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六月盛夏,一个知了蝉鸣的季节。
日子和气温一样被烤得火热焦躁。
宋康胜的事情并没有想象的好解决,谁都没有办法和流氓好好讲道理。
舒秋芸提了离婚,宋康胜咬死不同意。
在宋康胜的眼里,他娶了舒秋芸,给了这对母女一个家,然而如今遇到困难落魄了,大难临头她却独自想要飞。
世上哪有这种道理?
他叫嚣着自己养了一对白眼狼,他打死都不会和舒秋芸离婚的。
舒秋芸苦笑自己的愚蠢,街坊邻居都道这对母子是菟丝花,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宋康胜几乎就没有给过她钱。
家里买菜的支出动用的都是舒秋芸的积蓄,她甚至给他还过好几笔债款。
宋康胜同意离婚的条件是舒秋芸帮她还掉他如今欠的那笔债款,可对于她来说那笔钱实在是太大了,舒秋芸哪里有这么多钱?
事情就这样僵持了几天。
但很快,宋康胜却妥协了。
宋康胜这样的无赖不可能这么轻易答应离婚的,安芜知道肯定是因为江朔。
“对付这种无赖,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让他吃些苦头。”
江朔对付这种人最有经验了,但他倒是没有真的下狠心,只是用了点威逼利诱的小手段。
林文彦已经帮江朔摸清了宋康胜的底细,这人就是个坐吃山空的赌鬼,除了那套在古弄里巷的房子,他几乎没有什么存款。
他欠的那笔账数值很大,但这人又问宋士勇父亲借了一笔钱垫付,主意似乎又打到了安芜身上。
江朔冷笑,这些无赖果然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之前那顿揍倒是没让他彻底老实。
林文彦有最资深的律师,有钱有势,黑的白的,江朔想要让宋康胜签这个字并不难。
那笔钱对他来说是小数目,可对宋康胜来说却是可以以身试险的。
谁也不能预判一个被逼到绝境的赌徒到底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最后的最后,经过深思熟虑江朔答应给宋康胜一小笔钱。
这笔钱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他不愿意拿安芜的危险来赌。
宋康胜爽快的签完了离婚协议书,江朔冷冷对他说:“从此你们一刀两断,不要再让我看见你去招惹她们,懂?”
宋康胜后背全是冷汗,短短几天时间,他真的深刻见识了眼前这个少年阴狠的手段。
他是自己这辈子都惹不起的人。
江朔离开时顿了下脚步,回头说:“给你钱这事最好烂死在肚子里,如果你不想我收回的话。”
六月中旬,舒秋芸终于和宋康胜离婚了。
这一切恍惚的就好像是一场梦。
舅舅也从南桥赶了过来。
这桩婚事还是他牵的线,他没想到最后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他很自责,想要带舒秋芸回南桥。
其实舅舅对舒秋芸这个妹妹一直很疼爱的,舒秋芸也很信任他。
当初推荐宋康胜也完全是一种误判。
宋康胜的为人身边人都知道,知根知底的没有人愿意把女儿嫁给他,但对远在南桥的人短暂掩盖本性却是一件太容易的事情。
所以说到底,所有的一切都是双向选择吧。
舅舅看中了他的条件,他知道舅舅不知他的本性。
安芜在岱安呆了一年,转眼高二也已经到了尾声。
深思熟虑后,她决定跟着妈妈回南桥。
岱安上课速度很快,自研教材对知识点进行了整合,为了更好的备战高考几乎在高二就已经学完了高中三年所
有的课程。
所以即使换了学校,对她也并不会产生很大的影响。
安芜做这个决定的根本原因是舒秋芸。
她知道这件事对她的影响很大,根本不是她表现的那般不痛不痒,家暴的创伤和阴影是摧残性的。
舒秋芸不能再留在岱安,不管是出于心理健康还是生命安全,她都不能再留在岱安了。
然而即使回到了南桥,安芜知道舒秋芸还是需要她的陪伴。
她的妈妈其实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坚强,她需要她陪在身边度过这个艰难的时期。
她下了这个决定,一个很自然而然、理所当然的决定。
可是在下决定的那一刻,她好艰难好艰难啊。
她满脑子都是江朔。
她想的全是江朔。
那么好的江朔,那么那么好的江朔啊。
她舍不得离开他。
她真的,真的好舍不得离开他。
一想到要和他分开,心口就像被恶狠狠的揪住撕扯,眼泪像卸了堤的河流控制不住往下掉。
没有他的日子会是怎么样的呢?
她不敢想。
一点都不敢深想。
时间的巨轮从来不会停下脚步。
舅舅给她们定了一个月的酒店。
他提出要提前带舒秋芸回南桥,但是舒秋芸拒绝了,她不放心把安芜一个人留在岱安。
于是决定等她考完试一起回去。
转眼就到了学期末,学业繁重不堪,安芜没有把要走的消息告诉任何人,因为她不想扰乱他们冲刺时的心情。
安芜依然每天和程攸宁、周暖姝一起吃饭,然后和江朔一起回家。
那段时间她没有再躲避周围人的目光,她会把老师出的难题抄写下来写好步骤,然后光明正大的穿越人群去讲给江朔听。
她利用休息的时候重新手写整理每门科目的笔记,分门别类的整理好知识点和错题集。
她珍惜每分每秒的时间去帮他提升。
江朔不迟钝,他似乎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了什么。
女孩安安静静坐在他的身边,他看见她在抄写书本上的笔记,详细的用各种彩笔标注出思路。
她那么聪明,为什么会废这么大心力去抄写这种简单的问题。
江朔抬眸,视线一瞬不瞬的落在她的脸上。
眼神晦涩难懂。
明明她就坐在自己的身边,却虚无缥缈的像是抓不住一般。
他似乎隐隐约约的预感到,她好像快要飞走了。
期末考试落下了帷幕,八班的同学欢呼雀跃。
暑假终于就要来了。
钱铎鑫开始讨论今晚要去哪里玩时,裴兴仁从前门进来,他的视线在安芜身上落下,最后叹息一声。
裴兴仁在讲台上敲了敲书,“安静一下,有个事情要和大家说一下。”
班里的同学正在整理书桌,闻言扭头转身。
裴兴仁又看向了安芜,久久无言。
这片刻的沉默让教室真正的安静了下来。
“和大家说一个遗憾的消息,我们班的安芜同学——”裴兴仁叹了口气,卡在咽喉的话终于还是说了出来,“马上就要离开岱安回南桥了。”
“老师,回南桥是什么意思,暑假回老家不是正常的吗?”有同学下意识问道。
然而他的问话并没有得到裴兴仁的回答。
问话的同学自问自答:“难道是不来了吗?”
话落,四下骤静。
程攸宁不可思议的扭头。
周暖姝站了起来。
大家一瞬间全部都看向了安芜。
只有钱铎鑫——
第一时间看向了江朔。
他看到了少年骤然僵硬的脊背和渐渐消散的笑容,看到他紧握的拳和颤抖的肩背。
江朔似是完全不知情,他抬起眼睛,视线凌冽的落在少女瘦小低垂的肩背上。
裴兴仁的声音也有些哽咽,他继续说:“正值大考,安芜不想因为自己扰乱大家的情绪,所以她才让我隐瞒了这件事情。”
“大家要留的电话要加的联系方式,还有什么要说的话就趁着现在说吧。”
裴兴仁这句话落的瞬间,程攸宁一下就哭了起来,“安芜,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啊!呜呜呜!”
周暖姝忍了忍,最终也是没有忍住。
同学们放下行李,纷纷围在她身边和她告别。
安芜是一个慢热内向的人,但她却从来不吝啬于对其它人帮助。在八班的这一年,她总是认真耐心的解答同学们问的问题。
因为有她的存在,内向的女生不用再去办公室问题目,她们问她借卷子借作业,她从来都不会拒绝。
所以当知道她要走的时候,大家都发自内心的不舍得。
安芜把自己的号码给她们,也收到了好多小纸条。
这些纸条都是大家现写的,没有漂亮的信纸和华丽的包装,但却表达了他们真诚的感谢和祝福。
告别总是匆忙。
最后的最后,是程攸宁和周暖姝牢牢的抱住了她。
安芜本来不想哭的,可是她们哭得好凶啊。
她最后还是没有抑制住。
三个姑娘抱着哭泣。
哭了很久很久。
最后还是周暖姝先冷静下来。
“不哭了,再哭下去眼睛都看不见路了。”她倔强的擦干眼泪说:“我们只是暂别,又不是永远不见。”
“芜芜你在南桥也要好好的,记得给我发消息,等高考完我们一定要再见面。”
程攸宁泪眼婆娑的说:“我们要努力考到一个城市去,可是……呜……可是我还是好舍不得。”
看程攸宁又有要惹哭安芜的趋势,周暖姝用力拍她的脑袋说:“不要舍不得了,大不了下学期我和你做同桌。”
“可是你成绩没有安芜好。”
周暖姝哽咽着骂她:“程攸宁,你居然还嫌弃我啊……”
安芜破涕为笑。
她擦干眼泪看着眼前两位挚友。
谁说命运会一直给你不幸,她们就是上天送给她的宝贵礼物。
她们说了很久的话,分别的时候教室已经空了。
安芜后知后觉的看向教室后面那个角落。
位置空荡荡的,没有人。
她的瞳孔缩了缩。
也就是在那一刹那,心脏像是忽然塌掉了一块。
江朔呢?
他走了?
学期末的最后一天,教学楼人散如潮,昔日挤挤攘攘的走廊空荡荡的除了她没有一个人,穿堂风席卷而来,梧桐树的落叶啪嗒掉在地上。
安芜站在走廊上,小手扒着栏杆站了很久。
站到太阳下山,落日余晖下云层披上金黄色的轻纱,霞光透过树荫密密层层叠在她晦暗的脸上。
她眼眸垂下将失落的神色尽数藏起。
安芜知道这次江朔是真的生气了,他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安芜回到教室把书包整理好,经过江朔位置时把两本黑色外皮的笔记本塞进了他的桌肚。
很可惜,这么短的时间她只整理了语文和英语的笔记,她来不及再整理其它科目了。
放完东西后,安芜最后回看了一眼生活一年的教室。
很安
静的关上了门。
轻缓的脚步在空荡的教学楼里依然能听到浅淡的回声。
她一步步走得很慢,直到走到二楼平台时,她的脚步忽然顿住。
手腕搭着扶手栏杆,垂眸。
——空荡无人的楼梯中间坐着一个人。
少年穿着白色的夏季校服,懒懒蹲坐在地上,肩膀颓然垂挂下来。正对的窗户开着,穿堂风轻抚着他蓬松的黑发。
他似乎听到了声音,脑袋微微侧了下,却没有彻底去看她。
安芜没动,她垂下脑袋盯着自己的鞋子看,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
没有僵持几秒,江朔最先败下阵来。
他起身走到她的面前,居高临下低睫看向她,喉结滚了滚。
“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安芜没说话,因为紧张五指压成苍白一片,依然低垂着脑袋,
江朔视线蹶着她,面无表情开口:“你还真沉得住气。”
他说:“就连这么大的事情都不告诉我,是吗?”
“那我是什么?”
他咬牙,面部抽动着问:“我是什么啊?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吗?”
安芜猛然抬头,脱口否认:“不是,我没有。”
“嗯,没有。”江朔眼色晦暗,自嘲否认,“你招都没招过,是我上赶着舔的。”
“不是的江朔。”
安芜终于哭出声了。
“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我只是想在期末考试结束以后和你说,我就是……我就是不想影响你。”
“考完试我就想和你说的,可我不知道裴老师会提前告诉大家。”
“对不起。”
安芜委屈的哽咽,眼泪顺着眼角滑过通红的脸颊,啪嗒啪嗒掉在地上。
江朔从来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可他见不得她哭。
他挪开视线不看她,紧紧抿着唇,忍着。
安芜哽咽着继续道歉。
“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怕影响你成绩,我只考虑了这个。”
“对不起江朔。”
“江朔对不起。”
他实在忍不下去了。
好不容易硬气了一回,可他他妈的就是见不得她哭。
“我不喜欢你瞒着我。”他声音软下来。
“嗯。”安芜眼泪汪汪的看着他点头。
他真的是认命。
去他妈的硬气!
江朔抬起手抚过她湿漉漉的脸颊,将眼泪全部抹掉,安芜也不动任由他碰她。
安芜的眼睫毛浓密纤长,瞳仁黑亮,未溢出的眼泪覆在漆黑的眼睫上,像两汪清泉深谭。
江朔替她擦完眼泪,抬头就看见她一副无辜的样子。
男人的脊梁骨不能弯,可他真的——
他妈的就见不得她这副样子。
“老子都没哭,你哭什么?”
安芜吸了吸鼻子,诚实说,“怕你生气。”
“生气了你哄老子啊。”
江朔真是气笑了,“到头来还要老子哄你?”
就真的作孽。
就没有道理。
安芜盯着他,声音又软又委屈,“因为你凶,我有点害怕。”
“……”
江朔仔细回忆刚才说的那段话,他真的已经非常克制了。
当裴兴仁说她要离开时,谁能理解他被晴天霹雳的心情。
他坐在台阶上反反复复演练了成百上千次的质问,到头来连十秒钟都没有坚持到。
说他软蛋他都认。
结果她说他凶?他他妈哪里凶了?
算了。
不就是转学吗?转到南桥而已,就算是转到西伯利亚他也不是不能跟着去。
至少在期末时就让他知道了,总比高三开学没见到人来得好。
而且就算早点告诉他,又能有什么改变?
早知道晚知道都是知道。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犯不着生气。
江朔抬手抹掉她垂在鼻尖的泪,彻底败下阵来。
“别哭了,我原谅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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