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撒尿风波,碰上个来传话的奴才,才算是揭过去了。


    来人是允禟身边侍候的,说西头坡垄上有佃农闹起来了,请两位爷速回。


    胤小祕点点头,连声催促:“惨绿少年,我们走吧!”


    弘历:“……”


    算了,您开心就好。


    糯糯被奶娘趁机抱回去,连带着叶姑娘也叫匆匆扯走了。弘历一步三回头,心中虽有些遗憾,到底还是正事要紧,跟胤祕出了院落,被九爷身边的奴才引着到了大门口。


    允礽跟允禟已经在外头候着了。


    胤小祕跟二哥共骑一匹马,其余两人各一匹,快马赶去出事的地方。


    小团子在马上问:“二哥,你们查到什么吗?”


    “这陶家的土地远在我们想象之上,他祖上顺治年间圈地时,主动献过一部分地。”允礽将幺弟圈在怀中,忍不住叹了口气,“如今,佟家田产有不少源自他所出,我怕他要搅进这趟浑水里头。”


    胤小祕轻轻:“隆科多才不会管吧?他连自个的夫人都可以不要。”


    允礽与允禟对视,对此事都有些不齿。


    弘历疑惑:“献了地就是旗地,那都是皇家分出去给佟家耕种的,陶家怎么会觉得有人撑腰?也太天真了些。”


    允禟笑了笑:“皇上那头递消息,说起近日隆科多收受贿赂一事。隆科多那个小妾,叫李四儿的,怂恿他收了不少借着内宅妇人走动的行贿,陶家这回为了躲避地丁税,定然也送了,说不定,还不止陶家呢。”


    弘历:“隆科多身为顾命大臣,应当不至于做出这样的事吧?”


    回答他的是一阵吵嚷声。


    几句话的功夫,众人已经打马到了闹事的地界。


    允禟望着下头乌压压一片扛着锄头的佃农,冷笑:“你瞧,我们前脚才进陶家,这边佃户们便闹上了,说是京城东家们刚立了新规矩,叫这些佃农的租子每亩米加二升,银加二分,以助地丁之费。”


    这摊丁入亩才刚要试行,京城的汉民地主哪来的消息?又怎么会这么快就联合一致?


    定然是背后有人出主意,且这人还得提前得了“摊丁入亩”的消息。


    结合雍正的话意,不是隆科多还能是谁。


    隆科多这主意出的损,恐怕是想着保证了朝廷税收稳定,雍正便不会计较羊毛出自何处。


    只可惜,他这回算计错了。


    雍正这回是铁了心,不打算叫这些地主老财再靠着欺压百姓,吸佃农们的血来避税。


    这回不只是弘历,胤祕这小团子也搞明白了里头的弯弯绕。


    小家伙鄙视道:“我想起老朱说我:总懒得写字,骗到最后不是骗他,而是骗自己。所有我的字现在还是难看。”


    “隆科多都多大了还犯这个错误,粉饰太平,最后他就要自食恶果。”


    这话惊艳到了在场几人,允禟叹道:“可以啊,小幺都能认识这么难的词了。”


    胤小祕觉得自己被小瞧了,“嗷呜呜”张开大口去咬他九哥。


    没人注意到,弘历似乎得了些感悟,眼光波动,久久才将视线从幺叔身上收回。


    佃农们的事,做亲王的不好亲自出面管。


    但是直亲王这个背锅侠可以啊!


    允礽笑着下了马,将幺弟送到九爷马背上,这才折身撩起袍角,跳下半人高的土崖,往佃农们聚集的地方走,身后一大群顺天府的人,户部的人还有督捕司过来两个问询的,呼啦啦全都跟上去。


    允禟被指派了照看两个小孩儿,只好留在原地,心里其实特别想看二哥是怎么去表演的。


    胤小祕比他九哥还着急,催促道:“我们也过去吧,二哥自己不行呀!”


    允禟笑话他:“你二哥文武两全,老大如今都被追着打,怎么就应付不了了。再说了,真对付不了,二哥自己还能跑,你去了完全就是个小拖累,是该护着你还是只管自个跑?”


    胤小祕眼眸转了转,突然看向弘历:“实在不行,就把四侄子留下就好啦。反正他是皇子呢。”


    弘历:“……原来我在幺叔眼里还有点用处。”


    这话说的怨念,允禟扭过头去装作看风景,不掺和他们小人儿的恩怨。


    小团子挠挠头:“不是啊,四侄子你用处可多了呢。”


    “比如说?”弘历竟然隐隐有一丝期待。


    小团子嘿嘿笑着:“以后被老朱教训了,我跟你一比,就又觉得高兴啦。你这么惨,刚才还被人家姑娘——”


    话没说完,弘历就做了个马上危险动作,想去捂住小团子的口。


    胤祕伸出两个爪爪胡乱去挠他。


    允禟连忙伸手将两人都揪住,教训道:“都坐好!在马背上,怎么如此不分轻重。弘历,即便你马术有些功底,九叔今个也得批评你,万一呢?”


    小团子做着鬼脸:“就是,万一呢?”


    弘历还是挺尊重这位九皇叔的,闻言垂下头。


    允禟又敲了敲幺弟的小脑壳:“你就是个屁。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我就知道,九哥肯定是想听的!”


    小团子雀跃着,把四侄子的糗事添油加醋分享出去,叫允禟憋笑半晌。


    怪不得弘历现在身上还有一股童子尿骚味儿。


    允禟有一万个心眼子,记住了幺弟口中的叶姑娘,打算回头派人去打听打听。


    旁的人没有,下九流的人手他可有不少。


    允礽这时候从底下回来,骚动的佃农们已经慢慢散去,仿佛被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安抚好了。


    他抚平补服上的褶子,笑问:“在说什么?”


    胤小祕崇拜地看着二哥:“嗨呀,四侄子尿了一身的事,那不重要。”


    弘历:?


    弘历气到吐血,连忙打补丁:“皇伯父,是被!被人尿了一身!”


    允禟实在憋不住,笑成了妖娆的驴打滚。


    允礽虽然不明所以,却也大致明白,这应当是侄子又被欺负了。于是目光怜爱的看着弘历道:“好,二伯知道,二伯相信你。”


    “……”


    弘历的心情十分微妙。


    一身尿骚原本已经被他遗忘了,如今被幺叔反复提起,弘历只觉得自己从上到下都是臭的,连他这个人都不能要了。


    小团子却已经转移了注意力:“二哥二哥,你是怎么说服那些人的呀?”


    允礽翻身上马:“简单,用直亲王的身家性命做担保,说朝廷绝不会叫他们出这笔钱。”


    胤小祕眼神放亮:“哇哦!”


    允禟笑得意味深长:“二哥好计谋,做弟弟的学到了。”


    允礽睨了九爷一眼:“甭闹,你这金算盘还用得着跟我学。总之先把佃农都安抚住,趁着这个时间,得回去商议个对策出来。否则,到了地方推行新政,只会存在更多漏子。”


    小团子不太懂这一点,开口问:“为什么到了下面会更多漏子呀?”


    允禟是那种你问了,我就一定要解释个明白,不管什么忌讳不忌讳的人。


    他勒了马缰绳,侧头戏谑看幺弟:“前明万历年间,张居正推行了‘一条鞭法’,里头的内容其实与如今的摊丁入亩有相似之处,但是朝野内外都在明里暗里干预,开头就不顺。”


    胤祕紧张问:“那然后呢?”


    “然后啊,推行到了地方,上下官员与当地豪强相互一勾结,根本没办法落到实处,最终只能草草收场。”


    小团子有些失望,闷闷道:“那四哥呢?会不会也……”


    允礽不知为何看着有些心疼,摸摸幺弟的头:“放心吧,大清国如今的状况与那时完全不同。”


    万历年间,明朝已经到了强弩之末。这时候再横空推行新政,想从根本上动了土地制度,无异于痴人说梦。


    可如今的大清,正是世祖爷和圣祖爷累积了无数优势的安定之年,许多问题诸如吏治等,才刚刚有冒头崛起的趋势。


    此时不掐断,更待何时呢?


    最重要的是,两朝改革,同样动的都是地主乡绅的利益,但因为雍正聪明的没有触及到八旗旗民的利益,而朝廷派往各地的总督和巡抚也多为满人。


    如此,满官与汉官之间没有共同的利益,很难拧成一股绳。


    便比前朝多了不少胜算。


    养心殿里雍正要与哥哥们谈正事。


    小家伙都被赶了出来。


    出来这一趟,两个小家伙都长了不少见识,知道燕京城原来还有如此一面,都有些不同的想法。


    弘历是急着回去换衣服,趁着天还亮,快些把今日的佃农纷争做个记录。


    胤小祕呢,知道土地原来有这么多争端,有许多人为此还吃不饱肚子,心里有些难过。


    他出生的时候,汗阿玛都老了。日夜操劳了那么多年,最大的愿望就是大清境内再无饥民饿死之事。


    阿玛明明那么努力了。


    小团子不满地吸吸鼻子,撅着嘴巴往自个的咸福宫走。


    之前,四哥告诉他山左奇荒三年的事情,他便已经十分惊恐了。


    可今日才知道,即便没有荒年,山东的佃农们一年到头种的粮食也几乎全用来偿还地租,吃都吃不饱,哪里还能余下存粮。


    胤小祕的心口闷闷的,有些理解阿玛跟哥哥为什么偶尔会皱着眉头了。


    不行,他一定要帮帮四哥,也是帮阿玛完成他的愿望!小团子连忙甩头打起精神,又缠着二筒讨要粮食亩产的新技术了。


    这么着一连过了几日,每日回宫,小家伙都累得倒头就睡下了。


    雍正那头似乎是商议出了对策,只是迟迟没见行动。按允礽的话,就是还得等等陶家内乱的东风,飘到直亲王府去。


    直到三日之后。


    那位住在陶家的叶姑娘,不知怎么的跑到了直亲王府门前跪着,说拿到了陶家的真账本,希望王爷能为京西的佃农做主,为百姓做主。


    喊门声不断,直亲王府的门房左右为难。


    允禔背着手立在门内,不知怎么的,想到了二爷找上门的那一日。


    他最近老做噩梦,梦到自个被揍的满身是血。


    允禔冥思苦想,左思右想,实在是想不明白。


    这姑娘拿了什么账本,你去顺天府啊!再不行你找允礽去啊!他才是负责“摊丁入亩”的人,你找本王算什么?


    本王现今除了生孩子,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本事吗?


    自个都救不了呢,还能管得了你这个!


    允禔正犹豫间,门外传来一阵官兵开道的声响。那姑娘似乎是慌了,连声呼喊。


    直亲王就见不得有人在自个王府门口撒野。


    开了门冲出去骂:“谁啊!这么不长眼,没看见本王在处置家事吗?”


    马背上的隆科多蹙眉,眸中掠过一抹狠戾,皮笑肉不笑的从马上落下,打了马蹄袖象征性道:“奴才倒是许久不见王爷了,给王爷问安。”


    允禔见不得佟家男人这副做作样儿:“安什么安,你带人抓本王的人,能安的起来吗?”


    隆科多咬牙:“王爷莫要说笑,此女为陶家庄逃窜出来的内宅女贼,何时成了您的人?”


    倒在地上的叶氏趁机:“王爷,民女听过您先前在垄上疏散佃农们的英明神武之事,请信一次民女!”


    允禔:?


    什么垄上?但我英明神武确实没错。


    于是,脑子愣起来不会转弯的直亲王,就这么硬碰硬的,跟隆科多杠上了。


    隆科多见不得这种没脑子,还没脸皮的闲散王爷。


    他是九门提督,八旗军和绿营的人都懒得调动,单单身后这两队守城兵,便能制住所谓的直亲王。


    隆科多这半年来也飘了,先是承袭一等功爵位,而后加封太保,兼任吏部尚书,叫他逐渐看不清自个是谁,竟然还敢插手起皇家的事了。


    他觉得这从前的大阿哥是个死脑筋,现今就是个呆头鹅。


    圣上肯定是要处置的。


    不如自己顺水推舟,找个由头按个罪名,成人之美?


    隆科多想着,眼底浮现嘲讽之意,挥手道:“来人,直亲王既然认准了要妨碍公务,请他回去坐一坐吧,注意别伤到亲王的——”


    隆科多没讲完,被一道小旋风顶着老腰,差点摔个大马趴。


    被当众落了面子的隆科多怒了,正要发难,低头一看,脸色微变。


    竟然是他姐姐佟佳太后的养子,如今皇帝身边最受宠的咸福宫阿哥。


    隆科多只得忍了这口气,躬身扶着腰道:“小阿哥您怎么出宫了?”


    胤小祕本来就看这个坏舅舅不顺眼,一听抓大哥,越想越气,对着半躬身子的隆科多又是一脑袋。


    “嘭——”


    隆科多这回流鼻血了。


    胤小祕的头还完好无损,没事人似得。


    他奶凶奶凶的,伸开双手护在直亲王身前:“不准欺负我大哥!”


    允禔看着面前只到腰间的矮冬瓜:“……”


    你又是从哪冒出来的铁头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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