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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18

    伍绍清早年丧妻, 身边只有一个独生女儿,难免娇惯。他又常年在外开独奏会,搞巡演, 世界各地到处跑, 多数时间都是几个保姆陪着伍洇洇,更是溺爱得没边儿。

    陈鹤征将阿斯顿交给家里的司机,自己开着司机带来的奔驰,直奔商圈附近的临江豪宅区, 伍家的房子就买在这里。

    伍洇洇给了他定位, 那片住宅区叫华庭府。

    夜色逐渐黑沉,外面下起了一场不小的雨。

    行人脚步匆匆,霓虹在水光之下, 显得灯影凌乱。

    天气不好, 难免堵车,鸣笛声刺耳。

    车内倒尤为安静,雨刮器无声运作,划开流淌的雨水,在视野之中留下蜿蜒痕迹。

    额前的头发有几缕垂了下来,陈鹤征单手拢着,向后推了推, 鼻梁的线条在那一刻显得格外陡峭, 戾气森然。

    他开的这辆车是陈鹤迎的, 车上全然陌生的内饰和味道, 让他很不自在, 最重要的是, 伍洇洇不该乱动他的东西。

    她拿走了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东西, 这让他濒临愠怒。

    当初在德国, 他的情绪日益失控,不得不靠服用药物来克制的时候,救他的除了伍绍清,还有那个不起眼的小东西。

    那是外人碰不得的。

    伍洇洇犯了他的大忌。

    业主提前打过招呼,陈鹤征一路将车开进地库,然后乘电梯上去。

    给他开门的是位上了年纪的阿姨,阿姨祖籍苏城,讲着一口好听的吴侬软语,笑着说:“陈先生请坐,囡囡在楼上呢,她扭伤了脚,走路不太方便,我去扶她下来。”

    说完,阿姨转身上楼,另一位年轻一些的阿姨端来被

    陈鹤征没坐,也没碰那杯茶,绕着茶几踱了两步,想散散身上那股压了一路的火气。

    他绕到第二圈时,伍洇洇终于下来。

    她一只脚的脚踝上了药,裹着纱布,明显比另一只肿了一圈,被阿姨搀扶着蹦跳着下了楼梯,见到陈鹤征,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应该让你顺路带个轮椅过来的,伤筋动骨一百天,我可不想天天蹦来蹦去,累死人。”

    一边说着,一边在客厅的长沙发上坐下,歪头看了陈鹤征一眼。

    陈鹤征本身就高,一站一坐的情形下,愈发显得气息凌厉。

    两个阿姨都避开了,客厅里鸦雀无声。

    陈鹤征垂眸看她,言简意赅:“东西还我。”

    伍洇洇也不知是胆子极大,还是存心气人,她换了个姿势,靠在沙发上,表情懵懂地反问:“你说什么?”

    “照片,”陈鹤征仍看着她,几近逼视,“车上的储物格里有张照片,和驾照放在一起的,你拿走了,对吧?”

    提到照片,伍洇洇的表情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当时陈鹤征扔下她就走,伍洇洇气得摔了手边的一瓶纯净水,瓶身碰巧撞开了副驾那侧的杂物格,照片和驾驶证一并掉出来。

    照片上的场景,应该是某场演出或者颁奖礼的后台,女孩子穿了条嵌珍珠的鱼尾裙,皮肤像雪,她站着,微微弯腰,凑到亮灯的化妆镜前,对着镜子补口红。

    镜头是从背后推过来的,透过镜子拍她的脸,有种“美人隔云端”的意境。

    她似乎意识到有人在拍,目光从镜子里往后看,恰巧撞上镜头。于是,眼神被捕捉,定格在薄薄的相纸上。

    眼底似落了星,又透出些倔强,格外动人。

    伍洇洇觉得照片上的人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但她一时没想起来。直到朋友赶过来,将她送到医院,候诊时问起她是怎么受伤的。

    伍洇洇简单说了下当时的情况,说到一半突然灵光一闪。

    她想起来了,难怪她会觉得眼熟,照片上的女孩子和撞到她的人,分明是同一个。

    难怪,难怪。

    *

    外头雨势越来越急,客厅里水光斑驳。

    伍洇洇抿了口茶,笑着问:“照片上的人是你女朋友吗?或者,前女友?挺漂亮的,很有气质。”

    陈鹤征不是来闲聊的,他俯身,视线笔直地看进伍洇洇她眼底,声息低沉而冰冷,他说:“其他的事情与你无关,你只需要做出选择——要么,把东西还我,我当什么都没发生;要么,从今以后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角度的关系,陈鹤征的下颚弧线与喉结完全落入她眼中,线条流畅,恰到好处的紧削,成年男人独有的英俊与桀骜,在他身上演绎到极致。

    伍洇洇不可抑制地心动着,自第一眼见到这个人,她就没办法再控制自己,眼下的情形,又让她不可抑制地愤怒。

    她抓起茶杯掷过去。

    陈鹤征身形不动,盯着伍洇洇的视线也没有动,只是歪了下头,杯子从他耳边滑过,掉在身后的地毯上。

    “脾气发完了,就把东西还我。”他说。

    陈鹤征鲜少在外人面前露出顽固的一面,顽固到伍洇洇都有些惊讶了。

    她不得不重新审视照片上的女孩子,同时,呵笑一声,故意戳对面人的软肋,“一张照片也值得你急成这样?陈鹤征,你是不是爱惨了她?”

    她问得挑衅,想看他气急败坏。

    陈鹤征却直起身,他没说话,也没再看伍洇洇一眼,转身朝玄关的方向走。

    走得毫不迟疑,干脆利落。

    伍洇洇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她脚踝有伤,没办法站起来,只能提高音量:“陈鹤征,你站住!”

    客厅面积大,从放置沙发的地方到玄关,有一段不短的距离。

    陈鹤征像没听见她的声音,脚步并不快,却也不慢,一路走过去。

    伍洇洇眼尾泛红,有种束手无策的狼狈。

    她清楚,以陈鹤征的脾气,一旦他离开,走出这间房子,从今以后,她不会再有机会跟他接触,哪怕是最普通的社交。

    就为了一张照片。

    只是,一张照片!

    “我爸爸待你不薄,”声音里有明显的哽咽,伍洇洇一边说话,一边抓起什么,朝玄关的方向砸,“为了张照片,你就这么对我?”

    与话音一并落地的,还有一个带着链条装饰的小挎包。

    挎包落在陈鹤征脚边,包盖掀开,那张照片混在一些小东西里,落在地毯上,被灯光映着,有种油画般的质感。

    陈鹤征这时才停下脚步。

    窗外风雨交加,坏天气让客厅里的气氛愈发凝滞。

    伍洇洇亲眼看着陈鹤征弯了腰,修长的身形府下去,将照片捡起,拇指指腹小心地抹掉边角处沾染的灰尘,像在呵护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

    实际上,那不过是一张照片。

    背对的关系,伍洇洇看不到陈鹤征的表情,却能想象得出,那副凉薄的眉眼一旦沾染上温柔意味,该是何等的动人。

    那一瞬,伍洇洇像是明白了什么,却又不够透彻。

    直到关门声响起,陈鹤征从房子里走出去,身影彻底消失,她才从溢满胸口的酸楚里感悟到——

    关于那个女孩子,哪怕是一张照片,陈鹤征也要大动干戈地找回来。

    雨下得真大,豆大的水珠砸在玻璃床上,响声格外凌乱。

    伍洇洇仰起头,看着高悬的天花板,不肯让眼泪掉下来。她一面放慢呼吸,一面回忆着她在桐大球场见过的那个女孩子。

    冷白皮,看上去很温柔,算得上漂亮。可比她更漂亮更温柔的大有人在,为什么是她,单单是她,让陈鹤征那么凉薄的一个人都不可自拔地陷了进去。

    她到底有什么好?

    至于陈鹤征,是真的很爱她吧,不加掩饰,不介意卑微,那么真挚地爱着。

    真让人羡慕啊。

    *

    直到出了伍家的大门,陈鹤征紧绷的脊背才放松下来。

    他手上拿着照片,薄薄的相纸紧贴着掌心,那点细微的触感让他心安。

    地下车库里一片安静,能听到外面雨声,杂乱无章。

    陈鹤征走到停车的地方,拉开车门坐进去,却没有马上离开。

    他有点头疼,想缓一缓。

    五年前那场重伤,在陈鹤征身上留下诸多痕迹,疤痕、断裂的骨骼,还有这烦人的神经性头疼。

    检查不知道做了多少,一直没能找到确切的原因,最后只能归结为心因性。

    就在这时,入口处传来一阵嗡鸣,听声音,应该是辆跑车。

    男人对车总是敏感,陈鹤征侧头瞥了一眼。

    一辆颜色招摇的恩佐,徐徐开过来,车前灯亮着,照得四下一片雪亮。

    恩佐的驾驶室里,叶清时单手控着方向盘,微微笑着,“真巧啊,小陈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说来也巧,叶清时也住在华庭府,和伍家离得还挺近。地下车库里,陈鹤征与叶清时猝不及防地打了个照面。

    两辆车,一红一黑,狭路相逢,如同某种对峙,又像好斗的猛兽嗅到了对手的味道。

    叶清时的车总不能一直堵在进出口的通道上,他向前开了一小段,将车停好,之后推门走了下来。

    陈鹤征停在原地没动,他靠着驾驶座的椅背,车窗全部降下,一只手伸到窗外,在车门上缓慢轻叩。

    安静的模样犹如蛰伏的狼,又像暂时休眠的黑色火山,周身透出一种危险的不安定性。

    很快,叶清时又走回来,他今天大概没有工作,衣着穿搭都是日常款,简单,但依旧精致,看上去很有风度。

    叶清时在车窗边停下,他站着,视线略高,居高临下地打量着驾驶室里的陈鹤征,脸上虽然带着浅笑,目光却算不上客气,像功成名就的大佬在审视锋芒初露的后辈。

    陈鹤征只在叶清时刚刚站定时与他对视了一眼,随后,他便移开了视线,百无聊赖似的,高傲与散漫全都摆在明面上,藏都不屑于藏一下。

    叶清时笑了笑,先开口:“我住这儿,要不要上去坐坐,喝杯茶?”

    “不必了,”陈鹤征朝他看一眼,“也不熟,没什么可聊的。”

    叶清时被扫了面子也不见尴尬,常年和直播镜头打交道的人,表情管理是基本功,他淡淡一笑,又起了个话题:“前几天听说小陈先生病了,似乎是胃不太好,我认识几个这方面的专家,需要的话,可以推荐给你。”

    “专家?”陈鹤征习惯性地屈起食指关节,顶了下鼻梁,似笑非笑的,“你泡夜店的时候认识的专家吗?”

    这话说得就有点难听了,还不顾体面。

    叶清时没撂脸,只是皱了皱眉,继续说:“那天也是寸,我有点感冒,不太舒服。温鲤来给我送药,又跟我吵了两句,我心情不好出去喝酒,结果就撞上了狗仔。乱七八糟的样子全被拍下来了,台长好一顿发脾气。”

    叶清时泡夜店被狗仔偷拍的那天,恰巧也是陈鹤征晕倒入院的日子,而温鲤专程跑到华庭府给叶清时送了药。

    就像当初专门跑到桐大的男生宿舍楼下给他送简餐那样。

    多亲密的关系,才会做这样的事呢。

    “铺垫了半天,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吧?”陈鹤征一只手仍搭在车窗外,在车门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缓慢叩击,反问:“你跟温鲤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说得对,”叶清时笑了笑,“的确跟你没什么关系。那天,你当众给了温鲤一支打火机,我以为她对你来说是与众不同的,看来是我想多了。小陈先生有偌大的唐和庇护着,向来自恃身份,看得上谁呢!”

    “所以,你迫不及待地跑到我面前来嚼舌头,挑事儿,”陈鹤征的语气不疾不徐,“是怕我抢走她?还是怕,我即便什么都不做,她也会跟我走?”

    这话一出,叶清时到底还是被激出了几分火气,他一手撑着车头,微微俯身,带着某种冰冷的气息,朝陈鹤征靠近些许,似乎要对他造成某种压迫感。

    “你当她是狗吗?”叶清时眯了下眼睛,声音也随之压低,“由着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车内,响起一串提示音,陈鹤征瞥了眼扔在旁边的手机,他伸手拿起来,回了两条消息之后,才不慌不忙地抬眼。

    地下车库里灯光看得足,两双同样深黑的眼睛,在半空相遇,交锋一般的对视,看不见的情绪在涌动。

    骄傲的头狼遇见另一只头狼,都想从对方身上连皮带骨地挖下一块血肉,都在想如何攻击才能让对方觉得疼,觉得更疼。

    最好能疼到发疯。

    “我从未当温鲤是狗,但我觉得,你很像一条狗。”

    陈鹤征挑着眉,神色里透着股野性,还有点儿痞,那是做法制节目出身的叶清时所不具备的样子。

    他勾着唇角,漫不经心地笑着,继续说:“一条饿疯了到处乱咬人的野狗!”

    叶清时的神色冷到极致,他也是被捧着长大的,几时受过这种程度的羞辱。

    陈鹤征半撩起眼皮,瞥他一眼,继续说:“据我所知,叶先生和温鲤相识快三年了吧?这三年我一直不在国内,你都没能把人追到手,现在我回来了,你觉得你还有机会吗?”

    说到这,陈鹤征朝旁边歪了歪头:“让开,别挡路,我赶时间。”

    叶清时却站在原地,迟迟未动,直到陈鹤征不耐烦,开始鸣笛,叶清时突然开口:“你说得不对,我们认识的时间不止三年。”

    陈鹤征倏地看向他。

    叶清时又找回那副风度翩翩的模样,他笑了笑:“早在你们分手之前,我就见过她。”

    地下车库里似有细微的风,来回游走。

    陈鹤征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感受到冰冷的凉,也不知是雨天温度太低,还是他身上的体温降了。

    “当初她执意与reborn签约,初进入舞团时受过不少委屈,”叶清时说,“是我帮了她,给她撑腰,才让她在舞团内有了一席之地。以温鲤的性格,她一定会永远感激我,我倒要谢谢小陈先生,给了我一个绝佳的接近她的机会。”

    话音轻飘飘地落下去,同时,陈鹤征的视线也和叶清时的对上。

    周遭的氛围过于安静,那记对视也显得尤为剑拔弩张。

    陈鹤征像是在出神,他一手拿着手机,指腹在机身边角处缓慢敲了两下。

    “叶先生似乎忘了一个前提,”陈鹤征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慢慢地说,“唐和是陈家的产业,reborn也是。它们姓陈不姓叶,没有我点头,你以为你所谓的‘撑腰’会进展得那么顺利吗?”

    叶清时没能在第一时间听懂这句话的含义,眉头皱起。

    陈鹤征不太爱笑,最多就是勾一下唇,那副散漫又恣肆的样子,放在他身上,显得极有味道。

    顿了顿,陈鹤征继续说:“当时我不在国内,而且,短时间内无法回来。温鲤那个性格,没心机,却够招人,很容易被欺负,所以我送了你一个顺水人情。”

    叶清时这时才明白什么,脸上的淡笑不受控制地发僵,险些维持不住。

    “我给你机会帮她,也是在找人代替我暂时保护她,”一边说话,陈鹤征一边回了条消息,之后,他将手机扔到一边,目光安静地看向叶清时,说下去,“想让鱼上钩,总要先给些点饵料,叶先生,说实话,你配合得不错,我挺满意的。”

    这时候,叶清时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任谁被这样摆了一道,估计都高兴不起来。

    陈鹤征将叶清时的神情变化看得分明,他唇边难得浮了点笑,“这样一说,是我欠了叶先生的人情,有机会,我一定还你。不过,让温鲤爱上你这种事,你就不要想了,不可能的。”

    他说得笃定,五官陷在车内的暗影中,显得深邃而立体。

    话音落下,陈鹤征搭在方向盘上的那只手抬起来,五指根根修长,食指上一枚纯银质地的宽边戒指。向上,是清瘦却充斥着力量感的腕骨,以及蓝色表盘的昂贵腕表。

    隔着车窗玻璃,陈鹤征用食指遥遥朝叶清时一点——

    “有我在,她绝对看不上你的,死心吧,”他说。

    之后,黑色奔驰离开车位,一脚油门冲上出入口的上坡,离开了地下车库。

    车外后视镜框出方寸镜像,叶清时的半个身影落在里面。透过镜子,陈鹤征看见他一脚踹在停车场里的水泥立柱上,气急败坏似的,翩翩风度荡然无存。

    陈鹤征嗤笑一声,将车窗全部升起来,专心开车,不再朝后多看一眼。

    任谁见了他这副模样,恐怕都要骂一句,真是个混蛋到骨子里的家伙!

    可偏偏又混蛋得那么带劲儿。

    ◉ Chapter 19

    陈鹤征离开华庭府的时候, 温鲤已经回到家里,她拿着睡衣准备进浴室洗澡,又想到腿上的好几处擦伤都不能沾水。正为难的时候, 傅染宁想了个主意, 在擦伤的地方帮她薄薄地缠了层保鲜膜。

    温鲤坐在沙发上,看着傅染宁将自己“五花大绑”,笑着说:“我好像变成了木乃伊。”

    傅染宁用食指勾她的下巴,玩笑道:“哪里会有这么漂亮的木乃伊!”

    温鲤赤脚踩在客厅的长绒地毯上, 她的脚趾生得好看, 圆圆润润,好似一颗颗饱满的珍珠,脚踝细腻纤瘦, 还有一个小小的红鲤刺青。

    刺青是水墨风的, 水红色的线条扎在冷白调的皮肤上,周围做了打雾处理,视觉冲击极为艳丽,有种少见的浓稠味道。

    即使已经见过很多次,傅染宁还是忍不住感慨:“这处刺青做得真漂亮。”

    和陈鹤征分手的第一年,温鲤将这个小刺青当做礼物送给了自己。

    红鲤的“鲤”,温鲤的“鲤”, 她将名字刺在身上, 是为了提醒自己要好好生活, 好好爱自己。无论是过去的、现在的、还是未来的自己, 都要好好去爱。

    因为她曾是某个人的宝贝, 得到过很好的爱。

    或许, 陈鹤征永远都不会知道, 他给出的爱, 一度成为温鲤的养分。

    这份爱,让一个平凡的女孩子,拥有了宝贵的勇气,哪怕独自面对生活,也不再忐忑。

    出神间,放在地板上的手机响了一声,是一条广告信息。温鲤拿起手机将信息清理掉,一时兴起,又点开原相机,镜头对着脚踝处的纹身,拍了几张照片,然后挑出质感最棒的一张,发在了朋友圈。

    动态发送成功的同时,傅染宁忽然惊叫一声,抱着iPad爬到沙发上,凑到温鲤身边,说:“鲤鲤,你快看!”

    傅染宁做校园活动的时候认识了两个在读本科的师妹,三个人建了个微信群。五分钟前,有人往群里分享了一个链接,是几小时前发布在桐大校内论坛上的一个帖子。让傅染宁惊讶的是,帖子的标题里带着陈鹤征的大名。

    “发帖的人说她今天在学校医务室偶遇桐陈鹤征了,大概下午两三点钟的时候,本人很帅,非常帅!”傅染宁快速看了眼主楼的文字内容,以及下面附带的照片,“这几张照片,看背景,都是在医务室外的走廊里拍的,也就是说——”

    话音猛地顿住,傅染宁抬头朝温鲤看过来。

    温鲤握了握拳,指甲在掌心里压出痕迹,她强装镇定:“你看我干什么?”

    “你在医务室上药的时候,陈鹤征很可能就在外面的走廊里!”傅染宁瞪圆了一双大眼睛,语气不由地激动起来,“他为什么要去校医务室?想探望谁?鲤鲤,你不觉得这里头很有内容吗?简直细思极恐啊!”

    “伍洇洇扭到脚踝了,”温鲤一直没有去看iPad的屏幕,她垂眸,指腹在擦伤的边沿处轻轻按了按,冷静分析,“他应该是去帮伍洇洇拿外用药的,恰巧碰见我也在,所以,他就没进去,一直在外头的走廊里等着。”

    这么解释,倒也说得通。

    只不过……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因为你呢?”傅染宁朝温鲤身边凑了凑,离她更近一些,小声说,“他担心你也受了伤,却不愿当众表现出来,所以,就去校医务室碰碰运气,也许能知道你的情况。”

    会……有这种可能吗?

    心跳因为这个想法不受控制地悸动起来。

    悸动的同时,温鲤又觉得自己这样子实在有点没出息,都分手那么久了,还在幻想前任对她牵肠挂肚。

    她眨了下眼睛,慢慢吐出一口气,强迫自己保持头脑清醒。

    “在桐大的时候,伍洇洇受了伤,我问他要不要留个联系方式,我可以赔医药费。”温鲤从茶几上的纸巾盒里抽出一张,擦了擦手,慢慢地说,“他拒绝了,这就证明他不想再跟我有什么牵扯。”

    洞开的窗子吹进一阵夜风,拂在脸上,清凉而舒适。

    温鲤扭头看着傅染宁,笑了笑,继续说:“我想,他应该已经彻底放下了吧。”

    说完,温鲤站起身,她正要走开,傅染宁忽然握了握她的手,小心翼翼地说:“鲤鲤,如果难过的话,你可以再哭一场,发泄出来,千万不要忍着,我会陪着你。”

    温鲤摸摸她的头发,笑着说:“我今天已经哭过一场了,现在很平静,别担心。”

    *

    那晚,温鲤洗漱后躺下,翻来覆去,很久都没能入睡。

    卧室里关了主灯,晦暗不明,路灯的光线从窗帘的缝隙透进来,落在地板上,投映出水波一般的纹路。

    温鲤睁开眼睛,翻了个身,侧躺,抱枕搭在臂弯里,盯着投映在地板上的纹路看了很久,久到鼻尖开始发酸,像是要哭出来。

    聊天的时候,她对傅染宁说谎了。

    其实,她一点也不平静。

    只要想到陈鹤征当着她的面走向了别人,她就觉得好难过。

    不是一点点难过,是好多好多的难过,累积在一处,沉甸甸地压着心跳,阵阵发疼。

    温鲤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那个会抱她会宠她的陈鹤征已经属于别人了。

    他真的不再是她的了。

    以后都不是了。

    夜色昏暗,无边无际,温鲤闭了闭眼睛,有什么东西从眼角落下来,湿湿润润的,掉在枕头上,瞬间被布料吸收,留下一处颜色略深的痕迹。

    恍惚中,她脑袋里忽然浮现一句不知打来看来的话——

    我依然喜欢你,那么喜欢,可惜,我们已经不在一起了。

    真遗憾啊。

    实在睡不着,温鲤起身去厨房倒了杯水。客厅的大窗没有拉窗帘,仰起头,能看见黄澄澄的圆月亮。

    温鲤在窗前的地板上坐下,抱着膝盖,长发顺着肩膀滑下来,覆在手臂上,泛着绸缎般的光泽。

    她本来就瘦,又把自己团了起来,愈发显得单薄娇小,有种脆弱的易碎感。这样子,很容易激发起旁人的保护欲。

    坐了一会儿,好像有一根逗猫棒一直在她眼前晃,温鲤到底没忍住,拿起手机,在浏览器里输入了桐大校内论坛的地址。

    论坛不对外开放注册,本校学生可以发帖留言,路人只有浏览功能。

    首页上飘着几个带红色标志的热门贴,每一个都和陈鹤征有关。被最新回复顶到前面的,就是校医务室偶遇陈鹤征的那个帖子。

    温鲤不自觉地咬唇,拇指落在屏幕上,点进去,缓慢的加载速度下,陈鹤征的身影一点点出现。

    他个子高,脊背笔直,逆着光线,站在医务室外的走廊里,不用说话就能让人感受到,这是个很高傲的人。

    清冷、疏离、高高在上的野性味道。

    让人忍不住想征服他、拥有他,同时,也清楚地明白,陈鹤征这样的人,是不会被征服的,除非,他心甘情愿地选择低头。

    游客无法保存论坛上的照片,温鲤逐一截屏,将那个人的影子小心地保存进手机。

    夜晚实在太安静了,没有风声,没有鸣笛,截屏的提示音尤为清晰,像低沉地喟叹。

    看着相册里的截图,温鲤很想把它们设成壁纸,设成屏保,设置成所有社交软件的聊天背景,可她知道,这样做并不妥当。

    她已经失去了明目张胆的权利。

    进行完一系列动作,温鲤切换到微信,看见朋友圈那里多了个红色标识。

    她鲜少发动态,偶尔出现一次,还挺热闹。那张红鲤刺青的照片下,有不少评论和点赞,温鲤草草翻了翻,在各色头像里看见一副艺术画——

    那是郑嘉珣的头像。

    郑嘉珣不仅点了赞,还留下一条评论:【好看。哪家的纹身师?介绍给我吧。】

    语气有点自来熟,但是不招人讨厌,显得挺亲和。

    温鲤盯着那条评论看了将近一分钟,墙壁上的挂钟滴滴答答地响,响得脑袋里的思绪也跟着乱作一团。

    迟疑良久,她再次点开郑嘉珣的头像,下面朋友圈里的第一条动态,就是她之前看过的那六张图,陈鹤征亲手做的宠物项圈套在萨摩耶的脖子上。

    那几乎成了温鲤的心结。

    夜晚静得让人心慌,好像有什么情绪被放大了,积在胸口处,沉重着,也怂恿着。

    怂恿温鲤去做点儿什么。

    她单手握着手机,拇指沿着机身边角来回滑动,反复将屏幕按亮,又熄灭。

    不知过了多久,她下定决心一般,将玻璃杯里的清水喝尽,也将那句早就编辑好的话发给了郑嘉珣。

    温鲤:【你是不是认识陈鹤征?】

    发送成功。

    过了十几秒,温鲤狠狠咬了一下嘴唇,双击屏幕将消息撤回,之后,又重新发送了一条。

    温鲤:【我做纹身的那家店在法哲寺附近,哪天有时间,我可以带你过去。】

    时间很晚了,温鲤以为郑嘉珣已经休息,没想到她居然秒回:【好啊,约个时间吧】

    郑嘉珣;【我下周都有空,看你的安排。】

    温鲤盯着屏幕上长短不一的两条白色对话框,一时间,有点傻眼。

    郑嘉珣回消息回得这么快,刚刚撤回的那句,她是不是……也看见了?

    如果真看见了,郑嘉珣会怎么想?会不会以为她是在挑衅?

    其实,温鲤自己都没搞清楚,她到底想干什么。对于陈鹤征,她有很多舍不得,也很多的放不下。

    矛盾极了。

    ◉ chapter 20

    “你是不是认识陈鹤征?”

    这条消息, 郑嘉珣的确看见了。

    不仅看见,她还抢在温鲤撤回之前,截了图, 连同那个红鲤刺青的朋友圈动态, 一并发给了陈鹤征。

    她抿着颜色偏淡的唇,脸上是要笑不笑的表情。

    郑嘉珣:【你的妞,好像沉不住气了,来找我踢馆了。】

    郑嘉珣:【我就猜到她肯定会撤回, 幸好姐截图截得够快, 不然你就得不到一手资讯了,滚过来跟姐道谢。】

    郑嘉珣:【她那纹身是真好看,你帮她设计的?】

    发消息时, 郑嘉珣正在桂坊西路, 一间酒吧的包厢里。

    这几年,她的作息一塌糊涂,熬夜、酗酒、烟瘾重,只吃蔬菜和少量粗粮,荤腥一口都咽不下去。这么折腾,身材和颜值居然都没崩,保持得很好, 连黑眼圈都少见。

    不得不承认, 有些人生来就是被偏爱的。

    郑嘉珣没化妆, 身上是一条缎面连衣裙, 她手里有烟, 指尖一弹, 烟灰轻飘飘地落进烟缸里, 熟练、老道, 透出一股子独特的风情。

    包厢偌大宽敞,皮质沙发围出一个半圈,圈子里却只有她一个人,空空荡荡。不见花天酒地,更没有声色犬马。

    墙壁上的屏幕设了静音,循环播放着老歌MV,梳着齐耳短发的小女生遇见了已婚的男主角,一个背德的开篇。

    手上的烟燃到底,陈鹤征依旧没有回复,郑嘉珣不耐烦,直接拨了通电话过去。

    提示音响了半天,临近自动挂断,陈鹤征接才接起来,声音里有浓浓的倦意。

    “消息我都看见了,”他说,“纹身是我出国之后才有的,之前没见过。”

    “你是不是病了?”郑嘉珣又点上一根,手指弹了弹,“听上去带死不活的。”

    陈鹤征嗯了一声,“发烧。”

    五年前那次事故,给陈鹤征带来了严重的损毁,最明显的就是体质变差,过度劳累后容易发烧,需要小心养着。

    这些事只有身边几个亲近的人才知道,陈鹤迎严防媒体接近他,就是怕那些营销号为博眼球乱说乱写。

    郑嘉珣长长吐出一口烟,雾气在唇边散开,她仰头看着天花板,一时间竟有些无言。

    陈鹤征在德国休养的时候,郑嘉珣跟着陈鹤迎去探望过他一次。当时,陈鹤征的腿伤还没康复,离不开轮椅,他瘦了很多,胜在骨相好,并不难看,反而透出一种带有东方感的忧郁,格外迷人。

    拉美裔的小护士推门进来,提醒陈鹤征该吃药了。巴掌大的小药盒,装了□□颗圆圆的白色药片,陈鹤征逐一咽下,苦涩的味道让他有些反胃。

    郑嘉珣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她手上没烟,只能一下一下地敲座椅扶手,感叹似的问:“值得吗?”

    为了一段感情,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值得吗?

    他是陈鹤征,家世、背景、学历、样貌,他什么都不缺,不仅不缺,还是一等一的好。多少人上赶着爱他,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永远做伤害别人的那一个,而不是被伤害,被辜负,他可以一辈子任性妄为,潇洒恣肆。

    他本可以拥有这样的人生。

    病房在三楼,透过玻璃窗,能看见楼下的花园和小喷泉,视野很好。

    陈鹤征坐在那,正午时分的阳光落在他身上,也落在轮椅上,不显灼热,反而有种机械般的冰冷。

    他从果盘里拿了个苹果,随手一抛,郑嘉珣连忙接住,一时没反应过来,问他:“你想吃水果?”

    “你吃,”陈鹤征视线落在窗外,“多吃点,少说话。”

    郑嘉珣一阵无语,反手就把苹果砸回到陈鹤征怀里。

    闹过一阵后,病房里的气氛逐渐安静下来,郑嘉珣沉不住气,正要再问,这时候,陈鹤征主动开了口。

    他坐在窗前,有风的地方,看着外面灿烂的秋日景色,慢慢地说:“所有人都在替我不值,替我惋惜。值与不值,不必外人来替我衡量,我自有分寸。”

    郑嘉珣听着这些话,同时,也看着他。

    风将白色的薄纱质地的窗帘吹得飘起来,陈鹤征抬手拨了一下,又说:“这身傲骨,这条命,尽数交付给喜欢的人,我并不后悔。”

    就是这句话,让郑嘉珣彻底认输。

    她没办法也没立场再劝他,只能尽可能地帮他。

    因为,陈鹤征给那个女孩子的爱,实在太让人羡慕。

    陈鹤征说过他在发烧后,郑嘉珣一时没能接得上话,反而想起了几年前的那段往事。

    听筒里只剩呼吸和电流的声音,陈鹤征没什么耐心,忍不住呛她:“你到底有事没事?”

    他气息不稳,边说边咳,听着都难受。

    “你故意让那小妞误会我跟你有牵扯,”郑嘉珣慢悠悠地转着一只打火机,“就不怕玩脱了?万一,真的把人气走了,你怎么办?”

    听筒里传来些许杂音,大概是陈鹤征起床给自己倒了杯水。

    片刻后,郑嘉珣再度听见他的声音,透着一种慵懒的沙哑,他说:“我这么做不是为了气她,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互相斗气。”

    郑嘉珣扬着语调哦了一声,摆明了不信。

    陈鹤征叹了口气,继续说:“她有点逃避型人格,遇到什么事,第一反应是躲起来。我就是要逼她看清楚,看清自己有多爱我。”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陈鹤征似乎带上些情绪,有种咬牙切齿的味道。

    郑嘉珣有点想笑,她将长发拢到一侧,烟嘴抿在唇间,含糊不清地说:“我听说你那小妞最近跟叶清时走得近。叶家那位,也不是个省心的角色,留点神吧,万一被人撬了墙角,你可没地方哭。”

    “不怕,”陈鹤征淡淡的,“有我在,她看不上别人,包括叶清时。”

    郑嘉珣眉梢一抬,故意刺他,“这么笃定?”

    陈鹤征并不把那点挑衅放在眼里,反问了一句:“就像你——有我大哥在,你还能爱上别人吗?”

    提到陈鹤迎,郑嘉珣脸色骤变。

    陈鹤征不再给她多说话的机会,直接断了线,顺便关机。

    手机听筒里只剩提示音,郑嘉珣满腔邪火无处宣泄,抬手就砸了一瓶新开的黑桃A。

    守在包厢外的服务生听见动静,立即敲门进来,看着一地碎玻璃片,有些紧张地问:“珣姐,怎么了?”

    郑嘉珣说不清自己是醉了,还是气得。

    她觉得头晕,眼睛也有点红,连衣裙的肩带滑下来,露出雪白的肩膀,还有一截形状清晰的锁骨,歪头对服务生说:“你去把陈鹤迎叫来,就说珣姐要见他,快去!”

    这间酒吧是陈鹤迎的私产,平时有专人打理,小服务生入职快两年,连陈鹤迎的衣角都没见过,只能苦着脸求饶:“珣姐,行行好,别难为我。”

    “难为?”郑嘉珣笑了,她素颜,干干净净的一张脸,眼底似乎覆了些水汽,反问,“让陈鹤迎来见我,是在难为他?”

    服务生快哭了:“珣姐,我不是这个意思……”

    墙壁上的大屏幕,循环播放的MV又一次走到尾声,女主角在街边的电话亭里哭泣,薄薄的玻璃门外,是倾泻的雨。

    郑嘉珣扭头看了一会,斑驳的光线落在她脸上,有种亦艳亦清冷的质地。

    她将画面暂停,夹烟的手指向屏幕上的女生,笑着说:“我十九岁的时候,跟她差不多,留短发,穿帆布鞋,幼稚、冲动,爱漂亮,爱做梦。”

    服务生根本不敢接话,垂眼看着脚边的地毯。

    郑嘉珣自顾自地往下说:“一个自称是经纪人的老东西约我出来谈合作,借机摸了我一把,我一瓶子砸过去,头破血流。看见血,我吓坏了,以为自己得拿命去赔,就在那个时候,陈鹤迎出现了。”

    可是,她上一次见到陈鹤迎是在什么时候?两个月前,还是三个月前?

    记不清了。

    当时,郑嘉珣受邀参加一个画廊的开业庆典,一同收到邀约的还有几个美女网红。活动结束后,又找了个很有格调的餐厅吃下午茶,郑嘉珣刚抿一口咖啡,就听见一个带点混血感的小美女娇滴滴地说:“单已经买好了,这次算我请,有什么想吃的可以继续点,别客气。”

    这话一出,周围人自然少不得一番“埋怨”,怨她自作主张,太破费。

    小美女脸上适时浮现出一抹娇羞,抬手拂了下深栗色的长卷发,解释:“是男朋友买的啦,他那个人一贯如此,闷声不响地就帮我做好安排,经常吓我一跳,很讨厌!”

    这样甜甜蜜蜜,众人自然要艳羡一番。

    等小美女起身去卫生间,画廊的老板娘冷笑着同郑嘉珣耳语,“什么男朋友,她真好意思往外说,就是抱上了一大腿。唐和那位陈总,听说过吧?出了名的风流,手黑心黑,这些年,身边来来去去,不晓得换了多少人,我倒要看看,她能在陈鹤迎手里占到多少便宜!”

    郑嘉珣没说话,细长的手指捏着小银勺,拨弄了一下甜点上的蓝莓果粒。果粒粘了些热巧克力酱,口感细腻甜软,甜得发腻,发苦。

    陈鹤迎是什么样的人,郑嘉珣比任何人都了解。她从未上过陈鹤迎的床,不是他的情人,也算不上朋友,但是,她认识他九年了。

    九年啊,多么漫长,能藏下好多故事。

    包厢里,烟雾缭绕在郑嘉珣周围,让她脸上的表情一时模糊,一时又清晰。

    她想,这个世界啊,和人心一样,早就烂透了,只有陈鹤征那个傻逼,才会专注地爱着一个人,只爱一个人,那么多年。

    只有傻逼才会做这样的事!

    一念至此,郑嘉珣终于冷静下来,她浅浅吐出一口气,挥手让服务生出去,拿起扔在一旁的手机,先是给陈鹤征发了条消息。

    郑嘉珣:【狗崽子,敢挂你姐的电话,以后别再找我帮忙!】

    之后,她又在列表里找到温鲤,点开对话框,在夜色无声地陪伴下,输入一行文字。

    郑嘉珣:【带我去做刺青吧,我想在小腿上纹一只仙鹤。】

    作者有话说:

    我对晋江的后台真的不太熟悉,有点手忙脚乱。

    大家的评论我都有在看,谢谢每一位小宝贝的支持,我会乖乖写稿子的。

    努力做到不断更,每天都准时跟大家见面。

    再次祝大家生活愉快

    ◉ Chapter 21

    星期一, 温鲤醒得早,到达舞团练习室时里面还是空的,其他演员都还没来。她换了身衣服, 在镜子墙前热身, 一边做拉伸,一边想着接下来的工作安排。

    研创部那边推出了一个全新的古典舞的剧目策划,叫《芳问》,以花喻国, 展现大唐盛世的四个时间段。剧目分为四个篇章, 分别为是“贞观·玉兰”、“丝路·清荷”、“盛华·牡丹”以及“兵戈·乱梅”,按照惯例,接下来整个古典舞团队都要进入编排期, 少则几个月, 多则要一两年的时间,连夜里做梦都在数八个八拍。

    又要忙起来啦。

    镜子前,温鲤摆了个超人飞天的造型,看着镜面映出的形象,把自己给逗笑了。

    真幼稚!

    其他演员也陆续来了练习室,见到温鲤纷纷跟她打招呼。

    温鲤不是那种开朗的个性,但她足够谦逊, 也足够温和。拿了金奖, 在业内崭露头角之后, 也不见她多么傲慢或是盛气凌人, 仍旧是那副平平淡淡的样子, 还经常提前到练习室帮忙打扫卫生, 舞团里的演员都挺喜欢她, 人缘一向不错。

    上午的时间就在排练中过去, 每人都是满身热汗。停下来休息时,一个叫陶思的小演员向温鲤讨教如何练出软韧有力的腰腹功夫。

    陶思今年刚从舞蹈学院毕业,年纪小,启蒙又晚,基本功产点火候。

    技术类的东西温鲤一向不私藏,她站起来给陶思做示范,还扶着她的腰,手把手地教她,渐渐的,其他演员也聚了过来,大家一边练习一边探讨切磋,气氛很是融洽。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声笑,有人在温鲤身后轻轻推了她一下,说:“温鲤,你是不是胖了?”

    温鲤正扶着陶思的腰,帮她下腰抓腿,背上突然被一推,她险些没站稳。陶思还下着腰,这要是摔了,非受伤不可,闹不好,可能留下大问题的。

    温鲤连忙将陶思扶起来,转头向后看,皱眉道:“宋闻溪,你说什么?”

    叫宋闻溪的演员跟温鲤是同批签进舞团的,她天赋一般,也没有奖项傍身,在团里的地位一直不上不下。

    宋闻溪唇形饱满,笑起来非常好看,她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所以格外爱笑,见温鲤扭头朝她看,立即弯唇露出些笑意,状似真挚地说:“我看你好像胖了点,背上肉感特别明显,是不是最近没做身材管理呀?”

    周围站着不少舞团的同事,男女都有,听见这话,立即有人朝温鲤背上扫了几眼。

    宋闻溪笑眯眯的,继续说:“我最近买到一种代餐谷物棒,效果和味道都不错,你要不要尝尝看?你真该减减了,不然,新定制的演出服你恐怕穿不下。”

    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来的话却句句刺耳。

    陶思听了都觉得来气,小声说:“温鲤姐一点都不胖,而且,她天生骨架小,视觉效果上比你窄了一圈呢。”

    宋闻溪被戳了痛脚,脸色一变。

    温鲤怕她们当众争执,立即说:“午休时间到了,快去吃饭吧,下午还有的忙呢。”

    宋闻溪翻了个白眼,率先从练习室里走出去,门板被她反手摔撞在墙上,砰的一声。

    见她走远,陶思切了一声,替温鲤抱不平,“宋闻溪就是嫉妒!舞团里数温鲤姐和郑老师名气大,最出挑,郑老师脾气不好,她不敢惹,就来欺负你,明摆着看人下菜碟,真讨厌!”

    陶思口中的郑老师就是郑嘉珣,提到郑嘉珣,温鲤又想到那条消息——

    【带我去做刺青吧,我想在小腿上纹一只仙鹤。】

    这条消息,是昨晚发来的,温鲤今天一早才看到,平静的心情瞬间跌入谷底,整个人都叫一种酸涩的钝痛感泡透了。

    她拿着手机,迟迟无法给出回复。

    鹤——陈鹤征,郑嘉珣是为了陈鹤征才决定去做刺青的吗?

    他们已经进展到这种地步了吗?

    其他演员都走了,练习室又空旷下来,温鲤关掉音乐,坐在角落里发了会呆,脑袋里翻来覆去,全是和陈鹤征有关的事。

    他写的歌,他拿过的奖,他生病了,他和伍洇洇,他和郑嘉珣……

    他怎么那么讨厌啊,一言一行,都牵动她的心情和思绪。

    这时候,手机响了,温鲤解开屏幕锁,看见工作群的通知,三天后舞团要召开季度例会,所有演员和员工都要参加,行政部门做好会议规划以会场布置。

    温鲤一边回复“收到”,一边拎起运动背包,关了练习室的门朝外走。

    路过开例会要用的会议厅,迎面走过来一男一女,穿着情侣款的潮牌T恤。

    “尤倩,男朋友来接我去吃午餐,位置都定好了,不能迟到,”穿情侣装的女生半回身,对留在会议厅里的人说,“剩下的工作就交给你了,花店的人一会要送绿植盆栽过来,那东西挺沉的,往楼上搬的时候,你小心点,别磕坏了。徐总要是问起来,你就说我去卫生间,千万别告诉他我先走了!”

    温鲤原本在低头看手机,听见这话,脚步一顿。

    尤倩这名字她有印象,行政部招进来的新人,很朴实的一个女孩,反应有点慢,怯生生的,入职第一天就在电梯口摔了个跟头,还是温鲤将她扶起来的。

    那女生口中的徐总,全名徐东南,是行政部的老大。

    “对了,这个饮料和苹果是徐总给的吧?你不吃吗?”那女生又说,“送我吧,我男朋友超爱吃苹果。充电宝借我用用,在外面租共享的还要花钱,烦死了。对了,还有你的防晒喷雾,你在室内干活也用不到,我先用着。”

    话说到“防晒喷雾”时,温鲤刚好走到会议室门口,和那一男一女撞了个照面。

    温鲤看了那女生一眼,从她身边越过去,往会议厅里走,边走边说:“尤倩,工作那么多,时间又紧,你忙不过来吧?我帮你。”

    这话无异于当面打脸,女生有些难堪,嘟囔了一句“多管闲事”,加快脚步进了电梯。

    电梯门合拢前,温鲤听见那女生跟男朋友抱怨——

    “装什么啊,真当自己出人头地了!有郑嘉珣在,她算老几!”

    “论颜值论身材,十个温鲤也比不上一个郑嘉珣,她也配跟别人摆脸色!”

    “漂亮?你瞎了吧,她哪里漂亮?”

    ……

    会议厅好长时间没用过了,布置起来杂活不少,温鲤走进去,摘下背包放在软椅上,先帮尤倩摆会议名牌。

    尤倩面色惶然地摆手,说:“没关系的,温老师,你不用管,我忙得过来。”

    “叫我温鲤就好,鲤鱼的鲤,两个人一起弄进度会快一点。”

    温鲤没化妆,身上是寻常的T恤长裤,长发松松挽着。尤倩忍不住偷偷看她,温鲤觉察到她的视线,抛来一记疑惑的眼神。

    尤倩脸色更红,小声说:“温……温鲤姐,你真好看。”

    莫名其妙冒出来一句夸奖,突兀极了。

    温鲤笑了笑,说:“再好看也要上班打卡,不然,财务不给发工资。”

    尤倩也抿唇笑起来。

    可能是温鲤个性随和,让尤倩没那么紧张,话也多起来,边做事边跟温鲤闲聊。她说自己不是本地人,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做家务。后来回到爸妈身边,也是她负责照顾两个妹妹。

    尤倩说她的两个小妹妹都特别乖,成绩也好,问温鲤有没有兄弟姐妹。

    温鲤摆放名牌的动作一顿,说:“有个姐姐,已经去世了。”

    尤倩面色尴尬,她一着急就有点吐字不清:“对,对不起啊,温老师,我……”

    “温鲤,不是温老师。”温鲤再次纠正,继而又摇头,“没关系。”

    虽然温鲤说了没关系,但气氛还是有点冷,尤倩绞尽脑汁,想把话题引开,于是说:“温鲤姐,你听说了么,创研部要来一个新的艺术总监,是个搞音乐的,会全面接手《芳问》的作曲工作。总公司那边好像很看重这个项目,要往上砸资源呢。”

    温鲤摇了摇头,表示还不知道这些消息。

    “徐总说新总监来头不小,是个名人,很厉害的。我有点好奇,就用微博搜了一下他的名字,搜出挺多关于他的消息,好多人都夸他有才华,还说他拿过什么音乐奖。”

    说到这,尤倩抬手朝温鲤指了指,“你手上拿的那个就是新总监的姓名牌。”

    名牌背面朝上,温鲤下意识地将它翻过一面——

    艺术总监,陈鹤征。

    温鲤怔在那里,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就在这时,入口处传来一阵敲门声,温鲤和尤倩同时扭头。

    郑嘉珣懒洋洋地靠在那里,鼻梁上的墨镜拉到鼻尖处,目光凉凉地扫着温鲤,说:“胆子不小啊,妹妹,连我的消息都不回!”

    郑嘉珣跟温鲤是两种完全不同的风格。

    温鲤性格温婉,日常衣着带一点慵懒的恬淡气息。而郑嘉珣从妆容到穿搭,颜色都偏重,热烈娇艳似荒原玫瑰。

    她身材好,瘦而高,皮肤是健康的蜜色。上身一件吊带衫,显出肩颈和手臂的线条,短裙下两条笔直光洁的腿。带珍珠元素的首饰,长卷发和红色的唇,那种浓丽模样,女人见了她都有些移不开视线。

    郑嘉珣还在耳骨上打了耳洞,嵌几颗小而精致的碎钻,微微闪烁的光芒,不会喧宾夺主,反而将气质衬了出来。即便舞团总监蒋瑜桉站在这,也未必能在气场上压住郑嘉珣。

    温鲤听见尤倩抽了口气,难以置信似的感慨着:“我的天,郑老师也太漂亮了吧!”

    标准的浓颜系大美人,漂亮、张扬,一股浑然天成的洒脱气息。

    这声感慨让温鲤心跳一颤,不由地往歪处想——

    陈鹤征来reborn工作,是为了郑嘉珣吗?

    ◉ Chapter 22

    虽然郑嘉珣语气不善, 摆出一副“都别动,姐姐是来找麻烦”的恶女架势,但是, 温鲤并没有从她身上真切地感受到什么恶意, 她看起来更像一只虚张声势的布偶猫,漂亮着,也骄傲着。

    郑嘉珣没把温鲤吓住,倒是把尤倩吓了一跳。小姑娘有点怯懦, 偷偷拽了拽温鲤的衣袖, 小声问她:“温鲤姐,你们是不是闹矛盾了?要不,我给徐总打个电话吧, 他就在楼上”

    尤倩是怕温鲤被欺负, 想找行政部的老大来做靠山。

    温鲤被这份纯善暖了一下,她拿着纸巾在尤倩的鼻尖上擦了擦,帮她抹掉薄汗,轻声安慰:“没事的,我去跟郑老师说几句话,再回来帮你布置会场。”

    随着动作,温鲤身上的香气浮散开, 浅浅的, 很好闻, 不知是香水的味道, 还是哪个牌子的洗衣凝珠。那种香气形成一种氛围感, 像淋过雨的白栀子, 清透又无害, 干干净净的。

    莫名的, 尤倩有点脸红,她想,比美貌更具杀伤力的,大概就是温柔吧。

    那种细腻的柔软的感觉,真的好让人心动啊。

    温鲤搁下那个属于陈鹤征的姓名牌,穿过大半个会议厅,朝郑嘉珣走过去。

    有微微的风吹过来,温鲤耳边垂着几缕碎发,拂过脸颊,有点痒。她抬手,用指尖勾了勾,衣袖顺势滑下去,露出一截新雪似的腕,耳垂也很小巧,白莹莹的,安静温和的样子,看上去很乖。

    郑嘉珣的目光一直落在温鲤身上,不偏不移,看温鲤走路的姿态,看她的脸,以及身上细小的配饰,肆无忌惮地打量。

    迎着那道视线,温鲤并不觉得为难,或是不自在。她走到郑嘉珣面前,先同她解释信息的事:“你的消息我看到了,一时没想好怎么回,就……”

    “想什么?”郑嘉珣扬了扬眉,五官美得张扬,“要做刺青的人是我,你只要带我过去就好了,有什么地方需要你来‘想’的?”

    直白得简直让人无法招架。

    温鲤抿了抿唇。

    郑嘉珣摘下鼻梁上的墨镜,又说:“听说刺青还分不同的样式,什么日式、老传统、欧美式,仙鹤这种图案,纹哪一种比较好看啊?你给点建议。”

    “仙鹤”两个字,尤其那个“鹤”,听起来变扭极了。

    温鲤不想就这个话题和郑嘉珣多聊,于是岔开:“那家店驻店的纹身师不多,排期很满,要提前预约,我把微信推给你,具体要求你可以直接跟纹身师沟通。”

    “你好像不太喜欢跟我聊天,”郑嘉珣歪了歪头,要笑不笑的,“很讨厌我吗?”

    不等温鲤回答,郑嘉珣满不在乎地一挥手,说:“算了,不聊这个话题,没劲。我一朋友病了,在家挺尸呢,让我给他送点儿药。你没有其他安排的话,陪我走一趟吧。”

    说完,手一伸,揽住温鲤的肩膀,“送完东西姐请你吃日料,什么贵点什么,不会亏待你的。”

    完完全全的我行我素,不给人留丝毫拒绝的余地和机会。

    温鲤站在原地没动,眼神安静地看着郑嘉珣,说:“我不想陪你去,你找别人吧。”

    不是推脱,也不是搪塞,直白坦率地表明——我不想。

    郑嘉珣没生气,反而笑了,手上转啊转地玩着那枚墨镜:“你看着软乎乎的,好拿捏,没想到,也有几根硬骨头。挺有意思,难怪他喜欢你。”

    “他”是指谁,没明说。但是,温鲤和郑嘉珣在舞团共事三年,私交并不多,目前为止,只有一个交汇点,彼此心知肚明。

    这话透出几分挑衅,温鲤心跳一乱,眼神也跟着倔强起来,像一只被惹急了的兔子。

    郑嘉珣将温鲤那点儿神色变化看得一清二楚,她眨着眼睛,狡黠地笑,又说:“如果我告诉你,是他病了,正等着人送药,你还会让我去找别人吗?”

    直钩钓鱼。

    只等着愿者上钩。

    这话一出口,两人间的气氛瞬间就安静了。

    静得让人发慌,没着没落的。

    这种情况下,必然是温鲤先沉不住,与陈鹤征有关的一切,都能让她快速失去冷静。

    “这个‘他’指代的是谁,”她追问,“你说清楚。”

    “你又不肯陪我去,”郑嘉珣寸步不让,眼神亮晶晶的,“有什么资格要求我说清楚?”

    对方又不讲理又难缠,温鲤那种温吞的性格,完全不是对手。

    她有点急了,脱口而出:“你怎么那么会欺负人啊!”

    郑嘉珣没绷住,彻底笑起来,一边笑一边伸手,揽着温鲤的肩膀,说:“还不是因为你好欺负!走吧,陪我去一趟,亲眼看看,不就知道生病的是谁了!”

    这次,温鲤没能拒绝,被郑嘉珣半搂着,往停车的地方走。

    郑嘉珣的车是辆mini,贴了层珠光粉的膜,浮夸得一塌糊涂。

    她一边拉开主驾那侧的车门,一边朝温鲤炫耀:“这车改装过,我自己设计的方案,好不好看?”

    温鲤火气还没消,忍不住凶了她一句:“车不错,人不行。”

    郑嘉珣再次被逗笑了,眉眼弯得像月牙,看上去心情好极了。

    说是去送药,温鲤以为郑嘉珣会先去药店,没想到,她在一家玉器行停了车。

    温鲤留在车上,郑嘉珣独自下去,三五分钟后,她又回来,将一个纸袋递到温鲤面前。

    “打开看看。”她说。

    里头装着枚玉镯,温鲤不懂玉,但是,东西是好是坏,并不难看出。

    清泉一样的料子,水头好得不像话,市价少说也有六位数。

    “好看吧?”郑嘉珣一边说话,一边重新将启动车子,“某个人送我的礼物,提前订了货,却要我自己来取,毫无惊喜和美感。”

    装玉镯的盒子放在温鲤腿上,她低头看着,眼睛被翡翠的流光一映,显出一种水汪汪的质感。

    沉默半晌,温鲤忽然开口:“我纹一条红鲤在身上,是因为我名字里有个‘鲤’字。你呢?为什么要纹仙鹤?”

    信号灯在这时变化,郑嘉珣降下车速,扭头看向温鲤,笑吟吟的,避重就轻地答了一句:“为了某个人呀。”

    温鲤无意识地咬着唇。

    如同在心尖最软的地方楔进了一根钉,刺痛的感觉,分外清晰。

    理智提醒温鲤,不要再继续这个话题,但感情完全忍不住,只能问下去:“你和他已经开始交往了吗?为什么还要把我牵扯进来?”

    “因为稳定的感情太无聊了,”郑嘉珣笑容不改,“有竞争力,有对手,才有乐趣,我喜欢有挑战的生活,而不是一潭死水。”

    话音落下,车厢里陷入短暂的静默,悄无声息。

    紧接着。

    温鲤的睫毛颤了颤,眼尾蓦然泛红,“他不是你的玩具,你不可以这样对他!”

    陈鹤征。

    那是陈鹤征啊,这么多年,她唯一的全部的喜欢。

    他应该永远骄傲,活在天光明亮处,好好地被爱着,而不是被人随意戏弄,当成调剂无聊生活的工具。

    不可以这样对他!

    不知不觉间,车子开进一处住宅区,在一处车位上停下。

    郑嘉珣率先下车,关车门时,她用了不小的力气,嘭的一声。温鲤被那道声音震得一抖,下意识的,跟在她身后,也从车上下来。

    正午时分,阳光毒辣。

    郑嘉珣一边用手扇着风,一边朝温鲤看过去,漫不经心地说:“你已经选择不要他了,跟他再无瓜葛。我怎么对他,是利用还是作践,全凭我心情,关你什么事?”

    明明是温度炽热的季节,温鲤却像置身冰天雪地,周身血液都被冻住了。她觉得很冷,连唇色都苍白,眼尾却是红的,晚霞一般的颜色。

    温鲤喃喃:“当初那么选择,是为了他好,我连累他太多……”

    “这话不要跟我说,”郑嘉珣冷笑,“你们的过去,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有本事,你到陈鹤征面前去说!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给他听!”

    今天,自见面以来,这是温鲤第一次从郑嘉珣口中听到陈鹤征的名字。

    楔在心尖处的那根钉,似乎又往深处刺了几分,疼到发酸,发苦。

    夏日的空气里有好闻的草木香。

    温鲤轻轻呼吸着,她的眼尾依旧泛红,声音听上去倒还镇定,说:“你们已经开始交往了,对吗?你很介意我的存在?”

    郑嘉珣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目光凉悠悠的。

    温鲤继续说:“我要怎么做,怎么退让,你才能安心,然后,好好对他?我可以离开这座城市,让他再也见不到。”

    郑嘉珣像是听到一个笑话:“我可真稀罕你的退让!”

    说完,她再不看温鲤,转身进了住住宅大楼的电梯。

    话题不能不明不白地断在这里,温鲤下意识地迈开脚步,跟过去。

    电梯里,郑嘉珣的手指一直按在开门键上,直到温鲤进来,她才松手,状似无意地向后退了一步。

    小屏幕上,楼层数由低到高,快速变化,电梯一路上行。

    温鲤这时才反应过来,她即将到达的是陈鹤征住的地方。

    说不清是茫然,还是忐忑,温鲤只觉得心跳不受控制地加了速。

    脑袋晕沉沉的,好像中暑。

    恍惚中,温鲤明白了什么。

    郑嘉珣背对温鲤,站在距她一步远的地方,用手机浏览网页。

    温鲤看着郑嘉珣的背影,轻声问:“你和他,根本不是男女朋友,对吗?”

    郑嘉珣摆弄着手机,头都不回,“是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你别忘了,那个人叫陈鹤征,即便他什么都不做,只是站在那里,就有人愿意为他飞蛾扑火。”

    说到这,郑嘉珣侧了侧身,朝温鲤递来一记眼神,似笑非笑的模样如同一个小魔女。

    “被陈鹤征全心全意爱着,捧在手心里,是什么滋味,你最清楚。”郑嘉珣说,“你猜,别人想不想尝尝那味道?”

    温鲤说不出话,脸色看上去有些苍白。

    “你不珍惜他,”郑嘉珣将车钥匙勾在指尖,转了转,“有的是人乐意珍惜。”

    与话音一并落下的,是电梯门开启的声音。

    到了。

    作者有话说:

    噎人,珣姐是专业的。

    ◉ Chapter 23

    叮一声, 电梯抵达。

    厢门开启的那一刻,像潘多拉的魔盒,诸多黑暗而浓烈的东西被释放, 在空气里, 在呼吸间,沉甸甸的,压住心跳。

    一梯一户的住宅设计,四周寂静无声。

    “你可以选择跟我来, ”说这话时, 郑嘉珣没回头,迎着光打量自己新做的美甲,“也可以乘这部电梯再下去, 出了小区大门, 右转,五百米,有地铁站。我给过你机会哦,sweetie。”

    她勾着尾音,故意选了个甜腻的称呼,存心肉麻。

    温鲤抬眼,从镜面上看到郑嘉珣的表情, 一贯的要笑不笑, 漂亮到有反骨。

    电梯门即将合拢, 郑嘉珣抬手拦了一下, 她正要出去, 这时候, 听见身后响起一个安静的声音, 因为音调略轻, 所以,显得有点糯。

    “我从来没有不珍惜他。正相反,没人比我更珍惜他。”

    不等话音落下,温鲤绕过郑嘉珣,先她一步出了电梯。

    温鲤很瘦,脚步也轻,衣袖间头发上,都有柔软的香气。她与郑嘉珣擦肩而过,半扎起来的头发垂下些许发尾,发丝乌黑,养护得很好。脖颈白得像雪,纤细修长,侧面看上去,是一道漂亮而优雅的线。

    入户的门只有一扇,不必担心认错,温鲤走到近前,毫不迟疑地按下门铃。

    郑嘉珣在后面,指尖依然勾着车钥匙,转来转去,哗啦作响。

    门铃声响到第二遍时,郑嘉珣哎呀一声,自言自语一般:“来之前应该先打个电话的,万一有别人在,那多尴尬啊。”

    这种时候,讲这种话,就是为了添堵。

    挺坏的。

    郑嘉珣的声音不高不低,温鲤没可能听不见,她将滑下来的头发朝耳后拨了拨,同时,半侧身,看了郑嘉珣一眼。

    很安静的一双眼睛,颜色并不浓,清而水润,有柔软细腻的意味在里头,像一幅上饱了颜色的油画,温柔得不动声色。

    很微妙的,两人视线相撞的那一瞬,郑嘉珣转钥匙的动作停了。

    今天,自从见到郑嘉珣,温鲤一直有些被动,被牵扯着,被裹挟着。这一刻,她终于找回自己的步调,笑着说:“郑老师,认识你快三年了,到现在我才发现,其实你挺幼稚的。”

    这句话出口的同时,门开了。

    来开门的是个打扮朴素的中年女人,大概是新请的保姆,她先看到温鲤,明显一怔,接着,看到后面的郑嘉珣,这才笑起来,招呼:“郑小姐,您来了。”

    郑嘉珣上前一步,叫了声:“童姨。”

    *

    进门之后,走过玄关,整个客厅的布置尽收眼底。

    灰白色调为主的极简式设计,干净规整,没什么烟火气,显得有些清冷。沙发旁的长绒地毯上反扣着两本翻开的书,几张写了字的A4纸散在旁边,还有一个胖滚滚的抱枕,好像有人在这里处理过什么工作。

    看着那处小角落,温鲤有一瞬的怔愣——这是陈鹤征改不掉的坏习惯。

    看到一半的书他总是随手乱放,放在哪里完全记不住,不许别人帮他收拾,找不到了又会不高兴。

    写歌没有灵感的时候,会躺在地毯上放空,怀里必须抱着什么,有时候是抱枕,更多时候,是把她拽过来圈在怀里,哪都不许她去。

    那样霸道又有点幼稚的陈鹤征,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外人只看得到他的高傲,他的疏冷与不近人情,只有足够亲近的人,才能看到他童真而纯挚的那一面,如同一只威风又忠诚的大型犬。

    童姨将客人迎进来后,也看到了地毯上的书,大概觉得这样放着太凌乱,想整理一下。

    温鲤下意识地拦住,“阿姨,别——”

    与此同时,旋梯上传来一道男声,微微沙哑着,落在耳朵里,别有一番沉郁味道。

    “童姨,谁来了?”

    听见这声音的瞬间,温鲤直接僵住,睫毛很轻地颤了一下,被风吹乱了似的。

    童姨正要应声,郑嘉珣抬手在她肩膀上轻轻一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朝旁边歪了下头,示意她去做别的事,不必理会这里。

    童姨很守规矩,雇主的事从不多问,转身走开了。

    夏季气候多变,不知什么时候,天色阴下来,半明半暗的光线下,一切事物都显得浑浊,模糊不清。

    温鲤正站在旋梯前,稍稍抬眼,就能看见那人的影子。

    他刚洗过澡,周身残留着湿润的水汽,手臂半举着,用毛巾盖住头发,正缓慢擦拭。

    拿毛巾的手,五指细长,骨节生的精巧,看上去有些清瘦。

    时至今日,温鲤仍清晰地记得陈鹤征手心里的那份温度。他体温偏低,手指总是很凉,可是,当它们碰到她的脸颊时,又会变得温暖起来。

    就好像,陈鹤征整个人都在心甘情愿地为她燃烧着,他的感情、包容,乃至生命,都可以无条件地送给她,不计得失。

    闲居在家,陈鹤征穿得很随意,身上是柔软的棉质T恤,清透干净的纯白色,随着动作抻拉出几道浅浅的褶皱,生活化的气息让他看上去多了几分平和,还有少见的柔软。

    平日里,那个高不可及的陈鹤征固然让人心动,眼前这个收起棱角显露出温存质地的年轻男人,似乎更加具有吸引力。

    那种真实感,让他在桀骜与神秘之外,又有了一份鲜活。

    恍若少年。

    可能是毛巾挡住了视线,也可能是发烧让反应变得迟缓,陈鹤征没能在第一时间意识到温鲤的存在。

    他擦了两下头发,随意将毛巾放到一边,伸手去端置物架上的水杯,杯子里浸着尚未溶化的冰块,外壁上覆了一层潮湿的雾。

    端杯的同时,余光不经意地瞥过来,瞄到站在旁边的人,陈鹤征动作一僵

    紧接着,相距不过三步远的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

    “你怎么在这儿?”

    “你还别病着,别喝凉的东西。”

    郑嘉珣从果盘里拿了颗苹果,边啃边兴致勃勃地看热闹,看到这一幕时险些笑出声来。

    呵,都分手好几年了,同步模式还没关闭呢。

    窗外,风声很急,云层压得低,看样子是在酝酿一场大雨。

    室内,两人的话音一同落地,气氛不由地静了两秒,之后,又变得微妙起来。

    直视着温鲤的眼睛,陈鹤征伸手端起了那杯水。

    冰块晶莹剔透,在杯底碰撞,响声轻微。他故意放慢动作,缓缓将杯子送到唇边,喉结滑动,吞咽,一杯水被他悉数喝尽。

    进行这一串动作的过程中,陈鹤征的视线始终定在温鲤身上,他盯住她,眼神又凶又烈,黑色的瞳仁深处似有灼灼火焰。

    她不要他做什么,他偏要去做。

    明摆着的置气、较劲,针锋相对。

    郑嘉珣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好笑地想,姓温的小姑娘真是个有本事的。

    就陈鹤征那烂性格,眼高于顶,别人上赶着求他,他都未必把人放在眼里,更别说这样明晃晃地较劲。

    那杯水喝得太急,陈鹤征呛了一下,他用手背抹了抹湿润的唇,再度问温鲤:“你怎么在这儿?谁准你进来的?”

    语气很冲,让温鲤觉得尴尬,正不知该如何解释,郑嘉珣上前一步。

    “你不是病了吗?”郑嘉珣一手拿着苹果,另一只手的掌心贴着温鲤的背,轻轻的,将温鲤往陈鹤征面前推了推,笑着说,“我来给你送药啊!特效药,药到病除,百病全消!”

    顺着郑嘉珣的力道,温鲤向前迈了一步。

    她想离他近一点,也愿意离他近一些。

    余下的事,是两个人的私事,郑嘉珣不方便继续参与,她啃着苹果往玄关处走,临出门前又想起什么,回身叫了声温鲤的名字。

    温鲤像是没听见,又像是舍不得移开落在陈鹤征身上的视线,并没回头。

    郑嘉珣翻了个白眼,扬声说了句:“烫烫脖子上那个宠物项圈,是我跟陈鹤征借的,暂用一下,已经还回去了。姐是清白的,从没想过跟你抢男人!”

    说到这,郑嘉珣音量转低,嘀咕:“还是性格这么烂的男人,就你拿他当宝,谁稀罕!”

    和郑嘉珣一道离开的,还有童姨,外人都走了,偌大的房子里,只剩温鲤和陈鹤征。

    外头阴得愈发厉害,风声呼啸,室内则是一片压抑的静。

    温鲤离陈鹤征很近,她看着他,一时间脑袋有点儿发空,完全想不起来该说什么。

    被她这样看着,陈鹤征觉得心跳在变快,不受控制似的。他怕她发现,只能故意皱眉,绕开几步,走到沙发前坐下。

    温鲤站在原地,看见他低头咳了一阵,好半天才停下。

    她的心跳随着那阵咳声不自觉地发紧,忍不住出声询问:“你是不是发烧了?”

    陈鹤征不答。

    他开了电视,却没有开声音,无声地播放不知名的老电影。

    屏幕光亮让客厅时明时,好像浸泡在某种水汽里,让一切都湿润起来。

    呼吸、心跳、试探着暗自瞥向对方的眼神,统统都氤氲着雾气。

    有种藕断丝连的暧昧感。

    温鲤不介意他的冷淡,或者说,早就料到他的冷淡,又问:“吃午饭了吗?生病的时候不能挨饿。”

    声音安静而温柔,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关切,字里行间,藏都藏不住。

    心意这东西,给了谁,又搁在谁身上,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陈鹤抬了下眸。

    他坐着,视线从低处略过来,落在温鲤身上。这是个稍显弱势的角度,陈鹤征却生生用一身气场撑住了,语气漠然地问:“关心我?”

    温鲤攥了攥手指,指尖抠到掌心,抠到皮肤泛红。

    她轻轻点头,“嗯。”

    陈鹤征很淡地笑,看向她,“有多关心?”

    他这一句问得讽刺,有点恶意。

    温鲤觉得心口发紧,更加用力地攥紧手指,几乎将掌心里的那一小块皮肤抠出血来。

    不等她开口,陈鹤征又说:“之前,我生病入院的时候,上过热搜,你看见了吧?那天你在做什么?”

    那天——

    陈鹤征因晕倒上了热搜,同在榜上的,还有叶清时。

    叶清时——

    心跳猛然落空,笔直地坠下去,温鲤急忙开口。

    “我可以解释——”

    “你去见了生病的叶清时,给他送了药!”

    两个人再一次同时出声,剑拔弩张的针对感让气氛瞬间绷紧。

    从温鲤的角度,只能看见陈鹤征冷厉的下颚弧线,阴郁的气息笼罩在他周围,让他看上去像一樽冰铸的像。

    温鲤觉得他这样子有些可怕,眼尾慢慢红起来,小声解释,“刚入舞团的时候,我欠过叶清时的人情。那天他生病了,助理又不在……”

    “温鲤,”陈鹤征冷声打断她,他从沙发上站起来,朝她走过去,暗淡的天光映出他没有表情的脸,“我想知道,你刚刚对我说的那些话——是不是病了,有没有发烧,这些关心的话,有没有对叶清时说过?”

    随着陈鹤征的靠近,温鲤不由自主地后退。

    窗外酝酿着风雨,一片暗沉,客厅里没开灯,只有电视屏幕透出些光亮。

    冷白交替的光线落在温鲤身上,落在她轻颤的睫毛和湿润的眼睛里,让她看上去那么无助,藏都藏不住的委屈和脆弱。

    她这样子,陈鹤征只看上一眼,就觉得心跳发疼。

    心疼极了。

    却不得不硬起心肠,将话说下去。

    “温鲤,我这个人很挑剔,你给我的东西,如果不是坚定的,独一无二的,那我不稀罕。不要把讨好别人用过的招数,原封不动地拿过来,用在我身上,我不接受。”

    他嗓音有些哑,声息略沉,一字一句,却万分清晰。

    那句“不稀罕”,好似一柄锋利的匕首,直直地刺入温鲤的心脏。

    她疼到无法呼吸,脸颊失去血色,眼睛里的水雾浓烈成潋滟的光。

    眼泪在眼睛里打转,让视线模糊成一团,温鲤什么都看不清楚,她只想离开,离开这栋房子,离陈鹤征远远的,再也不要跟这个不讲道理的家伙说话。

    既然他不稀罕,那么,她再也不要对他好了。

    思绪乱作一团。

    慌乱间,窗外骤然闪过一道电光,刺眼的白映亮大半个客厅。

    温鲤眼睛里浮满水汽,反应有些慢,不等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耳边蓦然一暖。

    有人捂住了她的耳朵。

    修长的手,干干净净的,肤色冷白,看上去有些单薄,又莫名矜贵。

    掌心贴上来的瞬间,窗外,雷鸣轰轰烈烈地落下来。

    酝酿了大半日的暴雨,倾盆而至。

    温鲤怔怔地抬眸,她看到陈鹤征黑色的眼睛,她感受到他掌心里的温度,也闻到他身上浅浅的香气。

    闪电亮起的那一刻,雷鸣来临之前,下意识的,陈鹤征伸手,将温鲤的耳朵捂住,隔绝了大部分声响。

    他担心吓到她,担心她会害怕。

    她被他捧在手心里,小心而细致地保护着。

    作者有话说:

    不要觉得阿征好凶,阿征只是有点爱吃醋。

    ——————

    ◉ chapter 24

    闷雷滚滚而过, 接着,是暴雨落下的声音。

    玻璃窗上有雨水流淌过的痕迹,视野内, 一片模糊。

    不知打哪涌来一阵细微的风, 白色的薄纱窗帘飘起来,又轻盈落下。柔软的边角拂过温鲤垂在身侧的手,拂过她泛着凉意的指尖。

    客厅里,是水光氤氲的安静。

    完全下意识地反应, 好像某种本能, 陈鹤征在雷声来临前,捂住了温鲤的耳朵。

    他手指细长,白而清冷, 碰到她干净的耳廓, 碰到她耳垂上的小小耳钉,也碰到耳后的那一小块皮肤,柔软的、温暖的触感,让他眷恋。

    陈鹤征不自觉地放慢了呼吸,她身上很香,淡淡的味道,让他贪恋。

    纸醉金迷里长大的男人, 桀骜, 反骨, 英俊到耀眼。

    学校的论坛上, 至今还在谈论他的名字, 多少人感慨, 年少时就不该遇见陈鹤征, 太惊艳了, 见过他,以后还怎么平淡。

    这样的男人,从不痴迷衣香鬓影,也无意灯红酒绿,却为了那一点浅淡的香气无限沉沦。

    一点儿都不想放开她,就想这样一直护着她,到时间尽头。

    动作似乎定格在了那一瞬。

    窗外,暴雨滂沱着,响声异常喧闹。

    温鲤一直偏瘦,又很单薄,被陈鹤征投下来的高大的暗色影子完全笼罩。

    就好像,她正被他庇护着。

    他的身边,他的世界,除了温鲤,再不允许任何人走进来。

    两人离得近,高度落差略大,温鲤不得不仰起头,目光扫过陈鹤征凸起的喉结与弧线凌厉的下颚,之后,看到他的眼睛。

    那样漂亮的眼睛,深邃如夜空,有揉碎的星辉落在里面,流光浮沉不定。

    温鲤的视线与陈鹤征的对上,那一刻,她的心跳似乎漏掉了几个节拍,然后,又失控般地开始加速。

    扑通、扑通。

    凌乱的,浓烈的,不可控的心跳。

    被他捂住的耳朵渐渐烧起来,泛红,发热,颜色幼嫩。

    手指不自然地攥了攥,温鲤感受到手心里柔软的湿润。

    竟然慌乱到开始冒汗,可真没出息。

    所有细节,那些小心思,都在表明,她心动得有多厉害。

    怎么可能不心动啊,一看到他的眼睛,她的心意就再也没办法藏起来。

    所有意念,都被他一个人占据,别人抢都抢不走。

    心慌意乱,好像连骨骼都在发热。

    温鲤垂下眼睑,躲避着,不再去看他。

    她垂眸的那一瞬,余光瞄见陈鹤征的嘴唇动了动。

    他像是一时失控,脱口而出,说了句什么。

    温鲤的耳朵被捂住,隔绝掉大部分声音,她露出茫然的神色,下意识追问:“你说什么?”

    话音一出,好像魔法被破除,凝滞的时间又恢复流淌。

    墙壁的上挂钟规律地滴答着。

    陈鹤征迅速收回手,后退,避开温鲤的气息,让大脑恢复清醒。

    他一退开,温鲤只觉身上的力气像是被抽空了,险些站不稳,她用手背贴了贴仍在泛红的脸颊,又问了一次:“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陈鹤征迅速否认,避开这个问题,“如果你只是来探病的,那就回去吧,我挺好。”

    就……这样回去么。

    有点不甘心。

    想跟他多待一会儿。

    温鲤的睫毛很长,紧张地颤了颤,轻声说:“外面雨势那么大,一定不好打车,而且,也不安全。”

    她绞尽脑汁找借口,小心思从字里行间一点点透出来。

    “我能等等再走吗?”她说着,想看他,又不太敢,目光不自然地游移,“等到雨势小一些。”

    明摆着赖皮。

    雨声不住敲在玻璃窗上,微弱天光落进来,显出几分清冷。

    陈鹤征朝外面看了一眼,他沉默着,没做声。

    没人听得见他心里的声音,因此,也就没人知道,他多喜欢她这份赖皮。

    *

    童姨是陈鹤征聘请的保姆,不住家,每天准时过来打扫卫生,做两餐饭。和郑嘉珣一道离开前,童姨已经煲好了粥,用小砂锅密封,一直是温热的,不会冷掉。

    晨起到现在,大半天过去,陈鹤征还什么都没吃。他病着,胃口不好,不觉得饿,只是没力气。

    只喝粥难免单调,温鲤歪了下头,看着他:“你有没有其他想吃的?清淡一些的。”

    她的目光一向清润,看人时总带着几分孩子气的天真。

    陈鹤征靠坐在沙发里,正低头看消息,拇指缓慢滑动着手机屏幕。

    他腿长,交叠着,线条抢眼,即便是寻常的基本款长裤,穿在他身上,也显得气质出众。那种挺拔利落的味道,很是勾人。

    听见温鲤的问话,陈鹤征头也不抬,咔哒一声将手机锁屏,扔到一边,起身往厨房的方向走。

    温鲤怔了怔,下意识的,迈步跟上去。

    房子是新装的,厨房使用的次数不错,处处干净整洁。

    外面雨声清晰,湿润的光亮下,温鲤看见陈鹤征打开冰箱,短暂的停顿后,他拿出一份菜心,还有姜蒜之类的配料,逐一摆放在光洁的料理台上。

    直到陈鹤征背对她,开始烧水,温鲤才反应过来,他准备做一道白灼菜心。

    从小到大,喝粥的时候,温鲤最喜欢搭配这道菜,多放耗油,少量姜丝,既简单又清爽,很适口。

    她爱吃什么,她的小习惯,他居然还记得。

    那是陈鹤征,陈家的小少爷,命好,出身好,众星捧月里长大,明明没什么耐心,却在为她改变着。

    为她入了红尘,沾染上人间烟火气,学着细致入微,学着如何好好地爱一个人。

    他做了很多事,很多很多,最后,换来温鲤的一句“我们分手吧”。

    温鲤站在厨房入口的地方,看着陈鹤征不算熟练地忙碌,心口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痛感散入四肢百骸,让她觉得难过极了。

    之前强撑着不敢认,可是现在,温鲤不得不承认。

    她后悔了。

    后悔到想哭,想从身后抱住他的腰,跟他耍赖说,陈鹤征,我们不分开了,好不好?

    你再抱抱我,好不好?

    多可耻。

    当初选择放弃的是她,如今,后悔的人也是她。

    温鲤轻轻呼吸着,眼泪聚在眼眶里,又不好意思哭出来,只能忍住,喊他的名字:“陈鹤征。”

    菜心已经焯过水,颜色青嫩,平铺在白色的瓷盘里,等着淋上调好的料汁。

    陈鹤征卷起衣袖,抬手在高处的柜子里翻找东西,他像是没听到那声音,又像是还在赌气,故意冷淡,不理她。

    温鲤走过去,脚步声很轻,白嫩细软的手指,自身后捏住他的衣摆。

    白T恤质地柔软,温鲤捏住一点边角,小心翼翼地,扯了一下。

    她看上去那么乖,湿漉漉的眼睛和红色的眼尾,试图同他解释。

    “我跟叶清时只是普通朋友,我怎么会去讨好他呢。送药那次,”她说,“是他用之前的人情胁迫我,我才不得不去。”

    陈鹤征自顾自地忙着手上的事,不回头,也不做声。他个子那么高,背影既挺拔又冷漠,强烈的距离感,好像要将人拒之千里。

    温鲤心里乱极了,她觉得委屈,同时,又觉得自己没资格委屈。

    陈鹤征往旁边走了两步,到左侧的柜子里去拿调料,温鲤捏着他的衣摆不松手,小尾巴似的,也跟着走了过去。

    厨房里响起两道脚步声,一道沉稳,另一道——

    乱七八糟。

    温鲤吸了吸鼻子,一边跟着他一边继续说:“我只在叶清时家门口站了站,连玄关都没进去,很快就走了。后来,狗仔拍到的在夜店门口跟叶清时见面的女生,也不是我。”

    该说的,都说完了。

    厨房里陷入安静,雨声又变得清晰起来。

    温鲤不愿看见陈鹤征生气,相对的,她更不愿意看见他沉默。

    手指将白T的下摆攥出皱痕,一道道痕迹,像攥在她心上。

    温鲤想,他再不开口,她真的要哭出来了。

    心绪太乱,温鲤没注意手上的动作,扯他的衣摆时,手指不小心碰到陈鹤征腰间的皮肤。触感有些凹凸,并不平整。

    温鲤愣了一下,接着,手指一松,揉皱的衣摆从指缝间落下去。

    她的心也一并下沉,落向悬崖,落向海底。

    那是——

    陈鹤征也没想到她会碰到,手上做菜的动作一顿,呼吸和目光同时发沉。他背对着温鲤,喉结滚了滚,将眼睛里所有不该外露的情绪全部压下去,才转过身。

    温鲤眼中有明显的水光,还有许多复杂的东西,她仰头与他对视,声息不太稳地问:“那是——那是伤疤吗?”

    天光清冷,在陈鹤征的眉眼上覆下霜雪般的颜色,那样凛冽,又那样深邃。

    他仰了下头,看着天花板,很沉地叹了口气。

    温鲤的心在下坠中被碾碎,失重的痛感贯彻全身。

    眼泪无法控制地掉下来,她哽咽着,气息凌乱地说:“是五年前留下的疤,对不对?救我的时候留下的。江应霖,江应霖他疯了,他想要我的命,是你救我……”

    听见温鲤的哭声,陈鹤征皱了皱眉。

    温鲤哭得停不下来,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如果,如果没有我……”

    如果没有她,如果没有认识她,那个骄傲的陈鹤征,那个光风霁月的陈鹤征,根本不必经历这些。

    他不受伤,不会落下满身的疤痕,不会躲到德国静养五年,甚至不会改变事业方向。

    还记得陈鹤征拿到金麦奖的那天,他的粉丝发过的那条动态么——

    他原本是有机会拿最佳男歌手的,可是,他不能唱了,再也不能唱了。

    他的声带因为外伤受损,后来,又经历了术后感染,音色不复之前的清亮。

    陈鹤征那个人,如果做不到最好,那么,宁可全部丢开不要。

    所以,他放弃梦想,不再做歌手,去了幕后。

    “温鲤”这两个字,就是灾难的源头。

    陈鹤征遇见她,爱上她,保护她,险些断送耀眼的一生。

    他原本是不该经历这些的。

    时至今日,温鲤最该后悔的,不是同他分手,而是,选择与他在一起。

    温鲤的眼泪越落越多,陈鹤征看着,只觉浑身发燥。

    她这样子太招人欺负了。

    想凶她,警告她,最想做的、最渴望的却是——

    亲她。

    咬住她的唇,让她别哭了。

    陈鹤征有些控制不住,他上前一步,周身的气场带着侵略性,扑过来。

    温鲤被他的动作吓到,身体不由自主地后仰,后脑先碰到墙壁,接着,背部也贴了上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来不及思考,她的睫毛上还挂着泪,像漂浮着雾气的小雨林,转瞬间,已被他困住。

    空气里似乎落进了一颗星火,燃起燎原的热。

    两个人的呼吸都很重,心跳加快。

    温鲤整个人都靠在墙上,坚硬冰冷的触感,成了此刻唯一的支撑。

    她小声叫他的名字:“陈鹤征,你别——”

    你别离我这么近,我好像不能呼吸了。

    温鲤几乎是在用气音说话,声音含混得如同呜咽。

    陈鹤征的身体僵了僵,下一秒,他骤然低头。

    两人间的距离拉近到极限,鼻尖几乎相碰。

    下意识的,温鲤闭了下眼睛,眼前陷入短暂的黑暗。

    与此同时,有什么东西碰到她的唇。

    很轻,冰凉的,又有些湿润。

    之后,是重重的一咬。

    很疼。

    几乎破皮见血。

    温鲤彻底被吓到,她不敢睁眼,又无处可躲,只能瑟缩。

    任由他欺负。

    耳边是雨声,还有呼啸的风。

    陈鹤征的声音穿过那些,落进她耳朵里。

    “温鲤,保护你,为你受伤,我并不后悔。就算把这条命交到你手上,我也心甘情愿。”

    一吻过后,陈鹤征稍稍退开了一些,鼻尖似有若无地蹭过温鲤的额头。

    动作很轻,也很亲昵。

    那是他心疼一个人时,下意识地小动作。

    温鲤依然不敢睁开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攥住自己的衣摆,呼吸很乱,红晕的色泽从耳垂蔓到脖根,又没入衣领。

    陈鹤征垂眸,看着那片被衣领遮挡住的红,眸色愈发暗沉。

    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了一下,他低声,语气有些凶,慢慢地说:

    “温鲤,我需要的不是你的愧疚,也不是你的道歉,更不需要你借着为我好的名义,替我做任何决定。想清楚我到底想要什么,再来找我,否则,永远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作者有话说:

    课代表金岫带领各位读者老爷们一起复习一下前面提到过的内容——

    “陈鹤征想要的,是一份完整的确切的爱,无关愧疚,没有猜疑,更不可以有退缩和忐忑。”

    “他要他的心上人堂堂正正坚定不移地去爱他,同时,也被他爱着。”

    ◉ Chapter 25

    那句“永远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一出口, 温鲤像听到了什么可怕的故事。

    她被吓坏了,脸颊失去血色,眼睛紧闭着, 睫毛上挂着未干的泪, 看上去可怜极了。

    陈鹤征垂眸,将温鲤困在身体与墙壁之间,目光仔细看过她脸上的每一寸表情,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看她红色的眼尾, 看她饱满的唇, 上面还留着他咬过的印子,颇深的一道,他当真是用了不小的力气。

    故意的, 想让她疼。

    温鲤脖颈细白, 几丝碎发粘在上面,显得羸弱而单薄。

    情不自禁的,陈鹤征抬手,五指修长,薄凉的,轻轻贴上去,贴在温鲤颈侧。

    他的指尖触碰到她的皮肤, 呼吸间充斥着她身上那种好闻的味道。

    陈鹤征自己也说不清, 他到底是觉得渴, 还是燥。耳边除了彼此的呼吸, 那点微弱的气音外, 再也听不见任何声响, 连窗外的雨声都被隔绝。

    全然安静的环境, 水汽氤氲的氛围, 他将她困住,让她再也逃不开。

    温鲤似乎被他掌心里的温度冰了一下,细微地发着抖。

    陈鹤征头更低了些,鼻尖碰到温鲤的鼻尖,手指顺着脖颈细白的线条,一路向上,捏住温鲤的下巴,迫使她仰起头。

    这是一个——

    很适合接吻的姿势。

    但是,他却不肯吻她。惩罚一般,不去吻她。

    陈鹤征垂眸,居高临下地看她,背光的关系,让他的五官愈发深邃,有些沙哑地开口:“如果真的再也见不到我,你会不会难过?”

    温鲤还是不肯睁开眼睛,睫毛颤得愈发厉害,翕动一般。

    她毫不迟疑地点头:“会。”

    那种感觉,不是一句“难过”能精确形容的。

    又痛,又苦,无声的绵延不尽的折磨。

    真的好可怕。

    话音落下的同时,温鲤伸出手,抓住了陈鹤征腰间的衣服,握得很紧。

    她的呼吸很轻,胸口缓慢起伏,用一种既委屈又柔软的语气,说:“别让我见不到你,别再让我回到过去那五年。”

    不止是陈鹤征一个人,在耿耿于怀那五年。

    那是两个人共同的伤疤,太疼了,没人忘得掉。

    见不到陈鹤征的时候,温鲤可以自我麻痹,不断暗示自己,都过去了,生活总该向前看。

    可是,重新见到他,看到他的眼睛,感受他全心全意爱一个人时的炙热与温度,那些麻痹与暗示,顷刻之间,土崩瓦解,溃不成军。

    郑嘉珣说得对,被陈鹤征捧在手心里,是什么滋味,温鲤最清楚。

    得不到也就罢了,偏偏,她得到过,拥有过,陈鹤征全部的温柔、心软,还有疼惜。

    有些东西,得到过一次,就再也忘不掉。

    有些人,哪怕只见过一面,也会小心翼翼地藏在心里。

    她怎么可能舍得放他走呢,怎么可能舍得让他去爱别人。

    她做不到,不仅做不到,还会介意,会吃醋,甚至嫉妒。

    介意他当众抱起了伍洇洇,介意那些不明真相的人讨论他和伍洇洇有多般配。

    配什么配!明明一点儿都不配!

    陈鹤征是她的,五年前就是!

    是她做的不够好,半路把他弄丢了。

    酸涩的滋味再度涌上来,温鲤又想哭了,她抬手攀上陈鹤征的腕,想要躲开他的桎梏,不让他看见自己哭得乱七八糟的样子。

    陈鹤征偏不肯让她如愿,指尖用加了些力气,捏着她的下巴,不许她转头。

    “原来你也会怕,会难过啊,”陈鹤征故意贴近,说话时,嘴唇似有若无地碰到她,勾缠出湿润的黏连,却又不肯落下一个确切的吻,“之前不是很硬气吗?‘已经过去五年,都变了。我希望他往前看,朝前走,别再回头’——这些话是你说的吧?”

    温鲤在这时睁开眼睛,惊讶地看向他,有些难以置信。

    这些话,的确是她说的。

    去桐大那天,陈鹤征带伍洇洇离开后,她在学校的医务室外,说给傅染宁听的。

    他明明不在场,怎么会……

    “你怎么会知道?”温鲤睁大眼睛,看上去有些呆。随即,她不知想到什么,又开始委屈,眼泪掉下来,“那天,你明明走掉了,抱着别人走的,没有管我。我也受伤了呀,你怎么就不管我呢。”

    一边说话,一边掉眼泪,眼眸里聚满水汽,神情里全是难过,“你抱了别人。我五年没见你了,都不敢抱抱你,你居然抱了别人。”

    陈鹤征抿着唇,他看上去依旧沉默,皱起的眉和眼底的柔软,却泄露了些许真实的心境。

    他闭了下眼睛,将不该外露的情绪全部抹掉,然后,试探着,帮她擦去眼角处的泪水。他似乎想说什么,却生生忍住,下颚绷得很紧,侧面看过去,是一道锋利而冰冷的线。

    温鲤哭得厉害,有些哽住,眼神湿润着,也倔强着。

    她看着陈鹤征低垂的眼,手伸出去,碰到他黑而纤长的睫毛,以及线条微微上挑的眼尾。指尖长久地在那里停留着,与此同时,温鲤轻轻地问:“你真的,真的喜欢伍洇洇吗?有多喜欢呢?会比喜欢我更喜欢吗?”

    短短几句话,她说得有些艰难,卡顿、磕绊,气息凌乱,慌张无措的模样全写在脸上。

    陈鹤征似乎一直很稳,所有情绪与起伏,都被他压抑在黑色的眸光之下,不让外人窥见分毫。

    他侧头,用鼻尖蹭了蹭温鲤的手指和掌心,声音很低,故意说:“你觉得呢?我会喜欢她吗?”

    “我不知道,也不敢去猜。”温鲤看上去那么无助,很慢地说,“你喜欢上别人这件事——我想都不敢想。”

    分手后的五年里,温鲤梦到过几次陈鹤征与别人在一起的情形。梦里,他牵着另一个女生的手,漠然地从自己面前走过去。

    这样的梦,每做一次,温鲤都会哭着醒来,最严重的时候甚至会发烧。

    太疼了,整颗心都在痛。

    傅染宁看见温鲤哭成那个样子,都吓坏了。

    认识陈鹤征之前的温鲤,是不爱哭的。

    她拥有的很少,眼泪只会让她看上去更脆弱,更好欺负。

    后来,温鲤有了陈鹤征,她那么珍惜,想和他长长久久地在一起,最终,还是失去了。

    爸爸妈妈不在了,姐姐不在了,喜欢的人,她也没能留住。

    为什么她总在失去,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很想留住你,”温鲤鼻音很重,哽咽着说,“可我好像一直在犯错,一步错,步步错,一路错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眼泪一颗一颗,接连不断地往下掉,似星星点点的光。

    温鲤自己都没想到她居然这么能哭,可是,越想控制越停不下来,她低头,抹了下眼睛,继续说:“你生病住院那天,我看到微博上的热搜,都要吓死了。在四时同春遇见的时候,你明明还好好的,怎么转头就病了呢?是不是之前的旧伤没有养好?我很想去看看你,做清淡养生的饭菜给你,可我连你住在哪家医院都不知道。”

    “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过得好,无病无灾,健康平安。”温鲤勉强止住哭声,她眨着眼睛,睫毛湿得一塌糊涂,轻声说,“但是,我好像把一切都搞砸了。”

    话音落下,厨房里静了一瞬。

    温鲤偏过头,看见映在玻璃窗上的两个人的影子。

    模模糊糊的两道人影,靠得很近,有种亲密无间的味道。

    实际情况,却不是这样。

    人一旦陷入感情,连一道影子,都能勾起无尽的心酸。

    温鲤轻轻呼吸着,叫他的名字:“阿征,对不起。”

    为那些伤害,为漫长的分别,为过去种种。

    她必须为此背负愧疚。

    听见那声道歉,陈鹤征的神色没有任何松动。他皱眉,抿唇抿得很紧,眼睛里有深邃的情绪在翻涌,犹如台风过境后,汹涌的浪潮。

    哭得太久,温鲤的嗓子都哑了,她低头咳了几声。

    陈鹤征叹了口气,声音又低又轻,有点无奈,更多的是不忍和纵容。

    温鲤正低头平复情绪,掌心蓦然一暖,有人牵起了她的手。

    陈鹤征自幼学琴,指形尤为好看,细细长长的,肤色冷白,连关节都精致,每一处都干净无暇。

    他的掌心贴着温鲤的手背,五指绕过去,将她的手整个包住,然后握紧。

    温鲤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抬起头,茫然地看向他,眼尾处,一线鲜润的红。

    陈鹤征没说话,只是牵着温鲤的手,将她带到与厨房相连的餐厅,拉出一张椅子给她坐。

    从厨房到餐厅,不过几步远的距离,期间,温鲤一直看着两人相握的手,似乎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又有些不敢相信。

    她试探着弯了弯手指关节,陈鹤征误以为她要挣脱开,反而加了些力道,握得更紧。

    紧到有些发疼,怕她跑了似的。

    餐厅的布置也是灰白色调为主,干净,也冷清。原木长桌上摆着烛台,一些绿植,还有几个直口杯。

    温鲤坐下时身形依然有些紧绷,陈鹤征垂眸看她一眼,之后,松了手,转身要走开。

    他转身的瞬间,下意识的,温鲤反握住了陈鹤征的腕。

    手心贴着他腕上的皮肤,寸寸向下,重新回到他的掌心里,之后,五指穿过他手指间的缝隙,变成十指相扣的样子。

    外头的雨声好像小了一些,餐厅里一片静谧。

    陈鹤征站着,高出许多,温鲤仰头,湿润的清澈的眼,对上他漆黑的眸光,小声说:“你别走。”

    无论声音,还是神情,都可怜兮兮的。

    足够把陈鹤征的心彻底揉碎。

    他强行稳住,不露出太多情绪上的波动,用平静的口吻对她说:“我去热一杯牛奶给你,嗓子都哭哑了。”

    末了,又补上一句,“我不会再走了。”

    别怕,我不会再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

    我回来了,在你身边,不会走了。

    作者有话说:

    鲤鲤一哭,阿征比任何人都心疼,但是账要一笔一笔清算呐。

    ◉ chapter 26

    陈鹤征去热牛奶前, 温鲤叫了他一声,询问能不能借用一下卫生间,她哭得实在狼狈, 想洗个脸。

    这栋房子是陈鹤征回国后才购入的, 跃层式,一楼的卫浴大部分时候是客人和保姆在用。

    陈鹤征犹豫几秒,穿过旋梯,带温鲤去了二楼。

    二楼的装修设计也是极简风, 陈鹤征打开走廊的主灯, 向温鲤简单介绍了一下布局。

    相较于一楼,二楼显然是独属于主人的,主卧、书房以及衣帽间都设在这里。以陈鹤征那个傲慢又霸道的烂性格, 寻常交情的人想踏进他的私人空间, 恐怕比登天都难。所以,二楼的一切设施,应该只有他一个人用过。

    五年的分别过后,面对温鲤,他依然毫无防备,理所当然地将她入自己的世界,甘愿献出自己的一切, 与她共享。

    意识到这一点, 温鲤只觉心脏的每一下跳动, 都被酸涩包裹着。

    陈鹤征啊, 明明是那么冷淡的一个人, 眸光纯黑, 对一切都漠然, 独独给了温鲤数不清的耐心、包容, 以及细致。

    被陈鹤征捧在手里的滋味,尝过一次,就会上瘾。

    卫浴很宽敞,灯光落下来,有种暖融融的意境,透过玻璃隔断,能看见放置在里侧的白色浴缸。角落里大概有香薰,淡淡的味道,闻着很舒服。

    这是陈鹤征的家,属于他的地方,每一件物品都与他有关。

    温鲤双手撑在水墨花纹的洗漱台上,莫名的,觉得心跳有点快。

    温鲤洗了脸,没敢乱动其他东西,只用纸巾擦干净。

    扎头发的小皮筋有些松了,她随手解开,长发流泻至腰间,柔软的,很蓬松,一种带有书卷气的温婉从骨子里透出来,非常耐看。

    这时候,卫浴的门被人从外面敲响,温鲤没多想,随口应了一句:“可以进来。”

    门被推开的瞬间,温鲤一手扶着洗漱台的边沿,半回身,向后看,侧脸轮廓浴着盈盈的光,整个人像是从雪夜清辉里走出来的。

    干净、剔透。

    她眼角处还有未消退的红,桃花入水般的颜色,长发松松散开,微乱。

    这样子,让人太想欺负她了。

    想把她关起来,永远关着,哪都不许去。

    陈鹤征喉结动了动,那种亦燥亦干渴的感觉又冲了上来,他掩饰性地抬手,朝某处指了指,说:“新毛巾和吹风机都在那,可以用。”

    温鲤对男人不够銥嬅了解,觉察不到有情绪在涌动,更不知道自己这样子有多招人惦记,很乖地点头,说:“我知道了,谢谢。”

    陈鹤征嗯了一声,之后,没再说话,也没有其他动作,只是站在那里,身形瘦高而挺拔,自带一种压迫般的气场

    温鲤以为他还有话要说,歪头看过来。

    陈鹤征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想干什么,只是有些舍不得,舍不得走出去,舍不得离她太远。

    停滞了足有三四秒,他暗骂自己一句,转过身正要推门出去,温鲤却叫住他。

    “陈鹤征,你之前说过,让我想清楚你到底想要什么,再来找你,”温鲤手里攥着张纸巾,被她无意识地揉成一团,慢慢地说,“我记得这句话,也会很认真地去想。但是,在我想出来之前,你能不能不要去喜欢别人?”

    两人间隔着些距离,灯光坠落其中,像沉了一层雾,影影绰绰。

    温鲤咬了咬唇,同他商量似的,“多给我一点时间,行不行?”

    她的神色里没有恳求的味道,语气也并不卑微,却让陈鹤征品到一丝别样的甜。

    就像在四时同春偶遇温鲤时,她无意中掉落的那颗柠檬糖。

    太甜了,甜得他心都软了。

    温鲤猜见陈鹤征始终沉默,不说话,不免有些忐忑。她再次咬唇,又松开,迟疑了好一会,才说:“别人,别人未必有我好呢。”

    这一句声息极轻,说出口后,她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转过身开了水龙头洗手。

    身后的人迟迟没有说话,也没有传来开关门的声音,温鲤抬眸,往台面镜里看了一眼。

    镜子映出她身后的情形,也映出陈鹤征看向她的眼神。

    黑色的,深邃,占有欲很重。

    温鲤被那记眼神定住,手指无意识地拨动,关了水龙头,水流声停止的瞬间,她听见自己的心跳,砰的一声。

    卫浴里似乎多了层水汽,温鲤感觉到湿热,连呼吸都不顺畅。

    隔着镜面,陈鹤征盯着她的眼睛,平静开口。

    “时间我可以给你,其余的事,你不必多想。”他平淡陈述着,“我身边从未有过其他人,以后,也不会有。”

    说完,不等话音落下,开关门的声音就响了。

    陈鹤征走了出去。

    卫浴里,只剩温鲤一个人,她有些回不过神,呼吸和心跳,都在不受控制地发颤。

    为他那句话,也为他这么多年毫不动摇地坚持。

    一墙之隔的地方,陈鹤征穿过走廊,他脚步有些急,到楼梯口的位置,又停下来。

    一楼客厅设计得很开阔,陈鹤征俯视着下面的布局,忽然觉得这栋房子太大了,无比寂冷。他搬进来四个多月了,都没能让这里增添一分一毫的烟火气。

    可是,再清冷的人,也会有一捧炽热的心头血。

    这么多年,他只对温鲤一个人动心过,付出过,执着过。

    有她在,他没办法再去喜欢其他人。

    *

    洗脸的时候,头发衣服都有被打湿的地方,温鲤用吹风机吹了吹。等她从卫浴里出来,敏锐地闻到房子里飘着食物的香味。

    陈鹤征不仅热了牛奶,连童姨煲的白粥和那道白灼菜心也一并热了一遍。

    温鲤走下旋梯,又穿过客厅,停在餐厅门口,看到陈鹤征正在摆放碗筷。

    他脊背略弯,额前有头发垂下来,挡住黑色的眉眼,整个人多了一层柔软的味道。

    温鲤脑袋忽然闪过一个词——

    宜室宜家。

    这个词——

    是用来形容夫妻和睦的。

    温鲤用手背贴了贴微红的脸颊,心想,我真是鬼迷心窍了!

    都在脑补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听见脚步声,陈鹤征没回头,朝对面的空位指了指,示意温鲤过来,坐下吃饭。

    两个人都没说话,餐厅里安安静静的,有种微妙又别扭的氛围。

    陈鹤征大概没进过几次厨房,白灼菜心那么简单的菜,他都做得很难吃。温鲤夹起一根,咬一口,顿时,表情僵住。

    陈鹤征扫她一眼,终于开口:“别吃了,太咸。”

    盐放多了。

    温鲤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到底没忍住,笑了起来。

    小姑娘这一笑,当真漂亮极了。

    弯弯的眼睛,那么亮,唇角也翘起来,一点似有若无的笑涡。

    灯光在她身侧,浅浅地笼罩着,她脸型小巧,长发柔软顺直,尾端有很香的味道。

    新制的枫糖都甜不过她的眉眼。

    笑涡微陷的样子,像玫瑰花蜜浸透的柠檬。

    那么乖,那么美好。

    想亲她。

    尝一尝她唇边的味道。

    汹涌的强烈的躁动,周身的血液好像在燃烧。

    陈鹤征搁下手里的碗筷,瓷质的碗底碰到桌面,喀的一声。

    温鲤以为他不高兴了,忙说:“配白粥嘛,就要味道重一点才好吃。”

    一边说,一边又夹起一根菜心,放在装着白粥的小碗里,浸了浸。

    咬一口菜心,再喝一点白粥。

    “很好吃啊,”她目光真挚,笑眯眯地看向他,“我很喜欢。”

    拿哄小孩子的话来哄他。

    可他偏偏就吃这一套。

    好久以前开始,就是这样。

    她一哄,他就什么脾气都没了,牢牢地被掌控着。

    两人简单吃了餐饭,天色黑透,外面的雨也停了。

    傅染宁发来消息,问温鲤怎么还没回家,都快九点了。

    温鲤看了眼消息,对陈鹤征说:“我该回去了。”

    不等她仔细思考是用软件叫车,还是去地铁站,就听陈鹤征开口:“我送你。”

    说完,径自起身,到楼上换衣服,没给温鲤留一点商量或是拒绝的余地。

    真是永远也改不掉的霸道啊。

    陈鹤征换了身运动装,黑衣长裤,出自一个小众潮牌,价格很贵,但设计感十足,把他腿长且直的特点精准地显现出来。

    他从楼上下来,边走边低头扣腕表。温鲤仰头看过去,好几秒,没有眨眼。

    除了车钥匙,陈鹤征手上还拿了一件外套,从温鲤面前走过,他直接将外套丢进她怀里。

    温鲤被衣服蒙了一脸,头发都乱了,不等她询问,陈鹤征已经走到玄关。温鲤抱着衣服,连忙跟上去,直到乘电梯进入地库,被雨后的冷风一吹,她才明白陈鹤征为什么会丢一件外套给她。

    降温了,好冷啊。

    温鲤默默把衣服穿好。

    男款外套,太大了,穿在她身上,显得人愈发娇小。

    衣服应该是洗过之后就没再穿,上面还残留着清洗熨烫过的那种味道。

    陈鹤征走到一辆阿斯顿旁,拉开车门。

    温鲤落后几步,她正要跟上去,两只手随意地放进外套口袋,指尖似乎碰到什么东西。

    小小的,有点硬。

    她摸索着拿出来,借着地库的灯光,看清楚——

    一颗独立包装的柠檬糖。

    她常吃的那一款。

    作者有话说:

    柠檬糖的梗,也是前文提到过的!

    ◉ Chapter 27

    温鲤皮肤白, 掌心也是柔软的,一小颗柠檬糖安静地躺在里面。她蜷了下手指,糖果的外包装随之发出细碎声响。

    陈鹤征解了锁, 打开副驾那侧的车门, 却迟迟不见温鲤过来。他转过头,看见温踌躇地站在原地,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

    耳边传来脚步声, 规律而沉稳, 温鲤下意识抬头,看见陈鹤征又走了回来,停在她面前。

    雨后的夜晚, 寒意很重。

    那件外套, 温鲤只是随意穿在身上,拉链都没拉,露出里面单薄的浅色上衣。

    陈鹤征皱了皱眉,正要帮她将拉链扣好,温鲤却先伸出手,白莹莹的手心,向上摊开, 在两人之间。

    “外套口袋里有一颗糖, ”温鲤说, “是你故意放在里面的吗?”

    衣服上还残留着洗衣液的味道, 洗过晒干后, 应该就没再上过身。

    那么, 这颗糖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呢?

    是出门之前, 他决定将外套暂借给她的时候吗?

    放一颗糖在她的外套口袋, 给哭鼻子的小姑娘一个小惊喜。

    陈鹤征啊……

    两人在身高上有落差,温鲤微微仰头,看着陈鹤征的眼睛,继续问:“你怎么知道我最喜欢这个牌子的水果糖?还是柠檬口味的?”

    吃糖这个小习惯,温鲤是分手之后才养成的。那段时间她频繁噩梦,晚上休息不好,有些低血糖,医生建议她随身携带一些糖果类的小东西。

    夜色安静,地下车库里看不到其他人。

    陈鹤征垂眸与温鲤对视片刻,自嘲似的说:“与你有关的事,哪一件是我不知道的。”

    他知道温鲤执意与reborn舞团签约,也知道reborn那边给出了一份条件苛刻的合同,连温鲤与舞团总监蒋瑜桉说过的那些话,他都知道。

    她说:“我和一个人约定过,要一直做自己喜欢的事。我要一直跳舞,做优秀的舞蹈演员,他要写好听的歌,做最棒的音乐人。reborn不仅能让我跳舞,还是我能找到的离他最近的地方,我希望可以留在这里。”

    明明主动提出了分手,选择放弃他,为什么还要跑到“离他最近的地方”签约?

    狠心的是她,藕断丝连、纠缠不清也是她。

    陈鹤征为此耿耿于怀。

    他不在乎为温鲤受伤,不在乎为她送掉这条性命,却无法原谅,温鲤曾想过不要他。

    她不要他了。

    这是陈鹤征最不能释怀的地方。

    灯光照亮陈鹤征的半数侧脸,他鼻梁高,挺直的线条格外好看。

    温鲤看着他,忽然说:“那你知道我为什么最喜欢柠檬味的糖吗?”

    陈鹤征没做声,一双眼睛又清又深,黑漆漆的,凝望她。

    温鲤继续说:“因为这个味道让我想起你。”

    陈鹤征从不抽烟,气息总是很干净,薄荷叶一般的清冷,又像海盐与柠檬水的混合。

    柠檬糖那种淡淡的清新的酸与甜,像极了他身上的味道。

    让温鲤莫名依恋,又长久怀念着。

    停车场里有风,吹动冰凉的空气。

    陈鹤征终于伸出手,帮温鲤整了整外套的拉链,从下往上,一路拉到最顶端。之后,他松开拉链,转而用拇指与食指钳住温鲤的下巴,让她仰头。

    他垂眸,盯着她,目光直直地看进温鲤的眼底,声音略沉,“不要以为说几句好听的话,我就会既往不咎,主动跟你复合。温鲤,没那么容易。”

    温鲤呼吸有些不稳,胸口凌乱起伏着。

    陈鹤征的指尖碰到温鲤的唇,他故意勾划了一下,又说:“我这个人,往好听了说是爱憎分明,说的直白些,就是偏执、记仇。当初,分手是你提的,让我不要再回来这句话,也是你说的,我没那么容易忘掉。”

    下意识的,温鲤又想道歉,但她很快反应过来,陈鹤征想听的应该不是这一句。

    温鲤眨了下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皮肤上落下些许阴影。她迟疑片刻,忽然说:“那些回忆太苦了,不值得铭记,我们用一些甜蜜的东西,将它们替换掉,好不好?”

    说完,不等陈鹤征反应,温鲤剥掉包装纸,将那颗糖咬进嘴里。紧接着,她垫起脚,凑过去,湿润的甜柠檬味道的吻,印在陈鹤征的唇上。

    两个人的呼吸同时被水果糖的味道充盈。

    又甜,又软,湿润而细腻。

    有什么东西在燃烧,滚烫的。

    短暂的贴合过后,温鲤想要退开。

    她其实不太会接吻。

    但,陈鹤征怎么可能放过她。

    那双弹琴的手,五指修长、冷白,扣住温鲤的后脑,断了她后退的路。

    距离拉近,再度贴合,近到连彼此的心跳都能感知。

    温鲤顺着扣住她脖颈的那股力道,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她调整不好呼吸,时快时慢,乱得一塌糊涂。

    可又舍不得停下。

    这种时候,她就想纵容陈鹤征,任由他乱来,也准许他乱来。

    两个人的身影重叠在一处,连影子都紧密相依。

    不可分割,也不会再分开。

    “陈鹤征,”换气的间隙,温鲤叫他的名字,含糊地说,“你不必急着跟我复合,我会想清楚你到底想要什么,也会慢慢地让你记住柠檬糖的味道,让你再也想不起那些苦涩的东西,你相信我!”

    话音刚落,陈鹤征就在温鲤唇边咬了一下,咬在那个有笑涡隐隐浮现的地方。

    “到底是谁急着复合?”陈鹤征侧着头,咬过之后又亲了温鲤一下,气息扫过温鲤的鼻尖,“我急,还是你急?”

    温鲤脸颊泛红,不由自主地环抱住陈鹤征劲瘦的腰。她紧贴着他,就在温鲤要点头,说是我比较急的时候,斜前方突然传来车子启动的声音,车前灯的光芒扫过来,将他们站立的地方照得雪亮。

    陈鹤征立即把温鲤扣在他怀中,牢牢挡住她的脸。与此同时,一辆黑色的车子离开停车位,沿着停车场出口处的坡度冲了出去。

    有人降下副驾那侧的车窗,遥遥地伸手朝陈鹤征比划了一下,笑着说:“车不错啊,小陈总,后会有期!”

    温鲤被车子启动的气浪吓了一跳,躲在陈鹤征怀里,小声问他:“怎么了?是不是有人要找你麻烦?”

    “应该是记者,‘硬狗’那边的人。”陈鹤征一只手搭在温鲤背上,拍了拍,“最近他们总跟我大哥较劲,大概是想给我一个下马威。唐和的公关会去处理,别怕。”

    “我不怕,”陈鹤征的下巴抵在温鲤头顶的位置,身上的外套衣领挡住她小半张脸,温鲤感受到强烈的安全感,小声说,“你回来了,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甜言蜜语,就要说给喜欢的人听。

    说多少句都不会烦,不会腻。

    因为喜欢他啊,真的好喜欢他。

    *

    那晚,陈鹤征将温鲤送到了小区的入口处。她租的是旧式小区,里头路面窄,车子开进去不方便,温鲤没让他进去。

    下车前,温鲤想要将外套还他,陈鹤征拦住了。

    他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在温鲤脑门上弹了一下,说:“外面冷,先穿着吧。”

    温鲤抿了抿唇,笑得很乖,眼睛弯弯亮亮的。

    她伸手要去推车门,又想起什么,坐回到位置上,看着陈鹤征,“我都已经亲过你了,想加个微信好友不算过分吧?”

    出国之后,陈鹤征就更换了联系方式,温鲤到现在都不知道他的新号码是什么。

    陈鹤征有点无奈,拿出放在置物槽里的手机,解开屏幕锁,直接递过去:“想要什么,自己弄。”

    他太大方了,反倒让温鲤有些不好意思,小声说:“我就扫一下你的二维码,不会乱看。”

    陈鹤征放松身形,慢慢向后,靠着主驾的椅背。他依然不怎么爱笑,但神情是柔软的,有些慵懒地对温鲤说:“没什么是不能给你看的。”

    车内开车氛围灯,薄薄的光晕下,温鲤眉眼秀气,她操作着两部手机,随口应了一句:“不要拿好听话来哄我。”

    “没哄你,”陈鹤征半枕半靠地挨着椅背,目光一直看着温鲤的侧脸,轻声说,“我说我身边从未有过其他人——这句也是真的。”

    温鲤的心跳声被这句话撩拨得乱了一下,落在手机屏幕上的指尖也跟着一乱,给刚刚成为微信好友的陈鹤征错发了一个爱心的emoji。

    她正要撤回,陈鹤征侧身靠近,手背在温鲤脸颊上贴了贴,顺势捏了一下她的耳垂,说:“别撤了,留着吧。”

    小小的桃心emoji在屏幕上怦怦颤动,温鲤觉得自己的心跳也颤。

    她轻轻呼吸着,脸颊透出羞怯的红,在自己的手机上,将陈鹤征的备注改成了“阿征”。

    按照字母排序,这个名字会出现在通讯录的最前端。

    改完备注,温鲤抬头看向陈鹤征,眼睛里透出欲言又止的神色。

    陈鹤征同她对视一眼,不由地轻笑了一下。

    这一笑,淡漠疏冷的眉眼柔和下来,仿佛春天如期而至,雪逝,冰消,满眼皆是好风景。

    “说吧,”陈鹤征脸上带了几分倦意,语气却很轻,“又想干什么?”

    温鲤咬了咬唇,“我能拍一张你的照片吗?当做我们两个的聊天背景,只是我们两个的,别人不给用。”

    温鲤的要求,陈鹤征很少拒绝,以前就是这样。

    他问她想怎么拍。

    温鲤说:“不拍脸呢,只拍这里——”

    手机相机的取景框,从侧面拍过去,只截取了陈鹤征的下颚、喉结和些许肩膀。

    他坐在主驾的位置,黑衣黑发,单手控着方向盘。逆光使得轮廓加深,喉结的线条分外突出,偶尔滑动一下,显出了几分攻击性,以及一种冷感的淡漠的欲。

    像历经多年岁月但依旧经典的老电影,每一帧都是漂亮的艺术品。

    温鲤不自然地抿了抿唇。

    陈鹤征这样子,真的太勾人了。

    他真的太会勾人了!

    总占人家便宜终归不太好,温鲤遏制住再亲他一口的冲动,红着脸推门下车。

    她拿到了陈鹤征的微信,也拿到了人家的照片,收获丰盛,心满意足地站在路边同陈鹤征挥手道别,嘱咐他开车小心。

    陈鹤征并没有立即启动,而是降下车窗,对温鲤说:“你先进去吧,我在这看着你。”

    温鲤弯着眼睛,笑得很甜。

    看着温鲤的背影,陈鹤征一时有些出神,将他惊醒的是一通来自陈鹤迎的电话。

    这阵子,陈鹤迎一直在国外出差,陈鹤征去reborn舞团做艺术总监的事,始终瞒着他。可纸包不住火,陈鹤迎一回国就听到风声,自然气炸了。

    “陈鹤征,你是不是犯贱上瘾?”陈鹤迎咬牙切齿,“非要把自己变成一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吗?”

    大哥火气越盛,陈鹤征越镇定,他屈指在方向盘上敲了两下,开口时先说正事:“舞剧《芳问》这个项目,是由唐和嘉言演出有限公司、乐优视频网以及盛唐艺术博物院共同出品的。乐优那边投了不少钱,唯一的要求就是由我来负责舞剧的作曲工作。陈总,利字当头,我没有理由拒绝。”

    陈鹤迎冷笑:“都学会假公济私了,小陈总,你本事见长!”

    说到这,陈鹤迎话音蓦地一转,又笑起来,“行,你去做几个项目,多接触些人,也是好的。这个世界光怪陆离,那么多诱惑,我倒要看看,爱这东西,到底值几个钱!”

    说完,他径自切断了通话。

    车窗半降着,落进些许月光。

    陈鹤征将手机扔进置物槽,车子终于发动。

    陈鹤迎或许会觉得他的想法就是个笑话,但陈鹤征这一生,就是要做到从一而终。

    他的爱,一直在,不会变。

    陈鹤征很坚定,同时,也很贪心,他希望温鲤也用同样的方式来爱他。

    两个人都是坚定的。

    作者有话说:

    ◉ Chapter 28

    和陈鹤征告别后, 从小区入口到住宅楼电梯的那段路,温鲤几乎是跑完的。

    心情好,连脚步都轻快, 两级台阶一步就跨过去, 落地时还跳了两下。

    到家后,温鲤拿钥匙开门,客厅里飘着综艺节目的声音,还有一股麻辣小龙虾的味道。

    傅染宁咬着一块虾尾, 正要招呼温鲤过来吃宵夜, 目光扫过来,瞄到她身上的外套,登时一愣:“鲤鲤, 你穿的谁的衣服?”

    温鲤先将外套脱下来挂好, 之后绕到卫生间去洗手,等她折回来时,傅染宁已经将播放的视频暂停,从沙发上坐了起来,一脸“你有事可不许瞒着我”的严肃表情。

    温鲤笑了,朝她丢过去一个眼神,故意说:“你猜呀!”

    这还用猜!

    从高中到大学再到毕业工作, 主动追求温鲤的人并不少, 细腻又温柔的女孩, 安安静静的, 很会照顾别人, 笑起来时有种不谙世事的甜美味道, 谁会不喜欢呢。

    可傅染宁从没见温鲤对哪个异性特别上心, 她对所有人都礼貌, 也意味着她跟所有人都有距离,更别提亲密接触,这当中只有一个人是例外。

    “陈鹤征?”傅染宁一猜就猜到了,语气惊讶,“今天你们见面了?复合了?”

    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

    温鲤坐进沙发里,长发柔软地铺满肩膀,她似乎有些苦恼,先是点头,接着,又摇头。

    傅染宁被她搞蒙了,随便猜测:“难道陈鹤征不是单身?他有其他的关系要处理?”

    “不是的,”温鲤立即说,“他身边从未有过其他人。”

    “既然如此,”傅染宁摘掉塑料手套,从果盘里捞了个苹果把玩,“你们两个感情的双箭头都快比我腰围粗了,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温鲤一时没说话,气氛沉默下去。

    傅染宁也不催,将手里的苹果抛起来,又接住。

    小龙虾的麻辣味道有点重,温鲤起身去开窗,之后,又推开阳台的玻璃拉门。

    傅染宁跟在后面,也去了阳台。

    两人并肩站在阳台上,夜风吹进来,温鲤的头发有点乱,她抬头理了理,说:“宁宁,破镜重圆的前提,是这面镜子被打碎过,同样的,陈鹤征的感情也被我打碎过,可是,他并没有做错任何事。”

    傅染宁背倚着阳台栏杆,扭头看向温鲤:“你觉得亏欠他?”

    “是,我爱他,同时,我也内疚。”温鲤说。

    附近都是旧楼房,玻璃窗后亮着星星点点的灯,那是最寻常的人间烟火。

    温鲤将一缕头发缠在指间,绕来绕去,她看着那些灯火,继续说:“陈鹤征很好,特别好。他越是完美,我越忘不掉我带给他的那些伤害,我总想跟他道歉,说对不起,但是,一段美好的坚固的感情,并不需要那么多对不起。”

    傅染宁边听边点头,鲤鲤比她想象中的要更清醒,也更懂事。

    “我想,我需要一点时间去放下愧疚,”一记凉风从窗口吹进来,温鲤长发飞扬,她仰头,看着窗外深蓝的夜,对傅染宁,也对自己说,“然后,我要以最骄傲的姿态回到他身边。”

    “我明白了,”傅染宁啃一口苹果,脆生生地说,“首先,你先要调整好自己的心态,不能总觉得自己亏欠对方,低人一等。其次,你要哄哄陈鹤征,毕竟,分手的那五年也算让他受委屈了。小少爷不开心了,闹别扭,要人哄的,哄不好,他不跟你回家。”

    温鲤听得直笑,笑过之后又点头,“综述做得不错,就是这个道理!”

    傅染宁拍拍温鲤的肩膀,说:“陈鹤征那个家伙看起来可不太好哄,加油吧,鲤鲤!”

    *

    那晚,洗漱过后,温鲤倒在床上,又有些失眠。她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呆,翻了个身,忍不住拿起手机,从微信列表里把陈鹤征找出来。

    陈鹤征的头像是个带着黑色棒球帽的剪影,帽檐压下去,挡住五官,耳朵上带着白色的有线耳机,以及一枚小巧的银色的耳骨夹。

    照片拍得挺有氛围感,从轮廓上看,应该是陈鹤征本人。

    下方的朋友圈设置了权限,温鲤看不到任何内容,封面图也是一团漆黑。

    符合他一贯的作风,不羁又神秘。

    看着那张被当做头像的照片,温鲤觉得心跳发软,她想将它保存到手机里,又觉得这么做不太妥当,偷窥似的。

    犹豫片刻,温鲤打开相册,找到在车上拍的那张照片,设置成了与陈鹤征的聊天背景。

    两个人的聊天页面,除了已经成为好友的系统提示,只有一个绿色的对话框,是温鲤先前失手错发的那个小爱心。她抬了抬手,指尖抵着屏幕,沿着背景图片上男人的喉结线条缓缓游移。

    移动了几下,温鲤的鼻尖忽然开始发酸,眼睛也涩得难受。

    温鲤真的没有想到,她还可以失而复得。

    五年,真的好长,长到她已经做好了再也见不到他的准备。

    她以为她已经彻底失去,并且接受了这份失去。

    无数个失眠的的晚上,她不断地想,反复地想,见不到陈鹤征也没有关系,只要他好好的,健康平安,她不介意从他的生活里退出。

    温鲤将自己当做使陈鹤征受伤的原罪,一力担下所有愧疚和惩罚。她给自己找足了理由和借口,以为只要割掉软肋,就可以拥有铠甲。

    她删掉了陈鹤征的联系方式,他的照片,天真地以为只要不去看,不去想,就可以不再难过。

    从今以后,再无畏惧。

    她以为自己是足够坚强的,也不再软弱,可以承担和面对。

    一直那样以为着。

    直到一张名叫《鸿消鲤息》的迷你专辑横空出世,地下乐团Sirius爆红,一夜成名,音乐制作人陈鹤征也走入众人的视野,名噪一时。

    陈鹤征的名字开始出现于各类网站,与他相关的词条频繁登上微博热搜榜,阅读量高达数亿次。众人谈论他的音乐,他的才华,他曾在桐大读书,还是高考状元,也谈论他的家世和背景。

    那么优秀的人,又那么神秘,让人心生向往。

    地铁站的通道中,也覆盖了专辑和乐队的宣传海报,巨大的一幅,被灯光映亮。每次路过,温鲤都会停下来,凝视很久。

    周遭人来人往,急匆匆的脚步,混乱的模糊的人影。所有人都陷在快节奏的生活里,只有温鲤,安静地站在原地,背影纤细而瘦弱,又透出几分执着和倔强。

    有Sirius乐团的粉丝路过,见温鲤看得专注,也会停下来看几眼,甚至跟她聊一聊,问温鲤最喜欢乐团中的哪位成员。

    是英姿飒爽的女主唱,还是身高超过一米九酷到炸裂的吉他手?

    温鲤只是摇头,并不说话。

    她有些着凉,感冒了,咳个不停,出门的时候带了口罩,挡住大半张脸。

    跟她搭话的小粉丝也是个女生,大概还在上高中,梳着规矩的马尾辫,脸颊圆鼓鼓的。

    女生正要继续询问,温鲤忽然抬手,指着海报的一处边角,说:“我最喜欢的是那个。”

    那处边角上,写着参与专辑制作的人员名单,字有点小,女生不得不凑近一些,一边看,一边小声念出来。

    “词曲作者,陈鹤征。”

    女生回头看向温鲤,笑容和眼神都很干净,问她:“姐姐,你喜欢的人叫陈鹤征啊?”

    你喜欢的人,叫陈鹤征啊。

    听见这句话的瞬间,仿佛有一柄黑色的匕首透胸而过,痛感那么鲜明,又那么剧烈。

    温鲤也说不清自己是感冒加重,还是呛了冷风,她别过头,开始不停地咳。

    她咳得那么厉害,胸口和肚子都被震得发疼,眼睛渐渐红了,睫毛濡湿,喉咙里像是吞了一把粗糙的砂。

    小粉丝吓坏了,连忙过来扶她,有些紧张地问:“姐姐,是不是病了?”

    温鲤只是咳,话都说不出来。

    小粉丝扶着温鲤,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落在自己的手背上,凉凉的。她抬眼去看,温鲤的脸型很小,被口罩遮挡着,只能看见一双眼睛,有星点的水光接连不断地从里面掉下来。

    这一定是个很漂亮的姐姐,小粉丝想,看眼睛就知道了。她的眼睛真好看,那么温柔,可她为什么哭得这么难过?

    是因为生病了吗?

    她为什么那么难过呢?

    因为她真的好喜欢陈鹤征啊,几年过去依然喜欢着。

    那个名字,只需出现一次,就精准击碎了她所谓的铠甲,露出底下斑驳的伤口。

    原来自己从未改变,依然是那个懦弱的温鲤,什么坚强啊,担当啊,都是假的。她一直在用“为他好”这种拙劣地借口,掩饰自己的逃避。

    是啊,当初她选择分手,就是一种逃避。

    逃开了,不去看,就可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假装陈鹤征没有受伤,他好好的,一直都好好的。

    ……

    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

    温鲤拿着手机,反复点开陈鹤征的头像,那个看不到表情的侧脸,是烙印在她心头的一抹痕迹。

    在经历过她的放弃与逃避之后,温鲤真的没想到,陈鹤征还会重新接纳这份感情。

    确切地说,他其实从来没有走远,一直在原地,看着她,也在等她。

    等她想清楚,等她回头。

    陈鹤征将一颗心完完整整地交在了温鲤手上,坚定的,毫不动摇。

    即使被放弃过一次,被打碎过,他的真诚与初心都没有改变。

    那么骄傲的陈鹤征,面对温鲤,却总是一再退让,甚至到了卑微的地步。

    温鲤越明白,越透彻,也就越容易愧疚,还有失而复得后的忐忑,以及患得患失。

    陈鹤征为她付出的那些感情,太美好,也太贵重。

    温鲤很怕自己会再一次辜负。

    她太想好好珍惜他。

    暴雨过后的夜晚,没有月光,安安静静的。

    温鲤关掉手机,盖好被子,整个人蜷成很小的一团。她的脸颊贴着枕头,闭上眼睛,连梦里似乎都轻轻的叹息声。

    陷入爱情的女孩子,真的好容易纠结啊。

    整颗心,满满的,全是那个人。

    明明刚分开,却又有了想念的苗头。

    想他黑色的深邃的眼睛,贴在唇边的柠檬味道的吻。

    那些小小的酸涩,以及莫大的幸福。

    想对他再好一点,更好一点。

    再也不要分开。

    ◉ Chapter 29

    reborn舞蹈团受唐和传媒总部的影响, 有一套流畅的管理系统,每季度召开一次大型例会,团内成员都要参加。

    会议场合, 温鲤穿得较为正式, 衬衫和长裤,化了淡妆,带几样简单的银质首饰,看上去有种端正的清丽感。

    温鲤提前五分钟走进会议厅, 负责管理签到台的是行政部的尤倩。小姑娘一见温鲤就露出笑容, 叫她温鲤姐,双手递上一支签字笔。温鲤弯下腰,往签到簿上写名字, 尤倩压低了声音问温鲤有没有吃早饭, 饿的话,她包包里有酸奶和小饼干。

    温鲤浅浅一笑。

    会议厅的软椅上提前贴好了姓名牌,温鲤找到自己的名字,正要坐下,耳边忽然略过几道刻意压低的惊呼。她一时好奇,回过头,朝入口的方向看。

    舞团内一直盛传郑嘉珣与唐和高层有暧昧, 这姑娘又是个不安分的, 一贯我行我素, 即便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长裤, 她也要比别人多穿出几分气势。

    扎高马尾, 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 唇色是气场十足的红, 深而正, 八厘米高的带水晶链条的细跟鞋,将她整个人向上托举,反骨鲜明,有种高冷的艳丽感。

    Reborn舞团唯一的首席舞者,没人能在气场上压住她一分一毫。

    郑嘉珣与一众同事擦肩而过,每个人都忍不住要多看她一眼,或是抨击或是羡慕她身上那种懒洋洋的又目中无人的调调。

    其中,宋闻溪反应最快也最为夸张,她直接站起来,朝郑嘉珣挥手,笑容又甜又热情,打着招呼:“郑老师,早上好。”

    郑嘉珣朝她点了下头,径自走过去。

    与此同时,温鲤听见坐在她身后的两个演员在低声聊天。

    “她可真会充好人!”

    “背地里数宋闻溪最爱挑郑嘉珣的毛病,郑老师发个朋友圈,她都要讽刺一句炫富,说人家有金主,抱大腿!见了本人,她倒成了最能献殷勤的一个。”

    “你懂什么,这叫八面玲珑,职场厚黑学。”

    两人边说边笑。

    郑嘉珣的座位在第一排,离高出一截的主席台仅一步之遥,她站在软椅前四下看了看,温鲤顿时有种不妙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郑嘉珣看向她,食指一点,朗声:“小妞,你过来。”

    坐郑嘉珣旁边的人见状,立即起身,笑着对温鲤说:“鲤鲤,你坐我的位置吧,郑老师可能有事要跟你讲。”

    众目睽睽,温鲤总不好拒绝,只能顶着各色异样的目光,朝郑嘉珣走过去。

    两人并肩落座,温鲤猜郑嘉珣大概是想问她与陈鹤征的事,抢先一步开口:“工作场合,不谈私事,你想知道什么,改天我们私下聊。”

    郑嘉珣长腿交叠着,衣袖间一股好闻的香气,她翻了个白眼:“矫情。”

    这时候,温鲤的手机震了两下。

    温鲤跟几个关系好的同事有一个小的微信群,平时多用来凑单或者分享外卖优惠券。

    方才的震动,是陶思在小群里发了几条消息。

    【陶思:姐妹们,我刚刚在公司电梯里碰见了一个超级大帅哥!】

    【陶思:超超超超帅!天哪,我心跳都变快了!是咱团新来的舞蹈演员吗?高个子,大长腿,完全长在我的萌点上,给你们看照片。】

    【陶思:图片图片图片】

    ……

    陶思这姑娘不是一般的大胆,在电梯里就敢对着陌生人悄悄拍照。温鲤单手托着手机,拇指滑动屏幕,点开其中一张。会议厅里信号有点弱,短暂加载过后,一道修长挺拔的影子出现在温鲤眼前。

    他今天穿了正装。

    看着屏幕上的那道身影,温鲤不由弯唇,浅浅微笑。

    纯黑的正装,应该是定制款,走线精密,肩膀和手臂处的线条与身材极为吻合,不松垮,也不会过分板正,庄重之外,透出一种冷调的高傲与不羁。

    他没系领带,里头搭一件衬衫,高大挺括,腰线紧窄,腿很长,天生一股恣意的傲慢气息,好看到让人上瘾。

    陶思拍的照片一发出来,群里立即热闹了。

    底下一串激动的回复。

    【真的好帅!!】

    【帅!!】

    陶思大概想到什么,又补充了一条。

    【陶思:你们觉不觉得这个人有点眼熟?】

    温鲤收到这条消息的同时,会议厅里骤然安静,一切闲聊的声音都不见了。她抬起眼睛,看到以蒋瑜桉为首的领导层,他们一边低声交流着什么,一边往厅内走,明明脚步不快,却像是带了一阵风,气势很足。

    蒋瑜桉曾在唐和总部任职,是个厉害角色,她穿了身职业向的套装裙,深栗色短发,精明而干练。与她并肩,一同走在一行人最前面的,是一个穿深色西装的男人。与蒋瑜桉的强势相比,那人多了一份雍容的冷淡感,长腿,脊背笔直,矜贵的气息从骨子里透出来。

    那人迈步走进会议厅的瞬间,温鲤隐约感觉,有一道目光,自上而下地略过来,扫过下面的一众人群,而后徐徐定格,精准地落在她身上。

    不由自主的,温鲤也将目光移过去,两人视线直接对上,隔着空气与距离的触碰。

    无声的,不着痕迹,却莫名勾缠。

    于此同时,温鲤听见有人脱口而出:“我靠,是陈鹤征!营销号发的照片完全没抓住精髓啊,本人也太帅了!”

    “谁?”

    “你没看过微博热搜啊?唐和陈总的亲弟弟,音乐制作人,内娱有名的富二代!”

    “早就听说研创部那边要来一位新的艺术总监,还是驻团艺术家,原来就是他啊!”

    “这算不算是太子爷微服私访?”

    “辈分不对吧?唐和陈总是他大哥,又不是他亲爸!”

    “我不介意认陈总当爸爸。”

    “靠!”

    ……

    众目昭彰之下,所有人的目光落在陈鹤征身上,惊呼着,或是感慨。

    他们看着他,关注他,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凌厉的轮廓,漆黑的眼,以及与生俱来的干净的恣意与傲慢,勾得人对他上瘾。

    陈鹤征似乎早已习惯这些,他始终镇定,气息冷淡。旁人都在看他,他的目光却越过那些,越过一切动荡与干扰,只看温鲤一个人,专注的,坚定而深邃。

    这点小动作自然瞒不过郑嘉珣的眼睛,她对着温鲤翻了个白眼,吐槽:“你俩能不能收敛点?肉不肉麻!”

    随着陈鹤征的出现,会议厅里掀起一阵微弱的躁动,温鲤的心跳也有些混乱,不受控制地加速,耳根发烫。

    就在这时,温鲤余光瞥见一道有些清瘦的身影。

    一开始她并没在意,所有心思都在陈鹤征身上,直到那道身影逐渐走近,在视线里慢慢清晰,她才看清楚。

    是尤倩。

    那个干净乖巧,有点懦弱但很朴实的女孩子。

    行政部人少活多,尤倩同时被安排了几项工作,不仅负责看管签到台,还要在与会人员全部入场后关闭会议厅的大门。

    除了正门,还有一扇小门在主席台的左侧,蒋瑜桉等人就是从那里进来的。

    主席台下修了两级小台阶,很矮,陈鹤征走到那里时,侧过身,礼貌地抬了抬手臂,让蒋瑜桉以及其他几位女士先走。

    陈鹤征在台阶旁稍作停留,尤倩刚好也到了那里。

    她大概是去关门的,一路小跑,也不知道是太着急,还是太紧张,脚下一滑,身体摇摇晃晃,眼看着要摔。

    陈鹤征离尤倩最近,下意识地伸手去扶,瘦小而单薄的女孩子,踉跄着落进他怀里,在慌张与无措之中,环臂将他抱紧。

    出乎预料的小变故,会议厅里响起一片惊呼,连一向不按章法出牌的郑嘉珣都诧异地扬了扬眉。

    温鲤也有一瞬的怔愣,很快便反应过来,她不顾众人或是惊讶或是异样的眼神,起身离开座位,朝主席台的方向快步走过去。

    尤倩本来就胆小,这么一吓,更是思绪凌乱。她不敢抬头,不敢去看任何人,在陈鹤征怀里直接哭了,声音呜咽着,像个小动物,细细的手指攥住陈鹤征的正装衣袖,留下几道狼狈的皱痕。

    她攥得太紧,陈鹤征推不开,又放不掉,有些无奈。好在温鲤及时过来,她没去看陈鹤征,先低头检查尤倩的状况。

    温鲤隔着衣服摸了摸尤倩的背,然后又去摸尤倩的额头,手指触碰到明显的汗湿,但温度不烫,应该没发烧,可能有点中暑,或是低血糖。

    “倩倩,”温鲤轻声叫她,“你是不是不舒服?我送你去医院吧,你别害怕。”

    说话的功夫,行政部的主管徐东南和舞团总监蒋瑜桉也走了过来。

    蒋瑜桉向来脾气不好,皱眉道:“体质怎么差成这样?动不动就要晕要摔的?”

    徐东南忙说:“蒋总,陈总,对不起,是我粗心,没注意到下属状况不对,责任在我。”

    尤倩说不出话,只是哭,边哭边发抖,看上去有些可怜。

    陈鹤征的手臂仍被紧攥着,他也没说话,面色却有些发沉。

    温鲤了解他,知道他面对陌生人时一向没什么耐心,更不喜欢任何肢体上的接触。于是,温鲤抬起眼睛,目光往陈鹤征脸上落了落,她不想被周围的人发现什么端倪,只能小心翼翼地看他,目光又清又温和,饱含着安抚的意味,让他别生气。

    陈鹤征对温鲤的一言一行都很敏感,她的目光落过来,他立即便觉察。越过周遭的混乱,陈鹤征的视线再度与温鲤相碰,依旧是那种无声的不着痕迹的纠缠,像是藏了一个小秘密,只有两个人心知肚明。

    温鲤翘起唇角,浅浅笑着,笑给他一个人看的,用自己的方式给他安慰。

    陈鹤征叹了口气,那种将他团团包裹的烦躁与不耐淡了许多,周身的气息也渐渐平静。

    温鲤哄好了陈鹤征,又低头去看尤倩,她试探着移开尤倩抓着陈鹤征的那只手,轻声说:“倩倩,我是温鲤,我带你去休息,好不好?”

    尤倩顺势移到温鲤怀中,她个子矮一些,额头抵着温鲤的肩膀,边哭边点头。

    徐东南松了口气,对温鲤说:“麻烦你先照顾一下尤倩,我让人事那边通知她的家人。”

    温鲤说了声没关系,扶着尤倩就要离开。

    转身的瞬间,温鲤感觉到有人握了一下她的手,力道并不重,但是触感鲜明,纤长的五指,体温略低,指腹扫过温鲤手心里的软肉,故意弄得发痒。

    恋恋不舍般的一握,很快就放开。

    众目睽睽的境地里,这种又甜又隐秘的小动作,比任何暧昧的言语都要磨人。

    温鲤觉得脸颊在隐隐发烫,心跳乱得毫无章法。

    她不敢去看陈鹤征的眼睛,只能在心里吐槽——

    他真是坏得过分!

    坏得过分,同时,又那么好看,让人心动。

    作者有话说:

    阿征有多好哄呢,鲤鲤一个眼神就够啦,他就会变得好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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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Chapter 30

    尤倩哭得太厉害, 几乎脱力,额头和鼻尖出着汗,身上的衬衫都被打湿。

    这副模样实在可怜, 温鲤扶着她, 说:“我送你去医院吧?”

    尤倩摇头,她抹掉眼角处的泪水,深呼吸了几下,等自己平静了一些, 才说:“去医院太贵了, 温鲤姐,能不能麻烦你送我回家?”

    温鲤有些犹豫,尤倩这样子, 不去医院做一下检查, 她有点不放心。

    尤倩看出她的顾虑,失了血色的唇弯出一抹笑容,说:“我从小就这样,害怕的时候就哭得停不下来,腿脚发软还冒虚汗,没什么大问题。”

    她这样坚持,温鲤也不好多劝, 点头说:“好吧, 我送你回去。”

    两个人坐电梯下楼, 狭小的空间里, 气氛安静。

    尤倩站不稳, 一只手搭在旁边的栏杆上, 忽然说:“温鲤姐, 我听团里的人说, 新来的那位艺术总监是大老板的亲弟弟,是真的吗?”

    温鲤在叫车软件和导航之间来回切换,查询去尤倩家哪条路径最便捷,她听见了那句问话,却没做声,用沉默搪塞。

    尤倩看着墙壁上的数字键,又说“我还听说,郑嘉珣郑老师……”

    “倩倩,”温鲤这时出声,打断她,“你出汗出得厉害,是不是有点低血糖?家里备了血糖仪吗?要不要测一下血糖值?”

    话题被强行引开,尤倩虚弱地笑了笑,点头说:“我没吃早饭,可能是有点低血糖。”

    温鲤一顿,侧头看她:“你跟我说过包包里有酸奶和小饼干的,怎么会没吃早饭呢?”

    尤倩抿唇,不太自然地说:“今天实在太忙了,没顾上。”

    叮的一声,电梯停了。

    温鲤没在细枝末节上多纠缠,她扶着尤倩出了大厅的旋转门,叫车软件一直在排队,始终没有接单成功的提示。

    这会儿,外头的温度已经升上来,阳光明晃晃的,又闷又热。带着一个身体不舒服的小姑娘,总不能去坐地铁挤公交,温鲤正为难,余光忽然瞄到一辆有些眼熟的黑色车子。

    车子打着双闪停在路边,一个司机模样的中年男人从下面下来,快步走到温鲤跟前,同她打招呼:“是温小姐吗?我姓于,您可以叫我老于。小陈先生让我来送你们,要去哪里,直接告诉我地址就好。”

    是陈鹤征的车,难怪她会觉得眼熟。

    恍然的同时,温鲤心中又涌起几分感慨,感慨于陈鹤征的细心和体贴。

    他还在会议现场,脱不开身,却已经不动声色地帮她做好了出行的安排。

    毕竟是市价过百万的车子,内饰再如何低调,也能看出金钱的痕迹。

    上车之后,尤倩似乎有些紧张和害怕,连椅背都不敢靠,下意识地握紧温鲤的手。

    温鲤递给她一张纸巾,安抚地笑了一下。

    尤倩将那张纸巾团成一团,握在手里,突然开口:“司机师傅说的小陈先生,就是陈鹤征陈总吗?”

    她这话是在问前头开车的司机。

    老于在陈家做事多年,一向谨慎稳妥,他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面,并不回应尤倩的问题。

    温鲤怕尤倩尴尬,朝她点了点头,轻声应了一句:“是他。”

    “陈总人可真好,”尤倩用指尖摩挲着身下皮质座椅的边沿,顿了顿,又说,“他对谁都这样好吗?对女朋友呢?是不是更好?”

    这个问题问得有些没分寸,还有些越界,温鲤愣了一下,车厢内多了一丝微妙的沉默。

    尤倩似乎对氛围变化并不敏感,毫无心机地又说了一句,“我就是随便问问,司机师傅,你千万别告诉陈总,他会笑话我的。”

    一股自来熟的亲切感。

    温鲤有点跟不上尤倩的频率,还有点搞不清楚状况,茫然地眨着眼睛,抬眸时视线刚好在后视镜里与司机相撞。

    老于透过镜面朝后面看了一眼,忽然轻轻一笑,主动开口:“温小姐,车内的温度您还适应吗?需不需要调整一下?”

    “不用麻烦了,”温鲤也笑了一下,对老于说,“现在这样就挺好。”

    话音落下,车内再度陷入安静。

    温鲤坐得有些累,她半靠着车窗,放松身体。手心里的手机在这时震了几下,温鲤低下头,看到郑嘉珣发来的消息。

    【郑嘉珣:你又去做好人好事了,大慈善家?】

    熟悉的郑式嘲讽。

    温鲤不想理她,正要关掉屏幕,郑嘉珣紧跟着又发来一条。

    【郑嘉珣:那个小姑娘,当众往陈鹤征身上撞的那个,是叫尤倩吧?这个名字将成为小陈总入职reborn后记住的第一个名字。宋闻溪那么花枝招展,逢人就笑,都快笑成一朵太阳花了,都没做到的事,让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姑娘做到了,你说神不神奇?】

    温鲤握着手机,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郑嘉珣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但是,温鲤有些逃避型人格,她不愿从那样的角度去揣测尤倩,宁可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意外。

    那么单纯的小姑娘,很朴实,笑着叫她温鲤姐,主动问她有没有吃早饭,还要跟她分享酸奶和小饼干。

    温鲤一度以为她和尤倩不只是同事,也许,可以成为不错的朋友。

    桐桉市那么大,繁华又冰冷,能交到一个投脾气的朋友不容易,更何况,她身边已经没什么亲人了。

    温鲤的思绪有些混乱,还有些茫然,她握着手机,下意识地回了一条。

    【温鲤:珣姐,我是不是真的很傻啊?】

    又傻又天真,甚至到了可笑的地步。

    郑嘉珣回消息的速度很快,难为她身处会议现场,就坐在领导眼皮子底下,还能如此嚣张地摆弄手机。

    【郑嘉珣:小妞,你不是傻,是被陈鹤征捧在手心里捧得太久了,已经忘了人间疾苦。】

    温鲤抿了抿唇,郑嘉珣这句话,她竟然没办法反驳。

    手机又震了一下,郑嘉珣陆续发来几条消息。

    【郑嘉珣:宋闻溪天天在背后骂我,但我从不把她当成敌人,顶多有点儿嫌她烦。因为她的心思都在脸上写着,我一眼就能看透。那个叫尤倩的,你看得透吗?】

    【郑嘉珣:或许,她没有任何害人的想法,只是有一点意难平,想抓住机会往上爬一爬。‘拼一拼,黄土变黄金’这道理你没听过?如今的世道,野心最不值钱,人手一份,流水线生产。】

    【郑嘉珣:她未必真的看上了陈鹤征,只是看中他身后的资源,还有利益,那些东西比皮囊更诱人。】

    【郑嘉珣:不过,你别担心,陈鹤征不会变的,他对你的那份心思,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尤倩很快就会明白。】

    将那些消息逐一读完,温鲤觉得手指发僵,指尖冷冰冰的,关节处几乎无法弯曲。她点了点手机键盘,想要输入什么,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却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郑嘉珣说得那些话,句句真实,温鲤没有立场去反驳。

    她只是有点冷,还有一点难过,小小的一点。

    *

    尤倩住的地方位置略偏,车开不进去,只能在临近路口的地方停下。

    老于抢先一步下车,绕过来替温鲤开门,不等温鲤向他道谢,他又递来一张名片,恭恭敬敬地说:“温小姐如果需要用车,随时可以联系我,这是小陈先生交代的。”

    这一幕,尤倩在旁边安静地看着。

    温鲤觉得不自在,又不忍拂了陈鹤征的一番好意,只得收下。

    尤倩的房子也是合租的,中介在两居室里加装隔断,招进来三个租户。

    温鲤心思细腻,很会照顾别人,她帮尤倩换上睡衣,让她躺下休息。尤倩的脸和嘴唇都有些泛白,恹恹的,没什么精神。无论她藏着什么样的心思,眼下这种情况,温鲤都不能扔下她不管。

    温鲤摸摸她的额头,说:“要不要喝点粥?我去煮。”

    尤倩缓慢地眨了下眼睛,轻声说:“温鲤姐,来到这座城市以后,你是我遇到的最好的人,最好的那一个。”

    温鲤笑了笑,没说话。

    合租的房子,厨房、客厅和浴室都算公共区域,温鲤推开门,厨房的情景直接落进她眼睛里——

    脏碗碟堆满了洗菜池,吃剩的饭菜也不收拾,就搁在料理台上,不知道搁了多久,里面的油水已经凝固,米饭都快风干了。

    温鲤的胸口缓慢起伏了一下,她将门关上,回到尤倩的卧室,叫了份粥铺的外卖。

    尤倩拿了枕头垫在身后,靠坐在那里,她见温鲤出去了一下很快又回来,了然地笑了笑,说:“厨房是不是一塌糊涂?隔壁的两位室友每天早出晚归,很少打扫卫生。”

    厨房里的景象给温鲤造成了不小的冲击,她真情实感地替尤倩抱不平,皱眉道:“都是成年人,怎么连饭后洗碗这点小事都做不到?难道你要一直帮她们收拾?凭什么呀!”

    尤倩的目光安静地落在温鲤身上,她看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忽然说:“温鲤姐,我跟你说过吧,我小时候是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的,后来我爸妈又生了一对双胞胎,都是妹妹,很可爱。”

    温鲤没做声,听尤倩继续说。

    “我妈妈喜欢双胞胎里的姐姐,爸爸喜欢妹妹,他们给双胞胎报了很多兴趣班,钢琴、舞蹈、画画,还有茶艺。那些东西我也想学,但是家里的收入供不起第三个孩子。小时候我不能替自己争取什么,现在,我想替自己多争一点,不要再活得那么狼狈。”

    话音落下,房间里静了两秒,只有两秒。

    两秒钟后,温鲤抬起眼睛,眼珠透润清澈,像某种宝石。她笑了一下,对尤倩说:“那我就祝你事事如愿吧,所得皆所求。”

    这句话说完,外卖送来了。

    温鲤出门去拿,回来后,她习惯性地拆掉外包装,放好餐盒,餐具下面垫着干净的纸巾。

    做完这些,温鲤转头,“来吃点东西吧。”

    尤倩拥着被子坐在那里,她看了眼桌面上摆放整齐的白粥小菜,目光游移了一瞬,又回到温鲤脸上。

    温鲤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这时候,手机上出现一条新消息。

    【阿征:还在照顾病人?】

    看到备注名的瞬间,那点不自在登时便散了,温鲤勾起一点笑。

    【温鲤:嗯。你那边会议结束了?】

    等了片刻,陈鹤征没再回她,大概是会议还没结束。

    温鲤收起手机,她能帮尤倩做得都已经做完,于是说:“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说完,她站起身,尤倩却在这时叫了她一声。

    “温鲤姐。”

    温鲤转过头,看她。

    尤倩不知道在想什么,目光停在某处角落,有些缓慢地说:“你跟陈总,你们两个认识很久了吧?”

    单从司机老于对待温鲤的态度,就能看出陈鹤征与温鲤的关系不一般。

    温鲤不太喜欢跟外人讨论自己的感情,但眼下情况特殊。

    她点头,爽快应下:“是啊,好多年了。”

    听见肯定的答复后,尤倩沉默了片刻,接着,她自嘲似的笑了笑,对温鲤说:“你真幸运。”

    话音在这里顿了顿,之后,她又说:“你也值得这份幸运。我从来没有被人这样细致地照顾过,谢谢你。你祝我心想事成,那我就祝你幸福美满吧。”

    *

    从尤倩家离开时,莫名的,温鲤觉得脚步有些发沉。

    她踩着旧楼房的台阶,一级一级,慢慢往下走,脑袋里乱七八糟地闪过很多东西。

    不知道是温鲤走神走得太厉害,还是四周光线昏暗,她没看清路,总之,脚下猛地一空。就在温鲤重心不稳,即将摔倒时,腰间蓦地一紧,有人将她抱住。

    慌乱间,温鲤闻到那人身上的气息,她熟悉的薄荷叶一般清冽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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