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好的牛奶已经冷掉了,烤好的面包也一口未动。
温鲤从电脑里找到项圈的照片,和萨摩耶脖子上的那枚进行对比,怎么看都是一模一样。
她怎么会认错呢。
陈鹤征制作那枚项圈的时候,她就在他身边。
*
一岁半的阿拉斯加大狗在别墅的庭院里扑蝴蝶,她坐在木质秋千上。风吹过去,秋千轻轻摇晃,她叫了声大狗的名字,硕大的一个毛团立即跑过来,爪子搭上她的膝盖,吐着舌头朝她卖萌。
陈鹤征在给项圈打孔,闻声抬头瞥来一眼,黑色的眼睛让人无端心动。
她被他看得脸红,拢了一下耳边的碎发,明知顾问:“你看什么?”
“想到一首歌,”他说,然后轻轻哼唱了一句,“岁月在这儿,温凉如丝也能灼身。”
这首歌温鲤也听过,她更喜欢末尾处的那声呢喃:
“而我,无悔的,与你的。”
空气里好像沁入了某种甜蜜的味道,风更轻了,云朵洁白。温鲤觉得心跳很快,她躲避着不去看他的眼睛,也因此,错了陈鹤征唇边一抹很淡却很暖的笑。
那时候,多好啊。可惜,后来大狗死掉了,他们也已经分手五年。
*
诸多情绪一起涌上来,一颗心酸得彻底。
温鲤忍不住将萨摩耶的照片发给傅染宁。
傅染宁在课堂上偷偷玩手机,回得很快:【你要养狗吗?】
温鲤:【狗是郑嘉珣的,脖子上的项圈是陈鹤征给海盗做的那个。】
傅染宁惊了:【这是什么狗血组合?他们两个居然认识?是朋友?】
温鲤下意识地回:【我不知道。】
接着,又补了一句:【我不敢多想,又怕自己想得不够多。】
“正在输入”的字样在屏幕上方出现又消失,迟疑良久,傅染宁试探着发过来一句;【不管他们是什么关系,郑嘉珣一定知道陈鹤征在哪家医院,要不要问问看?】
这个问题,温鲤早就想过。首先,她跟郑嘉珣实在不熟,都不知道该以什么话题作为切入点,其次,万一两人真的正在交往,她贸然一问,岂不是又尴尬又添堵。
不打扰,不纠缠,才是一个前任该有的本分。
如果陈鹤征真的已经开始新生活,她绝不可以去破坏,默默祝福就好了。
她希望他好好的,只要他好好的,余下的难过和酸楚,都由她来承担。
就像陈鹤征保护她那样,温鲤希望自己也能替陈鹤征挡下风雨厄运,让他的往后余生再不受任何伤害。
一念至此,原本酸涩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温鲤身体里似乎多了一股力量,一种勇气。
一旦有了想要保护一个人的决心,再柔软的女孩子也会坚韧起来。
与此同时,温鲤忽然有股冲动——
她想回桐大看一看。
傅染宁在桐大新闻系读研,而温鲤之所以也对桐大有着特殊的感情,是因为这里是陈鹤征的本科母校。
大一时陈鹤征一入学就引起过轰动,高考状元,嗓音条件好,会写歌,组过乐队,他身上有太多的光环,即便桐大天之骄子云集,他也是最耀眼的一个。
成绩好,长相好,气质清冷且贵气,天生的吸引力。
陈鹤征喜欢摩托,最爱那辆川崎h2,鸣音低沉如出笼的野兽。校内论坛上有很多关于他的帖子,有一些至今仍在首页飘红。
女孩子研究他的长相,他的穿着,他新写的歌,以及当做吊坠垂在胸前的吉他拨片。男生研究他的车,国内少见的奥古斯塔,号称与魔鬼共舞的diavel1260……
上百篇关于陈鹤征的帖子里,有一篇格外热闹,经常被顶上来,占据首页,回帖数已经累积到数万楼,一度被誉为论坛神帖。
帖子标题写得十分直白——
好想和陈鹤征谈恋爱啊!!!!
……
自从陈鹤征拿到金麦奖,成为当红的音乐制作人,知名度大增,这篇帖子也被网友扒了出来。大量看客闻讯涌入,几乎挤瘫桐大的校园服务器。
温鲤很久没来过桐大了,因为陈鹤征,她眷恋这里,但也刻意地回避这里。
学校还是老样子,几年过去好像都没什么变化,她沿着记忆中的路线重新走了一遍图书馆到男生宿舍的路,拿出手机看一下时间,耗时依旧是十五分钟。
畅园食堂,那家很好吃的牛肉面还在,但摊主换了,不再是那对态度和善的中年夫妻。
两只胖滚滚的流浪猫结伴从草丛里跑出来,温鲤记得这两只是亲兄弟,当初还吃过不少她买的罐头,现在,恐怕早就把她给忘了。
时过境迁这个词,仔细想来,真是一种温吞的残忍,像钝刀子磨人。
不知不觉,温鲤走到了室外篮球场,一群瘦瘦高高的男生正在打球。场边的看台上,三三两两地聚着些观众,女生居多,偶尔有叫好和鼓掌的声音传来,天高云淡,阳光炽热。
温鲤站立的地方,刚好落了一束光,薄薄的光晕穿过她的发丝,也穿过睫毛,将皮肤映得半透明,好似某种净瓷。
她不得不眯起眼睛,视线在光照的作用下有些模糊,球场上那些奔跑跳跃着的瘦高的身影逐渐走形、改变,变成另一个人的模样,她一直藏在记忆深处的那个人的模样——
“快看,抢篮板的那个就是陈鹤征,大二的!”
“天,论坛里的姐妹没骗我,真的好帅啊!”
“有女朋友吗?没有的话我想加他的微信!”
“死心吧,看见那个穿帆布鞋的女生没?长发、a字裙,手上拿着瓶运动饮料的那个,那是陈鹤征的心尖儿,宝贝着呢。”
“她不是我们学校的吧,看着眼生,之前没见过。”
“她是隔壁舞蹈学院的。”
“哇,三分球!”
“陈鹤征——”
……
阳光瞬间变得异常刺眼,风吹起温鲤的头发,仿佛有什么东西撞破了那道雾气般的屏障,现实和回忆,两道声音交融,重合在一处,喊着同一个名字。
“陈鹤征——”
女孩子的声音,娇气清亮,自温鲤身后传来。
不等温鲤转身,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道影子,在斜前方,离她几米远的地方。
黑衣黑发的年轻男人,背对着温鲤,看不见面孔,但脊背笔挺的模样极具压迫感。
是陈鹤征,即便只有一个背影,温鲤也能一眼将他认出来。
陈鹤征个子高,腿型修长,阳光落不到他站立的地方,光感沉黯的氛围下,显得整个人极冷,疏淡凉薄的味道从骨子里透出来。他看起来并不好接近,也不太好惹,这种感觉却带来强烈的吸引力,周围好几个女孩子的视线都落在他身上。
偷偷地瞄,或是光明正大地打量,林林总总。
陈鹤征对这些一向不敏感,他只是安静地站着,也不知是在看球场上奔跑的少年,还是远处起飞的鸽群。
莫名的孤寂感,好似在回忆着什么。
看见那道背影的瞬间,温鲤后颈一僵,心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不是“陈鹤征为什么会在这里”,而是“他已经出院了么,身体彻底康复了么”。
思绪太乱,温鲤怔愣在原地。直到她身后的女孩子再度出声,又叫了一遍陈鹤征的名字。
闻声,陈鹤征转头,视线移动着,逐渐向温鲤所处的位置靠近。
说不清是紧张,还是无措,温鲤下意识地想要躲开,躲到他看不见的地方。慌乱之下,她匆忙转身,却和身后那个迎着陈鹤征走过来的女孩子撞在一起。
这一下撞得挺重,两个人同时摔倒。大概是擦破了皮,小腿和膝盖都疼得厉害,温鲤一时站不起来,不等她缓过神,眼前闪过一双修长的腿。
温鲤掌心撑着地面,视线略低,先瞄到男人的腿,再往上,是腰身和肩膀。
阳光浓烈,明晃晃地落在眼中,温鲤没能看清他的脸上的神情,只清晰地,眼睁睁地,看着陈鹤征从她面前走过去,走到另外一个女生面前。
他停下脚步,朝女孩子伸出手,修长的指间有微光,似一阵雾,细小的颗粒在其中浮沉。
眼前的世界像失了背景音的老电影。
画质暗沉而破败。
温鲤听不见其他,只能听见陈鹤征一个人的声音。
他嗓音平平淡淡,问那个女孩子:“能站起来吗?”
女生愣了一下,脸色迅速变红,也不知是疼的,还是被陈鹤征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烫到了。
她握住陈鹤征递过来的手,试图借力站起来,动作进行到一半,身子忽然一歪,又险些摔回去,在陈鹤征的手臂上扶了一把,才勉强站稳。
“脚腕好像扭到了,”女生穿着高跟鞋,单脚点地,歪歪扭扭地站不稳,表情痛苦地说,“很疼,使不上力。”
陈鹤征蹙了蹙眉。
那两人一拉一站的功夫,温鲤已经被路过的好心人扶了起来。
她垂下视线去擦拭裙子上沾到的灰,不去看那两人的动作,却无法捂住耳朵,不去听周遭窃窃地议论——
“那个女生就是伍洇洇吧,历史系研二学姐,号称文院的‘镇院之宝’,出了名的漂亮。”
“扶她的人是她男朋友吗?好帅啊!挺般配的嘛!”
“你看他的衣服和表,都是大牌,死贵死贵的那种!”
……
那些字句,声声入耳。
鼻尖涩得发酸,几乎要哭出来,温鲤本该向伍洇洇道歉,说对不起,我撞到了你。
可是,她性格里的那份逃避突然跑出来,怕自己一开口就泄露出湿润的哭腔,只能垂下眼眸,像只没出息的鸵鸟。
方才扶过温鲤的一个圆脸女生看出温鲤脸色不好,关切地问:“你没事吧?有没有摔伤?”
温鲤摇了摇头,说:“谢谢你啊,我没事。”
话音落地的刹那,周围响起几声惊呼。
温鲤转头,刚好看见陈鹤征将伍洇洇横抱起来的画面。
鼻酸的感觉愈发强烈,心脏仿佛漏了个洞,有什么东西在飞快流失。
“我送你去医院,”陈鹤征脸上没什么表情,对伍洇洇说,“如果是骨裂就麻烦了。”
众目睽睽,伍洇洇不好意思直接环抱住陈鹤征的脖子,只是搭着他的肩膀。
即便如此,在外人看来,那也是一个算得上亲密的动作。
不合时宜的,温鲤响起《有雾》中的那句歌词——
“你说不必了,道不同就此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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