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岳阳来说,社会的残酷之处在他身上体现得倒是淋漓尽致。
他本来以为八点能下班,结果快走的时候被领导逮住,只能临时再修改一份文件。
加上这栋大厦的电梯设置得极为不合理,好像想把进来的每个人都困住。
他苦等好一会才听到叮当一声,看一眼手表发现自己已经迟到半小时。
天地可鉴,他向来是极有时间观念的,想到有人在等着自己脚步更加匆匆。
好在约定的餐厅不远,是他步行就能到的距离,但在此刻一分一秒都很宝贵,急得他都跑出一身汗来。
余清音一直盯着门的方向,看到人抬起手示意,顺便戳哥哥一下。
余景洪把手机收起来,顺着看过去,为表尊重还站着。
远远的看,兄妹俩有三分相像。
岳阳走进道:“实在不好意思。”
余清音听得出来他气喘不匀,推一下杯子“没事,我们也刚到,你先喝口水。”
又介绍:“这是我一哥余景洪。”
岳阳打过招呼坐下来:“你们侧面有点像。”
余清音摸摸自己的脸:“其实小时候,大家都以为我们是龙凤胎。”
毕竟就这两三个月的差距,又向来都形影不离的,有这种误会很正常。
岳阳把她现在的五官比例缩小,想象着她童年的样子,只觉得脸一定会很好捏。
要是他能说出来,余景洪一定会附和,因为从小到大对妹妹最“痛下杀手”的人非他莫属。
但这话讲出来有点不礼貌,因此岳阳顺着讲两句,翻开菜单:“想吃什么随便点,我请客。”
余清音双手比划出个大大的x:“不行,今天必须我买单。”
还没开饭,怎么就先争起来。
余景洪不擅长抢这个,跟岳阳也不熟,索性把说话的空间留给堂妹,默默地翻着菜单。
对面的岳阳没忘记他,说:“我算是半个地主,请你们吃顿饭很正常吧。”
余清音坚持己见:“自主招生没少麻烦你,这样下次我都不好意思找你玩了。”
两个人都没能说过对方,看不下去的余景洪打断:“要不咱们先点餐?”
他刚刚在肯德基吃下去的那个汉堡,早就和旺盛的精力一起被消化掉,这会闻着店里的香气,馋虫又被勾起来。
这句话被大家一致认同,只是点完又把话题转回来。
绕来绕去的,余清音轻轻地拍桌子,一锤定音:“听我的。”
她看着强硬,语气是软的。
岳阳沉默两秒,无可奈何叹口气点头,问:“今天感觉怎么样?”
正巧,余清音有件事想咨询,说:“正常发挥,已经在想报什么专业了。”
专业?岳阳对母校的一亩三分地还算熟悉,再喝口水:“说出来我帮你参谋参谋。”
余清音把下午的三个选项抛出来,手撑在桌子上托腮:“我现在就是怕高数太难。”
岳阳实话实说:“跟高中数学完全是两回事,我大一的时候还考过八十几。”
当时天真地以为手到擒来,结果被身边的济济人才踩在脚下,之后只好一口气都不敢松懈的学习。
余清音自觉跟他没法比,脸更垮了:“那我肯定会完蛋。”
岳阳安慰她两句,一点成效都没有,反而是余景洪道:“你以前想过自己会考b大吗?”
灌鸡汤的一把好手,余清音的背都挺直,抖擞着:“其实我对法律挺感兴趣的。”
她下午那套话不全是应付面试的,其中有几句是肺腑之言,只是小孩子没定性,今天嚷嚷着要开挖机,明天就惦记要造火箭,连本人都忘记许下过多少愿望。
现在从记忆中挖掘出这段,她好像能想起来童年的午后,自己抱着半个大西瓜,坐在地板上仰望电视。
那些流光溢彩的摩天大轮,踩着高跟鞋哒哒哒走过去的女主角,和她们在法庭上的慷慨激昂,奠定她对这一行的基本印象。
当然,时至今日,她知道艺术加工的成分有多少,却仍旧充满幻想,眼中闪过几丝光芒。
看来是真喜欢,岳阳道:“法学是b大的强项之一,比隔壁好出三里地。”
怎么还捧一踩一,余清音似笑非笑:“万一我去隔壁了呢?”
虽然她裸分能上的概率,但凡事皆有可能啊。
岳阳心想万万不可,比招生组还卖力,口若悬河讲起好处来。
余景洪跟着听一耳朵,渐渐觉得跟自己的关系也不大,给聊天的人续上水,静静地吃饭不说话。
只是余清音可以不管他,岳阳却还得讲究一点社交礼仪,时不时得问他两句。
亲切得叫才成年的余景洪觉得如沐春风,心想男人大概就该是这样。
因此一顿饭吃下来,他对岳阳印象颇佳,反而主动说起话来。
如此一来,中间的人就变成他。
走在回酒店的路上,余清音盯着影子,隐约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眼看着余景洪都快跟人拜把子,她咳嗽一声道:“哥,我想喝饮料。”
买呗,钱反正在她手上。
余景洪可是两袖清风,他双手一摊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岳阳接话:“想喝什么,我去买。”
那哪行,妹妹还是自家的。
余景洪连连道:“不用不用,我去就行。”
他长腿一迈,叽叽喳喳的声音跟着消失。
吹来的风都带着一股淡淡的香气,仿佛是某种不知名的鲜花。
岳阳微微低头看,起个头:“有没有觉得松一口气?”
余清音支开堂哥,其实没想好要跟他说什么,更像是被冲动支配。
这会有人搭台阶,她道:“有,好像自己跨过很大一个槛。”
她从高一就开始准备,战线拉得太长,理所当然会比别人更累一点。
岳阳:“现在可以好好休息好好玩了。”
余清音已经有初步的旅游攻略,漫不经心道:“我们明天出发去洛阳,然后往西安,再回家等出分填志愿,生日过完会出国玩。”
看来这个暑假她是安排得满满当当的,为工作忙得不可开交的岳阳有几分羡慕。
他心念一动:“生日什么时候?”
余清音无意识地摸着路边的绿化带:“六月初六。”
岳阳对农历没概念,翻出手机看:“估计到时候你的录取结果就出来了。”
又道:“要成年了,得送你一份大礼才行。”
余清音纠正:“根据法律,我是7月4号成年。”
这还没开始学法,就以条条框框为己任了。
岳阳想要调侃她,忽然意识到什么:“4号,挺好的。”
余清音笑脸盈盈:“好在哪儿?”
岳阳本来就是在胡言乱语,哪里讲得出三七一十一。
他欲言又止好几次,听见靠近的脚步声回头看。
余景洪拎着三杯冰沙:“要化了要化了。”
看得出来他拿到东西一秒都没耽搁就跑过来。
只是此时的这种体贴,多少有点不受人待见。
岳阳为自己刚刚的犹豫在心中叹息,察觉到余清音的笑意更盛,插上吸管大口喝,只觉得寒气冲着天灵盖奔过去。
余清音则是咬着吸管慢慢喝,心想点到为止就好。
人的复杂性,连她本人都对自己说不清道不明,假装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论城府,岳阳就略输一筹。
他都没注意到余景洪在说话,余光一直盯着余清音,琢磨着她的话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余清音倒是一派坦然,到酒店楼下挥挥手:“学长再见,路上小心点,到家说一声。”
跟谁说?怎么说?
岳阳心里有点谱,回到出租屋就拨通电话。
余清音正在吹头发,没有及时听到铃声响。
岳阳刚刚的以为在“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中全部被推翻,整个人大字型地躺在床上。
他现在住的地方是和同学合租的两室一厅,因为出差频繁房间里没有太多私人的东西。
乍一看就是个固定付钱的酒店,透着两分冷清,尤其是不知道哪家传来的欢声笑语,叫他更觉得凄凉。
伤春悲秋之际,手机上亮起余清音三个字。
她一接通就道歉:“不好意思,刚刚在吹头发没听见。”
岳阳一颗心死灰复燃,却并不打算再细究她的话是何意。
他说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后挂掉电话,在记事本上写下7月3日。
大概是怕印象不深,又另外在墙上贴一张。
余清音虽然不知道他的计划,却有点期待自己的猜测会不会成真。
只是睡之前她掰着手指头算,怎么都觉得自己在心理上比岳阳大了快十岁,吓得拽过被子蒙头,默念着:你情我愿,概不追究。
反正谁喜欢谁,都是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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