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谢以朝弹完曲子,他这才回过头,就看见沙发上一大一小两张脸庞,正星星眼地盯着他。
男人微怔,忍不住轻咳了声。
陆溪就算了,他见惯了她这样的表情,比如在她追剧看到她觉得帅的演员。
只是她现在的目光,比那时候更热烈直接。
即便淡定如他,在这样灼灼的目光下,都不免有些不自在。
谢珩就更奇怪了,虽然竭力控制着面部表情,眼睛却在发亮,嘴角翘起来,就连那头蓝毛,看上去也比平时更飞扬一些。
这个儿子,更多时候都是让他头疼,很少像现在这样,让他觉得有点可爱。
其实小时候的谢珩,也是会在他下班时扑到他身上,仰着小脸,特别欢实地追着他叫爸爸。
只是后来,随着他越来越忙,回家时间变少,父子间没了沟通,渐渐地距离拉远。
很久后他忽然发觉,小珩已经很久没来门口接他下班了。
夜色融融,不知不觉间,外面已经升起夜色,今晚的谢以朝坐在钢琴边,冷硬疏离的气质都温柔了许多,他挑眉看向两人:“怎么样,还满意吗?”
谢珩正在心虚呢,他想起上次亲爹拍他的一巴掌,很识时务地竖起大拇指,“老爸,你还有这一手,怎么不早显摆一下?”
谢以朝:“……”
逆子果然还是不说话的时候最可爱。
陆溪没说话,很给面子地拍手,杏眸里亮晶晶的,比窗外的盈盈灯火还要璀璨。
谢以朝抿了下唇,云淡风轻地说:“很久没练,有些生疏了。”
“……”
谢珩内心就是一个黄豆流汗。
他爸可真是,太凡尔赛了,明明很开心很得意,还装模作样的。
陆溪笑着夸夸:“弹得这么好,你还说小时候不喜欢学钢琴,还给不给人活路了?”
这话听起来就舒心多了。
谢珩愣了下:“不会吧,我爸讨厌学钢琴吗?”
谢以朝看他一眼,神色淡淡地说:“我小时候因为讨厌学琴,还装病逃过课,你觉得呢?“
!
谢珩跟陆溪都惊住了。
母子俩异口同声:“真的假的?”
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谢以朝清了清嗓子,“那一次有喜欢的球星的比赛,我为了跟同学去看比赛,不得不出此下策。”
话是这么说,可看谢以朝眉眼间轻松的神色,似是回忆起了一段高兴的事,一点都不后悔。
陆溪明白了,她嗔笑,“难怪,你儿子这么喜欢逃课都是遗传自你。”
这一口锅飞过来,谢以朝愣了下,看一眼同样怔神的谢珩,无所谓地笑了笑。
谢珩却是抬起了下巴:“对啊,原来我跟我爸这么像。”
“……”陆溪斜睨一眼臭儿子。
说他胖,他就喘上了,怎么这么经不起夸?尾巴都要摇起来了……这是值得骄傲的事吗?
不管怎么在心里嫌弃,反正谢珩觉得,是。
他一直觉得,自己跟老爸除了长相,没半点相似,也是幸好长得像,不然他都要怀疑自己谢以朝亲生的。
就连旁人,他从小到大的老师,同学家长,别墅区的邻居,他爸集团里的人……他们或许也都这么想。
他不说,但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今天不一样了,原来他跟他爸还是有相似之处的,虽然是逃学,但也很有意思。
他才知道,他不苟言笑的老爸居然也有这一面,原来他小时候也这么淘气过。
只是有一点他不太懂,“既然不喜欢干嘛要学?”
又不是学校非去不可。
闻言,谢以朝并没有不耐烦,只是用温和的目光看着谢珩,道:“我当时也是个孩子,刚学琴的时候才六岁,做不了主。”
谢珩又是怔了几秒,再看向他爸的目光就和不久前的陆溪一样,带着深深的同情。
六岁的小孩,被迫学琴,一弹至少是一小时,这也太不人道了吧?
想想他六岁的时候,那可是呼朋唤友,满小区的疯跑,现在想想真是太幸福了。
“爸你真惨,真的。”谢珩真诚的说,“我小时候要是认识你,肯定想办法把你带出来一起玩。”
陆溪点头,这回逆子可算是贴心了一把。
就是这话听起来怪怪的。
这不乱了辈分吗?
显然,谢以朝也听出来了,他敛了眸色,先是警告地看一眼谢珩,似笑非笑地说:“那我可真是谢谢你了。”
见谢珩有所收敛,他这才清了清嗓子,淡笑着说:“其实也没那么惨,现在想想我也不后悔,要是那时知道以后有机会弹给你们听,肯定学得更用心些。”
陆溪眼底都是笑意。
谢以朝最近可真是太会说话了,都说到她心里去了。
要是谢珩不在这里,她简直要把这句话当情话来听,然而蓝毛逆子在,气氛有种说不出的温馨,她心里同样暖洋洋的。
接下来,谢以朝带着陆溪和谢珩在房子里上下三层参观了下,陆溪还特意要求去看那个小温泉池。
能看出来,她对这里最感兴趣。
“马上天气冷了,最适合泡温泉,你要是喜欢,我们很快就能搬过来。”谢以朝站在一旁,看着开心地围着池子欣赏的陆溪。
陆溪停下来,轻轻叹了口气:“好是好,不过这里离小珩学校有点远。”
开车的话,也得一个小时,要是早上堵车,谢珩六点就得起床。
谢珩其实无所谓,看陆溪是真的喜欢,他耸耸肩,正要说他已经习惯早起了。
却听见谢以朝淡声开口:“他男孩子,这个年纪就该多磨炼,让他早起,或者住校去。”
谢珩:!
他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不是……他爸是不是太绝情了?刚才还温情脉脉小剧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他果然是捡回来的吧?
谢珩垮着狗狗脸,眼神非常怨念。
陆溪今天心情好,她本来觉得搬不搬家都无所谓,可这套房子实在太合她心意,自带钢琴和温泉池,累了泡个温泉,再安排日理万机的谢总给她弹首小曲陶冶情操,这不是神仙般的日子?
她是真的动了心。
谢以朝哪有看不出来的?他见状,也明白点到为止的道理,便不再说什么,不然显得他太急切,搞不好会起反效果。
三人从房子里出来,开车回家。
这里也是一处别墅小区,房子比他们现在住的地方少一些,更开阔,而这套房子比较靠里,更为幽静,开车出来,要经过一条宽阔的车道,旁边两侧可供人步行。
也是晚上散步的好地方。
陆溪看着窗外,路边种植着各色不知名,却很具观赏性的植物,看得很入神。
不巧,就在这时,她看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前方走来一对中年男女,女的走在前面,健步如飞,脸色阴沉得快要滴下水来,男人很快跟上来,拉住她的胳膊,小声争执着什么。
正是她的叔叔和婶婶。
陆溪愣了下。
车窗紧闭着,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两人脸色这么差,一看就知道是在吵架。
陆溪微微挑眉。
还在小区里,谢以朝车速不快,她此刻要是开窗,准能听见他们在吵什么,然而陆溪没兴趣,只是看了眼,便移开视线。
“没想到他们也住在这里。”陆溪嘟囔了句。
她想搬来这里的心思忽然淡了。
谢以朝从后视镜里看了眼,他自然也认得陆粤华和岑云。
他侧眸望着陆溪,注意到她淡下来的神色,握着方向盘的手不由得一紧,再扫向后视镜的眸光冷了下来。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这么一来,恐怕搬家的计划还能往后拖……
谢珩完全没注意到老爸和陆女士间的暗流涌动,他顺着陆溪的目光,看到那两人,他也愣了下。
从辈分上,他得管他们叫叔姥爷和叔姥姥,可他从来没叫过,因为很少碰面,两家也不亲近,几乎不走动。
谢珩感觉不对,看到陆女士的表情,他挪着屁股,探头凑到前座,手指戳了下陆溪的肩膀。
表情有些紧张地问:“怎么了,你不喜欢他们啊?”
陆溪笑了笑:“也谈不上,就是不亲近。”
说不喜欢有些过了,毕竟是从小在叔叔家长大的,平心而论,叔叔婶婶也没苛待过她,只是有时候,亲疏分明得有些明显,但她也习惯了。
总之,寄人篱下,就肯定有些不为人知的心酸。
这些早就过去了,陆溪也不想提,尤其是在谢珩面前。
他现在正在青春期,三观还没完全成形,这些陈年八卦她不想跟他说。
见陆溪敷衍他,谢珩悻悻地坐了回去。
陆女士还当他是小朋友呢……
不过,不管她怎么想,反正谢珩是不喜欢这两个亲戚。
有件事他记忆深刻。
那是在他还小的时候,不到十岁,那次谢氏办了一个慈善晚宴,他作为少东家,也被谢以朝带了过去。
这种大场面总是很多人,全程一大半的豪门名流都在场,陆粤华和岑云也在。
谢珩那时候已经很叛逆,前一天在学校跟人打了架,被谢以朝训斥了,心情很不好。
去了后自己找地方坐下,谁跟他说话,他都臭着脸,爱理不理的。
陆粤华和岑云见了他,要摸他的头,谢珩直接躲开她的手,扭开脸不搭理她。
岑云当场脸色就僵了。
旁边几个他不认识的太太看到这一幕,过来笑着打圆场,说他就是个孩子,毕竟是谢以朝的小公子,脾气大也很正常。
这时,岑云却阴阳怪气地冷笑一声,转头的时候压低声音说:“真是跟他亲妈一个样,都没礼貌得很,我才不跟他一般见识。”
那会儿陆粤华在她身边,没反驳这句话。
谢珩那时小,听到后,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
他气得脸通红,攥紧了小拳头。
可惜那会儿人已经不见了。
但谢珩还是很生气,直到现在他都耿耿于怀。
就算他没礼貌,骂他就好了,干嘛连带上他妈妈?
从那以后他就很不喜欢所谓的叔姥爷和叔姥姥,以后看见他们,更是没好脸色,有时他们来家里,谢珩连楼都不会下,更别提跟他们打招呼。
这几年,倒是来得越来越少。
陆溪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
“对了,下周是我爸妈的忌日,我准备去祭拜。”
闻言,谢以朝点点头,表情并不意外:“我知道,会让人安排的。”
他指的,是到时候祭拜需要用到的东西。
这些年陆溪不在,祭拜的事都是他在做,很熟悉流程。
谢珩看了眼手机上记的日期,才发现是快到了,他看了眼陆溪,举起手,表情很乖地说:“我也要去,带上我,我每年都去的。”
陆溪表情缓了缓,靠在座椅上,脸上这才浮起一丝淡笑。
她才知道,原来谢以朝这些年都会带谢珩一起去祭拜她父母。
她还有些庆幸。
还好谢以朝没直接当她死了,给她弄快墓碑什么的,不然想想还挺诡异,现在她回来,还得把墓碑拆掉……
她想到,也许祭拜那天会碰见陆粤华和岑云。
他们也不是傻子,一开始不知道,但时间久了总会察觉到她的身份。
那也无所谓,陆溪本来也没想瞒,只是对那些无关紧要的人,没必要解释。
谢珩虽然恢复得差不多了,但出院时医生叮嘱过,至少还要休息一礼拜才能去上学。
他算过时间,刚刚好,免得祭拜外公外婆那天还要请假。
就在第二天,谢珩就收到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他的补考成绩出来了,名次前进了五十七名!
消息是一大早八点,学习委员发在班群里,专门艾特他,他醒来后才看到,高兴得差点从床上蹦起来。
五十七名!
比五十名还多七名!
班群里动静也不小,他手指划下来,就刷到几十条消息,都在恭喜他这次成绩进步。
罗璇还幽默了一把,说:【一定是我们送谢同学的学习资料管用了,下次我们再多送点。】
群里哈声一片。
谢珩嘴角一抽,忍了忍,到底是没发消息警告小眼镜。
他勾起唇,忍不住得意地直笑。
今天本少爷心情好,才不跟他们计较。
谢珩大方地在群里发了一千五的红包,傲娇地表示:【多喝奶茶少说话。】
其实班里谁也不缺这杯奶茶钱,但这是校霸的心意啊!
乖乖,谁能想到,不久前,还令人闻风丧胆的校园扛把子人物,居然会发红包请他们喝奶茶?
一时间,群里又热闹起来。
【哇!一人三十块,可以加很多小料呢!】
【多谢老板打赏!】
【我决定把我珍藏多年的xx密卷送给谢同学,保证谢同学期末考试再进步57名!】
谢珩看到这话,倒是没脾气。
那敢情好。
如果真有那么简单,多进步个几次,他就能达到许嘉铭说的两百名的条件。
多做几本xx密卷他也愿意的。
在群里欢乐的氛围下,谢珩想到自己渺茫的前程,小小的忧伤了几秒。
但很快又被喜悦冲散。
谢珩下床,站在镜子前,撩开衣服看了眼伤口,没发炎也一点都不痛,他笑了笑,感觉自己精神百倍,又去洗漱,叼着牙刷,手上沾水,对着镜子整理了下头发,感觉神清气爽。
整理着,他眉头皱了皱。
还真是,黑头发长出来了点,撩起来看很明显,有些怪怪的。
上次陆溪说了带他去弄头发的,结果第二天他就打架进医院了。
这次他发挥这么好,正好有了理由,去找陆女士让她带他去。
那么问题来了……
要怎么做,才能在不动声色之间,让陆女士和谢男士知道他的进步?肯定不能太明显,比如像个大傻子一样,眼巴巴跑去直接告诉他们,那一点都不酷,显得他多在乎似的。
要像他爸那样,云淡风轻,装逼于无形。
这可真不容易。
谢珩在房间想了一会儿,找不到好办法,他干脆向许嘉铭和宋思扬求助。
然而现在在上课,看一下课表,还是英语老头的课,别说许学霸,就连宋思扬都不敢拿手机出来。
谢珩等不到他们回消息,只好先下楼吃午饭。
他最近习惯了睡到日上三竿,早午饭一起吃,管家也不会特意叫他。
现在一点多了,他只能去叫厨房再做一份。
溜达到楼下,却没看见陆溪的人影。
以为她去工作室了,然而他目光一飘,落在外面花房里,眼神立刻定住。
怎么那么多人?
他家什么时候来客人了?
走到厨房里,佣人看见他,就知道小少爷是来要吃的,笑着问他要吃什么。
“随便。”谢珩现在满脑子都想着,怎么分享这个喜讯,他漫不经心地问,“对了,家里来客人了吗?”
佣人:“对,是太太的客人,好像有好几个还是少爷你同学的家长呢,刚来不久。”
“哦。”
谢珩走出厨房,想到什么,忽然眼睛一亮。
对啊,既然那些人的孩子也在明礼上学,那最近期中考试,她们肯定知道。
而家长聚会的永恒话题,不就是讨论孩子学习?
只要在她们聊天的时候,他在她们眼前晃晃,刷存在感,肯定会有人问起他的成绩!
他忍不住翘起嘴角。
心想:谢珩啊谢珩,你这脑子,以后不当警察抓贼真是可惜了啊。
真是老天都在帮他,谢珩吃完午饭,就见花房那些太太们移步回屋内,大概是嫌太阳晒。
比起去花房里秀存在感,当然是在屋子里更方便。
谢珩看她们都进来,又耐着性子等了十几分钟,这才起身,手插兜,漫不经心地走进客厅里。
今天来的客人有郑素心,还有校庆那天,她发过名片的几个同学妈妈。
正好,陆溪画好了设计稿,给郑素心发过去看过,她很满意,今天来,两人正好商量一下小细节的改动。
陆溪以前常出入这种聚会,自然是得心应手。
几人从最近圈子里的八卦,聊到新款包包衣服,还有她们在拍卖会上又买了什么好东西……
正聊到兴头上,谢珩忽然出现。
那一瞬间,空气静了一秒。
但很快有人反应过来,笑着和他打招呼:“哎,这不是小珩吗?没去学校啊?”
谢珩点点头,叫了声阿姨,接着在客厅里转了一圈,翻翻找找,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陆溪没管他,她笑着说:“前段时间刚做了手术,还要休息几天。”
郑素心想起来,“对了,是阑尾炎手术吧?恢复得怎么样?”
“还可以,能吃能睡,精神好得不得了。”陆溪端着咖啡,脸上挂着浅浅笑意。
谢珩:……陆女士好过分,她好像是在评价一只猪崽。
他还没走,自然成为全场的焦点,除了陆溪,全都上下打量他,忍不住地点头。
太太a:“小珩长这么高了?都快赶上谢总了。”
太太b:“不止高,脸蛋还帅气,上次走秀很有范。”
太太c:“可不是,我女儿说学校很多女生喜欢他,对了小珩,你谈女朋友了吗?”
谢珩的内心是崩溃的。
为什么没有一个人问他考试成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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