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二合一)是不是我做些什么,咱们就熟了。◎

    李嘉言显然也愣住了,掩在碎发下的耳廓泛着一圈淡淡的红晕,掌心紧贴着裤缝边缘,脚步顿在门口,刚刚的气势少了一半:“喻……婵姐,你怎么也在?”

    林安看看李嘉言,又看看喻婵,递过去个疑惑的眼神:“认识的?”

    “算认识,朋友家的小孩。”

    出于对患者隐私的保护,喻婵没透露李嘉言正在她这里做心理咨询的事。

    “挺巧啊,”林安抱着胳膊揶揄道,“楼下停了那么多辆车,这小孩哪辆都不碰,专挑你车砸,喻小婵你老实说,你跟你这朋友,以前是不是有什么私人恩怨?”

    话是冲着喻婵讲的,但说出来的内容,却是给李嘉言听的。

    他刚被警察带回来的时候,态度着实算不上好。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丝毫不配合警察的问话,一副任你处置的样子,把林安气得够呛。

    “那辆车,是喻婵姐你的?”

    李嘉言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惊愕和愧疚,“对不起,我不知道……”

    为了避免患者产生移情,影响治疗效果,专业的心理医生在诊室之外的场合会尽力避免和患者有关的任何接触。

    出于这方面的考虑,喻婵只是简短地应了声,并没有和他有太多交流。

    “嘉言,”一道低沉的男声自李嘉言身后响起,嗓音如盛夏雨夜中飘落的湿润气息,“除了道歉,还有呢?”

    李嘉言一言不发,走到调解室正中央,向喻婵和那些家长们鞠躬道歉,表示所有的损失他都会负责,会承担应该承担的责任。

    喻婵却有些听不清他讲话,耳边全是刚刚那道低沉的男声。掩在风衣袖间的手指仿佛被灼烫的火苗燎了,蜷缩进掌心,指甲嵌进肉里都没有察觉。仿佛再次闻到了一阵早就被丢进往事中的木质香。

    门口那人穿着件版型挺括的灰色大衣,内搭是件饱和度低一些的深色针织衫,恰到好处地中和了大衣的锋利冷峻感。

    被大衣领口半遮半掩的脖颈修长,冷白的肤色在布料间若隐若现,上方的那张脸线条分明,黑亮的眼睛深邃幽暗,勾勒着几分说不清的意味。

    同昨晚霓虹灯下那个矜贵疏离,站在云端的贵公子相比,此刻的他,更像是个松散随性的富家少爷。

    又一次在不加准备的状态和程堰重逢,喻婵感觉自己的胃又在打鼓似得隐隐作痛了,她只淡淡扫过去一眼,便挪开落在他身上的视线,脸上丝毫看不出任何情绪。

    林安倒是反应强烈,倒吸一口凉气,挪着步子把喻婵挡了个严实:“程先生,我朋友不舒服,赔偿的事,我们几个协商就行。”

    有了程堰的出面,这件事解决得很顺利。李嘉言是主谋,他担大头,出一万,剩下的五位家长平摊。

    一场闹剧就这么落下帷幕。

    走出派出所,天依旧雾蒙蒙的,像是蒙着张布满雾气的玻璃。

    林安怕喻婵心情不好,拉着她绘声绘色地介绍即将要去的那家日料店的主厨,长得帅不说,身材又好,吸引了一大批去店里打卡的迷妹迷弟。

    “喻婵,”走在最前方的程堰忽然停下脚步,他拍拍李嘉言的肩膀,示意他先回车上,“聊聊?”

    他的声线低沉富有磁性,像是志异小说里埋伏在山野丛林里吸人魂魄的精怪,最会蛊惑人心。

    空气变得极静,风像个调皮的小孩,嬉笑着从两人的发梢间轻轻拂动。

    喻婵伴着风声开口:“程先生,赔偿的事刚刚已经定了。”

    言下之意,除了这个,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聊的。

    程堰的眼里闪过一丝玩味,他笑得暧昧多情,迈起修长的双腿,朝着喻婵缓缓走去。

    “按照喻小姐的意思,是不是我现在做些什么,我们就熟了?”

    喻婵下意识后退,脚下险些绊着身后的台阶,惊出一身冷汗。她心头没来由涌出一股无名火,说出去的话也带着刺:“程先生,如果你很闲的话,从这里往右转,有个老年活动中心,很适合你。”

    林安听得心惊肉跳,甚至不合时宜地想,从不听脱口秀的喻婵,什么时候都学会call back了。

    程堰脸上的表情凝固一瞬,和林安一样,他也想起了昨晚,喻婵当着所有人的面撂下的那句“我对年纪大的老男人不感兴趣”。

    五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以让怕生怯懦的兔子,变成长着利爪尖牙的猫。

    挺好,会保护自己了。

    程堰眼里勾起层浅笑:“行啊,待会儿就过去。”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指尖按着屏幕,深不见底的眸光落在喻婵身上,像是被密密软软的绒毛扫过。

    话音刚落,喻婵的手机便应声响起。

    屏幕上挂着一串陌生号码。

    属地北城。

    “这我号码,记得备注。”

    他撂下这么一句话,拉着李嘉言转身离开。

    回家路上,顺道去了一趟超市。

    “不是我不孝啊,就这脑残操作,谁不得骂一句我爸有病?”

    听着耳机那头大逆不道的发言,程堰扯扯嘴角,拉着购物车懒散地在奶制品区闲逛。

    “程公子,我刚刚说的你都听到了吗,给点儿响啊。”

    “嗯,听到了。”

    程堰从从冰柜里拿两盒酸奶扔进购物车,声音仍带着笑意。他的长相本来就格外出挑,这么一笑,让不少暗戳戳偷看他的人眼睛直发光,甚至还有胆大的拿出手机开始偷拍。

    梁齐也顾不上他这敷衍的态度,继续吐槽:“别人家亲爹都是生怕儿子不搞事业,不求上进,追在后面让他们奋斗。我爹呢,阻拦我创业就算了,还要让我去给别人家当上门女婿,有他这么卖儿子的吗?”

    程堰忍不住逗他:“挺好,你这德行能卖这个价,你们老梁家赚翻了。”

    路过医疗用品区的时候,扫了眼跟在身后的李嘉言,他又往购物车里扔了两包纱布和碘酒。

    梁齐不甘示弱:“幸灾乐祸是吧,姓程的,你也逃不了。戚家人跟你那个小叔,这几天可都在蠢蠢欲动呢,咱俩到时候也就前后脚的事,你就别大哥笑二哥了。”

    这话倒是准确地戳中了程堰的痛点,想起那个在程家老宅,和那群老家伙们一起指点江山的伪君子,心里忽然涌起一阵烦躁:“行了,手机只剩百分之九十八的电,哥哥不跟你聊了。”

    说完,不等梁齐回应,就按下耳机上的按键,单方面挂断电话。

    傍晚。

    太阳剩余的光辉正逐渐和云层一起消融,风里夹着植物死亡了的味道。

    美好的周末步入尾声。

    喻婵把家里上上下下彻底清扫了一遍,打扫客房的时候,从床底下翻出个老旧的储物箱,吹掉盖子上的灰,找到最底层压着的老书,掀开扉页,一张发黄的照片纸蝴蝶似得翩然而下。她拿起照片,仿佛抖落一地经年累月积攒的记忆化成的灰尘。

    这是她出国之后,齐乐寄过来的。照片里的场景是在C大食堂,一男一女面对面站在一处。男生微微侧身低头,表情认真,正在仔细地聆听女孩的话。人群拥挤,他却始终和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用身体替她挡着那些来往的人流,空出一方宽余的小天地。

    照片的主角,就是她和程堰。

    仔细想想,这张照片里的人和事,构成了她和程堰在C大所有故事的开始。

    如果那天,她没有跟着一起去食堂,照片就不会被抓拍下来发到表白墙,她更不会因为突发的胃病半夜被送到校医院。

    齐乐在信上说,手写信能表达最郑重的诚意,所以她选择了最笨最麻烦的方法,把迟来的道歉带给喻婵。

    她就是那个拍照片的人。

    当时只是觉得这个画面很有氛围感,就像看过的言情小说照进现实。

    便随手把照片拍下来,发到了宿舍群里。

    没想到有人会嗑cp上头,一传十十传百,就这么流传到表白墙上。

    说来好笑,认识那么久,这张被偷拍下来的照片,反而是她和程堰唯一的合照。

    不知道当时的喻婵到底是出于一种什么心态,但这封信,连同这张合照,就这么被保留了下来,从旧金山搬到洛杉矶,又从洛杉矶搬到北城,数次搬家,都没丢过。

    她坐在地毯上,望着窗外的斜阳发了许久的呆。

    半晌,直到太阳彻底落山,喻婵把东西都收好,连着照片和那本书一起,塞回床下。

    周日是诊室预约的高峰期,喻婵连轴转了一整天,累得瘫倒在沙发,连换衣服的力气都没了。

    林安的骚扰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她猛地晃神,刚才差点儿睡过去。

    “喻小婵,晚上出来玩吗?”

    喻婵用手捂着眼睛:“我现在一条命只剩半条,改天再说吧。”

    林安同样是医学生,主攻心外科。

    按理说做这一行的,每天的工作量要比心理咨询师大得多。

    但她永远都是这么精力充沛,哪怕前一天加班到凌晨三点,第二天晚上依然有精力去喝酒跳舞。

    一度让喻婵羡慕不已。

    “别啊,”林安不赞同道,“今晚场子里有帅哥,正儿八经美院毕业,办过画展的知名小画家,还有八块腹肌,我专门给你留的,你不来浪费了。”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喻婵无精打采地跟林安贫,“我现在四大皆空,他就是有十八块腹肌,都吸引不到我了。”

    “十八块腹肌那还是人吗?”林安不赞同道,“别贫,我可没跟你开玩笑,你快来,这种天菜错过了,保不齐要后悔一辈子。”

    “不去,后悔就后悔吧。”

    林安沉默了一会儿,决定祭出自己的杀手锏:“我现在就在你家楼下,你下来,还是我上去?”

    喻婵:……

    最后出现在林安面前的喻婵,素着一张脸,穿着最简单的风衣牛仔裤,浑身上下找不到一丝精心准备过的痕迹。

    这是她对林·霸权主义·安无声的控诉。

    林安倒不在意,只要人来了,妆容发型都可以换。她把喻婵按在副驾驶,系好安全带,开着导航带她去自己以前最常去的那家造型工作室。

    “年轻人就要有朝气,你看你这么萎靡,哪有年轻人的样子。”

    喻婵困得睁不开眼,靠在车窗上闭目养神:“嗯,你说得对。”

    “你现在睡儿也行,我再带你去做个头发,化个妆,换身造型,差不多九点半,刚好赶得上酒吧开门。到时候你可千万别这个样子了,对帅哥要热情点儿,毕竟属于稀缺资源。”

    喻婵微弱地“嗯”了声,修炼陷入沉沉的困倦里。

    再次醒来的时候,林安正在停车。

    喻婵话里带着鼻音:“到了?”

    林安点点头:“从这边坐电梯上去,刚好。”

    去造型工作室之前,两个人先去奶茶店点了杯喝的。

    林安排在喻婵之前,回头问她要不要看菜单。喻婵摇摇头:“不用,给我一杯黑咖啡不加糖就行。”

    话说出口,喻婵愣了下,无奈地叹气,习惯这种东西真是够奇怪,悄无声息就能改变一个人。

    她以前最怕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喝什么都爱点杯黑咖啡的呢?

    太久远了。

    喻婵感觉自己大概记不住原因,也没必要记住。

    “有个事,”做头发的时候,林安忽然开口,“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喻婵了然:“你又换男朋友了?”

    “差不多吧。”林安吸了一口珍珠奶茶,“我家里人给我安排了一门联姻,对方据说也是个玩咖,家世跟我家差不多,门当户对。”

    “那你喜欢他吗?”

    “还行吧,听我爸说那公子哥人还行,父母和睦,也没有兄弟姐妹,各方面来说,都和我很配。”

    喻婵抿着唇,看向镜子里的林安,她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分明是落寞的,就像是大雨过后挂着水滴的玫瑰,仍旧明艳,却少了些沐浴春光的璀璨。

    她说了很多对方和他合适的点,都爱玩,都是独生子,家境相当,生意上有许多往来,唯独没提及自己的想法。

    喻婵安抚地握住林安放在椅背上的手:“你们见过面吗?”

    “还没,”林安无所谓道,“见不见都不影响,反正这事现在已经是板上钉钉了。我其实从小到大都没有特别喜欢过谁,感觉,和谁结婚都一样,没什么区别。”

    她看着喻婵:“所以,如果你心里有个非他不可的人,那就一定别错过,不然就真的要后悔一辈子了。”

    作者有话说:

    ——

    第72章

    ◎你跟程堰,最近是不是有什么苗头?◎

    咖啡的苦涩在嘴巴里迅速蔓延,喻婵拍拍林安的手背,露出个安抚意味的笑容。

    非他不可的谁,她心里,也早就没有了。

    外婆最近一直在催她过年带个男朋友回去,说不定以后,她也会像大多数人选择的那样,到相亲市场上,把自己明码标价地摆进去,找个互相勉强能看得顺眼的男人,步入婚姻的殿堂,平淡无奇地度过这一生。

    轰轰烈烈的爱情是生活无忧的幸运儿才有的特权,作为需要在这座城市奋力生存下去的成年人,她已经分不出任何热情和精力,浪费在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上了。

    从造型工作室出来,时间差不多八点半,夜幕低垂,华灯璀璨,通明的灯火吞没了星光和月色,只剩下一整片沉沉夜空,笼罩在钢铁森林之上。

    走在这样的夜景下,喻婵总是会生出一些巨大的渺小感。这座城市很大,大到能包容这里的每个人。可它又像个巨大的牢笼,将所有人困在这里,汲取他们制造的养料得以运转,循环往复。

    担心被晚高峰堵在路上,林安没开车,跟喻婵边聊天,边散着步子走过去。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些最近新出的电影,她们的口味很杂,不管是文艺片还是恐怖片,都能津津有味地看几眼。穿过第二个红绿灯路口的时候,喻婵反应过来:“嗯?我们不是去酒吧街吗?”

    “现在离噪点开门还有半个小时,不着急,”林安挽着她的胳膊,“咱们先去逛逛街。”

    噪点就是那家新开的酒吧,昨晚去了一次,喻婵才知道,他们家不止装修漂亮,所有的服务员和调酒师都是按照男模的标准选出来的,学历、长相、身材都是一等一得好,吸引了不少慕名而来的客人。

    据林安说,这两天的位子格外难订,如果她不是噪点的白金卡会员,可能就得多排一个星期的队了。

    喻婵看着马路对面的红灯,拉着林安向后退了几步:“最近看上什么新款包包了吗?”

    这一带周边有几家很大的奢侈品店,林安是他们几家的常客,心情不好的时候,经常去店里激情消费。

    “包这个东西已经吸引不了我了,”林安帅气地把碎发撩到耳后,“附近新开了一条小吃街,据说那里有家很有名的蒜蓉花蛤,味道非常好,一起尝尝去?”

    蒜蓉花蛤。

    听到这道菜,饶是对食物不感兴趣的喻婵,眼睛都不由自主地亮了几分。

    她从小就很爱吃海鲜。

    这道菜更是小时候记忆里的常客。

    那会儿她还跟着爷爷奶奶住,每次在学校考了第一名,爷爷就会穿上蓑衣和水靴,一手拎着小竹篓,一手牵着喻婵,带她到小河边去摸花蛤和小龙虾。

    夏日傍晚,河里碧波荡漾,一层一层地堆在脚边,冰冰凉凉又带着股酥麻的痒意,偶尔还会有顺着水流游到面前的河鱼,一个摆尾,就能溅她一身的水。

    奶奶最会处理这些小河鲜。

    麻辣小龙虾,蒜蓉花蛤,每道菜还在锅里的时候,香味就已经四溢飘散。

    勾得人馋虫大动,向来懒散的橘猫胖菲都坐不住了,绕在奶奶的腿边,喵喵喵地叫。

    那些菜的味道实在太香了,直到现在,喻婵还记得热气腾腾的盘子端上餐桌的那一刻,围在一起的爷爷奶奶和胖菲脸上的笑容。

    哪怕在很多年后再从记忆里将它们翻出来,柔光滤镜下的画面中,依然会传来袅袅的香味,让人垂涎欲滴。

    “好啊。”

    喻婵笑着点头,眼里闪过几分充盈的期待。

    她已经很久没有主动地想尝一尝哪种食物了。

    由于胃不好,平时喻婵需要注意各种忌口,外卖重油重盐,很多都不能吃。但是她的科研和工作任务重压力大,没什么时间自己做饭,只能凑合。

    在美国那几年还算正常,毕竟有喻柏陪着,再怎么凑合,饭她还是会坐在餐桌边按时吃。

    去年回国之后,和喻柏分隔两地。每天一到饭点,坐在餐桌边的只剩她一个人,越吃越没胃口。

    时间一久,喻婵对吃饭就更没什么兴趣了。

    对于她来说,摆在餐桌上的东西,不管样式再精美,吃进嘴里,都是一样的味如嚼蜡。

    走进小吃街入口,一阵孜然辣椒油混合在一起的香味便扑面而来。街两侧的小摊边四处弥漫着烟火气,和外面冰冷的钢筋水泥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地方。

    林安兴奋地在每个摊位点之间穿梭,臭豆腐,鱿鱼卷,烤面筋……每一样都买了一份,捧在手里一口一个。

    喻婵虽然照例没什么胃口,但心情却好了很多。

    说来奇怪,她不爱吃饭,却很喜欢看别人做饭。有的时候实在没胃口,就会打开手机,找几个美食博主的视频,边看边吃。

    “你还记不记得咱们一中后门口的那条小吃街,感觉跟这个一模一样。”林安举着串裹足汁水的关东煮贴过来,递给喻婵。

    喻婵没拒绝,就着签子咬了一口,热腾腾的丸子在嘴巴里汁水四溢,带着股香料和肉的混合香味,味道还算可以。

    “当然记得。”

    作为重点高中,一中的学生不论住宿还是走读,每天晚上都必须上晚自习,十点半统一下课。

    饥肠辘辘的学生们下课之后,最爱做的事,就是三五成群,一起溜出校门,到小吃街买一盒关东煮或者麻辣烫,嘻嘻哈哈地就着滚烫的热气大口吃完,一整天所有的疲惫就都消失殆尽了。

    但大部分一中学生提起那条小吃街,第一个想到的,并不是街上有什么代表性美食,而是一场震惊全校的表白。

    重点班里有个平时一直考第一名的女生,晚自习逃课出去,在整条街上摆了两排彩色烟花,说服了所有的摊位老板帮她点烟花,装彩色灯带,就为了给喜欢的男孩子表白。

    这件事在当时的一中引起了轩然大波,还有人把表白视频拍下来,发到校园论坛里,盖起了几千层的高楼。

    提起这件事,大家的反应很一致,都是直呼牛逼。

    哪怕最后她因为逃课和早恋背了处分。

    至少她在大家都被试卷和考试压得越来越喘不过气的年纪,遵从内心,做了别人想做却从来不敢做的事。

    更何况,她还是个常年位居年级前三,在各大竞赛上拿过名次的好学生。

    种种光环加持在一起,她就变成了无人能超越的传说。

    林安和喻婵对视一眼,明显都想起了小吃街的那件事。

    她们比那个女生小两届,上高一的时候,那个女生已经出国留学去了,人不在一中,一中却到处都有她的故事。

    “对了,”林安咽下最后一口关东煮,拉着喻婵到蒜蓉花蛤的摊位前排队,“说起来还挺巧的,当初那个表白事件的女主角,我后来在美国读书的时候,碰到过她一次。”

    “嗯,她也在那边读书吗?”

    “对,读金融。不愧是校园传说里的人物,她长得确实挺好看的,一看就是那种饱读诗书的类型,”林安侧头看看喻婵,“这么看着,你们两个还挺像的,”她托着下巴沉吟片刻,又说,“不过,仔细一看也不太像,硬要说的话,她有点儿古典美,你不一样,你是那种艺术家的美。”

    “别抬举我了,”喻婵笑道,“我都这么多年没画过画了,哪来的艺术家。”

    “老板,两份蒜蓉花蛤,一份要辣椒,一份不要辣,谢谢。”

    终于排到林安这里,她一边扫码,一边大声地向老板报餐。周围弥漫着油烟机和滚油的轰鸣声,想交流,基本上只能靠吼。

    “不管画没画过画,你在我这里,永远都是大艺术家。”

    喻婵笑着应下:“好,大艺术家。”

    老板的动作很熟练,不一会儿,两份蒜蓉花蛤就已经好了。喻婵戴好塑料手套,捏了一块送进嘴里,熟悉的味道反复刺激着口腔中的味蕾,蒜蓉和油脂还有海鲜的香味恰到好处地融合在一起。

    吃到好吃的东西,真的很容易让人心情变好。

    林安在摊位边找了个位置,拉着喻婵一起坐下:“喻小婵,有个事,我觉得还是得跟你说一下。”

    喻婵不明所以地看过去,眼神肯定道:“安安你说。”

    “你跟程堰,最近是不是有什么苗头?”

    四周时不时有小情侣手挽着手相互依偎着走过去,喻婵打量着街上的熠熠灯火,被油烟猛地呛了一下,咳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她摘下手套,从布着油腻的小餐桌边抽了两张纸巾,擦掉眼角的湿润:“我就和他见了两次面,哪里来的苗头?”

    “没有就好,”林安斟酌着用词,“他不是什么好人。我男朋友以前跟他们那一波人玩过,据说不少人对他的评价都很不好。说他这个人处事有些荒唐,大学刚毕业,就把他爸气到脑溢血进icu。他这个当儿子的,反而跑去跟各种小明星网红闹花边绯闻。最后还是他小叔站出来,主持了程家的大局。”

    末了,她总结出结论:“他的条件确实很好,长得帅家世好,但是这种人不适合当男朋友,不稳定因素太大了。”

    喻婵想起林安那个小男朋友,打扮得总是干净清爽,一副人淡如菊的年轻大学生模样。

    平时的为人处事却很成熟,总是把林安当小孩子宠。

    她放下盛着花蛤的食盒,迎着风,轻轻地点头,像是同意了一件极其微不足道的小事:“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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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3章

    ◎你好,戚心语◎

    晚上九点,沉寂了一整天的酒吧街迎来活力期。霓虹灯锻造出迷离虚幻的光影,收纳着每个迷失在沉沦之中的灵魂。

    今天组局的人是林安的一个发小,叫林跃然,八辈子都吃喝不愁的富二代。为了祝贺读美院的女朋友答辩顺利,特地要搞大场面,包了「噪点」的二楼,开庆祝party。

    林安向来爱当气氛组凑这种热闹,照她的话说,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见两人坐下,卡座上喝酒打牌的几个少爷眼睛亮了亮,有人甚至直接放下了手里的牌,起身向她身边凑,被坐在旁边的林安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他掐灭了手里的烟,扯着嘴角跟其他人打听:“这妹妹什么来头,能让林大小姐护得这么紧?”

    坐在他旁边的另一人喝了口酒,甩出四张炸弹,嗓音沙哑:“不管什么来头,你最好都没招惹她。”

    这下想搭讪的男人彻底不高兴了,拇指抹了把嘴唇,笑得兴味盎然:“不就一长得漂亮点儿的妹妹,我倒要看看,她有多招惹不得。”

    话题中心的喻婵并不知道这段因她而起的小插曲,注意力都在面前这一堆花花绿绿的饮料上面。

    林安见她感兴趣,出声提醒:“别看它们长得漂亮,尝起来也没什么酒精味,实际上,这都是正儿八经的高度酒,像你这种基本上没喝过酒的人,半杯就不省人事了。”

    喻婵收回要试探的手,不解:“不是朋友聚会吗,这么烈的酒,是给谁准备的啊?”

    “当然是给不会喝酒的人准备的了,”林安把胳膊搭在喻婵的肩膀上,找路过的服务生要了一杯度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果酒,“你喝这个。”

    毕竟是个毕业了好几年的成年人,尽管不经常出入这类娱乐场所,但喻婵还是瞬间就明白了林安的意思。

    她猛地瞪大眼睛,连林安手里的酒都没顾得上接:“他们想把那些小孩灌醉捡尸吗?”

    林安见喻婵这表情,就知道她想歪了,小声在耳边解释道:“放心,他们那些人虽然平时荒唐点儿,但像那种没底线的腌臜事,没人会做,太跌份儿了。”

    她环顾四周,用眼神给喻婵示意了个方向:“听说过‘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这故事没?这酒,就是给鱼儿们准备好的鱼钩。”

    喻婵顺着林安的指引扫过去,那边坐着的是刚刚那几个跟她打过照面的女学生,都是长相气质出众的女孩,每个人的脸上神色却各不相同。有拘谨的,有玩闹的,还有把“势在必得”四个字写在眼睛里的。

    最后一种,大概就是林安刚刚说的,“愿者上钩”的鱼了。

    喝醉的女学生,送她回家的好心人。

    意识模糊的状态下,哪怕发生些什么,都是理所当然。明明双方都心知肚明,却偏要扯上这样一层遮羞布。

    喻婵莫名想到了那晚的程堰,他整个人被包裹在阴影之中若隐若现,丰神俊朗的五官,矜贵优雅的气质,还有那双如墨玉黑亮深邃的桃花眼。

    明明昨天刚见过面,她却没办法在脑子里拼凑出他完整的样子,就像是脑子里有双巨大的手,在记忆的虚空中奋力地挥舞,却终究无法抓住,只剩那些零零碎碎的片段。

    程堰。

    他也是这些圈子里的人。

    他曾经也玩过这种“姜太公钓鱼”的把戏吗?

    喻婵接过林安递过来的杯子,仰起头把里面的果酒喝得一干二净。

    吓得林安慌忙阻止:“哎哎哎,就算度数低,也不是你这么喝的呀,一会儿该上头了。”

    喻婵呛了几口酒,又被未融化彻底的冰块镇得牙齿疼。她忍着咳嗽,脸颊两侧憋出一层淡淡的绯红,朝林安摆手:“咳咳咳,没事,我就是不小心呛到了,安安,我去一下卫生间。”

    “你一个人行吗,要不要我陪你?”

    说话间,喻婵已经从卡座边起身,站在林安身后:“不用不用,你帮我坐在这看着杯子,不然我回来还得再换一杯酒。”

    “那行,”林安了然,“你小心点儿。”

    离开人群密集的卡座,喻婵忍不住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忽然就心情不好,这种感觉,就像是刚给一幅画了很久的线稿上好色,还没来得及仔细观察,画布就被忽然蒙上了一层雾蒙蒙的蒙版,什么都看不清了。

    卫生间在走廊拐角最深处,只在镜子前亮着一盏白生生的led灯。

    从安全通道走过去,要穿越很长一段无光的走廊。喻婵无奈地掏出手机,借着手电筒的光,扶着墙壁朝前走。

    水池里的水温度刚好,不冷也不热。

    是皮肤接触时感受最舒适的温度。

    喻婵不合时宜地感叹了一下「噪点」老板的商业头脑和用心程度,也只有这种人,才能重金投资出这样一间兼具艺术与放纵气息的酒吧,才能在短短试营业的一个月内,就能一跃成为酒吧街的顶流。

    角落隐约传来几个男人的说话声。

    不知道是有恃无恐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喻婵站在洗手台边洗脸的动静并不小,那些人像是根本没听见,仍然在自顾自地讨论别人的私事。

    他们的声音洪亮地传入喻婵的耳朵,拧着她的眉头越皱越紧。

    “哎,然哥那美院的女朋友,你们都见了没?”

    “没啊,那学生妹,然哥宝贝着呢,连照片都没发过。”

    有个尖细的声音接了一句:“我前两天去大学城那边打台球,见然哥带着那妞出来买奶茶了。你们是不知道,那妞,胸大腰细,是个男人看了,都得迷糊半天,怪不得然哥那么喜欢。”

    “真的假的?养这么个女朋友,一个月得不少钱吧?”

    “贵点儿就贵点儿呗,这学生妹,长得漂亮,还纯,价格比得上质量啊。”

    那个尖细的声音再次开口:“想什么呢,学生妹而已,能有多贵。要我说,还是然哥聪明,不玩明星网红,玩女学生,一个包一只口红就能骗到手,玩腻了随手一打发,干干净净下一个……”

    一群人肆无忌惮地哈哈大笑。

    每句话都直戳喻婵的脑神经。

    她想起曾经也是在这样一个逼仄狭小的楼梯口边,她听到过同样的诋毁和讥讽。那一刻的遍体生寒与四肢无力,喻婵这辈子都不想再体会第二次。

    曾经,听到那些话的她,只是个天真单纯的学生,没有能力站出去替自己反驳,更没有强大的内心说服自己不在意那些污言秽语。

    但现在不同了。

    她不想看到,再有哪个女孩子,因为仅仅是和自己喜欢的男生谈了一场恋爱,就要被这样拿来评头论足。

    她深吸一口气,整理好裙子,正准备走出去和那几个人理论。

    旁边洗手间的门忽然开了。

    门框内出现了个穿着黑色丝绒长裙的女人,妆容精致优雅,高跟鞋鼓点般踩在地板上。她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气质,美丽知性,连带着洗手间门口,都瞬间变成了闪烁着金色光辉的高级宴会现场。

    女人从喻婵身侧路过的时候,带着一缕似有若无的月桂香味。

    “我听到有人在议论女学生?”

    她抱胸斜靠在墙边,语调轻柔慵懒,却没来由地让喻婵听出了一丝压迫感,“我也是女学生,要不要跟我玩玩?”

    男人们的哄笑声戛然而止,像是一堆被抽掉发条的小玩具。

    喻婵看不到那些人的表情,却能从他们道歉求饶的声音中,听到溢出的恐惧。

    她是谁?

    刚刚那些话,她全部听到了吗?

    她,会不会怪她只是在旁边站着,没有站出去帮那个被侮辱的女孩子说话?

    喻婵感觉自己的脸颊有些火辣辣的疼,为自己刚刚的那片刻犹豫,也为自己没有在第一时间就站出去。

    女人不慌不忙地从随手的包里掏出一根烟,修长的手指间闪烁着迷离的红色火光,就像危险而迷人的塞壬女王。

    举手投足,皆是万种风情。

    喻婵有一瞬间看愣了神。

    等回过神的时候,几个男人已经灰头土脸地落荒而逃了。

    他们并没有注意到站在角落里的她,每个人脸上都是懊悔与畏惧。

    喻婵对女人的身份再次产生了好奇,她只是说了几句话,就能让那些人害怕成这样。

    也是林安她们圈子里的人吗?

    高跟鞋的声音再次犹如鼓点般在耳畔响起,喻婵猝不及防地和女人对视一眼,明明白白地捕捉到了她眼中的笑意。

    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干,下意识舔了舔嘴唇。

    她后退两步,手搭在洗手台上,葱白的指尖还挂着几颗水珠。

    女人越走越近,最终在她面前半米的距离停下。

    她的手里还夹着半根烟,殷红的嘴唇如同清晨盛放的第一朵玫瑰。

    喻婵不明白她想干什么,被烟味呛了下,无意识地皱眉。

    女人眼中闪过丝喻婵没有捕捉到的兴味,把烟掐灭在旁边的烟灰缸里。

    她微笑着伸出手,如火的红唇扬起个迷人的弧度:“你好,戚心语。”

    第74章

    ◎(修)又见面了。◎

    戚心语。

    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喻婵心里咯噔一下,某些自以为早就忘得一干二净的记忆,再次涌入脑海。

    她愣了一瞬,刚刚喝光的那杯酒好像正在起作用,大脑被酒精蒙得严严实实,只留下一片空白。

    喻婵咬着舌尖试图逼自己清醒,走廊尽头传来阵急促的脚步声,这阵来自外界的刺激,将她从恍惚的深渊中解救出来。

    是林安。

    见到站在旁边的戚心语时,林安明显也愣了一下,语气中带着些猝不及防的惊喜:“学姐?!你怎么也在?”

    戚心语的脸上挂着精致无瑕的微笑:“来酒吧,当然是找老朋友喝酒了。”

    说着,她走到洗手台前,对着镜子耐心地补妆。她的口红颜色很漂亮,喻婵不合时宜地想,这种暖调的红棕色,恰到好处能中和戚心语身上那股清冷的气质,显得她媚而不俗,艳而不妖。

    林安倒是并没有注意到喻婵和戚心语之间略微尴尬的气氛,有些疑惑:“诶,喻小婵,你和学姐认识吗?”

    喻婵忽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按理来说,这是她和戚心语的第一次见面,但在这之前,她已经从别人的口中听到过许多次这个名字。

    他们说她品学兼优,才德兼备,是程堰学生时代的初恋,应当也是他心里永远的白月光。

    该怎么说,在很多年前,对于年少的喻婵来说,“戚心语”这个名字,就一座横亘在她面前永远无法逾越的大山。

    巍峨险峻,一眼望不到顶峰。

    之前认识吗?

    并不。

    那个时候的她,只是个站在地面上,仰望星空的追逐者,籍籍无名,碰不到月亮,也比不上星光的璀璨。

    她捏了捏林安放在她臂弯处的手,正要回答,就听见戚心语道:“应该算不上认识——”

    “之前看过几次喻老师的讲座,对我深有启发。”她把口红和粉饼放回随身携带的手包里:“所以,是我单方面想要和喻老师交个朋友。不过今天似乎并不是交朋友的好时机。”

    伴随着她的话音一起的,还有走廊那边嘈杂的人声,一群人里有男有女,正在向卫生间这边走。

    戚心语朝喻婵眨眨眼:“喻老师,下次再见。”说完,她便踩着价值不菲的高跟鞋离开,婀娜的背影逐渐和前方的黑暗融合,直到消失在走廊尽头。

    喻婵来不及思索戚心语的话里有话是什么含义,就被林安拉着询问:“喻小婵,你跟学姐最近有什么业务上的往来吗?”

    “没有,今天是第一次见。”

    “奇怪,”林安疑惑道,“戚学姐是学金融的,怎么突然对心理学感兴趣了?”

    这个问题喻婵也不明白。

    她更摸不准,戚心语今天出现在这里,究竟只是个巧合,还是与她和程堰前几天的重逢有关联。

    “安安,你和学姐是怎么认识的,校友吗?”她掩下心里的复杂凌乱,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询问道。

    “之前在国外读书的时候,偶然认识的。”林安揽着喻婵的肩膀,“她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在小吃街策划表白的女生。这勇气和魄力,真的太厉害了,简直就是吾辈楷模。”

    所以,她成了程堰的初恋。

    成了被他所有的朋友都铭记的名字。

    喻婵在很早之前就听姜晴讲过这件事。

    描述那晚的场景时,她眼里是掩盖不住的钦佩。

    是啊,勇敢卓越又自信的人,才会一直被大家记住。

    走廊外的那群人热热闹闹地涌入卫生间,快到梳妆镜前时,站在人群中央的女生倨傲地看了喻婵一眼,示意她向旁边让开,给她们挪位置。

    对方居高临下的表情让林安心里憋着一股火,当场就要发作,被喻婵拦了下来。

    喻婵捏捏林安的小臂,轻轻地摇了摇头,两人退到旁边。周围几个妆容艳丽,穿搭潮流的男女瞬间挤上来,众星捧月般围着那位盛气凌人的小公主。

    “安安,我们回去吧。”

    喻婵对无关紧要的人和事向来不在意,没必要在他们身上浪费精力和时间。

    林安正要开口说些什么,面前那群珠光宝气的男男女女们忽然爆发出一阵哄笑。

    有人对着正在认真补妆的小公主调侃道:“朱蒂,你不是一直都对这些富二代不感兴趣的吗?说他们浑身铜臭味,要么不学无术,要么满脑子金融数据,一点儿味道都没有。”

    “对啊,之前不知道是谁说的,这辈子泡面都不可能泡富二代,结果现在一听说人家要来,迫不及待就来补妆了,谁呀谁呀谁呀?”

    被叫做朱蒂的女生双颊微红,杏眼中闪着细碎的光,丝毫不见刚刚面对喻婵时那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哎呀,他不一样。你们没见过他,当然会这样说。”

    “能有多不一样?”

    站在朱蒂左侧的女人接过话茬,喻婵认得她,是个小有名气的明星,最近有一部正在热播的网剧。女人漫不经心地更换手指上的穿戴甲片,慵懒地掀起眼皮,看向朱蒂,眼神中含着暗流涌动的挑衅。

    旁边人也跟着起哄:“朱蒂宝贝,你手机里不是有那个男人的照片吗,给我们看看吧。”

    “对啊对啊,让我们看一眼呗,看看究竟是什么神仙,把我们小朱蒂的魂都勾走了。”

    朱蒂就这么被众人架到高位,她瞪了一眼之前说话的小明星,愤愤不平地从包里拿出手机,划了两下,给人展示她的屏保。

    躁动的声音瞬间戛然而止。

    空气停顿一秒后,离朱蒂最近的男人发出一声惊叹:“我的妈,我要是女人,这哥们我倒贴都得嫁给他。”

    其余人纷纷附和。

    在一片称赞中,朱蒂挑起眉梢,以胜利者的姿态看向小明星:“王婉茹,怎么样,是不是碾压你那个成泽哥哥。”

    小明星被噎得说不出话,用力扔掉手里的纸巾,不屑地轻哼一声,离开了洗手间门口。

    余下的人将朱蒂围得更近了,拉着她打听屏保上的男人。

    “朱蒂宝贝,这么帅的天菜,你是从哪找来的?”

    “我的天,你快帮我看看我的妆花没花,待会儿能不能见人?”

    “想什么呢,你再有想法,那也是朱蒂的人了。”

    “那又怎么样,他们不是还没在一起么,只要没结婚,咱们其他人就有机会。”

    “……”

    朱蒂似乎很享受这种被所有人簇拥的感觉,宝贝似地把手机收好,一字一顿地说:“别白费心思了,”她扫过其他几个抓紧时间补妆的女人,抱着胳膊笑道,“程堰呢,不爱和陌生女人讲话,也不爱来这种热闹的场合,今天能来,完全是看在我的面子上。”

    言语间,尽是倨傲与得意。

    林安听到“程堰”这个名字,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试探着观察喻婵的表情,见她没有受什么影响,才慢慢地开口:“喻小婵,我来就是想跟你说,老林说待会儿程堰也要过来。”

    喻婵并不关心程堰会出现在哪里,或者身边会簇拥多少追求者,她无所谓地扯出个笑容:“不用管他,我们玩我们的。”

    两个人肩并肩向洗手间外走,林安不确定地问:“真的没事吗?喻小婵,要不我们走吧,我给我男朋友打电话,待会儿他开车过来送你回去。”

    酒吧内的氛围已经被炒至最高潮,躁动的鼓点韵律不停地敲打着耳膜,太阳穴跟着音乐突突地跳,连带着心脏都有些超出负荷。

    “我没事,真的没事,”喻婵长舒一口气,安抚地拍拍林安的手背,“他现在对于我来说,就是个陌生人而已,没什么要躲的。而且,就算真的要走,也不该是我们走。”

    她知道林安平时工作忙,能抽出时间来喝酒蹦迪本来就不容易,不能因为她的一点儿私事,就坏了朋友难得的放松娱乐时间。

    回到卡座上,前方有个穿着清凉的女人正在跳舞,酒精浸透了她胸前的整片吊带,布料贴着皮肤勾勒出她曼妙的身材,场面香艳靡靡。

    她跳得生涩且卖力,但分到她身上的注意力却寥寥。衣着光鲜的富家子弟们忙着觥筹交错,偶尔投过去一次的目光,也不失讥讽和调笑。

    喻婵认出女人刚刚就坐在林跃然侧后方,穿着干净素淡的白t,扎着高马尾,听人说她也是美院的学生,在读大二,是今晚派对女主角的学妹。

    她怎么会?

    喻婵下意识回头望向林安:“安安,那个女生,我记得她不是学生吗?”

    林安见怪不怪地点点头:“她呀,好像是林悦然女朋友的同学。刚刚我去找你的时候,”她扬起下巴,示意喻婵向那个方向望过去,“那边那二世祖用半小时两万块的价钱,买她在卡座边上跳脱衣舞。看这架势,她大概是同意了。”

    两万块钱,卖掉尊严。

    值得吗?

    喻婵压下眼中的惊讶,忍不住在心里拷问自己这个问题。

    她不会瞧不起面前这个女孩,在金钱面前,各人有各人的难处,有所得,也就一定会有所失。

    只希望女孩以后不会后悔自己今天的这个决定。

    短暂的插曲过后,林安带着喻婵回到两人刚刚的位置。穿着白色制服的服务生端着托盘,走到两人身边,把果盘和酒水码得整整齐齐。他压低身子:“两位还有什么需要吗?”

    林安看了看喻婵的脸色,要了杯酸一点儿的柠檬橙汁。她靠着喻婵的肩膀,附在她耳边问:“喻小婵,你有什么想玩的酒桌游戏没?”

    喻婵摇摇头,她平时基本上不会喝酒,对饮酒文化的所有了解都来自于林安以及电视剧,至于相关的游戏,除了真心话大冒险,其他的一个都没听说过。

    林安看看手机,抱着喻婵的胳膊笑道:“待会儿有几个美院的小帅哥要来,说是一个个嫩得都能掐出水。我跟老林去门口接一下,你在这等我回来。”她余光瞥了眼刚刚那几个跃跃欲试的二世祖们,“哪都别去,别人给的酒水也别喝,要是有什么事处理不了,就去吧台找服务员。他们知道你是我带的人,不敢不听你话的。”

    喻婵失笑,林安这絮絮叨叨的样子,是把她当成还未成年的小孩子了吗。

    “放心啦,安安。”

    她拍拍林安的手腕,一一应下,示意她放心。

    林安走后,喻婵也没什么喝酒玩乐的心思,干脆拿出手机处理工作。

    丝毫没注意到有人离开了斗地主的牌桌,摩拳擦掌着朝她这里挪过来。

    男人有恃无恐,没了林大小姐的威慑,一个女人而已,还没他拿不下的。

    他猛然靠近,坐到喻婵旁边,带起阵浓烈的古龙水味,呛得喻婵鼻子有些发痒。

    意识到对方是想搭讪,喻婵没说话,默默起身坐到了旁边的沙发上,算是无声的拒绝。

    大部分人见到她这样的态度,都会识趣地自行离开。

    但这个男人显然并不是大多数,他朝旁边等候的服务生打了个响指,刻意露出手腕上的劳力士限量款手表,点明要一杯黛珂瑞。

    “妹妹,今晚在这局上有看上的小哥哥没?”

    对方像个甩不掉的狗皮膏药,喻婵不想给林安添麻烦,装作没听见对方说话,一门心思扎在工作上。

    “呀,这是在跟哪个男人聊天呢?有哥帅没?”

    劳力士男见喻婵态度冷漠,嗤笑一声,凑上去看她的手机屏幕,“你这说的都是什么啊,什么丁蟹型人格……妹妹你长这么好看,跟一厨子浪费什么时间呐,不如陪哥哥喝酒……”

    他这话说得嬉皮笑脸,右手顺势朝喻婵肩膀上搭,芝麻大的眼睛闪着绿光,有意无意向她胸口瞄。

    喻婵被他盯得有些反胃,关上手机,拿起旁边的纸巾擦了擦手,起身打算离开。

    这人死缠烂打,后面难免不会做更过分的事。

    “呀,林哥,泡妞呢?”

    不知从哪个角落里走出两三个男人,围在喻婵身边,将她的退路挡得严严实实。

    为首的黄毛还专门弯下腰,凑到喻婵面前,举着手机手电,仔细地打量着她:“林哥,这妞够味,叫过去一起玩玩呗。”

    喻婵被手电光晃得眼睛疼,她强忍着不舒服,站起身冷着脸道:“对不起,我们不熟,麻烦各位让一下。”

    劳力士男的表情有些怪异,他冷笑一声,从服务生的托盘上拿起那杯黛珂瑞,直接泼在喻婵的胸口。

    殷红的酒渍在喻婵雪白的衬衣裙上晕开,由上而下,仿佛一朵艳丽靡靡的花朵。

    喻婵惊诧地看过去,大脑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好像被对方侮辱了。

    劳力士男语调嚣张:“呀,妹妹,衣服脏了,怎么办呀?”

    几个男人爆发出一阵哄笑。

    有人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饶有兴致地看着这样一场闹剧。

    劳力士男继续狞笑着:“来,妹妹,哥哥给你想个办法,”他伸手按着喻婵的肩膀,强迫她看向旁边那个正在热舞的女生,“像她一样,把衣服脱了,就没事了。”

    喻婵只觉得那只手仿佛一只被烧红的铁钳,紧紧地禁锢着她所有的行动,屈辱和愤怒从心里升腾而起。刚才那个拿手电筒照她的黄毛见状,自告奋勇要来解她衬衣裙的扣子。

    喻婵奋力挣扎,想要向服务员呼救。然而双手被紧紧地控制着,动弹不得。

    一时间,周围的哄笑声,口哨声,还有人微弱的制止声,种种声音交织在一起,纷繁杂乱。

    有认识喻婵的人去拉劳力士男,告诉他这是林安带来的人,他动不得。

    劳力士男满不在乎地撇嘴:“我就动了,她一个马上要嫁出去的女人,又能……”

    嚣张至极的后半句被硬生生卡在喉咙里。

    话没说完,他就被人一脚踹翻在地,那只刚才卡住喻婵后脑勺的手,被对方的皮鞋死死地碾着,痛得他大声哀嚎。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异变震了半晌,等看清的时候,才发现刚刚还猖狂至极的男人,此刻像一条丧家之犬,被人踩在脚下。

    有人认出踹人的人是程家少爷程堰。

    难掩震惊。

    程二跟他们这些人根本就不是一个阶层,平时连见面都很少,今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还……

    给眼前这个平平无奇的女人出头?

    程堰看了眼狼狈不堪的喻婵,把胳膊上搭着的外套扔到她怀里,接着慢条斯理地端起旁边的酒杯,从高处洒在劳力士男的身上,蹲下身,拍拍劳力士男的脸,语调是十分的漫不经心,好像在逗只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猫猫狗狗:“啧,不好意思,把你衣服弄脏了。”

    男人的手被踩得通红,忍不住直抽冷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任谁都能看出来程堰这是在给那个女人出气,围观的人群里,刚刚支在旁边看热闹的人默默退了出去,生怕他下一个要教训的就是自己。

    剩下的人里也没人敢上去拦。

    程堰六亲不认的名声早就在圈子里传开了,这人连亲爹都能气到瘫痪,公认的喜怒无常,谁敢触他的霉头。

    更何况,程家的闲事,根本就不是他们这些人有胆子管的。

    旁边站着的黄毛早就腿软了,半瘫在沙发边。

    程堰淡淡地扫过去一个眼神,吓得他立马跪在地上大声求饶,恨不得抱着喻婵的腿叫姑奶奶。

    “过来。”

    程堰朝他招招手,眼神落在地上的男人身上:“湿衣服穿着不舒服,替他脱了吧。”

    他的声音仍旧是那种戏谑和漫不经心的调调,却让黄毛无端感到一股浓重的威压。

    酒吧一楼,乐队们仍在尽力演奏,重金属摇滚乐的燥热氛围,和这里的安静形成鲜明对比。

    霓虹灯的光束在程堰脚下闪烁,偶尔跳跃到他的眼角与下颌线上,在那些灯光下惊鸿一瞥中,不难捕捉到他脸上的矜贵与漠然。

    黄毛被他看得浑身发颤,抖着手去解劳力士男的衣服扣子。

    闹剧仍在继续,只不过现在被架在其中的角色颠倒了过来。

    一时间,各式各样戏谑的,看好戏的眼神纷纷落在黄毛和劳力士男身上。尤其是劳力士男,脸上的颜色仿佛打翻了调色盘,咬着牙涨成了青黑色,被灯光一照,仿佛是个紫色的茄子。

    程堰皱着眉头抽下两张纸巾,仔仔细细地擦手,似乎刚刚碰过什么脏东西。

    边擦,边向站在旁边的喻婵走去,潋滟的桃花眼自带笑意,一点一点地擦干净她衬衣裙上的酒渍,抬手轻轻地抚过她的发顶,语调温柔,像是在蛊惑人心:“气出够了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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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修)她从未停下过脚步等待过谁。◎

    音乐声好像停了。

    喻婵不确定,她似乎被拉进了一个真空的空间,丧失了一切对外界的感知。除了那股呼吸间蜿蜒而上的木质冷香。

    压过了鼻腔里刺激的酒精味。

    好像有人在耳边讲话,带着股慵懒的调调:“哦——看来是还没……”

    他腕骨微抬,朝向身侧的人群,修长的指节相互交错,

    “啪——”

    空气被压缩着发出声清脆的低鸣。

    一个随意的响指。

    人群里应声站出来几个穿着黑衣服的男人。

    为首的那个毕恭毕敬地站在程堰身后,半弓着身子等他的吩咐。

    程堰点头:“酒吧里太热,给几位少爷降降温吧。”

    黑衣人的动作很迅速,仅仅是几个呼吸间,那几个男人已经被扒光了上衣,泼了一身的酒,湿淋淋地瘫在地上。

    数九寒天,酒都是浸着冰块端上来的。

    酒倒光了,杯口还泛着森森冷气。

    恰如程堰此刻的眼睛。

    戾气难掩。

    纵使酒吧里开着空调,几个男人还是被冻得发抖。

    也可能是怕的。

    鼓点躁动,跳进人的耳膜。

    在场的其他人都默契地闭嘴,不去看卡座中央正在发生的事。

    直到喻婵拽了拽程堰的衣角。

    他才淡淡地收回落在几人身上的视线,温和地笑了笑,捏着桌子上的香槟杯,在劳力士男的脸上拍了两下:“今晚这酒,算我请的。”

    他笑得人畜无害,所有冷冰冰的戾气都消融在那个微笑之下。

    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是错觉。

    喻婵低头看着自己衬衣裙上残留的酒渍,身上还披着程堰的外套,在丝丝缕缕的香气里,心被一楼躁动的鼓点敲得震天响。

    她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

    也从未见过这样的程堰。

    仿佛在酒精的渲染下,一切都撕下了表面的保鲜膜,化为光怪陆离的幻象。

    头忽然晕得厉害。

    连脚尖都有些站不稳。

    喻婵下意识露出个客套的微笑:“刚刚的事,谢谢程总……”

    话没说完,铺天盖地的晕眩便吞噬殆尽了她最后的意识。

    ……

    林安听说这事的时候,又怒又气,扔下手头的事立马跑了回来。

    拨开人群,才听说喻婵已经被程堰带走了,只剩下几个被围在中间的男人。

    脸色统一地发白。

    上半身光溜溜地,像白条猪,嘴唇也都冻得发紫。

    为首的那个,是个眼熟的富二代,家里是做矿产生意的,典型的暴发户。

    她怒从心头起,怒不可遏地踹了那二代一脚:“姑奶奶的人你也敢动,是嫌自己活得太舒服了吗?”

    对方瘫倒在地,不停地告饶:“林姐,我错了,我真错了。”

    林安懒得继续搭理这草包,找人把他们扔出酒吧,顺便给林跃然打了个电话。

    从今天起,这群人不会再在北城的一切局上出现了。

    初冬萧瑟,北风贪婪地缠着人裸露无几的皮肤,裹挟着阵阵寒意。

    程堰脱下外套裹在喻婵身上,把人轻手轻脚地放进车里。

    他知道她怕冷,特意提前叫司机开了暖气。

    司机得了他的吩咐提早下班。

    车里只剩下他们两个。

    程堰坐在驾驶位,看着后视镜里熟睡的人出神。

    耳畔仿佛略过山呼海啸。

    她今天稍微画了一点儿妆,粉面桃腮,卷翘纤细的睫毛阖着双眸。

    偶尔微微颤动。

    她的轮廓变了很多,脸颊两侧的婴儿肥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精致流畅的下颌线。

    时间就像一把毫不留情的刀,正在一点一点抹去曾经的所有痕迹。

    包括记忆,包括容貌。

    这一切,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

    ——往事如昨,

    该散的,早就已经散了。

    空气仿佛陷入静谧的海里。

    鸦雀无声。

    过了很久,直到林安出现在酒吧门口。

    程堰闭上眼,再次睁开,眸光一如从前那般冷静淡然。

    他拔下车钥匙,慢条斯理地下了车。

    “她呢?”

    林安向来不喜欢程堰,对他的态度算不上好。

    程堰没回答,把车钥匙扔给林安:“送她回家吧。”

    显而易见——人在车里。

    林安有些意外程堰的态度,还以为要费些力气才能把喻婵要回来,没想到他这么轻易就松口了。

    她叫住准备回酒吧的程堰:“程少爷,我认为,作为戚家未来的女婿,和不该招惹的人保持距离,对大家都好。您说呢?”

    程堰显然没把这话放在眼里,墨色深沉的眼松散地看过来,似是有些不悦。

    林安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了两下,如果不是为了喻婵,她其实根本没什么胆量这么直接地警告程堰。

    这人,没人不怕他。

    可他最后什么都没说。

    只是扔过来个U盘,语调戏谑,眉骨微挑:“新婚贺礼——”他故意拖长腔调,目光在半空中打着圈儿落在林安身上,勾着唇角,“未来的梁家儿媳。”

    *

    周一一大早,喻婵满脸痛苦地从床上爬起来,她昨晚又一次没睡好。

    酒精箍着大脑做了一堆光怪陆离的梦,被错综杂乱的梦境扰得不得安宁,梦里全是程堰那双寒潭似的眸子。

    掩映在迷离昏暗的灯火之下,半是戏弄、半是慵懒地眼角微挑,黑白分明的瞳仁亮如星子,落在她身上,笑着说:“气出够了吗?”

    这对现在的喻婵来说,无异于是个噩梦。

    她秀眉拧紧,捂着额角,细长的碎发无力地从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略过,垂落肩头。

    好像自从和程堰在酒吧重逢之后,每次他出现,恰好就是她最倒霉最狼狈的时刻。

    他还是没变,依旧和五年前一样,是站在云端的天之骄子,骄傲,热烈,意气风发,身后永远不缺追逐的人。

    只不过,这些都跟她没有任何关系了。

    地球无论离了谁,都会认认真真地自转公转。她也一样,日子还在继续,无论发生什么,最重要的是,仍然要好好生活。

    不过,这件事给她长了教训。

    以后再也不能在外面喝酒了。就她这一杯倒的量,不管喝多少,都是一堆麻烦。

    幸好昨天林安也在,最起码,还能有个送她回家的人。

    喻婵揉着太阳穴边叹气边洗漱,换上晨跑常穿的运动服,下楼跑步健身。其实喻婵很不喜欢运动,尤其是跑步。小时候每次体育课跑八百米之前,一定会生理性头晕恶心。

    但是,前几年她和喻柏在美国读书的时候,外婆打电话的时候,总是嘱托两个人要按时吃饭多运动,学习成绩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一定要养成一个好身体。

    喻柏很听话地照做了,前几天给家里打电话的时候,还兴奋地说,自己在那边的学校加入了篮球队,还是队里的主力。

    弟弟都这么努力了,喻婵这个做姐姐的自然不能落下。

    回国之后,她就在楼下的健身房办了年卡,还买了专门的运动服,重新把搁置了很多年的晨跑拾了起来。

    冬季清晨的湿气一向很重,可能是因为太早的缘故,喻婵一路跑来,都没在公园里遇到什么人,除了要去菜市场赶早集的阿姨,和三两个晨练的老人,剩下的,就只有在公园门口支起早点摊的小贩们。

    枯枝残叶随着北风的方向无力地飘动,路两旁的草地上凝结着一层又一层的白霜。

    喻婵喘着气跑完三公里,恰好遇到一个卖豆浆油条的小摊点。

    摊主是位很豪爽的大姐。

    喻婵之前在她家买过好几次早餐,每次大姐都会抹零,偶尔还会送她一个茶叶蛋。

    见到喻婵过来,大姐笑着冲她喊:“妹子,今天还是老样子吗?”

    她掀开盛着豆浆的铝桶,蒸腾的热气在空气中凝成白雾,裹着豆浆的香味扑面而来。

    旁边有位满头白发的奶奶也走了过来,跟大姐闲聊:“这天真是越来越冷了,再过半个月,就该冬至了吧。”

    喻婵点点头,指着旁边还在冒热气的米糕:“姐,今天不吃油条了,吃这个。”

    她昨晚没睡好,胃里翻江倒海般地难受,没什么胃口吃油炸食物。

    大姐一边手脚麻利地给喻婵盛豆浆,一边和白发奶奶搭话:“大娘,冬至打算包什么馅的饺子呀?”

    奶奶摆摆手:“孩子们都不回来,冰箱里现在还有中秋节没吃完的月饼呢,不包了不包了,一把老骨头,去外面买点儿速冻饺子随便吃吃就行了。”

    喻婵在旁边听着这话,心里很不是滋味。

    算下来,她也已经很久没有回桐城看看外婆了。不知道她老人家一个人在那边过得怎么样,有没有人聊天解闷。

    提着豆浆回家的路上,喻婵一直在心里盘算着,冬至那天要怎么请假,才能顺利回去陪外婆过节。

    丝毫没注意到电梯口站着名身形高大的男人。

    两个人猝不及防地撞到一起,喻婵手心的豆浆没拿稳,洒出去的小半杯,全都挂在了对方的衣服上。

    昂贵的黑色面料上挂着湿漉漉的液体,豆浆凝成水珠,从上方翻滚而下,晕得到处都是。

    这衣服,彻底脏了。

    喻婵立马低头道歉,急匆匆地从口袋里掏出纸巾,递给对方擦拭污渍:“对不起先生,真的对不起……”

    说实话,喻婵确实没想到,这么早,电梯口这边会有人在。由于这栋公寓楼里住着的大多都是像她一样的上班族,早出晚归,大家都想多睡会儿,通常不会有人起这么早晨练买早饭。

    一路上她就没多注意周围的环境。

    正懊恼的时候,头顶上方传来声熟悉的轻笑,带着股迎面而来的冰雪冷冽感,让喻婵的太阳穴突地一跳:“放心,我不吃人,喻老师——”

    他故意把这几个字拖长声调,带着点儿咂摸玩笑的味道,莫名有些像在人耳边呢喃轻语。

    昨夜的缤繁旖旎瞬间涌入脑海。

    连贯的,不连贯的片段走马灯似得在眼前重映。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早上起床的时候刚决定以后和这人保持距离,这会儿就跟他在公寓楼下偶遇了。

    喻婵抿着唇掐掉因回忆产生的恍惚,迎着程堰玩味的目光抬头,表情漠然,后退几步和他拉开距离,十足的防备姿态:“程总,您怎么会在这?”

    “来找朋友。”

    程堰慢条斯理地开口,“没想到,居然还有意外收获。”

    说这几个字的时候,程堰的目光落在喻婵身上,笑得意味不明。

    喻婵没理会他的话,语气淡淡:“刚刚的事对不起,这栋楼旁边就是干洗店,”她抽出手机,“干洗费我会全部负责,你把收款码留给我就可以。”

    一段话言简意赅,似乎打定主意一个字都不愿意多说。

    程堰抱着手臂,目光落在她奶白色的手腕上,那段骨节纤细瘦小,脆得像个易碎品。

    他忽然笑了,语气却是难得的正经:“不好。”

    迎上喻婵不解的目光,他单手插兜,懒洋洋地站着回应:“我要是把收款码给你,你跑了不认账怎么办?”明明是说着不着调的话,表情却显得格外正经,仿佛真的担心喻婵是个翻脸不认账的坏女人,“对我太没保障了。”

    喻婵咬咬牙,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那程总打算怎么办?”

    程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朝喻婵晃晃:“微信,待会儿我把账单发给你。”

    “你不是有我电话吗?”喻婵下意识拒绝,“我上班时间不能看微信,程总直接打电话通知更简单。”

    程堰抬眸将她的防备与拒绝尽收眼底,唇角勾起个不太明显的笑,似自嘲,又似调侃:“那个是公用号码,”他指指喻婵手里的半杯豆浆,“这是私事。”

    这番说辞明显站不住脚,三岁小孩也能听出他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喻婵看了眼表,她待会儿还要上班,确实没有太多时间能让她在这里和他纠缠。一个微信而已,加完之后还可以再删掉。

    她只好妥协,找到自己的微信二维码拿给程堰。

    程堰并不着急,不慌不忙地将手机在掌心转了一圈,伸到喻婵的手机上方。正要扫的时候,抬眸看了眼咬着唇,状态紧绷的喻婵,他唇角的笑意更深,收回手机:“不行。”?

    又怎么了?

    喻婵正要发作,就听见他一本正经的语调:“你扫我。”

    心里的打算被他就这么猜中,喻婵忽然有些尴尬地掐着手心。

    只能硬着头皮,扫码添加程堰的微信好友。

    在两人的对话框出现“你已添加了Eternity,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这句话的时候,程堰才笑着让开路,放喻婵离开。

    将那个避之不及的背影尽收眼底,程堰轻轻地点了下喻婵的微信头像。那是一片很纯净的海面,万顷碧波荡漾如画,正前方的半壁蔚蓝色,挂满了大片如烈火般热烈的夕阳,绯红似血,清澈如玉。

    她在朋友圈的简介上写:Live like a mighty river.(生命像一条奔腾不息的河流)。

    下面一条冰冷的直线,直白地说明了主人的不欢迎。

    这是把他屏蔽了。

    程堰眼里闪过转瞬即逝的失落。握着手机的指节收拢,指腹充血涨红都浑然未觉。

    急匆匆吃过早饭,喻婵出门赶早班地铁。

    被砸坏的车还需要一周左右才能修好,相比于开车上班,坐地铁大大增加了她的通勤时间。

    到咨询室的时候,前台的小护士们笑眯眯地冲她打招呼:“喻老师,早呀,你今天可不是第一个来的啦。”

    喻婵回应了一个甜美的笑容,解释道:“到地铁站太迟了,错过了早班地铁。”

    看得小护士们心跳凭空露了半拍。两个人夸张地捂着胸口:“完了,被喻老师蛊惑到了,你要为我们两个负责……”

    三个人嘻嘻哈哈地聊了几句,喻婵回到办公室,灌了一大杯冰美式保持清醒,开始接待今天的预约。

    没想到第一个推开她办公室门的,是工作室的督导。

    他老人家一手抱着保温杯,背在身后的那只手似乎还拿着一份文件:“喻婵啊,你昨天那个取消预约的患者的个案报告写好了吗?”

    喻婵起身倒了杯热水给督导:“写好了,待会儿就邮件传过去。”

    “那你觉得,这个个案不来咨询的阻抗,是什么啊?”

    喻婵找到平板,调出她和患者第23次咨询的个案逐字报告,圈出昨晚就整理好的点:“我们最近的谈话升级到了他的家庭关系,尤其是原生家庭。患者在触及到这类话题的时候,出现了明显的应激与抗拒情绪。”

    督导不紧不慢地打开保温杯,就着蒸腾的雾气喝了一大口热水:“嗯,很好,意识到这个点了,你就要想办法从这方面入手,帮个案缓解类似的情绪。”

    喻婵站在旁边点点头,答应下来。

    送走了督导,喻婵再次调出李嘉言的咨询记录和个案报告研究。

    那个取消预约的患者就是他。

    心理咨询师再怎么专业,也只能起到辅助作用。真正能帮助他从那些情绪里走出来的,只有他自己。

    前台小护士的电话打了进来:“喻老师,第一位预约的患者到了。”

    “好的,我这边没问题。”

    喻婵迅速收好李嘉言的资料,调整出平时做咨询的状态,接待来访。

    一个上午很快就过去了。

    中午十二点半,送走最后一位来访,喻婵从口袋里掏出颗薄荷糖,含在嘴里,清凉的薄荷香让大脑瞬间清明,驱散那股缠绕在心头的疲惫。

    她到卫生间洗了把脸,换好衣服,准备下楼吃饭。

    一出去,迎面就遇上小护士们抱着捧巨大的红玫瑰,语调兴奋地讨论。

    见她出现,叽叽喳喳地迎了上来:“喻老师,喻老师,有人给你送花!”

    “这么大一捧玫瑰,下血本了吧?”

    “喻老师,是你的男朋友吗?还是追求者呀?”

    喻婵也很惊讶,她的感情生活已经很长一段时间都处于空白期了。最近也没有认识到什么新的人,怎么会有人给她送花?

    她不解道:“送给我的?会不会是搞错了呀?”

    小护士们摇摇头,拿出小卡片给她看:“不会错的,这里写着喻老师的名字,还说祝你每天都如玫瑰般闪耀呢~”

    这么肉麻的话,说得几个小护士抱在一起咯咯直笑,揶揄的视线持续不断地落在喻婵身上。

    卡片上的字是手写字,娟秀明快,一看就是女孩子的字体,应该是花店的员工代写。

    喻婵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谁会这么大张旗鼓地送她这么大一捧红玫瑰。

    忽然,脑子里蹿出一个名字。

    尽管觉得很不可能,但这些天里,她生活中的唯一变数,就是这个多年前的暗恋对象。

    为了保险起见,喻婵拿出手机,找到两人的微信对话框,里面仍旧空空荡荡,除了那句“你已添加了Eternity,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没有别的任何东西。

    他怎么没把干洗店的账单发过来?

    喻婵看不明白他到底想做什么,也没什么心思猜测他的想法。干脆地拍下花的一角,发过去:[你的?]

    第76章

    ◎(修)备胎不是这样吊的。◎

    还没等到程堰的回复,身边的小护士急促地拉扯着她的衣领:“喻老师,喻老师……”

    喻婵应声抬头,在门口看到了个最不想见到的人。

    对方穿着一身熨烫妥帖的灰色西装,剪裁合体,衬得他身形颀长,比例优越。

    单看五官,有种野性的帅气。

    剑眉星目气势凌厉,高挺的鼻梁犹如刀削斧凿般雕刻而出的作品,轻抿的薄唇见喻婵看过来,立刻露出个温和的笑容:“小婵,好久不见。”

    举手投足都透露着自然而然的贵气,与高傲。

    身边的小护士们立刻激动地低声八卦:“喻老师,他是谁呀?”

    “我的天,这也太帅了吧,是喻老师的男朋友吗?”

    喻婵不想太引人注目,对小护士们抱歉一笑,硬着头皮拉着男人躲到旁边的楼梯间内:“萧舒瑞,你来干什么?”

    被叫做萧舒瑞始终垂眸看着喻婵,见她这副防备的样子,眸光微黯片刻,答非所问道:“玫瑰喜欢吗?”

    喻婵后退至墙边,和萧舒瑞彻底拉开距离:“我已经明确地拒绝过你了,请你不要再来烦我。”她顿了顿,“玫瑰,你,我都不喜欢。”

    萧舒瑞温声哄道:“小婵,以前的事都是我太天真了,年少无知,我现在已经改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喻婵并没有注意到他眼中闪过的寒芒,冷声拒绝:“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萧舒瑞,感情上的事,不是强求来的。”

    “呵——”

    面前人陡然发出一声冷笑,喻婵下意识察觉到危险,想远离对方。

    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被萧舒瑞按着肩膀靠在墙边:“喻婵,我是真的喜欢你,留在我身边吧。”

    说着,他便俯身而下,阴影和浓烈的男士香一同朝喻婵笼罩而来,压制得她无法活动。

    喻婵挣扎出他的圈制,下意识抬手,掌心传来略微的痛感。

    “萧舒瑞,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体面一点。”

    萧舒瑞明显被这一巴掌打懵了,他根本没想到喻婵会有能力反抗他。

    抬眸看过去,她抱着胳膊站在墙边,表情冷漠平静,好像正在看一个毫不相关的陌生人。

    萧舒瑞被她这副过于平淡的表情彻底激怒,他怒极反笑:“我不体面?我就是喜欢你而已,有什么错?你呢,喻婵,你又好到哪去了?你跟你身边那些男性朋友,真的是清清白白吗?哎,你是不是很享受那些感觉啊,随便招招手,就有一大堆备胎涌上来讨好你,给你花钱?承认吧,你就是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好不到哪去。”

    他的声音不停在楼梯间回荡,一字一句都清晰地砸在喻婵身上,内心深处那种被舅舅舅妈拎在教室的讲台上辱骂指点的回忆再次被勾起,痛苦画面反复在大脑中闪回。

    她手脚冰凉,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

    脚下的地板仿佛变成了个漩涡,要将她全部吸进去,吸入万丈深渊。

    喻婵掌心向后,撑着墙壁,努力站直。

    她很想张嘴反驳,说自己不是那种人,没有做过那些事。

    可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忽然,身侧出现了个宽厚的胸膛,带着清新的木质香,仿佛初春的蓓蕾。

    喻婵只觉得自己被人松松地揽在怀里,她听不清周围的嘈杂,抬头朝身边人看,意识渐渐清醒。

    站在身侧那人,双眼亮如寒星,眼睑慵懒地耷着,似乎是对周围的一切都不感兴趣。他身形颀长,衬衣袖子半挽,露出血管清晰的手腕,随意地拎着外套,矜贵疏冷。

    她抬头的同时,对方也扫了个眼神过来,他的眼睛深邃如海底的漩涡,看得她心里一惊。

    是程堰。

    他怎么来这里了?

    萧舒瑞显然没料到会从楼上下来个不速之客,攥紧拳头冷声质问:“你谁啊,我和我女朋友聊天,关你什么事?”

    程堰松松地扫过去个眼神,没说话,只是看着。

    萧舒瑞被他这副看跳梁小丑的眼神彻底激怒了,正要发作,忽然听见对面的程堰传来一声轻笑:“哦,我是她备胎。”

    萧舒瑞:???

    他跟喻婵同窗几年,知道她性格单纯,乖巧敏感,是个做妻子的最好人选。

    自然也知道,她根本就不会做什么先备胎之类的事。

    刚刚的那些话只是在打压喻婵。

    压根没想到会真的有人跳出来承认自己是备胎。

    况且,还是个各方面都卓越的男人。

    他正拿不准对方是什么来头的时候,又听见程堰开口:“我怎么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有男朋友了?就算有,也应该是我这个备胎1号先上位才对。”

    喻婵虚虚地靠在程堰身上,鼻息之间全是那些浓烈又清新的木质香。味道瞬间勾起回忆,心里最深处的记忆悄然袭来,像是漫山遍野的风,让她避无可避。

    楼梯间浮动着几束阳光,是那种奢华的金色,落在程堰的发捎,腕骨,指尖上,仿佛是跃动的精灵,用光影勾勒出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

    她听到他那句半是调笑半是警告的话,漫不经心的表皮下,是隐含的怒意。

    他生气了。

    这个认知让喻婵十分意外。

    印象里,她见到程堰生气的次数并不多,他总是这样,看似漫不经心又不正经,却能用别人自己说过的话,做成回旋镖扎过去。

    让人哑巴吃黄连,有苦也说不出。

    恍惚间,她好像又见到了当年挡在她面前的那个桀骜张扬的程堰。

    如烈火,如朝阳。

    萧舒瑞家世不俗,察言观色辨认人的能力也不差。他能看得出程堰的举止和打扮都不像是普通人,不愿和对方起争执,低低地骂了句“神经病”,便拉开安全出口的门,转身离开了。

    见人走了,程堰垂眸看着怀里的人,发型凌乱,脸色还在泛白,似乎刚刚受了不小的惊吓。被吓成这样,还要强撑着推开他的手:“程总怎么会在这里?”

    “来谈生意。”

    他并没有细说,只是曲起手指帮喻婵整理发丝,耐心又温柔:“要不要帮你教训他?”

    “谢谢程总的好意,但是,”喻婵面无表情地站稳,后撤两步拉开距离,“这是我自己的事,就不麻烦别人操心了。”

    下一秒却被他猛地拽紧手腕,带进怀里:“这么护着他,难道是前任吗?”

    他的声音低沉轻缓,带着成熟男性独有的磁性,落在耳朵里,像是有团棉花在飘,酥酥麻麻。刻意拉长了尾音,从嗓子里发出低哼,有意无意地勾着喻婵的心。

    她的掌心抵在男人的胸膛处,他每说一个字,她就能感受到手掌下的皮肤随着气流起伏。仅仅是这样靠着,来自程堰灼热而具有侵略性的气息便侵占着她周围的所有空间,暧昧似火,浓烈地烧在二人身侧。

    喻婵的呼吸越来越不稳,她能清楚地感知到他宽厚的掌心落在她的发顶,脊背,勾起阵阵战栗。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她只要轻轻抬头,额头就能碰到他的喉结。

    太危险了。

    喻婵挣扎几下,却发现都是徒劳。

    他问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取笑她眼光不好,居然会跟这种男人有情感纠葛吗?

    真是太可笑了。

    她压下心底蜂拥而上的委屈,淡淡地开口:“再不放手,你的行为和他又有什么区别?”

    这句话仿佛一盆刺骨的冷水,由上而下彻底浇灭了两人之间暧昧的氛围。

    程堰沉默着放开喻婵的手,后退几步,眼睛里包含着许多她看不懂的复杂。

    正好,她也不想懂。

    不该开始的错误,理应一早就在源头处掐灭,这样对他们都好。

    喻婵理了理自己被弄乱的衬衣领,拉开安全出口的门,头也没回:“以后还是不要再见面了,程总。”

    洒入楼梯间的阳光渐渐隐匿,似乎被云层覆盖得严严实实。

    她决绝地消失在门外的一片光亮中。

    只留下程堰独自一人,和遍布的阴影与黑暗。

    转身的瞬间,程堰分明看清了她眼角一闪而过的晶莹。

    她哭了……

    为什么?

    是因为他还是因为刚才的那个男人?

    当年喻婵出国两年之后的某天,于洋曾拿着手机向他抱怨过:“程哥,你听说了吗?喻妹妹在那边被一渣男骗了,好像叫萧什么的,又是劈腿又是吃软饭的,真晦气!要不是在国外,我高低得去打那个小子一顿。也怪你程哥,喻妹妹多好,你当年不知道好好把握,现在人走了,被外面的歪瓜裂枣欺负了,咱都没办法帮她出气。”

    程堰怔怔地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他当年,真的做错了吗?

    梁齐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他已经靠着墙发了许久的呆。

    “有事?”

    他的声音听起来懒洋洋的,带着点显而易见的疲惫。

    “有事!?”梁齐瞬间就炸了,在电话里喊,“程堰你个狗东西,你别告诉我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在哪,我去接你,我告诉你,不要想找借口,今天你爬也得给我爬过来。”

    他吼的声音太大,吵得程堰太阳穴也跟着跳:“不就是你生日嘛,放心,爸爸忘不了。”

    “知道就好,”梁齐的情绪平复下来,“你什么时候过来啊,大伙儿可都齐了,就等你一个呢。”

    顿了顿,梁齐又补充道:“别说哥们对你不好,AP游戏的小公子也在今天这局上,我线都替你搭好了,就等你来,怎么样,哥们够意思吧。”

    程堰低笑着揶揄:“梁公子,你不是最讨厌在玩的时候谈生意么,这回是怎么了,转性了?”

    “老子要不是为了你,至于牺牲这么大吗?总不能真的看着你对赌协议失败,以后卷铺盖从程家滚蛋吧。总之,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别啰嗦了,你快点儿过来,别让人等急了。”

    “没关系,”程堰迈开长腿,从楼梯间向下走,语气轻松,“到时候如果真的破产了,我就去承包一块地,种红玫瑰。”?????

    梁齐没听懂他这想法是怎么来的,顶着满头问号骂他:“呸呸呸,你他妈别说丧气话行不行,还有半年时间呢,不一定谁输谁赢。你那小叔就是个草包,玩弄人心害人还行,真让他搞投资,你们老程家的家底,用不了三年就得败光,你真的甘心?”

    “有什么不甘心的,”程堰无所谓道,“真要有那么一天,老头子这不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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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修)◎

    中午吃饭的时候,小护士们一直围着喻婵,七嘴八舌地八卦:”喻老师,今天送你玫瑰的那个男人,是你的男朋友吗?”

    喻婵拿着筷子摇摇头,否认。

    “那是追求者?”

    “也不算是。”

    喻婵想起那段经历,就有些郁闷。

    当初她刚到国外,人生地不熟,学校的华人群里有位学长很贴心地站出来,给她指导各种新生事宜。

    两个人一来二去地接触多了,对方便向她表白。

    喻婵那个时候还忘不了程堰,本着对彼此感情负责任的态度,就拒绝了。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当时萧舒瑞一共追了四个新生。广撒网,总有一条鱼会上钩。

    后来,他和女朋友分手,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了,再次跑到喻婵身边献殷勤,甚至还做过在宿舍楼下摆蜡烛弹吉他表白的戏码。

    给她造成了不小的困扰。

    现在喻婵回国之后,他不知道又从哪里弄到了她的联系方式和工作地址,之前只是发短信纠缠她,现在直接来她的工作地点。

    她无奈地叹口气,对小护士们苦笑道:“就是个烂桃花,没意思,快吃饭吧。”

    最中间的小护士得意地叉腰,向旁边人伸出掌心:“拿来吧你们,我就说他肯定不是。我们喻老师这么漂亮优秀的人,要配也是配最好的那个。”

    另外几个小护士不情不愿地掏出口袋里的零钱,奇怪道:“诶,你怎么那么肯定他不是啊?”

    “那是因为,我见过更帅的啊。刚刚你们都去卫生间了,有个超级无敌帅的帅哥,走进来问我喻老师在不在办公室。天呐,我那个时候简直以为我在做梦。”

    周围涌起一阵惋惜的声音。

    “什么鬼,早知道这个厕所我就不去了……”

    “苍天啊,信女一生愿意荤素搭配,只求能见到那个传说中的帅哥一面。”

    有人戳戳她:“你求老天不如求喻老师,不是说了吗,人家是来找喻老师的。”

    几个小护士起哄,把喻婵团团围住:“喻老师喻老师,那那位是不是你男朋友呀?”

    喻婵知道她们说的大概是程堰,面无表情地摊手:“不是,那个是我一个来访的家长。你们懂的,心理咨询师不能和来访发展除咨询关系以外的任何关系。”

    见CP不能嗑,小护士们纷纷失望,把头埋进饭碗里,安静地吃饭。

    之后的几天过得格外匆忙。

    每天都是工作室和家里两点一线。

    偶尔在吃饭的时候,听前台小护士们聊聊八卦。

    “工作室楼上的那家游戏工作室被一神秘的大资本收购了”

    “隔壁公司的小前台跟楼下公司的总监是情侣”

    “督导老头最近认识了个大学教授,两个人还一起约会了”

    “……”

    林安这两天一直在科室连轴转加班,自从上次酒吧那件事之后,她就一直很自责,怪自己把喻婵带到酒吧后却没有照顾好她,差点儿酿成大错。

    因为这个事,她还心情差到和男朋友吵了一架,两个人谁也不理谁,冷战了好几天。

    喻婵担心好友的身体状况,下班路上,专门去两个人之前吃过的私房菜馆打包了几样林安最喜欢的四菜一汤,准备到医院给她送饭。

    大概是因为喻婵自己整天就吃不好睡不好,所以格外关心身边人的吃饭和睡眠质量。

    之前,还不远万里给在国外读书的喻柏,寄过去了一套据说可以帮助睡眠的床上四件套。

    惹得林安拿这件事笑了她好一阵,说她这是为了吃那盘醋,专门包了顿饺子。

    餐馆开在大学城附近,喻婵提着饭盒出来的时候,地铁站旁边有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子蹲在角落里,正在跟面前的粉色玻璃缸里的小乌龟互动。缸边的地上有一块纸板,写着“帮小乌龟找领养”几个字。

    喻婵走出几步,又折返回去,蹲在女孩旁边问她:“这个小乌龟这么可爱,为什么要送出去呀?”

    见有人搭话,女孩的眼睛瞬间亮了几分,嘴角的弧度挂着些许惋惜:“因为我要毕业了,没办法把它带走,”她期待地看着喻婵,“姐姐,你可以收养它吗,小宝很乖的,只需要食物和水,就可以安安静静地活很久,也不会吵闹。”

    隔着玻璃外壳,喻婵仔细地看了看里面的小乌龟,它似乎能感受到自己马上就要和主人分开,一直在焦急地用前爪蹭缸壁。豆大的眼睛疑惑地看着眼前的庞然大物,不明白为什么主人要把它带到这里来。

    大概是因为女孩头上的月亮发夹很可爱,喻婵最终同意了她的请求,答应带小乌龟回家,做它的新主人。

    手里提着一只活物,地铁是不能坐了。

    喻婵顺手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报出目的地后,便立马戴上耳机听歌。

    她向来不爱坐出租车的原因就是,大部分出租车司机都过于健谈。只要还没到目的地,师傅们就能从天文聊到地理,从政治聊到哲学。喻婵作为一个上班就在不停说话的人,实在不想下班之后被迫加班。

    出租车在医院门口平稳地停下,喻婵给司机师傅扫了码付款,看到微信付款的页面,才想起来那天还没给程堰付衣服的干洗费。

    她点开两人的对话框,转过去五百块钱,然后干脆利落地删掉了他的微信好友。

    再抬头,林安已经从医院大门口出来了。

    见到喻婵,她疲惫的神色顿时一扫而空,兴奋地跑过来:“喻小婵,你怎么来啦?”

    “大忙人,不加班了?”喻婵笑着迎上去:“还说呢,你师兄跟我说,你这两天在科室里跟工作狂一样,每天只睡四个小时,饭也不好好吃,我能不来看看你吗?”

    林安接过喻婵拎着的奶茶和饭盒:“哎呀,我这不是忙嘛,工作重要。”

    “少来,”喻婵作势要挠她的肚子,“我还不知道你吗?你整天把自己关在医院里,不回家,也不出去玩,是不是因为跟你男朋友吵架的事?”

    林安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叹了口气,声音听起来恹恹的:“他去找你了?”

    喻婵没正面回答,只是说:“他很关心你,想跟你聊聊。”

    “没什么可聊的,”林安拉着喻婵往地下停车场走,“刚好我下班了,喻小婵,今晚去你家喝酒吧,啤酒配炸鸡,我们好久没吃过了。”

    “行——”

    喻婵笑着纵容道,她看出林安现在的情绪不高,知道她现在并不想继续刚刚的那个话题。

    不管怎么说,她作为朋友,提供好情绪价值就可以了,他们小情侣之间的问题,还是要靠他们自己解决。

    回家的路上,林安带着喻婵特意去之前的那条小吃街,买了两份她最爱的蒜蓉花蛤,又在公寓楼下便利店买了两提罐装啤酒。

    结账的时候林安笑着望向喻婵:“先说好,今晚我们玩坦白局,不准耍赖。”

    “这话说的,”喻婵顺着林安的话哄她,“我什么时候跟你玩游戏耍过赖,一直都是堂堂正正的好不好。”

    晚上七八点,夜幕已经降临城市的上空。

    大概是因为天气越来越冷的缘故,小区楼下的小公园里散步聊天的人明显少了很多。

    喻婵顺手从包里掏出一块自热的暖手宝,塞给林安:“现在天气越来越冷了,你以后上班记得多穿点儿。”

    林安这才注意到喻婵的包包后面还有个塑料袋,里面似乎是一只正在动来动去的小乌龟。

    她惊讶:“喻小婵,你买个小王八干什么?”

    喻婵满脸黑线地望着她:“这明明是小乌龟,什么小王八,注意素质。”

    “行行行,小乌龟,”林安像是发现什么新大陆,拎着装乌龟的袋子凑到自己面前,“你买个这么小的乌龟干嘛,炖汤吗?”她看着喻婵的表情试探道,“总不能,是准备当宠物养吧?”

    喻婵点点头,给她讲了在地铁站偶遇女学生的事:“说起来,我还没养过乌龟,改天得去查查资料,或者找个养龟论坛问问。”

    林安再也憋不住笑,指着喻婵捧腹:“喻小婵,你就已经够不慌不忙慢慢吞吞的了,再养个比你还慢吞吞的,这真是宠物随主人吗?”

    喻婵按下电梯楼层,把小乌龟护在怀里:“嘘,你小点儿声,要是让它听到了,要伤心的。”

    两个人有说有笑地回到公寓,窝进客厅里的懒人沙发上,打开啤酒饮料和炸鸡,随便找了部喜剧电影放着当背景音乐。

    “先说好,既然是坦白局,就必须说实话。”

    喻婵从手腕上卸下一根皮筋,挽起散落在肩膀上的头发:“快开始吧,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知道你都瞒着我有哪些秘密了。”

    林安也跟着撸起针织衫的袖子:“呵,女人,喝酒我就没怕过谁。”

    话音刚落,停止的啤酒瓶就指向喻婵。

    开门红。

    林安激动地搓搓手:“快,把你的秘密都说出来。”

    喻婵端起易拉罐喝了一大口酒,想了想:“我们之前在美国读书那会儿,你那个男朋友艾瑞克,给我发过约会邀请。”

    “艾瑞克?”林安显然一时没想起来那个男人是谁,反映了两秒钟,“嗷——是那个棒球运动员是吧,他当时想走后门,被老娘拒绝以后,我俩就吹了。原来这狗东西还骚扰过你?早知道当时分手的时候,我就多踹他两脚了。”

    喻婵猛地呛了一大口酒,脸色骤然通红。

    林安这随口一吐槽,说出来的秘密都比她坦白出来的劲爆。

    她边咳边转动酒瓶,这一次,瓶口指向林安。

    林安单腿屈膝坐着,沉吟一会儿:“我有好几个朋友想追你,被我拦下来了。”

    喻婵双手合十:“请务必帮我多拦几个,我现在只想好好上班,不想谈恋爱。”

    两个人喝了一轮又一轮,背景音的喜剧电影进入片尾字幕的时候,瓶口再次指向林安。

    这次,她干脆地喝完整罐啤酒:“没什么好坦白的了,给你讲讲我初恋吧。”

    喻婵惊讶:“初恋?你还有我不知道的男朋友吗?”

    林安眯着眼睛笑:“谁还没有点儿小秘密了,你之前暗恋程堰,不也没告诉我么?”

    猛地被戳中七寸,喻婵假装生气:“你讲不讲,不讲我睡觉了。”

    “别睡别睡,我现在就开始。”

    林安和初恋的相逢是在一个夏天。

    当时她还在上初中,她所在的学校七中,当年走在素质教育改革的第一线,鼓励学生们培养积极多样的兴趣爱好。在这样的氛围背景下,七中的学生社团欣欣向荣,多种多样,是在全市都出了名的。

    其中,最著名也是最难进的社团,就是林安所在的话剧社。

    社团的成员们有人最终真的走上了表演这条路,还有人在省里拿了奖。

    当时最出名的要属林安,创作的话剧剧本被一位有名的导演看中,拍成了电影。

    一时风头无两。

    直到某天,有人在学校的匿名论坛里,曝光林安的剧本是代笔,之所以能拍成电影,也是因为林家是电影的出品方。

    一家人自产自销,根本不存在什么被大导演看中的文学天赋。

    帖子很快成了爆款,甚至外校的学生都纷纷赶来吃瓜。

    那个时候,大家对“特权”一类的事深恶痛绝。

    出了这样的幕后,林安霎时间成了众矢之的。

    学校能做的只有删帖,抑制事态继续扩大,可这一言论早已口耳相传,成了大家心里铁证如山的事实。

    林安的名声一朝跌入谷底。

    不少社团成员畏惧他人的指责和异样的眼神,也纷纷选择离开。

    除了一个男生。

    他在每条辱骂诬陷林安的帖子下解释真相,摆出证据证明林安的清白。

    可吃瓜的声音像巨浪,很快就能把他细小微弱的声音淹没。

    甚至还有好事者还在那个男生的发言下面辱骂嘲讽。

    “哟,这不是我们班出名的舔狗么,舔狗配代笔狗,天生一对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事实都摆在眼前了,还硬洗呢!睁开眼看看世界吧。”

    “楼上你是不知道,这位天天追在林安当舔狗,现在正主出事了,舔狗估计破防了。”

    “……”

    污言秽语逐渐累成了一座高楼,可到最后,那个男生都没有选择删除发言息事宁人。

    “无谓的努力,做这些有意义吗?”

    林安站在空荡荡的社团活动室,讥讽地看着抱着手机挨个回贴的男生,眼里充满了难以理解。

    男生没抬头,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只要有一个人相信,就是有意义的。”

    林安愣了愣,忽然勾起唇角:“韩逸。”

    男生下意识抬头,撞进林安含笑的眼睛里,听到她一字一句地说:“你是不是喜欢我呀?”

    韩逸,这个名字……

    喻婵惊讶道:“这不是你男朋友的名字吗?”

    林安抱着膝盖点点头:“是他。我们当年分手,后来又在北城重逢,兜兜转转重新在一起。我当时就觉得,这个人,可能就是上天安排给我的宿命吧。”

    “所以,”喻婵小心翼翼地问,“你才会因为你们两个之间的冷战,心情这么低落?”

    林安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融化成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悲伤,又像是自嘲。

    “你知道吗,我曾经真的想过要跟他结婚。可是他不该自以为是地在我面前耍小聪明,我是他女朋友,不是傻子。”林安找到手机里的照片,拿给喻婵看。

    上面是韩逸和别人的聊天截图,几个人聚在一起讨论该怎么样才能让林安的父母同意他们的婚事。

    有人说把避孕套扎几个小洞,想办法让林安怀孕,到时候林安未婚先孕,那些富家公子哥们肯定没人愿意接盘。

    也有人说,哄林安把家里的户口本偷出来,先去领证。到时候有法律效力的证书在,她父母再怎么不同意,也得点头。

    喻婵看得遍体生寒,枕边人表面上跟你浓情蜜意,实际上在背地里联合一群外人一起算计你。这种体验简直让人头皮发麻。

    她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那,”顿了顿,“韩逸照做了吗?”

    “当然,他可真是别人的狗,人家说什么,他就做什么。”林安又开了一罐啤酒,再次一干二净,“我和他就是因为这个,最近才一直在吵架。他脸皮还真厚,居然可以装作没事人一样,去找你帮忙,真是可笑。”

    林安苦笑着摇摇头,程堰这人还真是残忍,就这么把真相□□裸地撕开给她看,根本不管真相背后要流多少血,剜多少刀。

    偏偏她还不能怪他给了她那个U盘。

    甚至,还要感谢他。

    喻婵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发苦,莫名难受。明明学生时代那么令人心动的两个人,究竟是什么让他们走到现在这一步的?

    回答她的只有长久的沉默,和电视里的电影片尾曲。

    她安抚地摸摸林安的头发:“不说他了,我们来喝酒,今天我陪你一醉解千愁。”

    酒过三巡。

    林安抱着罐啤酒坐在榻榻米上,整个人红得像是刚从开水里捞出来的龙虾。

    喻婵看着向来酒量最好的人醉成这个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一口干掉手里剩下的啤酒,上前抱起林安就要往卧室走。

    窗外忽然有人在放烟花。

    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喻婵的思维没来由地向过去发散。朦朦胧胧的,便回忆起了很久之前的那个跨年夜。

    墙头恣意风发的少年在光与影的摇晃中和她遥遥相望。

    如果可以选择故事的进程,那喻婵觉得,她一定会选让所有事都停在那一刻。

    那个时候,程堰在她心里是最意气风发的少年。她永远都会记得,那个俊秀疏朗的男孩子,在跨年夜,敲响了面向她的那扇窗。

    就像是跑进兔子洞里的爱丽丝,让所有灰白黑的角落,都染上了绚烂的色彩。然而故事终究只是故事,现实不会停下脚步,它只会无情地向前走,车轮般碾过所有人。

    喻婵看向床上醉得像只猫一样的林安,帮她掖好被角,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盯着窗外的夜景入神。

    这座城市吞噬了太多人的欲望和梦想,夜晚却永远是这样的灯明星暗,璀璨闪烁。

    仿佛一直岁月静好。

    她这辈子见过最美的夜空,是五年前的那座山上。猎猎晚风浮动,吹乱的不仅仅是少年人的发丝。

    察觉到自己在怀念过去,喻婵立马自嘲地笑了笑,伸手拢了拢睡裙。

    想什么呢。

    现实究竟是什么样的,早在五年前,她不就已经知道答案了吗?

    “喻婵,”本该睡着的林安忽然坐了起来,脸上满是晶莹的泪水,“他如果缺钱,大可以直接告诉我,为什么非要搞这种心机手段?是不是人一长大,就会变得面目全非吗?还是说,钱真的有这么大的魔力,能让人变成鬼?”

    这个问题喻婵也回答不了。

    她轻轻地拍着林安的后背帮她顺气,嘴里哼唱着妈妈小时候经常唱的摇篮曲:“没事了没事了,睡吧,睡一觉就好了。”

    夜更深了。

    落地窗前已经没有了人影。

    晚风潜入屋内,窗帘随着风吹悦动翻飞,时不时打碎一地月光。

    作者有话说:

    咳,这个“走后门”并不是广义的意思

    需要延伸一下

    咳……

    ——————

    第78章

    ◎这位喻老师,是个这么有意思的人◎

    漫长的一夜过去,浑然无梦。

    第二天天还没亮,喻婵就醒了。

    睁开眼睛的时候,细密的寂静浑厚地裹在周围,室内被望不到尽头的黑暗笼罩得严丝合缝,唯一的声音,来自墙角那块步伐整齐规律的时钟。

    她摸到枕头下的手机,看了眼时间,才凌晨五点。

    又是这个时间。

    喻婵无奈地吐了口浊气,所有的事都过去太久,久到她已经忘了自己上次睡个好觉,是在什么时候了。

    担心吵到睡在旁边的林安,喻婵抱着衣服轻手轻脚地走出卧室。

    简单洗漱以后,抱着电脑窝在沙发上看了一个多小时的文献和病例。

    直到腰和脖子隐隐酸痛,喻婵才放下电脑,做了几个拉伸的动作放松关节。

    沉沉暮霭还厚重地覆盖在城市上空,只在最东方破了个口子,泄出一小片白色的光亮,在黑蒙蒙的云翳中横冲直撞出方新的光景。

    看着墙上的挂钟滴滴答答地走到六点半,喻婵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关好门窗,出门跑步。

    临近冬至,温度一天比一天低。

    小区楼下绿化带的草坪上铺着层绒白色的寒霜,冷风凛冽,举着利刃,跳到行人裸露的皮肤上肆意妄为。

    喻婵搓搓被冻得泛红的指节,她天生体寒,一到秋冬就手脚冰凉,穿得再多,裹得再严都没有用。

    只能这么强撑着。

    久而久之,喻婵自己也就习惯了。

    对于她来说,冬季之于其他三个季节也没什么区别,只不过难熬一些而已。

    林安睡醒的时候,卧室里空荡荡的,本该睡在她旁边的喻婵早已不知去向。

    她揉着几乎要炸开的太阳穴,费力地从床上爬起来,昨夜的记忆零零碎碎地在脑子里冲撞,点开手机,屏幕上溢满了陌生号码打来的未接电话。

    有什么用呢?

    事到如今,语言再怎么试图弥补当初的裂缝,在铁证如山的事实面前,都显得过分苍白无力。

    她讥讽地勾着嘴角,熟练地把那些号码拉入黑名单,顺便给母亲打去了这些天的第一个电话——一开始,她的确打算为了韩逸和家里抗争的,哪怕被父母断了所有的经济来源。

    只不过,这份试图孤注一掷的勇气在如今的境况下,反而成了滑稽的笑话。

    冰凉的电流声并没有持续多久,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了。母亲和她隔着手机屏幕,不约而同地陷入了良久的沉默里。

    最后,还是当妈妈的率先开口,态度强硬,语调冰冷,颇有种大家长的威严:“想通了?还是说,是来打电话表决心继续抗争的?”

    林安捏着手机,骨节泛白,张张嘴组织了很多话,却又都咽了回去:“妈妈,”她的嗓子很干,像是被沥青马路磨过,“我想和未婚夫见一面,商量……婚礼的细节。”

    林夫人惊讶于女儿的态度变化,她最了解自己孩子的个性,林安的想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大概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大约与感情有关。

    林夫人在心里叹了口气,那位韩先生并不是良人,这个她一早就看得出来。

    但她没有多问,也没有继续聊婚约的事,只是缓和了语气:“今天回来一趟吧,给你炖青豆排骨吃。”

    青豆炖排骨,是林安最爱吃的一道菜。

    从小到大,无论是在外面遇到了什么不如意的地方,只要告诉了妈妈,饭桌上就一定能看到那道香气四溢的青豆炖排骨。

    家里的阿姨总说,林夫人不爱下厨,可唯独那道菜,从来不假手于人,一定要亲自做。

    往日的种种记忆一并袭来,林安忽然感到鼻子一酸,就像个重重地摔倒在地的小孩,想要不顾一切地扑进父母怀里,把胸腔里积蓄的委屈和不甘统统发泄出去。

    她猛地意识到,当初被所谓爱情蒙蔽了双眼的她,是怎么一边忽略掉爸爸妈妈关切的眼睛,一边吐着伤人的话,做出与他们势不两立的决定的。

    像个忘恩负义的傻子。

    “嗯,下了班我就回去。”

    匆匆撂下这句话,林安逃也似地挂断电话。

    生怕再晚一秒,就忍不住要在电话里向母亲哭诉这些天里受到的委屈了。

    她哪里有这个资格——现在的结果,都是当初自己选择的路。

    既然是自己种的因,就要做好承受苦果的准备。

    她扔下手机,踩着拖鞋到洗手间,用凉水冲了把脸。

    玄关处响起密码锁开门的声音。

    喻婵回来了。

    轻和的女声包含着满满的关切意味,从门口传来:“安安,我看到你给我发的消息了,怎么样,现在感觉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林安一边洗漱,一边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就昨晚那点儿酒,还不够我平时塞牙缝的,早就代谢干净了。”

    喻婵笑而不语,也不戳穿她,从手边的早餐袋里掏出杯奶茶模样的饮料,塞给她:“没事就好,把这个喝了,来吃饭吧。”

    那份“饮料”的包装太有迷惑性,林安不疑有它地喝了一口,液体涌动进舌尖,才发觉是醒酒汤的味道。

    “嗯?”林安皱着脸咽下那口酸得人胃疼的液体,举着杯子端详一周,“喻小婵,你居然拿醒酒汤冒充奶茶来骗我!”

    喻婵被她酸到的表情逗得咯咯直笑:“你少来,这醒酒汤你给我买过的,现在怎么还认不出来了。”

    林安疑惑:“咦?我没给你订过醒酒汤啊?”

    喻婵也有些惊讶:“点过的呀,就是我们第一次……嗯,遇见程堰那次,我从酒吧回去以后,你给我点了一份外卖,你还记得吗?”

    林安顺着喻婵的话,仔细地过了遍那天的所有细节:“没有啊,我那天送你回家,看你表情不对,以为你肯定太累了,需要休息。不可能再多此一举点个外卖打扰你。”

    “所以,那份外卖是谁点的?”

    两个人异口同声。

    喻婵忽然有些后知后觉的害怕,来路不明的外卖送到家里,她居然根本没想过确认一下点单的人到底是谁。

    如果当时那份外卖里有别的东西,那她早就已经中招了。

    喻婵在心里小声地骂自己蠢,幸好她一直都有存快递和外卖单子的习惯,立马冲到厨房的储物柜边,找到那天的外卖单,核对上面的电话号码。

    林安看情况不对,也放下杯子,跟了过来,凑到喻婵的肩膀边上看:“找到是谁了吗?”

    外卖单上的号码并不完全,只有前三位和后四位。

    喻婵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在手机的通话记录里找符合的号码。

    所幸她朋友少,也不爱参与一些没有意义的社交,号码才输入了三位,完全符合的目标手机号就自己跳了出来。

    “咦,是个北城的号码,”林安猜测道,“喻小婵,你在北城还有认识的其他朋友吗?会不会是你的同事什么的。”

    喻婵没说话,只是看着屏幕上显示的通话时间发呆。

    那天是周六,这个时间段给她打过一则未接通电话的人,只有——

    “程堰。”

    喻婵缓缓吐出这个名字,她刚刚那瞬间,猜测过许多人的名字,唯独没想过,那晚给她订外卖的人,会是他。

    明明在不到半小时前,两个人才刚在酒局上夹枪带棒地互相呛过对方。

    他到底是什么想法,才会在那之后,留下份没有署名的外卖?

    是忽然良心发现,意识到自己不该对多年未见的老同学态度恶劣?

    还是把她当成了个乐子,想试试把别人玩弄在股掌之间的感觉?

    抱有这个疑问的不止喻婵一个人。

    林安也同样疑惑。

    “嘶——”她不解地扯了扯耳边垂落的头发,“你说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关心你,又不像,这是在逗你玩吗?还是说,他在效仿暗夜骑士?”

    暗夜骑士是林安和喻婵高一的时候,一起追过的一篇连载漫画。

    里面的男主角是一位只能在黑夜中穿行的骑士,始终默默地在幕后保护女主角的安全,最后在漫画中期,这位暗夜骑士由于无法触碰女主,只能看着她和另一个男人结婚。

    在那之后,喻婵就没再看下去那部漫画。

    被林安这么一吐槽,忽然就勾起了从前的回忆。也不知道暗夜骑士的结局究竟怎么样。

    喻婵面无表情地扯下那张外卖单,攥在手里捏成一团:“嗯,估计是心血来潮,想拿老同学逗闷子吧。”

    林安看出喻婵表情不对,抽出被她捏在掌心的外卖单,扔到旁边的垃圾桶里:“想不通就不想了,反正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小婵儿,我饿了,咱们吃饭去吧。”

    喻婵抿着唇勾出个轻轻的笑容:“好。”

    吃过早饭,喻婵叫了个网约车送林安去医院。

    再想叫第二辆的时候,打车软件的页面足足转了五分钟,都没找到能接单的车。

    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正好八点钟。

    今天这是怎么回事,就算是早高峰,车也不应该这么难打。

    喻婵有些焦虑,再次感受到了没车的不方便。

    打车软件又转了十分钟,还是没有一辆车接单。小区门口行色匆匆的人进进出出,一开始站在旁边和她一起等的几个人都纷纷放弃,改坐地铁或者挤公交车。

    “没办法,下次早点儿出门吧。”

    “唉,不知道这个点的地铁,咱们还能不能挤上去了。”

    “……”

    喻婵正犹豫着要不要跟大流一起去地铁站,一辆银灰色的越野车越过人群,直直地停在她旁边。

    车窗缓缓摇下,露出张熟悉的脸:“喻老师,早上好。”

    驾驶位的女人姿容艳逸,脖颈纤长,整个人被跃入车内的光影勾勒出生动的轮廓。

    女人摘下脸上的墨镜,眉眼间挂着意味不明的微笑。

    是戚心语。

    跟那晚在酒吧的惊鸿一瞥不同,今天的她看起来更像个大学教授,知性优雅,浑身上下都侵泡在笔墨生香的书卷气里。

    喻婵自认为和对方交情,还没有深到走在路上需要停下来专门打个招呼的地步。在没搞清楚对方的来意之前,她并没有什么恶意揣测对方的爱好,礼貌地点点头,脸上挂着客套的笑容:“戚小姐。”

    戚心语似乎有些意外喻婵的态度,眼角惊讶地微挑,她顺手把墨镜挂在衬衣领口,露出大片瓷白的皮肤。

    “喻老师倒是比我想象中更有意思。”她的手松松垮垮地搭在方向盘上,“要搭顺风车吗?”

    喻婵刚想拒绝。

    就听见车里的人说:“喻老师现在赶去地铁站,迟到的概率大概是80%。据我所知,你们南星的合伙人今天早上要和源庚资本的代表谈注资问题,在这个时间节点迟到,应该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的确。

    当初师兄创办南星心理咨询室,给予他最大帮助的就是源庚资本。他们选择在一开始就注资15%,并且给了师兄最大的自由度发展南星,不加干涉。

    师兄曾经不止一次说过,源庚对于南星来说,是最大的贵人。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源庚方代表每次来南星的洽谈商议,师兄都格外重视。

    仅仅是一个呼吸之间喻婵就想通了其中的利弊,她拉开车门坐了进去,真诚道谢。

    不论她今天来找她究竟是什么目的,至少此时此刻,对方的确帮了大忙。

    戚心语心情很好的模样,赞赏地看了喻婵一眼:“我很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喻婵系好安全带,空气里弥散着几束隐隐约约的琥珀茉莉香,她抿着唇角轻轻地笑:“我更喜欢和坦诚的人打交道。”

    说这话的时候,喻婵认真地注视着戚心语的眼睛,琥珀色的眸底不掺杂一丝杂质。

    她并不是个喜欢复杂的人,尤其不爱兜圈子打哑谜。

    哪怕面前这个人,和她关系微妙。

    “其实,一开始我还以为,你会不欢迎我。”戚心语怔愣一瞬,没料到喻婵会这么直接。她微微挑眉,眸光潋滟,“毕竟你和程堰……”

    大概是女性的直觉,或者说默契。

    见到喻婵的第一眼,戚心语就看得出,喻婵早就听说过她的名字,大概率也知道这个名字以前的身份。

    本来已经做好了要碰一鼻子灰的心理准备,没想到,这位喻小姐,是个这么有意思的人。

    作者有话说:

    注:本文所有心理知识均为百度和杜撰

    第79章

    ◎◎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喻婵抿着唇将心底的惊讶消解,所以,那天在酒吧,她主动上来打招呼,并不是一时兴起。

    “戚小姐说笑了,我只是个平凡的打工人,不认识什么程总。”

    见喻婵这么态度鲜明地和程堰划清界限,戚心语失笑,她摘下挂在胸口的墨镜重新戴好,扶着方向盘平稳地驶出小区:“我看过喻小姐的毕业论文,‘Intimate relationships&Hidden abuse(亲密关系和隐性虐待)’,受益匪浅。如果连你这么优秀的心理学专家都是‘平凡打工人’,那我们这些真正的平凡人,岂不是要没有活路了。”

    连毕业论文选题都知道,所以那晚说她听过自己的讲座,原来是真的?

    喻婵惊讶着向戚心语的方向扫了一眼。

    她的腕骨很白,被车窗外溅进来的光影修饰出精致的底色。

    美得像盏精致的玉器。

    ——如果忽略她腕表下那一圈隐隐约约的伤疤的话。

    窗外的天空被沉重的雾气氤透,像张打湿的宣纸又白又皱。阳光细碎地滚落在地上,一笔一笔地描摹着路两侧的枯枝残桠。

    戚心语车里的暖气很足,一边的车载广播涌动着音符,不断向外送着几束低缓而灰白的乐声。

    催眠效果极佳,很容易就能让人昏昏欲睡。

    喻婵却丝毫困意都没有,那样的伤疤是怎么形成的,她再熟悉不过。

    在她的日常工作里,见过不少带着类似伤疤来找她求助的来访,他们憔悴,苍白,像块碎玻璃拼凑成的外壳。

    只需要来自外界的力轻轻一触碰,就会无声地碎裂在不为人知的地方。

    在当时当刻,心理咨询师,几乎是他们唯一能紧握住的希望,或者说,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而这些期待和压力,也组成了喻婵现阶段最大的焦虑来源。她在这行做得越久,越明白个人力量的有限。

    心理咨询师也好,精神科医生也好。

    大家都是普通人,救不了所有人。

    但职业习惯还是改不了,喻婵的神经下意识紧绷,眼前正在开车的女人,妆容精致,仪态优雅,毕业于美国的顶尖藤校,出任公司高管,才情气质家世能力,样样都是万里挑一。

    怎么看都和“自残”这两个字扯不上关系。

    她怎么会……

    前方是红绿灯路口,信号灯在她们即将压线的前一刻,跳动成醒目的红。

    车子熄火,正前方的人群熙攘着在斑马线上流动,偶尔有少年人脸上挂着从云端衔取的蓬勃朝气,停在路边的早餐小摊边,悠悠油烟里,点餐声和老板的叫卖声碰撞在一处,最后融化在水和油的烹炙交锋里。

    人间烟火气在这一刻,被刻画地鲜明生动。

    戚心语的声音响起时,盖过了窗外的所有喧嚣。

    她的手臂支在方向盘上,撑着下巴看向喻婵,眼里尽是探究:“可以问个问题吗?”

    喻婵点点头,她正好也有要和戚心语聊聊的打算。

    “喻小姐当初,为什么会选Hidden abuse作为自己的选题呢?”

    Hidden abuse(隐性虐待)。

    喻婵第一次接触到这个词时,还在读研一。彼时,她已经通过了本科250h的心理咨询实践,又通过裴植导师的介绍,成功拿到了顶尖心理咨询工作室的实习资格。无论是实习时长,还是实习经历,都比同龄人高出一大截。

    某天上午,正在图书馆准备期中考试的她,收到了邻居发来的讣告。

    房东太太,一位很和蔼温柔的女士,在公寓楼的浴室里,自杀了。

    坐在电脑前的喻婵愣住半晌,早上她抱着电脑出门之前,还和房东太太打了个照面。对方温和地笑着,提醒她今天会下雨,记得带伞。还帮她把大衣腰带系成了个蝴蝶结。

    这才过了三个小时。

    仅仅三个小时而已。

    原本活生生的有温度的人,就没了。

    那是喻婵第一次这么直接地面对朋友的死亡。

    她无数次地问自己,如果那天早上能和房东太太多聊一会儿,能看出她隐藏在微笑下的异常,那么事情的发展会不会不一样。

    她自诩是个有点儿经验的心理咨询师,实践时长是同学中的佼佼,可在朋友生命的最后一刻,却什么都做不了,连最基本的端倪,都没发现。

    那件事对喻婵的打击很大,她陷入到无尽的自我怀疑里,质疑自己的专业能力,懊悔当初的浑然不觉,差一点儿,就选择了退学。

    直到……

    房东太太的丈夫哈利被逮捕。

    她才知道,表面上看起来心灵手巧,把家里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的房东太太,实际上一直都在被自己的丈夫精神控制。

    警方指控他精神虐待和教唆自杀,如果罪名成立,他就要面临20年以上的□□。

    在他被宣判的那个下午,喻婵向导师发送了确定毕业论文选题的邮件。

    如果没办法在日常生活里察觉,那么,从根源入手,那她以后会不会就可以拯救更多即将或者正在遭受心理虐待精神控制等等一系列隐性虐待的人。

    “为了弥补一个朋友犯的错误。”

    车子驶入隧道,光影明明灭灭地跌入喻婵的眼里,空气湿润,贴在车窗上,凝成一股股流动的水滴。

    喻婵的声音有些干涩,她从包里掏出自己的名片,放在储物盒里,“戚小姐,这是我的名片,如果有需要,随时给我打电话。”

    她没办法对戚心语手腕上的伤疤视而不见,不管是出于职业操守,还是出于要弥补当初没能救下房东太太的遗憾。

    戚心语见她这副表情,知道她大概是误会了。

    笑了笑,却没做解释。

    “谢谢喻小姐。”

    似乎想到了什么,笑意从眼底溅出,“你不问问我今天来找你究竟是什么目的吗?万一,我是来耀武扬威的,你也会像这样留下名片?”

    喻婵并没有直接回答,她望着车窗外的风景,把问题抛了回去:“戚小姐是做投资的,你会因为和创始人不合,就放弃一个前景大好的投资项目吗?”

    “当然不会,我们生意人向来利字当头。”

    两个人谁都没再说话,车里陷入一瞬间的安静,风声沙沙,白昼渐明。

    很快就到了南星楼下。

    下车前,喻婵给戚心语指了条小路:“从那边上去,会比坐电梯早到五分钟。”

    戚心语挑挑眉,饶有兴味地看向喻婵。

    后者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讲话时有种一本正经的淡定:“毕竟资方代表和我一个普通员工一起出现,影响不太好。”

    “我收回刚刚那句话,”戚心语眨眨眼,“聪明人有时候太聪明了,也不好。”

    喻婵拎着手包下车:“源庚资本最近换了新的投资总监,戚小姐回国的日期和那边的人事变动日期刚好符合。再加上你车上有印着源庚logo的企业便签纸。巧合凑在一起,就不是巧合了。”

    注资会议开得很顺利,源庚和南星再次签了五年的合作合同。

    双方代表离开前,戚心语专程去见了一趟喻婵。

    她大大方方地取下腕表,露出那片已经愈合的疤痕。

    “喻小姐放心,这个不是我自己划的。”

    喻婵接过她递过来的文件,里面是同一个人的伤口照片,以及她的病历本。

    这个人单看五官,和戚心语有六分相似。

    “你猜得对,”戚心语迎上喻婵的眼睛,语气有些恹恹,“照片上的人,是我妹妹。”

    这是一个可怜的女人被心机叵测的男人精神控制的故事。

    只不过,他们的前缀还要再套上富家女和穷小子的外壳。

    作为一名从小在国外接受精英教育的富家小姐,戚婉莹的世界里,为爱奋不顾身,是最勇敢最刺激的事,也是她能掌握自己命运的证明。

    只不过,勇敢的代价,有些昂贵。

    她被那个所谓的男朋友不停地打压,从生活习惯,到精神追求,她所有的一切都被贬低得一无是处。

    戚家原本最骄傲的小女儿,日渐枯萎成了一个歇斯底里、不停流泪的疯子。

    戚家人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的丑闻被曝光出去,把她从国外强制带了回来,关在家里,也不允许任何人给戚婉莹找心理医生。

    戚心语抚摸着手腕上的疤:“这是三个月前,我阻止她割腕的时候,不小心划的。婉莹小时候最心疼我,我们一起创了祸,她连骂都不舍得让我挨一句,一个人把所有责任都担了下来。喻老师,或许现在,只有你能帮帮她了。”

    喻婵静静地听完戚心语的讲述,她按着桌子上的文件:“所以,戚小姐想让我怎么做?”

    “我们年纪相仿,带你去见婉莹,家里人也不会怀疑。我看过你的毕业论文,在治愈精神虐待这方面,你是位很有经验的学者,喻小姐,拜托你了。”

    “这是要求吗?”

    毕竟现在源庚是南星的大股东,作为下属,戚心语提出的要求,喻婵没有拒绝的余地。

    “这是请求。”

    戚心语诚恳地看着喻婵,眼里跃动着希望的微光。

    从业这几年,喻婵最不敢面对的,就是家属这样的眼神。

    她只能保证自己尽力而为,没办法将每个人都从深渊里拉出来。

    “最后一个问题。”

    房东太太的笑和照片里女孩元气的笑容渐渐重合,喻婵深吸一口气,“为什么会选择我?以你的实力,找国内顶尖的心理咨询师,甚至是专业的精神科医生,都绰绰有余。”

    戚心语淡淡地笑了:“因为有人说,你就是最好的。”

    送走戚心语,喻婵正式开始工作。

    因为是工作日的缘故,上午的预约并不多。

    送走最后一位来访,她关上电脑,到办公室旁边的卫生间掬了把冷水洗脸。

    水接触到皮肤的那一刻,刺骨的冷意顺着神经末梢侵袭到大脑深处,她忍不住微微打了个激灵。

    这是她独有的解压方式。

    都说医者难自医,为了不被各式各样的负面情绪影响,她习惯在每次咨询结束之后,都用冷水洗把脸。

    对于她自己来说,这像是某种仪式——能让她顺利地从那些情绪里脱离出来,重新做回她自己。

    在洗手台边的烘干机烘干手,前台小护士来了电话,说王主任正在她办公室门口等她,好像有什么很着急的事。

    小护士口中的王主任是南星的创始人,也是合伙人之一,和喻婵是同门,师从裴植老师,比她大七届。

    三年前,从国内最顶尖的心理咨询工作室辞职,独立创业,在北城自立门户,来了这家咨询室。

    “师兄。”

    喻婵赶回办公室的时候,王师兄正拿着保温杯在门口喝水。她迎上去问了声好,等待着对方的下文。

    王主任笑着应了句,顺手把手里的保温杯放到旁边的饮水机上,唇角挂着抹温和儒雅的笑,和喻婵寒暄了几句工作相关。

    王琦对自己这个聪明且专业能力又强的师妹格外满意,想起之前在督导那里看到过的她的各种来访记录,条理清晰逻辑分明,眼里的赞赏之色愈发明显。

    心里也更加肯定自己当初选择在她还没毕业的时候,就把她挖过来,是真的捡到宝了。

    闲聊了几句之后,王琦变魔术似的从背后掏出个文件夹,从上面抽出一份宣传册,递给喻婵:“师妹,我这里有份工作需要你协助一下,你看看可以接吗?”

    喻婵接过宣传册,这是个心理协会和国内各大高校进行的一系列公益科普类合作项目,她前两天刚听几个同行聊过。

    一目十行地向下浏览,目光落在第二页的某个字眼时,微不可见地蹙了下眉头。

    王琦并没有注意到喻婵的异常:“明天下午在咱们本科的学校有一场亲密关系系列研究的心理学科普讲座,还缺一个主讲人。喻师妹你一直研究亲密关系的相关课题,本科又是C大的学生,是主讲人的最佳人选。”

    能在和知名高校合作承包的专业讲座上露脸,对于喻婵这样新参加工作的人来说,是个在业内刷简历的好机会。

    喻婵明白,王师兄把这个机会留给她,是有意要帮她快速在行业内站稳脚跟。

    只是……C大。

    对于这个该称作母校的地方,她一直都有种非常复杂的情绪。

    五年前出国之后,喻婵就切断了和曾经有关的一切联系。只剩下任婷婷和陈知薇两个好朋友。

    C大,C大朋友们的后续,还有,C大的程堰后来发生了什么,现状如何,她统统都不知道,也不敢知道。

    她怕自己的意志不坚定,在无望的悬崖峭壁边越陷越深,只能用这种方法强迫自己——只要不听不看不想,该忘记的人,迟早会忘记。

    时间久了,那里就成了她心中的禁区。

    半是害怕,半是愧疚,只好用一贯好用的逃避心态去处理。

    只要不面对,就不会变声多余的情绪。

    而曾经的朋友们,也从一开始无话不谈的好友,变成了一个个躺在通讯录里的灰白名称。

    大家专业不同,境遇不同,事业规划不同,慢慢也就没了什么共同语言。

    五年的时间,足以让很多人和事都面目全非了。

    王琦注意到喻婵的视线落在宣传册的某个位置上许久,关切地询问:“怎么了师妹,是有什么困难吗?”

    喻婵合上宣传册,敛去眼底的复杂情绪,摇摇头否认道:“没有,”她笑着回答,“师兄放心,我一定好好完成讲座,不会给裴老师和你丢脸的。”

    第80章

    ◎替换章◎

    冬日渐深,白昼也越来越短。

    还没到下班时间,外面的天就已经黑透了。暮色苍苍,把最后一丝微弱的光锁进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层层叠叠。几片孤零零的云被四起的北风吹得破碎,散落在天空的各个角落。

    喻婵从办公楼出来,顶着刺骨的冷风走了一段儿路到地铁口,不到八百米的路程,浑身上下就已经被吹得不剩一丝温度了。

    她站在暖风口缓了好一会儿,才从缠躯跗骨的冷意里逐渐解脱。大概是体质的原因,一到冬天,喻婵就很容易心情不好。

    连带着也没什么胃口吃晚餐。

    回家之后,喻婵给小乌龟喂了点儿饲料。她到现在还没给小乌龟起名字,顺着上一任主人留下的名字“小宝”“小宝”地叫。

    喂完小东西,喻婵洗干净手回工作间,从书柜里翻出自己以前用过的教材,又找了几篇相关领域有代表性的文献,整理出了很多精神控制和隐性虐待的典型案例,尽可能用有趣通俗易懂的方式表述下来。

    科普讲座的意义,就是能让多一个人了解到这类隐性虐待的危害和特征,能在现实生活里加以防范,能意识到自己当下的处境,甚至可以给她们反击逃离的勇气。

    这些其实是喻婵一直都想做的事。

    删删减减地写到最后,终于把讲座稿的草稿定下来,喻婵揉着有些酸痛的脖子抬头,才发现已经十一点半了。

    她后知后觉自己居然在电脑前一坐就坐了三个多小时。

    手机里挤满了未接电话,都是喻柏打来的。

    这个时间段,他那里应该是午饭时间。喻婵起身倒了杯矿泉水润润嗓子,给喻柏拨了个视频电话。

    刚接通,少年清脆干净的嗓音便带着团几乎要飞出屏幕的雀跃朝她飞过来:“姐!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视频里,他的个子好像长高了些,比以前更黑,也更瘦了。离开美国之前,喻柏还是那个跟在她身后的小糯米团子,这才过了半年不到,他就已经像个小大人了。

    “什么呀?”

    和喻柏讲话的时候,喻婵下意识连声音都放轻了些。她起身拉上客厅的窗帘,路过厨房的时候,倒了杯冰美式。

    轻轻晃动手腕,棱角分明的冰块便被咖啡液包裹着,在酒杯里颠簸起伏,此起彼伏着在碰面的片刻发出问候。

    “我之前给你提到过的那个比赛,我们球队拿了全美第一。学校给我们每个人都发了奖学金,一共两万五千刀。姐!我挣钱了!”

    屏幕里的小孩眉飞色舞地向她讲述自己参加比赛拿到的这个冠军有多么的惊险刺激。说到激动的地方,还会加上几个投篮的动作。这是他少有的、像个纯粹的少年的时刻。

    当初带喻柏一起去美国留学,小柏好像一开始就明白姐弟两个人的境遇,懂事得让她这个做姐姐的都有些心疼。

    别的小孩都有的玩具也好,滑板车也好,喻柏从来没向她开口要过,反而还会用自己的零用钱给她买礼物。

    故作成熟的样子,就像是个还没学会走路的小孩,强撑着穿大人的衣服。

    喻婵知道小柏这是在心疼她,想减轻她身上的负担。

    但比起一个听话懂事的弟弟,喻婵更希望喻柏能永远都能无忧无虑,做最自信张扬的小孩。他们姐弟两个,有她一个人被生活推着成长,就已经够了。

    说到结尾处,喻柏从抽屉里拿出那张奖金支票,眼睛亮晶晶的,仿佛捏碎了一池星河,撒进瞳眸的清泉里,望向喻婵的时候,泛起层层涟漪,胸口微微起伏:“姐姐,我已经有能力挣钱了,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明年的学费和生活费,就交给我自己来解决,好吗?”

    水波纹一路淌进喻婵的心口,她意识到,在喻柏那里,当年的那些事,好像从来都没有真正地跨过去。

    “小柏,你这是什么话?”

    喻婵放下杯子,从沙发里坐起来,神色严肃认真,“是有人……又在你面前说什么了吗?”

    当初喻婵为了带喻柏一起去美国,和沈庭伟一家打了半年多的官司,从线下法庭对峙到线上。

    期间,只要一见到他们姐弟,沈庭伟夫妇就会指着他们的鼻子骂,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真不知道你姐非要带着你这么个拖油瓶干嘛?”

    “小贱人带着个小废物,你们喻家人真是一屋子奇葩。”

    “要不是为了那点儿抚恤金,谁要养那两个拖油瓶啊?现在好了,把大的养大了,反咬我们一口,真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

    喻婵以为那个时候喻柏还小,只要换个环境把他带在身边,时间就会帮他抹去当年的记忆。

    现在听到喻柏这么说,喻婵才意识到,自己一开始就想错了。

    她不该那么晚才决定反抗沈庭伟夫妇,应该早就鼓起勇气,带着弟弟离开那个冰冷的房子,离开那个只能给他带来心理创伤的“家”。

    喻柏摇摇头:“没人说什么,这都是我自己的想法。”他也坚定地看着喻婵的眼睛,姐弟两个相似的瞳孔跨越空间和时差交汇在一起,“姐姐,我的意思是,我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只会给你添麻烦的小孩了。我想靠自己一次,而不是……”拖累你的蛀虫。

    “小柏,你现在还是学生,学生的主业是学习,至于生活费什么的,交给姐姐这个成年人来处理,好吗?”

    惯常乖巧的弟弟并没有因为她的反对而退缩,目光反而比刚刚更坚定:“姐,从小到大我什么事都听你的。但是这件事,让我自己来做决定,好吗?”

    争执到最后,两个人谁也不肯让步,最后不约而同地挂断了电话。

    她们姐弟两个的性子唯独这一点最相似,一个比一个执拗,认定的事谁也劝不了。

    这算是不欢而散了吧。

    喻婵捏着手机苦笑,喻柏长这么大,这是他第一次和她吵架。

    这就是大家常说的叛逆期吗?

    她神色恹恹地关掉手机。

    这是怎么了?

    明明可以好好和小柏商量的,再不济,可以慢慢给他讲道理。

    而不是像她刚刚那样,斩钉截铁地反对他的决定。明明学了那么多心理学的知识,却在面对自己亲弟弟的时候,不由自主地代入到个□□又专断的家长的角色上。

    她有些挫败,喻柏从小就没有收到过来自父母的关爱,唯一能依靠的只有姐姐。

    可她好像从来都没有关注过喻柏真正的心理需求。

    在喻柏那里,她是个合格的姐姐吗?

    又是一夜无梦。

    喻婵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起床洗漱,照例下楼晨跑。

    提着早餐回家的路上,手机的信息提示音忽然响了几声。

    点开屏幕,是之前在爬宠论坛的提问有了新的回复。

    【新手提问:请问这种饲养这种小乌龟,有什么特别的注意事项吗?】

    大概是这种乌龟目前国内比较罕见,下面的评论里七嘴八舌,有人说这是泥龟,也有人说这是巴西龟的,但始终没人提出一个确定的答案。

    原本喻婵已经不抱希望,准备带着小乌龟的照片,去水族馆或者水产市场找专业卖乌龟的人看看了,没想到过去了一整天,居然还会收到新的回答。

    【黄泽泥龟,是蛋龟的一种,一般六月份产卵,比较活泼好动,也亲人,养得好的话,还能跟人互动。楼主这只品相不错,好好对它。】

    回答这个问题的是一个五级账号,这在论坛里属于元老级别的爱好者了。喻婵点开对方的头像,是巴洛克艺术典型的代表名画——弗拉戈纳尔的《秋千》。

    看来这人不止对乌龟品类专业,艺术品味也不错。

    她在对话框里认真的敲下感谢的话,一键发送过去。

    讲座被安排在下午五点整,王琦给喻婵买了十二点半的机票,到C城机场的时候,已经快三点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同样是人来人往的机场,同样是湍急的车流,喻婵总觉得,C城的景色要比北城更温柔一些。

    临近冬至,白昼越来越短。

    才三点一刻,日头就已经有了渐渐西沉的迹象。

    天边逐渐升腾起绯红的火光,大片大片地绽放着,远山的薄雾朦胧在云端,站在那里眺望着地面上形色各异的人们。

    喻婵握着手机的指节收紧,点开屏幕,手指悬在微信聊天页面那两个名字上方,犹豫再三,还是没把那句“我回C城了,今天有时间聚一下吗”发出去。

    任婷婷和陈知薇的名字依旧安静地躺在列表里,备注下的对话框里一片白茫茫的空旷,在那一刻,仿佛和她的指尖隔着天堑。

    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久,没有谁会一直在原地等着一个人的,除非,是游戏里只会重复问候重复行为重复动作的NPC。

    她这样贸然回去贸然打扰,对于别人来说,不一定是惊喜,反而有很大可能成为对方的困扰。

    喻婵烦躁地搓搓手指,以前每次遇到这种踌躇不决的问题的时候,她总是会下意识逃避。

    但这次不一样,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说到底,还是她做得太过分。

    当初说好的就算出国也要保持联系,可她一走就是四五年,期间像个石沉大海的漂流瓶,没再给以前的朋友们留下半点儿音讯。哪有她这样当朋友的?

    大概早就被大家骂了无数遍了。

    航站楼外面有人举着C大心理系的牌子。

    是学院安排来接她的学生。

    两个人都是心理系的研究生,男生叫王东,女生叫黎塘。

    借着帮喻婵搬行李的空档,黎塘站在旁边试探着开口:“喻师姐,我……我跟我室友都特别崇拜你,请问可以和你和一张影吗?”

    话刚说出口,黎塘就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了。优秀的人大多有自己的脾气,尤其是像喻婵这样从小到大都履历光辉的大佬,身边崇拜她的人那么多,应该会很不喜欢这种冒犯的要求吧。

    黎塘的耳垂羞愧得有些发红,正不知道该怎么打圆场的时候,耳侧忽然传来声轻盈温柔的笑,像一束打在人心头的月光:“合影吗,可以呀。”

    她几乎不敢想自己能得到肯定的回答,耳垂处的红晕一路蔓延,攀爬在苹果肌两侧,像个熟透了的桃子。

    黎塘迅速把手机塞给旁边站着的王东,借着车窗玻璃整理几下耳边的碎发,小心翼翼地靠近喻婵,被来自师姐身上的那股似有若无的清香撞了个满怀。

    作为学生会的成员之一,她和老师们一起接待过不少心理系的大佬校友。见过的那么多人里,喻师姐给她的感觉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同为心理系的学生,她总觉得,喻师姐身上有一种天生就应该做这一行的天分。她能在见面的瞬间,就给人一种与生俱来的亲切感。让人觉得,面前这个人,一定能共情自己的痛苦。

    这种天分是她所有优点里最不起眼的一个,却也是能否成为一名顶尖的心理咨询师最重要的因素。

    那一刻,黎塘忽然明白了从前不知是在哪位老师那里听到过的感慨:“天才大多都是很普通的。他们不需要任何光环加成,哪怕穿鞋麻衣布鞋,只是站在那里,就能让你明白,什么叫做‘天才’。”

    拍完合影,黎塘如视珍宝地收好手机,回头询问:“师姐有什么想喝的吗?路上要走大概半个小时,可能会有点儿无聊。”

    “没关系,”喻婵摇摇头,“刚好我还有些工作要处理。饮料就不用了,我不太习惯工作的时候喝东西。”

    黎塘点点头,转身系好安全带,没再说话。

    车内陷入片刻安静。

    平稳地驶离机场高速。

    窗外的景色快速向两侧偏离,一寸一寸地将她推向阔别已久的母校。

    近乡情怯。

    周遭的建筑越熟悉,喻婵的内心就越忐忑。

    离开这么多年,也算去到过大大小小的国内国际舞台,这是她第一次由衷地感到心慌。

    她当下处理到一半的文件,打开手机,找到那个默念了几十遍的名字,鼓起勇气把信息发了过去。

    【婷婷,我回C大了,晚上要见一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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