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时后,散兵看着司露面前满是食物残渣的火堆,额上的青筋已经快爆出来了。


    “……你说的守株待兔,就是在这里做了两小时菜?”


    司露没有搭理他的意思,双手还在火堆上翻来覆去地折腾,又一道菜成型了。


    “不止菜,还有肉——哎呀,兽肉不太够了,你去找几只雪猪打点肉来?”


    说着她想起了什么:“啊,不好意思,忘了你不是火元素。”


    “都说了我是高贵的风元素!可以扩散!”


    “那你扩散个草元素给我看看?”


    散兵:……


    司露又烤好一块肉排,递到旁边黏答答的菜菜嘴里。


    本来在冬眠的菜菜在一个小时前,被食物的香气唤醒,司露开始给它做菜,积蓄让它继续冬眠的能量。


    “诶,那边有两株薄荷,你去薅过来,我再做一份萝卜时蔬汤……”说着她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散兵一眼,“你要是刚刚就听我的去找冷鲜肉来,我们现在已经能喝上稠汁蔬菜炖肉了——我快冻死了。”


    “……这是重点吗!!”


    散兵一记风刃把面前的火堆扬了起来,火星随着他的风力扩散到司露的衣角上。


    “你有病啊!”


    司露避之不及,顺手抓起旁边的雪堆,盖灭身上的火星,然后随手又团了个雪球,扔了出去,砸向了对面的熊孩子。


    散兵手指一动,风刃割开雪球,零星的雪块落到火堆上,“嗤”地一声,扑灭了本就不旺的火堆。


    司露烤到一半的肉也被浇了满满的雪块,不能吃了。


    司露:……


    “决斗吧!!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司露忍无可忍,掏出法器就往散兵的头上砸去。


    “横竖都是我死?你想得倒美。”


    散兵身形一闪,闪现至了司露身后。


    一个雪球被抛进了司露的衣领里,冻得她一个哆嗦,好不容易积蓄的热气顿时全部散去。


    司露咬牙切齿:“死熊孩子我们走着……”


    吼——


    还没等她转身反击,突然又是一阵巨龙的怒吼,地面再次震荡起来,打断了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


    “什么玩意儿?”


    司露一个站立不稳,差点往前面的散兵身上扑过去。


    好在她及时改变重心,调转了身形,避开了面前的散兵,往地上扑去。


    散兵下意识伸手要去拉她,却在触及到她手臂的那一刻,被迎面呼来的一捧雪球砸了一脸。


    “哈哈哈!我砸中了!”司露扑倒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却笑得十分开心。


    散兵:……


    散兵伸手拂去脸上的积雪,第一次开始反思自己和这个幼稚得仿佛未成年的女人合作寻找出路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但现实没有给他更多时间思考,他伸手一抓,卡住了她的肩膀,恶狠狠的语调中多了两分急促。


    “不想死就闭嘴。”


    风色闪烁间,两人躲入了一旁的雪松的枝丫上。


    司露第一次切实体会到散兵的闪现,落到高树的树枝上时眼前微微一花,再低头时,他们刚刚的火堆旁已经落下了一个巨大的身影。


    ——是那只红色的龙。


    如此近距离看到杜林的时候,才能更深地体会这代表着世间“罪恶”与“毁灭”的造物是有多可怖的压迫力。


    它的翅膀遮天蔽日,它的身躯布满红色的血瘤,腥臭的脓水正随着它的降落,一滴一滴地落入它足下的土地之中。


    血水覆盖之处,土融雪化,草木凋敝,万物都被夺去了生机。


    它生来就是为了“毁灭”。


    “没见过的、东西……”


    突然,一个婴孩般的声音在司露的耳边响起。


    司露:?


    她转头,看向了旁边的散兵。


    他正凝目瞪着足下的巨龙,手中的风刃蓄势待发,似乎只要杜林稍有异动,便要先下手为强。


    不是散兵发出来的声音。


    ……话又说回来,他也发不出那样如同婴儿般的声线吧。


    她环视一周,确认了四周除了他们两人之外,没有第三个人。


    ——显然也不是躲在她口袋里的菜菜的声线。


    她的视线再次看向杜林。


    邪恶的龙低下头,看向了火堆旁遗留的食物。


    那是刚刚他们转移躲藏时,司露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饭菜。


    “热的、香的、暖暖的……”


    空洞洞的鼻子凑到饭菜旁,嗅了嗅。


    “像是、妈妈的、味道……”


    司露:……大可不必,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巨龙伸出爪子扒拉了一下火堆边的萝卜时蔬汤——它的爪子太大了,几乎一根指甲就抵上了一大碗食物。


    纵使它已经足够小心翼翼,但巨大的冲击还是将那碗萝卜时蔬汤给震碎了。


    汤料流了一地,萝卜与薄荷也落到了雪地上,不能吃了。


    巨龙有些失望。


    “妈妈的味道、坏了……”


    它转向了旁边的肉食。


    烤肉排上点缀着一根红红的领巾——那是司露从安柏那里学来的装饰。


    摩拉肉被油纸包裹着——那是默菈最喜欢的菜。


    蒙德烤鱼、烤吃虎鱼、烤肉串……


    这些都是如婴孩般的巨龙没有见过的新鲜事物,它一一嗅着,拿爪子扒拉了几下,然后张口一卷,带刺的舌头风卷残云地卷起了地上的肉食,全部吞入了嘴里。


    司露没忍住:“……那啥,你好歹把签子和油纸给我留下啊……”


    就在她出声的瞬间,巨龙注意到了他们。


    它猛地抬眼,暗红的、不详的双瞳注视着树顶的两个人类,与刚刚看食物的目光几乎如出一辙。


    散兵面色狰狞,简直想把旁边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女人一脚踹下树去。


    巨龙看到他们的那一刻,发出了尖锐的咆哮。


    在散兵听来像是进攻前的号角,但司露听在耳里却是——


    “呜哇!……人类!”


    ——婴孩在面对陌生事物时的震撼与惊吓。


    ……恶龙杜林,被他们两个从没见过的人类生物吓到了。


    司露想了想,正要跳下树,却被旁边的散兵一把拉住:“你要送死别带上我!”


    司露甩开了他的手:“……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杜林现在比你还害怕。”


    最重要的是,她没有从它身上感受到丝毫恶意。


    ——是的,在这个由“恶意”与“毁灭”集合而生的生物身上,她感受不到恶意。


    她跳下树干,一步一步地靠近了杜林,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它身上流淌出的血水。


    “额……你好?你刚刚吃的东西,是我做的。”她试着和他打招呼。


    杜林懵懵懂懂地眨了眨眼,看着底下这个渺小的人类靠了过来。


    刚刚的东西,有妈妈的味道。


    妈妈的味道,是她的味道。


    妈妈是人类,她也是人类。


    巨龙宝宝开心地扇起了翅膀:“妈妈!”


    司露惊恐道:“我不是我没有啊!!我没有你这么大的儿子!!”


    杜林沉下头颅,仔仔细细地盯着


    司露看了一通,又凑上来嗅了嗅。


    “和妈妈的味道,不一样。”


    它歪了歪头,似乎有些困惑,“但是,做出了妈妈的味道。”


    司露差点被它绕晕了,缓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它的意思。


    “你是说,我和你妈妈身上的味道不一样,但是你的妈妈也给你做过这样的食物?”


    巨龙不明白:“食物?”


    “就是你刚刚吃的东西。”


    巨龙摇摇头,硕大的身躯摆动起来的时候,刮起了小型的旋风。


    “不明白,没有,妈妈有味道相同的东西,但是,我没,吃过。”


    司露挠了挠头,“你妈妈给她自己做了饭?但没给你吃?”


    这是亲生的吗?


    “饭?”


    “也是你刚刚吃的东西,叫饭,也叫食物。”


    巨龙看着司露耐心给她解释的样子,便也乖巧地蹲坐下来,“哐”地一声,庞大的身躯砸在地上,又是一阵地动山摇。


    司露看了看它身上脓瘤:“……你身上这些瘤子,可以治好吗?”


    主要是里面一直在流血,它脚底下已经铺满一滩了。


    极具腐蚀性的血液流淌之处,土地寸草不生。


    “瘤子?”


    杜林歪着脑袋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东西,“是这个,花吗?”


    司露:?你管这叫花?


    “这是,妈妈的,礼物,是好看的,漂亮的,我戴上,会喜欢。”


    司露看着那些脓瘤,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你觉得它们好看吗?”


    杜林思考了一下,“妈妈说,好看。”


    司露试图纠正它离谱的审美,但又怕激怒它,于是委婉道:“那你觉得好看吗?”


    巨龙沉默了一会儿:“不懂……”


    司露明白了和一条龙讲审美是一件多离谱的事,于是她换了个话题:“那你痛吗?”


    “痛?”


    “就是,额……”她一下子不知道怎么解释,“不舒服,难受,你身上一直在流血啊,你不难受吗?”


    “不懂……”巨龙重复道,“但是热热的,又冷冷的,那些花,热热的,要到这里,冷冷的,才好受。”


    “那你不还是难受的吗!”司露吐槽道,“你觉得难受,需要冰敷,才好受一点?”


    “冰敷?”


    “就是……算了。”司露懒得一个词一个词给它解释了。


    她转头,看向了仍然待在树枝上的散兵:“喂!下来。”


    散兵显然也已经在树上观察很久了,在他的视角里一直是司露一个人在叭叭,杜林偶尔嘶吼着回几声。


    但毋庸置疑的是,司露可以和杜林沟通。


    人类可以与邪恶的造物沟通本身是一件非常难以理解的事,但放在司露身上,散兵又觉得好像十分正常。


    更何况,杜林也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杀意。


    他从树上跃下,轻盈的身形落到了她身旁。


    “发扬你风系技能的时候到了,”司露指了指杜林,“把地上的积雪扩到它身上那些瘤子上去吧。”


    散兵嗤笑一声,“你这么能耐,你自己堆个雪球砸上去啊。”


    司露眉目不动,朝杜林道:“这人欺负你妈妈,咬他!”


    傻孩子杜林信以为真,嘶吼一声就要朝散兵动手。


    散兵:?


    “你有病啊!”


    他扬起雪团砸向司露,杜林翅膀一伸,挡在了司露面前,挡下了这团雪球。


    司露笑眯眯地赞到,“乖孩子。”


    散兵:……


    司露见好就收:“好了好了,没事,我和他开玩笑呢,他


    是来帮你的。”


    杜林听懂了“帮你”两个字,收起了自己的利爪。


    散兵咬牙切齿地看着狐假虎威的司露,估量了一下,以自己当前的状态,大概率打不过杜林。


    ——就算打得过,他也不打算因为这么离谱的理由去和一只人造恶龙打架。


    他扬起了地上的雪水,“哗啦啦”地盖到了杜林身上。


    红色的巨龙被纯白的积雪覆盖,发出了爽快的嘶鸣。


    “凉凉地,舒服!”


    杜林身上的脓瘤不再流血,司露终于可以放心地在它身边找个地方坐下。


    她重新升起火堆:“来来来,我给你做饭吃,刚刚那几种你觉得哪个好吃?”


    杜林想了想:“妈妈做的,都可以。”


    司露往火堆里塞着柴火,纠正道:“我刚刚跟你开玩笑的,我不是你妈妈,但是我可以做你朋友。”


    “朋友?”


    司露觉得自己仿佛一个幼儿园老师,开始循循善诱,“朋友就是帮助你,让你快乐的人。”


    杜林听懂了“快乐”两个字。


    他开心地扇着翅膀,差点又把好不容易燃起的火苗扑灭了:“快乐,唱歌,快乐!”


    司露已经大致能get到这条龙的思维模式,“你是说,你听到了歌声,就会觉得快乐?”


    “歌声,好听!花园,绿地,天空,好看!”


    司露没想到杜林的审美居然如此正常:“……你既然知道花园绿地和天空好看,为什么还会觉得你身上的瘤子好看?”


    杜林理所当然道:“那是妈妈给的!”


    司露忍不住吐槽道,“……那你真是有个好妈妈。”


    杜林没有听出反讽的意思,笑得很开心,“妈妈是天下最好的妈妈!”


    说道它妈妈的时候,它居然都会说长句子了。


    司露开始后悔之前没问群友们关于杜林“妈妈”的事——毕竟对于之前的她来说,杜林只是存在于五百年前的背景故事中的魔龙,她恶补提瓦特现在的故事还来不及呢,没时间去查五百年前的历史。


    现在她真的很好奇,它的“妈妈”究竟是何方神圣。


    一旁的散兵正不断用风元素鼓动面前的火苗,试图让它燃的更旺盛一点。


    他似乎看穿了司露的疑惑,淡淡道:“早已覆灭的黑日王国,坎瑞亚的‘黄金’炼金术士,莱茵多特。”


    他看出来杜林只懂一些简单的语言,并且只会几个关键字,只要避开那些简单的关键字,他们在它面前的交流就不怕被它听懂。


    “你是说,那是它的……创造者?”司露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于是避开了“妈妈”两个字。


    “它为毁灭而生,生来就无法与人类共存。”散兵瞥了她一眼,“所以,收起你那可笑的同情心。”


    司露不以为意,伸手翻了翻火堆上的烤串:“它是可以沟通的,好好和它讲道理,它会听的。”


    散兵嗤笑一声,“你以为,只有你能发现这点吗?”


    司露的动作微微一顿。


    如果连司露都发现了这一点,那五百年前的风神巴巴托斯和特瓦林,会没有发现吗?


    须臾,她神色如常地给烤串撒上凯亚特质的调料,浓郁的酒香飘洒在雪路之上。


    杜林乖巧地蹲坐在司露身后,探出头来,“香香的,从未,尝过的,味道。”


    司露伸手,将烤串递给杜林,笑眯眯道:“记得不要把签子吃进去哦,我一会儿还能继续用它。”


    散兵看着她那副笑容,不客气地嘲讽道:“伪善。”


    司露不甘示弱:“总比你怎么伪装都不像好人的好。”


    她重新穿起一根烤串,放上


    火堆。


    突然,一阵清风卷过篝火,将本已示弱的火苗烧得旺了起来。


    “呜哇,好浓的酒香!”


    是那熟悉的,带着三分笑意与调侃的声音。


    司露回头,看到了熟悉的绿衣诗人,正站在他们身后。


    温迪与五百年后没有两样,时光没有在古老的神灵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仿佛只是眨眼间的一场酣眠。


    “我可以加入你们吗?”他友好地笑着。


    司露微微一笑:“当然。”


    他们等待的人终于来了。


    绿衣的诗人没有对那只庞然巨龙有任何异议,像是没有看见般,轻巧地坐到了司露和散兵的身旁,闻了闻司露手上的酱料。


    “唔,是用果子酿成的酒味调料呢,真是方便呀。”温迪笑得很开心,“这样以后不用买酒,也能尝到酒香啦。”


    他向司露眨眨眼,“可以向你讨要一些调料吗?”


    “讨要的意思是,你想白嫖对吧?”


    真不愧是你,还是那个熟悉的酒鬼诗人。


    “欸嘿,”酒鬼诗人朝她飞了个k,“怎么能叫白嫖呢?我可以提供等价的交换哦。”


    司露撒上调料,将烤串递给温迪。


    “是吗?说说看。”


    温迪十分自来熟地接过烤串,品尝了一口:“嗯酒香浓郁,肉质鲜美,是上等的菜品呢。”


    他慢悠悠地吃完一根烤串,这才意犹未尽地回答了司露的问题。


    “比如,给这个可爱的孩子弹奏一曲。”


    散兵抱臂嘲笑:“真该给你俩去看看脑子。”


    他自然不会觉得温迪说的“可爱的孩子”是指他和司露,那就只有一个选项了。


    这两个人,一个自愿给它当妈,一个称它是可爱的孩子。


    他的嘲笑还在继续:“眼睛不用可以捐给有需要的人。”


    司露皮笑肉不笑道:“是啊,不像你,这张嘴巴倒贴捐出去都没人想要。”


    温迪看着两人的互动,笑得绿眸都眯了起来:“真是两个有趣的冒险者呢。”


    他站起身,拍了拍斗篷上的积雪,走到了杜林身边。


    杜林正在用爪子一块块剃着烤串上的肉。


    ——它的朋友说了,那根签子要还给她,要把肉拿下来,再吃。


    那是它的朋友,她会做饭,有妈妈的味道。


    它专心致志地剃着肉,不能给它的朋友添麻烦。


    突然,有温暖的热意顺着它腹部的鳞片传来。


    那是不同于身上那些母亲赐予的“花”的滚烫感,它们烧灼着它的躯体,它不懂什么是“疼痛”,但那些花并没有让他舒服。


    但这个温度是舒适的、令他开心的温暖。


    它低头,看到了一个绿色的人类。


    唔……好像不是人类?


    “好孩子,你想听什么曲子?”绿色的、疑似人类的生物朝它露出笑容。


    杜林歪了歪脑袋:“曲子?”


    司露看了一眼温迪正贴在杜林腹部的手,没有说话,转而向它耐心解释道,“就是歌声,让你快乐的东西。”


    杜林开心地笑了:“歌声!快乐!要听!”


    司露看着它的样子,转向了温迪:“你随便弹吧,让它说出一首曲名来也不现实。”


    温迪明白这个道理,他扬起手中的琴,曲调自指尖倾泻。


    司露听了出来,那是五百年后,温迪在摘星崖上弹奏的同一首曲子。


    有绿色的清风拂过杜林身上滚烫的血瘤——那些血瘤已经将它背上覆盖的积雪完全融化,重新流淌出了腐蚀的血液,但在那琴声与清风的作用下,它们缓缓愈合。


    联想到五百年的经历……所以,这是带有“净化”意味的曲子吗?司露猜测到。


    巨龙沉浸在优美的曲调中:“我记得你!你是,快乐的人类!”


    它开心的扇起了翅膀,“还有,宝石般的龙,蓝色的,美丽的!”


    司露挑眉,杜林已经和温迪还有特瓦林打过照面了?


    一曲终了,天空色的琴在温迪手中消散,他眉眼弯弯地看向杜林:“好听吗?”


    “嗯!好听!”


    邪恶的巨龙低下了头,轻轻蹭了蹭奏响悠扬曲调的诗人。


    它不懂得表达快乐与友好,但却本能地想与给予它快乐的人亲近。


    唔……其实它刚刚也想和那个白色的人类贴贴的,但是她一直离得它很远。


    她好像不喜欢它身上的“花”。


    杜林的语调很快乐,“朋友!我的朋友!”


    温迪顿了顿:“你知道什么是朋友?”


    巨龙点点头:“嗯!朋友说,朋友是,快乐的,和歌声一样,快乐的,你是朋友!”


    温迪伸手抚摸着巨龙的鳞片:“你喜欢特瓦林是吗?那条宝石般的,蓝色的龙。”


    “蓝色的龙,好看。”


    温迪奏响琴声,蓝色的、好看的、宝石般的巨龙从天空中飞来。


    这还是司露第一次看到未被诅咒的特瓦林,它的背上还没有那两根脓疮一样的血刺,连翅膀下扇起的清风都是清新的——那是独属于风神眷属的神圣与高洁。


    “原来躲到这里来了。”他甫一现身,就看到了杜林。


    “等等,特瓦林。”温迪制止了他。


    杜林一无所知地欢呼着:“蓝色的龙,好看的龙,宝石般的龙。”


    司露走上前去,学着温迪的样子抚摸着杜林的鳞片:“它好看吗?”


    “好看!”


    “你身上的‘花’,好看吗?”司露接着问道。


    杜林陷入了沉默,它低下头,半晌,似乎有些伤心,“可是,那是妈妈给我的……”


    司露循循善诱:“你如果想和好看的龙做朋友,就要舍弃这些‘花’,你愿意吗?”


    杜林的情绪更低落了,但它不知道怎么表达,只能一遍遍重复道,“那是妈妈的……”


    “不仅是那些脓瘤。”旁观了许久的散兵开口道,“它是为了毁灭而生的产物,杀戮是它生命力的源泉。脓瘤的血水摧毁生灵,肮脏的身体汲取生命,它不杀人,就会死。”


    他看穿了司露的想法,于是直接残酷地灭杀了她的天真。


    司露有些无措,她下意识看向温迪,却见温迪没有反驳散兵的话。


    杜林似乎比司露还要无措的样子:“……肮脏……”


    它奇迹般地懂得了“肮脏”的意思。


    “肮脏,脏……”


    但它不懂得表达情绪,只会单纯地重复那些让它情绪起伏的话。


    特瓦林在旁边看着他们的互动,突然开口道,“它自海上而来,摧毁了半个蒙德城,身上流淌的血水,人类最坚硬的盾牌都无法抵挡。”


    杜林茫然地抬眼,“摧毁?不……花园、绿土、歌声……那是快乐。”


    它怎么会摧毁快乐。


    它只是想和他们玩。


    温迪收回了正在给杜林净化的手:“它的识海被蒙蔽了——它以为那是嬉戏。”


    司露有些明白过来:“你的曲声唤醒了它,然后它降落到雪山上,你们追了过来?”


    特瓦林沉默,半晌,重复道:“它摧毁了蒙德城,杀了很多人。”


    司露突然发现龙类似乎都不太会表达心绪,只会通过重复话语,来强调自己的心情。


    特瓦


    林宝石般的双眼看向了茫然无措的恶龙,强调道:“脓瘤的血水,肮脏的躯体……”


    被自己喜欢的、美丽的龙这么说,杜林像是更加伤心了。


    但生来就为毁灭的造物不懂“伤心”,不懂表达,更没有“流泪”的功能。


    它赤色的瞳中有鲜红的血液滴了出来,坠落到地上,腐蚀了一大片草木。


    罪恶的魔龙,连伤心流出的眼泪都是为了“毁灭”的。


    它伸出爪子,扒拉了一下那块被腐蚀的土地,草木枯萎,花朵凋敝。


    它似乎想要捧起那朵枯黄色的花。


    但在它的爪子触到那枯萎花朵的那一刻,凋零的花便化作了尘屑。


    它的“泪”流得更多,血水源源不断地掉落在地上,腐蚀了更多的土地、草木,与花朵。


    它无措地抬起爪子,想要接住自己的血泪,却阻止不了它们从爪子的缝隙间流下去。


    不一会儿,它周遭的土地已经一片荒芜。


    “快乐……”它像是在呜咽,“快乐,快乐……”


    快乐被破坏了。


    它是罪魁祸首。


    杜林抬头,看向司露,“妈妈、妈妈、朋友……”


    它不知道该叫她什么,“帮帮我……”


    它一遍遍地重复道:“帮帮我……”


    不是帮它治愈躯体的伤痛,不是帮它逃离风神与龙的追捕。


    ——是帮它停止对世界的破坏。


    司露抿了抿唇,走到它面前,伸手按上那片被侵蚀的土地。


    “等等……”散兵想伸手拉住她。


    但她充耳未闻,还是固执地按了上去。


    恶龙的血泪尚留在土地上,司露感觉到自己的手掌有轻微被腐蚀的刺痛,她微微皱眉,却没有松开。


    白光自她手底泛起,被侵蚀的土地在那一瞬间恢复了生机,草木如茵,花朵绽放。


    绿衣的风神眼中闪过惊讶之色。


    恶龙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快乐!”


    但它的快乐不过一瞬,就如同草木复苏的景象一般,转瞬即逝。


    仿佛幻象,土地复苏的景象只有一瞬,紧接着便再度凋零。


    那是被生而毁灭的恶龙侵蚀的地貌,不是以司露的力量可以复原的东西。


    恶龙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却没有再流泪。


    司露默默收回手。


    温暖的风自掌心拂过,她惊讶地低头,看到双手被腐蚀的伤口在那瞬间复原。


    司露抬头,看到温迪正在向她微笑。


    如果不是时机不对,司露都想吐槽一句“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但她没有心情。


    她看着沉默的特瓦林和温迪,轻轻开口:“再给我几分钟。”


    她走到篝火边,拿出了材料,重新做了一碗萝卜时蔬汤。


    她端着汤,看向温迪:“可以送我上去吗?”


    温迪没有说话,轻盈的风场代替了他的回答。


    司露乘风而起,飞到了与杜林头颅齐平的高度,她端着萝卜时蔬汤,向它笑了笑。


    “这次,不会再碎掉了。”


    初见时杜林好奇地用爪子扒拉了瓷碗,脆弱的餐具经不住它的力量,碎了一地,连带着碗中的汤料也被毁灭。


    如果她无法阻止它的毁灭,那至少她可以告诉它,有些东西,是可以“修复”的。


    杜林伸出舌头,舔了舔碗中的汤料。


    “热的,温暖的,快乐的。”


    它终于喝上了这碗曾经被它亲手毁灭的热汤。


    杜林喝完汤后,温迪将司露放了下来,他转头看向了特瓦林。


    “特瓦林


    ,你能陪它玩一会儿吗?”


    特瓦林沉默。


    所有人都知道他话中“玩”的意思。


    司露退到了一边,突然,散兵的目光定在了她的胸前。


    司露:?


    “你的胸口在发光。”


    司露一怔,低头一看,从胸口的口袋里取出了一颗红色的龙泪。


    红色的、被污染的,是五百年后特瓦林的浑浊泪水。


    ……这是什么时候到她口袋里的?


    在那一瞬,她福至心灵。


    前一晚的屋顶上,诗人带着醉意的呢喃再次想起在自己耳边。


    “你觉得,什么是自由?”


    她抬头,看到了天空之上,完好无损的天空之龙。


    ——是选择的权利。


    她听到自己这样回答。


    “等等!”


    司露出声,将这颗龙泪举了起来。


    “特瓦林,如果我告诉你,你今天消灭了杜林,会被它的鲜血污染,沉睡五百年,然后被世人遗忘,最终被侵蚀成神智全无的样子,丧失今天的记忆……”


    污浊的龙泪在她手中散发着不详的光芒,“连泪水,都变成了这样浑浊的模样。”


    她攥紧手中的龙泪,“五百年后,你或许会变成第二个杜林。”


    她抬头,直视了特瓦林宝石般的双眸:“你还会做出这个选择吗?”


    特瓦林的回答几乎没有犹豫。


    “人类,你似乎误会了我,也误会了杜林。”


    司露看着他。


    特瓦林的声音从天空中传来,“杜林生而毁灭,脓瘤的血水,肮脏的躯体,连泪水流过,都寸草不生。”


    巨龙的叹息随风而至,“但它有一颗美丽纯洁的心。”


    司露眸中略有震颤。


    “‘成为第二个杜林’,在我看来不是贬义,人类。”巨龙似乎笑了一下,“那是褒扬——即使生而肮脏浑浊,却拥有无人可以污染的纯洁灵魂,这是赞赏。”


    司露说不出任何话。


    特瓦林的目光转向了温迪:“到了那时候,我仍然有朋友、有快乐、有恢复的转机。”


    温迪揉了揉鼻子,笑了笑:“哎呀,被寄予厚望了呢,看来这五百年间我要好好锻炼,争取早日唤醒特瓦林呢。”


    司露忍不住吐槽:“……你也睡了五百年。”


    “欸?”温迪挠了挠头,“这回只睡了五百年吗?”


    司露:?你还嫌太少了?


    “那么,祝福你,我的勇者。”他奏响了祝福的旋律,“我们五百年后见。”


    受诅咒的恶龙与风神的眷属扬着翅羽,直入天际,在祝颂的歌声中,于无人的高空翻飞嬉戏。


    那是毁灭之龙短暂的一生中,仅有的清醒着感受“快乐”的时光。


    它听到了令它快乐的琴声,品尝了充满温暖的菜肴,在自己倾慕的美丽怀抱中,拥住了天空般的自由。


    ——再见了,美丽的朋友、诗人、巨龙。


    ——如果我们能在不同的时间、地点相遇,品尝温暖,体味快乐,嬉戏、歌颂、共舞……


    ——但没有关系。


    ——请你们带着我的祝福,继续快乐下去。


    而我,终于能拥住永恒的宁静与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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