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开灯，朝楼下看了眼，江羿已经走了。
江羿还挺有良心，也不枉爷爷待他跟亲孙子似的，一回来就给爷爷带茶叶。
俞航洗了把脸，不小心碰到了眼角的伤口，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暗骂海鲜公司老板方加才真不是个东西。
俞航骂完方加才就骂江羿，他脸上挂了这么大个彩，连面试官都好奇他的眼疾，江羿居然不闻不问，太没良心了。
这时，俞航的电话响了，看到是爷爷的电话，俞航紧绷着的神经才放了松。
“航航，怎么一天都没给爷爷来个电话呢？”
“手机摔坏了。”
“是不是要债的那帮人欺负你了？”
“没有，李杨周撞了我一下，手机飞出去了。”
“那没人欺负你吧？”
俞航鼻子一酸。
他打了个喷嚏掩饰，再吊儿郎当啧了声，“我，陵城一哥，谁敢欺负我啊？”
爷爷还想说什么，俞航打断：“行了，你这糟老头子别瞎操心，等我找到工作了，去接你回来。”
“你别担心我，我能照顾自己，我在这里都好。”
俞航知道爷爷在老家呆得并不好，俞九庄卷款跑路都上了社会新闻的，爷爷肯定没少被人阴阳怪气，特别是那些先前求俞九庄办事没办成的人。
但总比在这儿看他颠沛流离好。
“我知道你行，”俞航眼睛一瞟，看到了刚才江羿带过来的茶叶，笑了下说：“我就是想吃你做的清蒸糯米狮子头了。”
“成，回去做给你吃。”
“你有没有好好做饭练厨艺，厨艺退步了我可不接你回来。”
爷爷年轻的时候是个厨师，做了一辈子的饭，却得了个胃病，捞了病根，一旦不好好吃饭，就会复发。
“你放心，天天做，保证不退步，”爷爷乐呵呵笑着答话，忽然话题一转，“说到清蒸糯米狮子头，你那个叫江羿的同学也特别爱吃，你还记得他吧？”
俞航：“……不记得了。”
爷爷努力帮他回忆：“啧，你咋不记得了呢，老老实实的，听话乖巧的，学习很好的那个啊！天天被你凶的那个男同学！”
“不记得了，挂了！”
俞航盯着电话很不服气。
他哪有天天凶那个男同学！
*
隔日是周末，俞航宅在家里睡懒觉，而尚华餐饮服务有限公司采购部的员工被薅过来加班。
尚华餐饮是振华集团的子公司，鲜少有人知道，主要经营连锁的酒店和饭馆，其中旗下陵城精菜馆和陵城水上度假村最为知名。
不过陵城精菜馆近几年总被消费者投诉食材不新鲜，大不如从前，美食榜上口碑不断下降，现在已经快触底了。
经营者为了维持盈利，不断降价，精菜馆变成了大排档，经营状况在亏损和盈利的界限反复横跳。
反正员工基本工资是总部承担，盈利亏损无所谓。
对振华集团来说，尚华餐饮只是很小的一个分支，董事长江振华正忙着拓展海外市场，没工夫去打理这些小事。
江振华本想砍掉这一块，正好江羿回来了，就把这一块交给他，让他练练手。
江羿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就在走马上任的第一个周末烧起来了。
采购部门一共二十个人，坐在会议室里哈欠连天。
老实孩子江羿坐在方桌前，陆真宁拿着笔记本坐在他身边。
陆真宁通知早上九点到会议室，九点半人才来全，来得最晚的是采购部门的主管孙博。
孙博赔笑：“不好意思小江总，老婆身体不好，小孩九点有课，我送了小孩才赶过来。”
江羿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孙博的笑容一僵，默默坐下来了。
孙博心想这人不过是个刚从学校毕业出来的小子，去国外镀了层金边回来又怎么样，要是没有他爹，他啥也不是。
江羿：“人都齐了，那我们开会。”
所有人哈欠连篇，懒洋洋的。
江羿在白板上写下一串号码，“这是我的工作电话，现在立刻发给你们的紧急联系人，让他们今天有事打这个电话。”
孙博：“老板，这是干什么……”
江羿冷着脸：“解除劳动合同的钱，公司还是赔得起。”
七扭八歪的人终于挺直了腰板。
江羿垂着眼眸看了下表：“一分钟。”
所有人都发了，陆真宁一个个检查，朝江羿点了下头。
江羿：“关机。”
所有人都关了机，陆真宁把他们的手机收起来，锁进了柜子里。
江羿没等人回过神，就先站起来往外走。
陆真宁：“所有人跟我来，上大巴车。”
采购部门乌泱泱上了大巴车，车子直接开到了加才海鲜进出口公司。
每一个采购员，对口负责一家供应商，这家海鲜公司，正是孙博负责。
孙博这才慌了，不知道这个刚从学校毕业、乳臭未干的臭小子要干嘛。
江羿起身看着孙博，“你，跟我下车。”
孙博心一抖：“好。”
江羿：“其他人在车上等。”
孙博下了车，两人离保安亭还有点距离，他本想大声嚷嚷报个信，没想到江羿在他耳边低语，“不想坐牢，就配合一点。”
孙博身子抖了抖，惊愕看着他。
江羿：“我没证据的话，会瞎整你们吗孙主管？”
孙博：“是。”
孙博是采购主管，供应商都把他当爷，连保安都认识他，立刻热情地跟他打招呼，“孙总，您来了，请进。”
孙博擦了下汗，想给保安使眼色，但江羿一直盯着他。
江羿微笑着主动朝保安伸手，“您好，我是孙总助理，小江。”
孙博：“……”这不是板着脸没收手机的人。
保安握了手，热情洋溢道：“方老板今天也在，您进去吧。”
孙博和江羿进入了厂区，孙博：“江总，我想上厕所。”
“正好我也想，一起去吧。”
孙博改口：“这也没有厕所，我可以再忍忍。”
算了，跟他一起去尿，估计尿不出。
两人往办公楼走去，方加才热情洋溢地出来迎接，“哟，什么风把孙主管给吹来了。”
孙博：“……”反腐倡廉风。
江羿又微笑朝方加才伸手：“久仰方老板大名，我是孙总助理小江，也是孙总的侄子，有幸得孙总信任，来参观贵公司仓库。”
方加才是个人精，看来人年轻，提着公文包毕恭毕敬，还是孙博亲戚，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伙子一表人才，跟着你孙叔叔好好干。”
孙博又擦了一把汗：“……方老板，带他看看。”
方加才给他们一人发了一块手帕，直接带他来了仓库。
仓库散发一阵腥臭。
方加才：“这些还新鲜，刚死没多久，便宜处理了，孙总您看行吗？”
孙博刚想说话，江羿先开口了，“您还有别的吗？”
方加才一愣，接而哈哈大笑，朝江羿比了个大拇指，“孙总啊，孺子可教啊，正好来了一批货，跟我来。”
方加才又带他们来到另一个仓库。
这仓库比刚才那个更臭，散出来的腐臭味简直令人反胃。
方加才：“这是运输的时候冷库出了问题，全死了，不过搞点蒜泥辣椒，吃不出来，五毛一斤批给你了，够意思吧。”
孙博腿都软了，垂死挣扎下：“这这这，不好吧。”
方加才：“孙总嫌贵？那三毛一斤，本来要卖给肥料厂了，咱们是老熟人了。”
江羿笑了笑，“谢谢孙老板，叔，我们回去拟合同。”
不知为何，方加才觉得这个小江笑得有点冷，还盯着自己的眼角看，好像准备给自己的眼角来一拳。
江羿主动伸手握手说：“祝方老板生意兴隆。”
方加才：“一起发财，一起发财。”
江羿挑了下眉，以前觉得俞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很流氓，没想到还挺好使。
孙博被拽上车的时候，双腿发软，脸色煞白，用最后一点意识控制生理需求，没被吓到尿失禁。
其他人也猜到了个八九不离十，但也无可奈何。
直到下午一点半，江羿用同样的方法走访完了十五家供应商，只有蔬菜、水果、粮油的供应商没有问题，这些农产品没有什么油水，而负责这些采购的，都是刚毕业没多久的大学生。
江羿在网上预定了陵城精菜馆的包间，点了很多菜。
江羿转动菜盘，面无表情道：“吃啊。”
采购部的人都虚脱了，从一开始的莫名其妙，到精神紧绷，再到现在已经无力回天，感觉这顿饭就是断头饭。
看着放了许多辣椒和蒜泥的生蚝，酱油和香料卤出来的鸡，还有热油炸过的猪肉丸子，没人动筷。
江羿冷嗤了一声，筷子往桌上一拍，声音不轻不重，所有人却都挺直了背。
江羿嘲讽道：“原来你们也知道不能吃！”
所有人一声不吭。
江羿冷笑一声：“三毛钱一斤的死海鲜，一百块钱一盘卖出去，你们真行。”
他喊来厨师长，“公众号，官博，官网，一切渠道同时发布，即日起，陵城精菜馆停业整顿。”
所有人：“！”
江羿揉了揉发酸的脸蛋，今天笑得太多，话也说得太多，有点累。
俞航那张嘴，一天到晚嘟嘟说个不停，他怎么做到的。
*
江羿下午召集了财务部门的人开会，等人都到齐了，收了手机之后，才把手机还给了采购部门。
对付财务部门就要比采购部门简单得多，陆真宁是财会专业出身，从小家里就是开小卖部的，对账单尤其敏感，一抓一个准，财务部门主管也沦陷了。
起初陆真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过五关斩六将入了江羿的眼，毕竟他只是个普通本科，也没有什么耀眼的荣誉。
现在他明白了，江羿需要一个会算账的、背景干净的人。
两个月以来，他跟江羿跑工厂，查账单，搜集证据，今天终于把这些人全都挖了出来。
他们查清了供应商为了掩人耳目和避开检查，一般会周末偷偷分销这些不合格的食材。
陆真宁没想到江羿手腕这么狠，据说他是机械专业博士，果然手腕和扳手一样硬。
又一次夜幕降临，总经理办公室里仍灯火通明。
陆真宁哈欠连篇，涂了几次风油精之后终于熬不住，趴在办公桌上睡着了。
等江羿来敲他桌面时，已经是一个小时后。
陆真宁连忙站起来，慌忙揉了把脸，“江总，抱歉，我太困了。”
江羿：“走吧。”
陆真宁虽开的是劳斯莱斯幻影，但困得直打哈欠。
他需要找个人聊天，奈何老板是个冷面阎王。
不过接触两个月下来，老板除了话少点，人冷点，人还是不错的。
陆真宁斗胆问：“老板，这么多人应聘，当时你为什么选我当你助理？”
江羿：“单身能够加班。”
陆真宁：“……”
陆真宁这会儿不说话也不疲劳了，想从老板那儿得到点肯定的想法也烟消云散。
他从后视镜看了眼老板，只见他盯着外面出神，整个人换了幅神态，从冷面阎王变成了温柔男神。
看什么大美女呢？
陆真宁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俞航？
等等，温柔男神？为什么要用这种表情看俞航？
陆真宁又瞟了眼江羿，他已经变成了冷面阎王，刚才温柔男神果然是他看错了。
江羿：“看到没？”
陆真宁：“看到了，好像是小俞老板，带墨镜的那个。”
大晚上戴墨镜，也真是吸引人的眼球，要不是他气质拽上天，不然得被人当迷路的盲人。
江羿：“我说的是那根柱子。”
陆真宁放慢车速，路牙子旁有根柱子，还画上了警戒线，好像经常有人蹭到，警戒线上全是划痕。
“嗯，看到了，您放心，我不会刮到车的。”
江羿：“蹭上去，把车刮花。”
陆真宁：“？”
和江羿两个多月的朝夕相处，陆真宁已经完全信任这位诡计多端，哦不，不按套路出牌的老板。
老板让蹭上去，自然有蹭上去的道理。
于是，正在路边接面试官电话的俞航就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一辆在马路上开得好好的劳斯莱斯幻影，到了这儿突然跟中了邪似的，拐了个弯，差点就撞到了路牙子旁边的柱子，还好司机及时转弯刹车，没撞到保险杠，只蹭掉了车灯底下一大块漆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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