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陡然听到“公关部”三个字的时候,贺晓远心都凉了一半。
有件事他一直是很清楚的。
那就是他确实长得好看,皮相上乘。
但他真的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这张脸的意义,会胜过他的能力与努力。
——在他听来,让他去公关部,就等于在告诉他,他长得好看,既然脸好,就该发挥这项所长,至于其他,再好也好不过他这张脸。
贺晓远做不到无动于衷,他刚刚是怎么带着期待进门坐到这里的,此刻就有多失望。
他忍住了,克制着心绪间瞬间的转变,没有任何流露,平静的面对主管,道:“公关部,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主管:“因为你合适,我们也觉得你合适。”
顿了顿,“还有就是,公关部的吕总很中意你,给人事部这边知会过好多次,点名要你。”
说完看着贺晓远,不兜圈子,十分高效地沟通道:“你这边有什么想法?”
……
半个小时后,贺晓远才从c2小会议室出来,表面看起来和进门前没区别,内里的情绪多少有些低沉——
人事部不赞同他去金服,他也坚持不同意去公关部,两边没有谈拢后,人事那边退了步,给他推荐了其他几个部门,部门都不差,在贺晓远了解的情况中,甚至都是不错的地方,但他依旧想去金服,却得到人事主管一句奉劝:
“贺晓远,不是我要卡着你,一定不让你去。你要去,金服那边总能给你安排上部门和职务的,但你真的得清楚,在思普瑞思,金服真的不是好去处,你能力强、悟性高,去哪儿以后的发展都不会差,去金服,真的就是断送前程。”
……
贺晓远往办公室走,心里多少有点失落:他难得有自己想去的地方,有一颗“金融心”,可现在却告诉他,金服不是个好选择。
贺晓远在这一刻钻了点牛角尖,心里升起一股无名的执拗。
他想金服不好,公关部难道就好吗?
别的不说,就“公关”这两个字,听起来就不怎么样。
贺晓远心情欠佳,没有表情地推门进办公室,一声不吭地回工位。
正聊天的大家一看他这样子,就知道谈分派的结果不好,办公室里一时连说话的声音都没了,有人拉长脖子看他,有人默默对视。
旁边工位的江薇薇探过脑袋:“小远,你还好吗?”
袁淼起身,绕过办公桌走过来,手往贺晓远肩上一按:“怎么了?不顺利?”
大家心里多少有数,明白人事部那边估计没肯让贺晓远去金服。
贺晓远默了片刻,消化了会儿,摇头表示没什么。
大家都关心他:
“小远,他们不肯你去金服吗?”
“他们想你去哪儿?”
贺晓远又沉默了会儿,才道:“公关部。”
办公室里一下又静了。
这个答案超出所有人的预料,也让所有人同时明白为什么回来的贺晓远会情绪欠奉了——随便换了他们中的任何人,都得不满意这种安排,何况是颜值绝佳的贺晓远。
大家都清楚,现在让贺晓远去公关部,就是明的告诉他,比起别的,什么能力实力,他这张脸才是最有用的。
袁淼按在贺晓远肩上的手重重地捏了捏,安抚:“没事的,你坚持不去,他们又不能拿把大狙逼你。”
其他人:“就是啊。”
也有没谈好、对分派不满意的人安慰贺晓远:“我跟你一样,没什么大不了的,再谈吧,本来就是双向选择。”
邹帆平:“就是啊,你看我不也没谈拢吗。”
贺晓远努力调整心绪,强装镇定,反过来宽慰其他人:“我知道,没事,真的。”
等到独自坐在工位面对电脑,贺晓远默默发起了呆:所以,这是努力拼不过天赋吗?
他那么拼,用江薇薇他们的话,卷得要生要死,都这样了,也不比上一张基因上中了彩票的脸?
果然工作是工作,和上学完全不同……
贺晓远实在太失落太憋闷了,他想找个人倾诉下,点开系统通讯录里的徐若萌,想了想,觉得她知道了恐怕要比他还失望甚至着急,只得把聊天页面关了。
默了会儿,他拿起了手机。
贺晓远:【陆哥,公司的分派结果出来了。】
贺晓远:【没同意我去金服,让我去公关部。】
两条微信跟泥牛入海似的,始终没得到任何回复。
贺晓远频频看手机,看得跟知道公司要送自己去公关部一样失望的时候,才没继续看手机,把手机扔在工位的电脑旁。
恰在这个时候,人事部的朱璇敏推开办公室玻璃门,站在门口喊道:“小远,贺晓远。”
大家都看过去,包括被点名的贺晓远。
朱璇敏冲贺晓远招招手:“你来。”
贺晓远起身。
有人道:“是不是还要谈分派?”
“估计是吧。”
辛蕊安慰:“没事的,小远,好好谈,能谈拢的。”
贺晓远带着大家的安慰走出办公室,朱璇敏等在门口,一见他出来,就示意他跟着自己。
贺晓远不解,以为真是要再去会议室重谈部门分派的事,走了没多远,却见不远处的长廊上站着一个容貌昳丽、装扮成熟女人。
贺晓远一愣,想起这张面孔他曾在岁岁星考核的时候见过,走在旁边的朱璇敏这时候低声提醒道:“那是公关部的吕总。”
吕诗诗。
吕诗诗长相漂亮、气质非凡,头发是栗粽色的大波浪卷,装扮穿着时髦靓丽,脖子和手腕上都戴着梵克雅宝,抱臂静立,眉眼间展露一股事业女性的强势。
她在贺晓远走近的时候伸出了手,含笑而自信地直视,或者说是观察着贺晓远。
贺晓远和她握手:“吕总。”
吕诗诗收回手,笑笑道:“找个地方坐下聊吧。”
三人便去了一组办公室旁边的茶水间。
吕诗诗和贺晓远隔桌而坐,朱璇敏给两人泡咖啡,咖啡端过来,她客气而谨慎的打了声招呼便走了,门合上,把空间留给了面对面的两人。
贺晓远完全没想到他40分钟前刚拒绝去公关部的提议,此刻、40分钟后的现在,公关部的老大就亲自过来了。
贺晓远记忆力尚可,面对桌对面那张漂亮而艳丽的面孔,能想起之前岁岁星考核,这位公关部女boss当时在台下的发言,玩笑地说给他满分,让他直接来公关部。
贺晓远当初以为那是活跃气氛的玩笑话,此刻想想,明白那或许是披着玩笑皮的真言。
吕诗诗则在加过一小包糖后,用涂着漂亮指甲的手捏着金属勺子,均匀而缓慢地搅拌着杯子里的咖啡。
她起先垂着眸,安安静静,叫人看不出态度,倏地唰一下抬起浓密的长睫,神情间满是从容,还有一股志在必得的强势。
“听说你拒绝了公关部。”
吕诗诗放下勺子,金属勺与瓷质的杯身发出很轻的脆响。
吕诗诗看着贺晓远:“我有点好奇,你在拒绝的时候,是怎么看待公关部这个听名字就不像什么正经地方的部门的。”
贺晓远:“……”
吕诗诗莞尔一笑,笑的样子如同她已经看清了一切,跟着道:“没关
系,大家都这么想。我当年刚进公关部的时候都哭了,觉得搞不好哪天我就要在工作的不得已和职场强权的逼迫下,为公司献身了。”
贺晓远:“……”
吕诗诗歪了歪头,审视地看着贺晓远,眉峰轻挑:“原来你真是这么想的。”
贺晓远:“……”
很好,一上来就被boss连砍三刀,血噌噌噌地往下掉。
最近都被拉着打游戏的贺晓远:急需补蓝。
吕诗诗看贺晓远一副噎得不行的沉默,忍俊不禁。
她抿了口咖啡,抬手摆了摆,“别介意,我跟你开玩笑的。”
她见男生安安静静,跟着默然地隔桌对视了几秒,收敛起脸上的笑意,缓缓道:“我这人不喜欢兜圈子,我直说了吧。”
吕诗诗吐字清晰,态度强势:“我不管你原本的选择是哪个部门,现在,我希望你能来我这边。”
“你放心,只要你肯来,条件一定往最好的开,你一定会得到比跟你同批进来的其他应届生更好的待遇和晋升路径。”
刚听了一个开头,贺晓远心口便轻轻一跳。
吕诗诗继续道:“我可以保证头一年你就能拿到八十万以上,三年内,你可以在这座城市全款买属于自己的房子。五年,你可以超过这个城市90的人,成为精英里的精英。”
贺晓远诧异,他刚和人事部谈过,又是初入职场的新人,根本从来没有过这种拿钱开道和人沟通的经历。
可现在,吕总却许诺诸多好处,把“利益”二字铺开了呈现在自己面前。
贺晓远既不习惯又惊讶,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回应。
吕诗诗则用注视的目光看着贺晓远,笑了笑,除了强势,神情间展露些许回忆的神态和温和。
过了会儿,她收敛起强势,友好地笑道:“贺晓远。”
其实他们有点像:相似的学历起点、同样优越的容貌、理想与现实的抉择,以及,难以拿出手的家境……
正因此,有些话,她不好也不能明说。
她最多只能道:“我可以猜到,你和管培组里有些家境他缺钱。
他心口咯噔一跳,明白自己已然被看穿。
也是进公司以来,第一次有人当着他的面,委婉地提及这些。
吕诗诗接着道:“人事部应该都跟你说了,在我们公司,金服不是个好去处。我不清楚你为什么坚持要去金服那边,但我觉得,一个人活在社会上,要生活要工作,就得放弃幻想、脚踏实地的往前看。”
“我看过你的考核,你思路清晰逻辑好、还有商业上的大局观,我不认为你这样的人是个抱着不切实际幻想、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
“来公关部吧,公关部不是你想的那样,是个很不错的起点。”
“你既然有来公关部的优势,就该抓住机会。”
吕诗诗再次笑了笑:“而且第一年就至少能有八十万哦,三年就能全款买房,真的不考虑考虑?”
……
吕诗诗走后,贺晓远独坐茶水间。
他想:是他的着装外在太拿不出手了吗,才能让吕总一眼看出他家境不好?
又想:八十万,好多。
三年买房?真的不是在画饼吗?
金服那边的情况到底有多差,才能让一个两个都劝他不要去金服?
贺晓远脑子里很乱,抬起杯子,一口闷掉了早就凉透的咖啡。
回部门,大家问他是不是又和人事那边谈了,谈得怎么样,贺晓远没有多说,怕大家好意下七嘴八舌的意见出来,他会听得更混乱,只含糊道:“我自己想
想。”
坐下,伸手拿起手机,看到陆哥回了自己两个未接的语音通话。
贺晓远默坐在椅子里想了想,最终没说什么,回复了句:【刚刚出去了,没看到。】
也没就分派这个话题多说什么。
他觉得这时候其他人的建议和意见他未必听得进去,脑子里也乱,不如一个人琢磨。
陆琛却跟隔着手机看出他心中郁闷一样,回了句:【出来吗。】
贺晓远躺靠着椅子:【?】
陆:【散散心。】
贺晓远:【现在?】
陆:【嗯。】
贺晓远:【去哪儿?】
—
贺晓远去了11层,一个他进公司这么久、从来没去过、也不清楚那层到底是做什么的楼层。
梯门打开、走出去才发现,这层竟然一个人都没有,近电梯间的几个玻璃后的大隔间空荡荡的,有些地方还堆着纸箱和杂物,一看就是废弃了有段时间。
他面带困惑,小心翼翼地顺着走廊往里走,四处观望的同时探着脖子,声音不高不低地喊道:“陆哥?”
“陆哥?”
身后传来一道沉稳的声音:“你倒是比我快。”
贺晓远回头,看见陆琛在他身后,由远及近地走过来,手里握着一个杯子。
满打满算,这是贺晓远第四次见陆琛、第二次正儿八经的约见。
贺晓远多少还是有些不适应,看见陆琛,就习惯性的拿他当公司高管领导,而不是自己认识的陆哥。
所以转头看到陆琛的时候,他想打招呼,一句“陆总”生生憋住了。
等陆琛走到面前,他才用好奇的语气问了句:“陆哥,这是哪儿啊?”
公司怎么会有这种地方?
陆琛见了贺晓远倒是毫无生疏,走近就把手里的杯子递过去,面对面地看着贺晓远,解释道:“这层因为大楼设计的关系,地方比较小,以前行政部在楼上的时候,这层被他们用来堆放东西,后来行政部搬走,这层就空下来了,没什么用处,公司也不缺地方,就暂时空关了。”
贺晓远手里拿着陆琛递给他的装了喝的的杯子,一听说空关,更好奇了:?陆哥带他来这儿散心?
陆琛抬步领路道:“这边。”
往前走,一直往前,连着推开两道玻璃门,才发现这层竟然有个大露台。
露台刚好在双子星大楼外观设计的一个交叉凹陷处,不仅头上有顶,四周还与其他楼层视野隔绝,站在这儿,他们可以眺望远处,上下楼层却看不到他们,地方也不小,是一处风景绝佳的摸鱼的好地方。
贺晓远发现这里没人又能看风景的时候,面露惊羡,他来到靠边的扶拦旁,眺望远处的高楼车道、城市风景,觉得站在这里,果然比在格子间空旷很多,视野和心都得到了舒展。
他现在知道陆琛为什么带他来这儿了。
他禁不住笑了笑,下意识转头就想问陆琛怎么发现这儿的,但一看见陆琛那张高管脸,他又跟锯嘴葫芦似的哑巴了,最后还是陆琛回视过来,眼神示意他想说什么就说,他才缓缓道:“陆哥,你怎么发现这儿的?”
见露台虽不够整洁,但也不脏,猜测:“你平时经常来吗?”
陆琛单手插兜,同样眺望远处,眉眼舒展的姿态:“偶尔。”
回过头,又用眼神示意身边男生手里捧着的杯子,“喝吧,是用你送的茶叶泡的。”
贺晓远愣了愣,没想到这杯茶是陆琛特意给他带的。
他喝了口,虽不懂、品不出什么,但也喝得唇齿留香,觉得味道不错。
他喝着,点了点头,觉得挺不错的,就是碍于心理,总下意识把陆
琛当领导,见了面便不及微信上那么自然放松——他拿着杯子抿着茶,一直没说什么。
陆琛早发现了这点,亦没说什么,神情表现都很自然,多少令贺晓远放下些心来,再慢慢的一点点的放下谨慎。
一时间露台安静,只有送往来去的清风,拂过面孔、略过心间,令人放松。
过了会儿,陆琛转身,来到露台的一副铁艺桌椅旁,西裤提了提,坐下。
贺晓远跟着过去,旁边的椅子坐下,杯子放到桌上。
陆琛这才语气寻常地开口道:“不想去公关部?”
贺晓远把眺望露台外的目光收回来,回头看向陆琛,点点头。
跟着提了公关部吕总亲自找他,承诺好的条件劝他去公关部的事。
陆琛“嗯”了声,淡道:“她是这样的人,她想要做成什么,就会拼全力去做。”想要争取的人自然也一样。
陆琛跟着问:“跟她谈过之后,想法变了吗?”
贺晓远摇了摇头。
陆琛猜测:“不知道?”
贺晓远:“不知道。”
他伸手,掌心捧住摆在桌上的杯子的杯身,默了几秒,缓缓跟陆琛道:“其实我现在心里挺乱的。”
陆琛心道看出来了。
陆琛没说什么,也没在这时候给任何建议,只靠着铁艺椅,遥看扶拦外,不紧不慢道:“那就先别想了,吹会儿风,喝喝茶。”
好。
贺晓远也靠着铁艺椅,拿起杯子喝了口红茶,杯子放下,侧过头,安静地去看露台外——cbd高楼林立、车道交错,看近处,不大不小的行人与车流如同动态的画卷,看远处,高楼与绿荫又像一幅幅静景。
贺晓远看着看着,渐渐觉得心静了、不乱了。
偶然间回首看身边的陆琛一眼,回过头继续眺望扶拦外的时候,他想:陆哥说来散散心,还真是来散心的。
挺好的。
至少这么一来,他暂时把部门分派的事抛却脑后,不用烦心了。
贺晓远在某一刻闭上眼睛,感受着天地自然与清风,身心舒展。
他身旁,陆琛偏头,目光一瞬不瞬的静落在男生英俊漂亮的面孔上。
贺晓远不知道,在陆琛心里,这是继上次见面吃饭后,他们的第二次“见面约会”。
虽然这次“约会”的地点着实有些上不了台面、甚至是带着些脏污、凌乱的,不过陆琛这人有点“论迹不论心”的意思,他觉得眼下找个地方让小男生散散心放松放松,比什么整洁高雅重要得多。
露台么,现在乱归乱,以后又不是不能整理干净。
陆琛内心里觉得这些细枝末节都不重要,也根本没放在心上,只在身边男生闭上眼睛的这期间,默默从旁注视。
于是贺晓远一睁开眼睛,就对上了陆琛平静凝视的目光,那目光所在的瞳眸的色泽是漆黑的,一瞬不瞬地直白地投视过来,给人一种特别认真专注的感觉。
贺晓远与这样的目光对视,到底是经历少、面皮太薄,眨了眨眼,一下便不好意思了,眸光错开的同时闪烁了几下。
陆琛发现了,笑了笑,还继续看着,明知故问:“怎么了?”
贺晓远摇了摇头,收回目光,看向面前的红茶,杯子拿起来,掩饰地喝了一口,耳朵悄悄的红了。
陆琛的目光便在这瞬间捕捉到那点根本不明显的泛了些红的耳根,大尾巴狼一样,在心里笑了。
贺晓远这时候在心底暗自揪耳朵。
他想他在陆哥面前害什么臊啊?
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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