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之后,很快就立冬了。


    从三清茶宴出来之后,胤小祕在三哥那里就多了个可爱的外号——小海豹。


    小团子对此不为所动,并向三哥丢去一个鄙视的小眼神。


    有些倒霉的是,往年像个大火炉的胤祕,今冬忽然熄了火,因为晚上踢了被子,一觉睡醒得了风寒。


    小家伙起床之后,脑袋昏昏沉沉,只当自己还没睡够,也不吭声,收拾妥帖就小跑出去跟四侄子五侄子他们会合。


    在他的记忆里,自个儿可是从来没有生过这些病的。


    小家伙晕乎乎乘船过风口,一阵冷风一灌,好像清醒了一些。


    他还笑着跟侄子们讲:“果然,四哥叫咱们住桃花坞,就是为了大清早给我们醒醒神呢!”


    弘历一阵无言:“幺叔,你是不是忘记了是我们三个求着汗阿玛住在桃花坞的?”


    小团子晃晃脑袋:“有吗?我忘记啦。元寿,你是不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啊?”


    弘昼煽风点火:“就是就是。”


    “……”


    弘历默默闭嘴,眺望远方,决定以后都不要跟幺叔顶嘴了。


    三小只依然提前到了梧桐院读书。


    朱轼似乎是为了观察几人,也养成了早到的习惯,不明原因的其余阿哥们都诚惶诚恐的提早了来读书的时间。


    不知不觉之间,梧桐院就变成了这副全员向学的打鸡血气氛。


    富察·傅清一进来,想要跟二十四阿哥请个安时,就发现小团子正蔫了吧唧的趴在桌上,小脸埋在臂弯里看不清楚,但是能从急促的呼吸声中分辨出他不舒服。


    傅清面色一肃,连忙请朱轼过来查看。


    他家中有个两岁的弟弟,名叫富察·傅恒,也有过这种类似的状态。傅清十分清楚,小孩子一点点不对劲都足以要了他们的命,因此更要慎重以对。


    朱轼连忙行到小阿哥身边,缓声呼唤了几声,发现人已经迷迷瞪瞪睡过去了,只好小心翼翼搬动脑袋仰面向上。


    小团子红彤彤的脸颊露出来,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叫朱轼心中一惊。


    老朱伸手搓了搓,叫掌心烘热了,摸上胤小祕的额头,只一接触,他就明白,这肯定是烧起来了。


    他连忙道:“快,元寿阿哥,派人给皇上送个信儿,咸福宫阿哥高烧风寒了,如今人已经昏迷,请万岁爷速速派人过来。”


    弘历一听,和弘昼都坐不住了,连忙起身往旁边的阿哥茶房跑。


    今日跟着胤祕来梧桐院的是赵昌,见两位阿哥跑过来,心头突突直跳,连忙从矮凳上起身迎过来:“两位爷,我们阿哥……”


    弘历赶忙传话:“赵公公,幺叔发烧了,现在趴在桌上叫都叫不醒。我们这就去九洲清宴报信,还得叫你跑一趟去前头值房请太医,叫他们直接去汗阿玛那里,也好第一时间给幺叔治病。”


    赵昌满心都是阿哥爷,唯恐有愧于先皇,连忙应了就往外头跑。


    九洲清宴这头,胤禛原本正与鄂尔泰,张廷玉两人商议刑部尚书的人选,看到苏培盛匆匆进来,一副焦急又不敢插言的表情,抬了抬手。


    张廷玉自发往边上退了一步。


    “外头什么事?”


    苏培盛忙上前:“万岁爷,元寿阿哥、天申阿哥来报,说小阿哥发烧了,如今在梧桐院昏迷着。您看……”


    “一帮蠢材!”


    茶盏落地,碎成许多碎片,里头的茶水已经凉了。


    胤禛原本淡然的面色骤然间带上一团黑气,阴着脸道:“阿哥发烧,竟然还能一路到了梧桐院都没人发觉。去,你带人先亲自把小幺给朕接回来,再叫陈福去宣太医!”


    苏公公小声:“主子,外头两位阿哥已经叫小阿哥身边的赵公公去了,奴才瞧过,今日值庐里头是擅长小方脉的赵太医,稍后便会直接赶来九洲清宴。”


    胤禛点头:“你快去快回。多带两件厚的,别再叫人受了风寒。”


    苏培盛心细如发,应一声便退了出去。


    他方才听到这消息,便知道万岁爷一定会发火。


    康熙六十年,年贵妃的福宜便是一场风寒去的,主子当时伤心许久,这番定然是想到了那种可能性,才会如此焦急。


    苏培盛加紧跑起来,只希望小阿哥不要有事才好。


    胤小祕很快就被接回了九洲清宴。


    小家伙躺在四哥的床榻上,睡得很沉,时而不舒服的哼唧一声,鼻子出不上来气,发出小猪哼声。


    胤禛满眼心疼,守在一边,默默用眼神给赵太医施压。


    赵太医看了这许多年的小方脉(类似儿科),还是头一回被主子从头到尾直勾勾盯着,恨不得在他背后戳出两个大窟窿。


    好不容易沉下心诊完脉i,赵太医长舒一口气:“皇上,小阿哥应当就是偶感轻微风寒,却没注意,在外头吹了冷风过了寒气,这才引发了发热症状。”


    “臣开两副方子,用完之后,应当就能退烧,至于风寒,还得几日好好养着,在此期间,万万不能再出去受了寒气。”


    胤禛闻言,依然冷着脸:“今夜可能退烧?”


    “今夜……怕是会反复。”


    胤禛有些烦躁:“给朕一个时间,多久退烧,多久风寒治好?”


    赵太医架不住万岁爷的逼问,只能老实回话。


    理想状况下,小阿哥只要做到完全不外出,不蹬被子,按时用药,膳食清淡,四五日便能痊愈了。


    胤禛点点头,决意这几日要跟小团子同吃同住,亲自监督着小幺。


    弘昼弘历担心幺叔的状况,一直跟在后头,这时候却被雍正挡了回去,叫他们不要带了寒气进来,给小幺痊愈造成麻烦。


    头两次的药熬好了,因为不好喂入口中,特意加了量。


    胤禛亲自一勺一勺给幺弟灌着药,时不时嘱咐他“咽下去,不许吐”。或许是小团子朦胧中听到了四哥的嘱咐,开始有意识的吞咽,没多久就顺利喝完了汤药。


    小家伙继续睡着,胤禛便在榻边挪了一张桌子,搬到寝殿里头处理政务。


    这一觉一直睡到了入夜。


    小团子从睡梦中醒来,看到四哥的背影,伸出小手“咚咚咚”,有气无力的敲了三下。


    胤禛连忙回头。关切道:“醒了?还认得朕是谁吗?”


    胤小祕脸色瞧着有些苍白,露出天使般的纯净笑容:“四哥。”


    胤禛难得给了回应:“嗯。四哥在。”


    “我好饿”小团子软糯糯撒娇。


    胤禛:“……”


    这话一般不是该朕来问你吗?


    胤禛无奈揉揉幺弟的脑袋,将大手顺带着放在他额前,试探半晌,隆起了眉头:“还是有些发热,你就先别吃了……”


    “不行,二筒说啦,要对抗病魔得有力气,吃东西才有力气呢!”


    在清宫里头,一直都信奉的是“节食”与“避风”的养娃标准。


    太医们出于中医学角度给出的方案,到了娘娘和宫人们耳中,就完全换了一副模样。于是,该冻一冻的小崽子们每天都裹得像个绒球,该吃饱肚子的少年们也每日都饥肠辘辘的。


    胤禛拗不过幺弟,更多的,是他想到了自己挨饿的童年。


    “行了,朕叫人准备了你喜欢的苹果萝卜排骨汤,你先躺好盖严实,等着喝药喝汤,好好睡一觉发发汗,明个醒来就全都好了。”


    胤小祕一听有好吃的,连忙乖乖躺回去,眼中写满了欢喜。


    胤禛望着他,无奈叹了口气。


    小东西根本就不明白吧,他可是在鬼门关转了一圈。


    胤禛的表情太过严肃,叫小团子察觉到些什么,他从被子里偷偷溜出来一只手,钻到四哥的大手里握了握。


    “四哥,你别担心呀,我可是小人参精,普通的小病小灾没问题的!”


    似乎是害怕胤禛不相信,他又比划了一下:“实在不行,四哥给我一把小刀,我还可以放血喝嘛,一定很补!”


    “诶嘿,铁锅炖大鹅,我喝我自个儿”


    胤禛:“……”什么乱七八糟的。


    雍正打消了幺弟这些稀奇古怪的念头,从苏培盛手中接过汤碗。


    “能起来吗,汤热好了。”


    小团子连忙一拱一拱的,从被窝里钻出个小脑袋,趴在榻边示意四哥递给自己。


    胤禛嫌弃极了:“你趴着哪里能自己喝,还是朕喂你吧。”


    满满一炖罐的排骨汤,里头放着萝卜、苹果、杏仁和枸杞等物,鲜香开胃。小团子喝完了四哥手里的一碗,忍不住又去瞄炖罐。


    胤禛受不住,只好再给他盛了一碗。


    等到喝药的时候,小家伙就没有这么积极了,表情皱成一团,活像是个没牙的老太太,逗得胤禛弯了眸。


    好不容易喝完了药,小家伙连忙钻进被窝里头,只露出大半个脑袋,期待的看着四哥。


    胤禛扬眉:“又要跟朕一起睡?”


    胤小祕不好意思的吸了吸鼻子:“不行,我染了风寒,可不能叫四哥也染上了。”


    胤禛垂眸看他一眼:“朕何时嫌弃过你?行了,快睡吧,朕就在你身边一直陪着。”


    小团子露出惊喜的神色,控制不住的嘿嘿笑着,裹着被子往四哥身边靠一点,再靠近一点,最后蜷成小虾米,沉沉睡过去。


    胤禛笑了笑,还是个粘人的小孩子呢。


    夜已经深了,寝殿里只留下一盏地灯,远远在灯柱上燃着。


    胤禛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幺弟睡着以后,或许是发汗太热的缘故,开始小猴打拳,频繁的蹬起了被子。


    胤禛反复帮小幺盖了几次被子之后,生怕小家伙重新发热,便叫苏培盛寻了一截够长的棉纱来,将小幺连同被子一起给绑了。


    一番忙碌之后,胤禛看着包成粽子的幺弟,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回,肯定没办法踢被子了。


    翌日一早。


    小团子从睡梦中醒来,左右翻滚之后,眨了眨眼。


    他恐惧的扭过头道:“四哥,怎么办,我的胳膊好像找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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