堰的衣袖,仿佛这是根最后救命稻草。对于这种氛围诡异的中式恐怖,她总有种从内心深处油然而生的恐惧。

    有人小声嘟囔:“等会儿那个新娘,不会突然窜出来抓我们吧?”

    他话还没落地,新娘忽然尖叫着向大家冲过来,手里的电棍闪着噼里啪啦的蓝光,狰狞可怖。

    “啊啊啊啊,是谁乌鸦嘴!!”

    原本聚在一起的玩家们一哄而散,边叫边跑,把吃奶的力气都使了出来。有几个胆小的男生女生蹲在角落里哭,浑身都在发抖。

    新娘边追,嘴里边喊:“你们可来了,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去坐好?”

    喻婵拉着程堰在院子里绕了两圈,才把这句话听完整。她忽然意识到,这里一共有八个人,大厅里恰好摆着六张椅子,再加上刚刚新郎新娘站的地方,恰好八个位置。

    她急忙抬头,和程堰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给对方指大堂,而后相视一笑。

    程堰:“不愧是一中之光,厉害厉害。”

    喻婵顺着他的话笑着回应:“哪里哪里,明明是学长更胜一筹。”

    两人把发现告诉其他玩家,众人一起逃进堂屋,在各自的角色位置上坐好。

    灯光在此刻发生变化,所有的电子蜡烛熄灭,八道顶灯打在玩家头上。

    新娘和女鬼拿着电棍走进来,好似没看到大家一般,巡视一圈,又出去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看来这里是个类似安全屋的地方。

    喻婵的心跳还没平复,她偷偷看向程堰,红色吉服很衬他的肤色,在这样的死亡打光下,侧脸的轮廓依旧精致分明。从这个角度向上看,还能看到他纤长浓密的睫毛,仿佛蝴蝶翅膀,在冷光中轻柔地飞舞。

    她看看自己身上的吉服,又看看程堰,引导员的话忽然在脑海中响起。

    “我们这儿被月老开过光……”

    “……十对儿,有八对儿都成了……”

    尽管知道这只是商家吸引顾客的噱头,但喻婵心里还是产生了一些隐秘的期待,万一是真的呢。

    刚刚的NPC拿着电棍再次出现。

    她们站在门外,声音诡异:“咦,婶娘,你的荷包,怎么在外面呀?”

    与此同时,引导员的提示从对讲机里传出:“各位玩家,支线任务,现在开始。”

    听了这话,有几个密室逃脱老玩家解释道:“意思就是,有身份牌的人,需要单独出去做任务,也可以选择叫一个人陪同。”

    拿着婶娘身份牌的女生瑟瑟发抖地走出来,站在门口犹豫很久,都不敢出去。

    大家七嘴八舌地给她支招:“你出去,拿到荷包就跑回来,别的不要想,跑就行了。”

    女生犹豫着看向人群边,那里坐着个男生,明显接收到了女生的视线,却仍无动于衷地坐着。

    喻婵记得,他们两个是一起来的。之前在电玩城,还看到他们在抓娃娃机面前接吻。

    好像是情侣关系。

    可那个男生明明看到了女朋友的求助,为什么不站起来陪她一起出去呢?

    喻婵有些费解。

    这边,女生壮着胆子,蹑手蹑脚地走到外面。没过几秒钟,她就凄惨地尖叫着,从外面跑回来,蹲在地上嚎啕大哭,浑身都在颤抖。

    看来是真的吓坏了。

    “我想退出,呜呜呜我不玩了,我要退出。”

    她男朋友听见这话,轻嗤一声:“你不是想玩吗,继续玩啊,我看你能玩出个什么花。就这点儿破玩意儿,花老子那么多钱,现在你说退出就退出,玩呢?”

    女生哽咽着反驳他:“我没试过,想看看密室逃脱是什么样子都不行吗?”

    “那都是些闲得发慌的人才玩这个,两个傻逼拿个电棍就能吓成这德行,他们脑子有病,给这破地儿送钱,你也脑子有病吗?”

    其他玩家无缘无故被扫射到,有脾气暴躁的老哥指着男生的鼻子:“你丫再逼逼一句?骂谁呢骂谁呢?你不玩滚出去,没人逼你过来。”

    男生见对方人高马大,嚣张的气焰立马消失了,赔着笑向老哥道歉。

    NPC再次出现在门外,不断催促。但是女生现在这个状态,明显没办法继续做任务。

    喻婵于心不忍:“要不我替她去吧,我的身份牌是新娘,没别的支线任务,去了也不违规。”

    其他玩家没什么异议,大家毕竟是花了钱来玩游戏的,只要进度能顺利推进,不管谁做任务,都没差别。

    喻婵站在门口观察外面的环境,她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克服恐惧,顺利完成任务。热血上头做英雄的感觉的确很好,但待会儿要是也连滚带爬地跑回来哭,她的脸就丢尽了。

    努力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跑就行了,其他的都别管。不就是支线任务么,怎么都不会比高考难。

    忽然,有人站在她旁边:“一起吧。”

    喻婵惊讶抬头,透过朦胧的光线,看到张熟悉的脸:“学长?”

    程堰低头浅笑:“英雄救美,帅啊,喻师傅。”

    “学长,你不用陪我的。”

    她总觉得连累了程堰,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错了,是你陪我,”程堰指指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里,我害怕。”

    他神色认真,全然不像是在开玩笑。

    喻婵知道,他这是在他的方式,减轻她的心理负担。

    被这么一逗,喻婵的忐忑轻松不少,跟着笑了起来:“喻师傅在担心自己能不能行。”

    “放心,你肯定行。”

    两人并肩走出堂屋,外面的构造已经变了。原本宽敞的庭院消失不见,四周变成逼仄的回型走廊,要想完成任务,只能顺着走廊向前。

    怪不得那个女生被吓得那么惨,这种环境里被女鬼追,左右都没有路,只能向前跑,想想都瘆得慌。

    拐过第一个拐角,程堰拍拍喻婵的肩膀:“玩过恐怖游戏没?”

    喻婵点点头。

    “你看那个衣柜,想到什么了没?”

    “安全点!”

    喻婵惊喜地和程堰击掌。

    不少恐怖游戏里都有个神奇的设定,只要躲进衣柜里,玩家就能得到绝对的安全,哪怕和鬼隔着衣柜门面对面都没事。

    这里不可能无缘无故放个衣柜,应该是密室设计师设置的彩蛋。

    程堰心里已经有了个计划,还没开口。身后忽然炸开声凄厉的怒吼,还有电棍在噼里啪啦。

    这些声音瘆得人头皮发麻,他立马拉着喻婵的手向前跑,跳进衣柜里,飞速关门。

    他们猜得不错,女鬼果然只是站在柜子边,进不来。

    两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程堰笑道:“刚刚谢谢喻师傅保护我。”

    衣柜里的空间很小,塞两个人明显有些拥挤。喻婵看不见,只能感受到自己仿佛被程堰抱在怀里。意识到这一点,她的脸立刻被烧得通红,局促不安地僵着身子,连程堰说了什么,都没听清。

    两个人安静了一会儿,能清楚地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喻婵总觉得氛围有些尴尬,绞尽脑汁想找个话题,哪怕尬聊几句,也比现在什么都不说要好。

    “喻婵,”程堰忽然开口,“尤利娅不是我女朋友,是我小姨。”

    “小姨?”

    喻婵过于惊讶,不知不觉跟着他的话重复。

    “她是我妈的亲妹妹,”程堰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向面前的人解释,就是忽然有种感觉,不想让她误会自己和其他人的关系,“我懒得解释为什么有个比我还小的小姨,所以别人问的时候,就默认了他们的猜测。”

    不想向别人解释,所以一直没说,但是告诉了她。这是不是说明,在程堰那里,她是和其他人不一样的?

    喻婵不敢深想这个猜测背后的含义,心痒痒的,连带着,觉得和程堰接触的地方都升起一股灼热感,火烧火燎,明明是十月份,秋意正浓,她却觉得气温热得逼人。

    从密室出来,外面的天已经黑透。

    师门的其他人已经走了,导师那边忽然有紧急任务,所有的研究生都被叫了回去。

    喻婵坐在大厅的凳子上等程堰,额头隐隐作痛,她伸手摸了摸,刚刚被撞的地方,鼓了个大包。

    程堰在前台买了块雪糕,递给她:“敷一下,能消肿。”

    喻婵像只蔫了的花,轻声应下。

    “算了,我帮你敷吧。”雪糕在程堰手里打了个转,刚接触到喻婵的掌心,又被他收回去,敷在她的额头上,“太凉了,你拿着冻手。”

    喻婵蹙眉关心道:“你拿着就不冷了吗?”

    程堰的动作很轻,丝毫没有疼的感觉。冰冰凉凉的触感贴着额头,他的指关节时不时擦过皮肤,所经之处,酥酥麻麻,仿佛有电流在上面爬过,勾得她的心也跟着颤动。

    “冬泳我都不怕,这算什么。”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讲自己的事,喻婵小心翼翼地追问:“学长,你是冬泳爱好者吗?”

    “算不上,以前跟几个脑子有泡的二货尝试过几次。”他顿了顿,“尝试后的体验就是,我还是继续玩赛车吧。”

    赛车,喻婵在心里默默记下。

    这已经是程堰第二次提起和赛车有关的事了。

    程堰把车停在学校后门停车场,两人步行着去齐奶奶家吃饭。

    齐奶奶笑眯眯地迎上来:“我中午的时候还跟喻丫头提起你呢,晚上你们就一起来了。”

    “有这事?”

    程堰转头看着喻婵,冲她挑了挑眉。

    喻婵想起中午在朋友面前的坦白,那个时候,她还心如死灰,满心忧伤地说要把他放下。

    不到一天,就自己打自己脸。

    没办法,谁让她喜欢他。

    喻婵眨眨眼:“放心,齐奶奶那会儿是在夸你呢。”

    临走之前,程堰又在小齐的书包里放了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

    喻婵什么都没问,安安静静地走在程堰身边,跟他一起在校园里吹风。

    秋风清爽宜人,不冷也不热,轻柔地落在皮肤上,触感正好。

    连带着,她的心情也欢快起来。

    直到回到宿舍,笑容还挂在脸上。

    喻婵哼着歌坐回座位,丝毫没察觉到两名室友的异常。

    任婷婷和陈知薇悄悄走近,一前一后控制住她:“快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有情况了?”

    喻婵想起中午那会儿立下的豪言壮志,心虚否认:“没,没有。”

    任婷婷拿出一个礼袋,塞给喻婵:“礼物都送到宿舍来了,还说没情况?”

    “还有啊,婵婵,不是我说,你的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陈知薇在旁边附和几句。

    “礼物?我真不知道哇。”

    喻婵强行忽略陈知薇的后半句,拆开礼袋,里面有一只布偶狗和一张小卡片。

    她惊讶地捂着嘴巴,巨大的欣喜潮水般将她淹没,只想大声尖叫。

    这只狗她见过,在电玩城,射击墙的奖品堆里。

    她以为程堰当时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他真的把它赢下来,还专门包装好,找人送到她宿舍。

    忙拿起卡片,上面画着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狗,狗子旁边还写着一句话:他让我跟你说对不起。

    落款是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程堰。

    任婷婷惊讶出声:“程堰?”

    陈知薇紧随其后:“什么情况?”

    作者有话说:

    来啦来啦

    前几天家里有点儿事,被叫去帮忙了。

    这两天更大肥章补偿宝子们。

    —————————

    第30章

    ◎来,叫我声学长听听◎

    到宿舍的时候,刚好赶上晚自习下课,学生公寓门口挤了不少学生,一个个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凑在一起吵吵闹闹,几乎要把房顶掀了。

    当初建造这栋公寓的时候,设计师大概是没睡醒。

    整栋楼有24层,2500多个学生,却只装了两部荷载10人的小电梯。以至于每次上下课高峰期,电梯口都要被堵得水泄不通。

    程堰的宿舍在三楼,坐不坐电梯都无所谓。他懒得站在门口等,避开人群,到安全通道边准备走楼梯。

    路过拐角处,有几个人蹲在楼梯下边的角落里抽烟,时不时传出几声闲聊。

    “哎,老二,你之前说要拿下的那个妹子,现在怎么样了?”

    一道被烟酒侵蚀已久的嗓音应声回答:“别提了,真他妈难追。又木又冷,跟个石头一样。”

    C大向来纪律严明,校规校纪上更是有三大红线,只要犯了,就顶格处理。一是抽烟,二是考试作弊,三是违规网贷。

    然而初生牛犊不怕虎,每年新学期开始之际,总有那么几个不信邪的勇士,想以身试法,学校禁止什么,他们偏要做什么。

    程堰没什么兴趣多管闲事,但他很讨厌烟味,确切地说,是不喜欢任何物体燃烧之后的味道。沉闷的空气里夹杂着二手烟的刺激气味,他面无表情地后退几步,打消了走楼梯的想法。

    “哪个妹子,说不定我认识,还能帮二哥搭个线。”

    “就心理系那个系花,叫喻婵的,”所谓的老二吐了口唾沫,“还听说她从来不收别人礼物,不知道是真纯还是装纯。”

    “害,她呀,二哥,兄弟劝你一句,这女的可不是什么好货,早就爬上别人的床了。”

    听到熟悉的名字,程堰向外迈的步子顿在原地,狭长的双眸微眯,像一只正在狩猎的豹子,漆黑的瞳仁散发出危险的光芒。

    原本没打算管闲事,但是架不住有些人爱作死。

    他拿出手机给于洋打电话:“干嘛呢?”

    于洋的声音有些喘:“打球呢,程哥什么事啊?”

    “好事,”程堰慢条斯理地将卫衣袖子挽到小臂,声线低沉,没一丝温度,“你这个月的绩效有着落了。”

    于洋作为学生会里分管校风校纪的副主席,前段时间刚因为匿名论坛假视频那个事,被团委书记一顿呲。

    骂完还不解气,又给他下了死任务,十月底之前,必须抓五个违规违纪的典型,在各学院通报批评。

    其实大家都知道,主要责任根本不在于洋,但书记也刚刚被上面人骂过,程堰他又不舍得骂,只能拿于洋撒气。

    于洋因为这事,好几天都哭丧着脸,抓违规违纪,还得是典型,这让他去哪找。

    没想到,今天有人就送上门了。

    听见程堰这么说,他兴奋地嗷嗷叫,球也不打了,拔腿就往宿舍赶。

    另一边,那群人的议论还在继续。

    “她?爬床?不像啊,看着挺乖的。”

    有人否认他:“要不装得乖点儿,能吸引到那些有钱人吗?他们不就爱玩这种纯的女学生。”

    “我有朋友之前亲眼见,她被程堰带去迎宾路那边的桌球馆玩了。那个馆晚上就是个黑酒吧,什么牛鬼蛇神都有,正经女孩谁去那种地儿啊。”

    “真的假的?”周围人一听说这种八卦,都来了兴趣,七嘴八舌地问爆料人这事的后续。

    “后续怎么样,你们不如来问我。”

    一道低沉无杂质的男声骤然从几人身后响起,来人逆着光站在楼梯口,看不清脸,隐隐透着威压,令几人本能想跑。

    “你谁呀?我劝你别多管闲事。”

    他们没把程堰那句没头没尾的话放在心上,以为这只是个来劝他们别吸烟的学生。

    领头的男生凶狠地瞪着眼,对方只有一个人,他们人多,难道还怕吗?

    他当着程堰的面,挑衅地吐了口烟圈:“这没你事,快滚!”

    程堰轻笑几声,听在领头人耳朵里,莫名有种轻蔑的味道,他刚想说话,就听见对方开口:“刚刚那八卦挺有意思的,怎么不说了?”

    人群里被叫老二的男生回过味来,上前一步,挡在众人面前:“哦,我懂了,你是想给那妞出头,英雄救美是吧?”

    程堰没说话,老二自认自己猜对了。原来也是个舔狗,他在心里暗骂,想到自己刚刚还因为这舔狗,吓得烟都没拿稳,他就怒不可遏,握着硕大的拳头走过去,想给对方点儿颜色看看。

    “你他妈……”

    看清程堰脸的瞬间,后面的话被他生生吞了回去,汹涌的气势转瞬泄干净。

    “程……程学长,怎么是您啊?”

    老二原名叫冯佳琪,也是学生会的成员,之前新生大会的时候,见过在礼台上方讲话的程堰。

    但在那之前,他早就听说过程堰的大名。不管是新生群的学长,还是宿舍的同学,所有人都说,在这里最不能惹的人,就是经贸院的程堰。

    据说他家是当地首富,录取消息刚下来,通知书还没发到他手里的时候,家里就给学校捐了一栋楼。他本人又是各个老师面前的红人,学习好,性格活跃,又会来事。

    惹了他,在C大基本上就没什么好日子过了。

    冯佳琪听见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一定不会贸然冲出来,以至于现在骑虎难下。

    听见“学长”两个字,程堰脑子里映出一张粉白干净的脸,唇珠饱满似清晨最娇艳的玫瑰,轻声细语地叫他学长。

    以前怎么没觉得,这个再普通不过的称呼,从其他人嘴里说出来,怪恶心的。他嫌弃地扫了冯佳琪一眼,狭长的双眸闪着寒光,吓得对方噤若寒蝉,一句话都不敢说。

    其他人一听说来的人是程堰,下意识骂出几句国粹。他们终于意识到,对方刚刚说的第一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了。纷纷把烟头一掐,跟受惊的兔子似得往楼上跑。

    程堰懒得理那些楞货,反正待会儿有人收拾他们。他只关心一件事:“你们刚刚那八卦,不是聊得挺起劲,继续呗,刚好我也听一听。”

    冯佳琪看程堰这态度,知道他和喻婵之间的关系八成不简单,哪敢把那些话讲出来,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程学长,我真不知道,刚刚他们聊的时候,我玩手机来着,一句话都没听清。”

    “这么不巧啊,”程堰懒洋洋地睨他一眼,“那你确实没什么用了,跟我教导处走一趟吧。”

    冯佳琪都快哭出来了,他前几天刚交了助学金申请表,要是被学校处分了,不管奖助学金还是保研名额,就都完了。

    他急忙求饶:“别别别,程学长……”

    “你还是换个称呼吧,”程堰打断他,“我们还没那么熟。”

    冯佳琪识相改口:“程哥,我说我说。就是跟我一个宿舍的同学,他说他朋友见过您带喻婵去桌球厅,还听那里的人说,说您带她过去,就是……”

    后面的话他结结巴巴说不出口。

    “就是什么?”

    “就是送给别人玩的,因为女学生玩起来又干净又便宜,换着玩最划算。”

    冯佳琪瑟瑟发抖地试探着程堰的脸色,发现他表情不对,立马大声求饶:“程哥程哥,这话都是那个桌球厅的人说的,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啊。”

    周遭的气压瞬间低得仿佛要结冰,程堰紧绷着脸,看不出究竟是什么情绪。冯佳琪不敢吭声,小心翼翼地站在旁边。

    程堰随心所欲惯了,根本不在意别人会怎么评价他的行为。

    但喻婵不一样,她就是个干干净净的小姑娘,被他带去那种地方,落在别人眼里,只会变成茶余饭后的谈资。

    一个想法在脑海里骤然闪过,程堰懊恼地意识到,如果那些话真的是从桌球馆传出来的,那么喻婵这些天的反常,就能解释得通了。

    怪不得当时她眼眶通红,他还以为她只是起得太早,精神不好,现在想想,那些话她八成都听到了。

    是他太欠考虑,还以为自己今天的道歉足够真诚,结果连她难过的真正原因都没找到。

    想到那些污言秽语曾经落入过喻婵的耳朵,程堰的心里不断涌出阵阵烦躁,桃花眼锋利如刀,脸上愠色明显。

    于洋找过来的时候,被这个表情吓了一跳。他发梢都是湿的,扶着墙大口大口喘气,一看就是跑着回来的。

    “哥,人在哪呢?”

    程堰无奈摊手:“跑了,不过烟头都在那,你现在过去,还能拍个照片,留作证据。”

    于洋兴奋的表情戛然而止,仿佛被人打了一拳,由喜变悲:“跑了?!程哥,你怎么让人跑了呢?我这不是白欢喜一场……”

    “着什么急?”程堰把手机扔给于洋,“视频都在这呢,那群孙子跑得了和尚,跑得了庙吗?抓人去吧。”

    于洋用程堰的手机把视频发到自己的手机上,喜笑颜开:“哥,你以后就是我亲哥。”

    程堰把冯佳琪拎到于洋面前:“对了,这还有一个,别忘了。”

    冯佳琪也没想到程堰会出尔反尔,哭丧着脸:“程哥,我都告诉您了,您怎么还?”

    程堰懒得理他,低头专注地看着手机。

    倒是于洋,抬手给冯佳琪脑门上来了一巴掌:“别套近乎,程哥是你叫的么?”

    程堰嫌烟味难闻,皱着鼻子走出公寓楼,到旁边小卖部买了一瓶矿泉水。

    手机的信息提示音忽然响了。

    刚点开对话框,一只憨态可掬的猫咪表情包直接映入眼帘。

    他愉悦地勾勾嘴角,胸腔里那股反胃感散去大半。

    [喻婵:(表情包)]

    [学长,你到宿舍了吗?]

    程堰把水顺手放在旁边的石凳上,回消息。

    [程堰:到了。]

    带着句号发出去好像有点儿生硬,程堰顺手把句号删了,又补了句:

    [到了,今天玩得开心吗?]

    对话框上方立马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喻婵:很开心,今天真的很谢谢学长,在密室里一直照顾我,送我回学校。]

    [还有那个礼物,谢谢学长,我很喜欢。]

    程堰看着那只猫咪表情包,总觉得它和喻婵现在的样子一模一样。

    [程堰:挺好,看来小喻已经彻底学会说谢谢了。]

    对面很久都没有消息再发过来,程堰收起手机,灌了一大口冰水。

    心里那股烦躁还是没压下去。

    喻婵她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为什么不说出来?想起跟她第一次见面那会儿,她好像也是这样,胃痛得几乎说不出话,小脸煞白,还嘴硬逞强,担心麻烦别人。

    从小到大,程堰见过不少漂亮女生,她们大多有傲气,外放开朗,不会让自己受一点儿委屈。

    就像尤利娅,如果遇见这事的人是她,估计早就扑上去把那群人揍得哭爹喊娘了。

    喻婵却不同,她好像总是在说反话。把自己的需求放在最后考虑,宁愿受委屈,也不愿意把内心的真实想法表达出来。

    信息提示音又一次响了。

    还是喻婵。

    屏幕上只有简单的四个字:[学长晚安]

    程堰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晚安]

    “干嘛呢,盯着手机傻笑?”

    于洋乐呵呵地晃过来,搭在程堰肩上:“程哥,你老实说,是不是又有情况了?”

    程堰乜他一眼:“于部长,绩效完成了?”

    “完!成!了!”于洋笑得眯起眼睛,“以后你就是我的再造父母,你让我往东,我绝对不往西。”

    “真的?”白捡了个便宜儿子,程堰直乐,“我说什么,你听什么吗?”

    于洋点头:“那当然,必须的。”

    “来,叫我声学长听听。”?????

    于洋:“你什么时候有这癖好了?”

    作者有话说:

    程堰:不行,我得看看别人叫我的时候,我恶不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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