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说,林立一直以来对他们都很照顾,就傅晚宁的私心,她是不希望林立出事的。
不过眼下多想也无益,就刚刚那情形,傅晚宁他们自己能顺利和陆域接头,顺利回到家中,都要感叹一句上天保佑了,又哪里有那个多余的能力去救人呢?
更何况此时有数以万计的人不在西山基地内,她救了一个就要救第二个,这么大的数量,她怎么救也救不过来。
多想也无用,傅晚宁收起了担忧的心,看向西西与山山,此前西山基地提及的驯服动物来拉雪橇这件事,必须尽快落实了。
满天嘶吼的飓风像个无情的疯子,雪片宛如被扯碎了的棉絮一样在空中胡乱飞舞,到处都是白茫茫的,灰扑扑的。
低着头弓着背一个接一个艰难地朝着基地方向行走的众人,不停地裹紧身上的厚皮毛衣裳,但无论如何裹紧,都还是感觉有冷空气一直灌进皮外套里,渗透进里衣与皮肤,直达血液与骨头。
林立走在队伍的前头,迎面扇来的劲风吹得他身体都直立不起来,他也不知道带着队伍走了多长时间了,只觉得体内一根根血管中流动着的新鲜血液,都快结冰了般。
双腿早已经因为受冻而变得僵硬,他机械化地迈开步子,很小很小的步子,仿佛是在挪动一般。
身后不断有人倒下,又被扶起,又倒下。
最后他们已经完全没了力气,一旦倒在雪地中,根本拉就拉不起来了,身体僵硬而沉重,很快就被层层落下的雪掩埋住。
又或者是强劲的风迎面吹来,风力大得站在边缘的人措手不及直接被卷到几米开外,深陷在厚厚的松软的雪地中。
众人拉回了这个,又拉那个,最开始还固执地想要带着兄弟们回家去,但最后发现,这都是无用功,甚至这样下去,还会把自己也交代在雪地中。
林立咬了咬牙,不能再这样子下去了。
十公里的路,他们现在撑死也就走了三四公里长,前方路漫漫,如果不做点什么,怕是他们会全军覆没在途中。
他颤抖着将手伸入皮毛外套里层,把内侧的腰带解下,又解下一层围巾,将腰带与围巾紧紧扎在一起,捆在自己腰间,递给身旁的人,从牙缝间挤出字道:“看谁还有绳索,或者解开腰带围巾,我们外圈的人,捆在一起。”
“大家要活,就一起走回去,要死,我们也死在一块儿,黄泉路上还能依偎着取暖。”
那人眼睛一酸,看着脖子上空了一圈的林立,也毅然摘下了自己的一圈围巾以及腰带,与林立递过来的腰带扎到一起,绑在自己身上,他重复着林立的话,把腰带又递给下一个人。
很快的,队伍中的人一个接一个响应了起来,有人身上还背着包,包中有用来固定煤筐的绳索,一段段的绳索递了过来,紧紧接到了一起,绳圈越接越长,最后将整个方阵队伍中的所有外圈人都牢牢捆在一起。
四边的人不断朝内紧凑着聚在一起,人与人之间挨得紧紧的,少了寒风肆虐的空间,多了周边人体内散发的热气,好像一下子也没那么冷了。
体质较弱的人被簇拥着走到了队伍的内侧,他们就算力竭,在这样的人口密度之下,也倒不下去,就算自己迈不开步,也会被身后的人推着往前走。
而走在边缘的人再也不用担心被飓风吹倒,几千个兄弟姐妹的力量支撑着他们,再大的风也无惧了。
所有人捆束成一个整体,这绝非是一个好的主意,但现在做出来,竟让不少人生出了新的生还的希望。
他们一路来,看着身旁的队友一个个倒下,埋在这雪地中,心中总有种感觉,自己就是下一个,下一个被飓风吹散,被冰雪埋藏的就是自己。
但现在所有人都更团结了起来。
所有人都是一个整体。
就算他们力竭了,身旁的人也不会放弃他们。
那他们还有什么资格放弃,又怎么好意思给队友们拖后腿呢?
一群人脚挤着脚,一个个小碎步地向前挪动着,虽然缓慢,但每个人下脚的每一步,都变得紧实坚定了起来。
他们忍不住苦中作乐地想起了末世之前挤地铁挤公交的场景,不也是这样吗?
只是去掉了这一根绳索的差别罢了,所有人挤在一起,前面的人争先上,后面的人用力挤,中间的人就像水草般跟着晃一晃。
最后的结果反正是大家都上车了,理一理挤皱了的衣裳,又是个体面人。
那就把现在当做挤公交就好了,他们第一次发觉人挤人也并非全是坏处,至少可以给自己、给他人带来热量和勇气。
至少证明他们不是一个无助的个体,不会孤零零地被遗弃在这茫茫雪地中。
“一时失志不免怨叹,一时落魄不免胆寒……”
不知道是谁先唱起了第一句歌来,一首在鹭州广为传唱的民谣。
在这样的天气中,张开口说句话都是格外费劲的事情,腮帮子并着喉间都格外的僵硬酸涩不提,一开口,就算隔着厚厚的围巾口罩,也感觉有冷气在入侵喉咙直达五脏六腑。
但他就是唱了,不管不顾地开口了。
“哪怕失去希望,每日暗无光……”
而后某个角落中,有人接了一句。
“人生可比是海上的波浪,有时起有时落……”
“好运歹运,总嘛要照起工来行……”
“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
东一句西一句的,第三个人第四个人又接了下去。
几千人的队伍中,断断续续不断有人接过下一句。
最后歌声越来越多,音量越来越大,不同音调、不同声色的声音高高低低地汇聚在一起,宛如冲锋的号角般,向着远方飘荡,扎破了这无边苦寒的雪地,盖过了呜呼凄厉的暴风雪咆哮声。
凭借着这一股士气,一行人再度奋力往前挪动着。
他们谁都不知道这一条路还要走多远,但每个人心中都知道,道路的尽头是基地。温暖的,可以安然休憩的基地。
没什么,暴风雪再大又如何?大不了比平时多花费个两小时罢了,昂扬的歌声里,每个人都相信,他们能坚持到。
但士气是士气,天灾的可怖,并不会因为众人士气的高涨而退缩。
越接近基地,暴风雪就越大,走在最前方的林立一群人,好几次都觉得自己的腿实在是无法再迈开一步了。
他僵硬地掏出傅晚宁给他的保温杯,拧开盖子费力地喝了一口,伴随着一股辛辣甜香的暖流流入喉中,他才感觉自己仍活着,五感仍在,还没有成为冰雪中仅存本能行走的工具人。
林立将那一壶保温瓶递了出去,在排头的那群人手中一一传递,这味道光是闻着就令人沉醉,让他们有一口干掉了它的冲动,但实际上每个人都只浅浅地抿了一口,又传递了给下一个兄弟姐妹。
其他两个议事会的人见状也有样学样,三个灌得满满的保温瓶,最后轮过了几百人,还有那几块巧克力也如是,每个人都掰了一点点放入口中。
但就算都只是那么小小的一口,也让众人再度鲜活了过来般,又挺起了一口气。
坚持下去,再一个小时,就能到基地,就能喝到这样辛香温暖的汤,就能吃上热腾腾的一碗面,再饮上一口他们用存下来的粮食酿的酒啊!那滋味,一定特别美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暴风雪中的一群人又迈开了步伐。
期间还是有人不断倒下了,就算有同伴支撑着,他们冰凉的身躯还是不断往下滑,再也站不起来。
他们只能忍痛将这些曾经的战友留在雪地当中,弹开冻在脸上的冰珠儿,队伍越缩越紧,越缩越小,忍着苦与累,继续往前走。
时间不知道多了多久。
当那一栋银白色的建筑,在浑浊的暴风雪世界中,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时候,包括林立等人,都瞬间心神一懈,再迈不开步伐,冰凉的身躯直直地就往前倒去。
早早就蹲在各窗户旁,慌张焦急地拿着粗制的望远镜观察等候着的那些人,则猛地尖叫了起来,推开基地的大门就往外奔去。
无数等候着的他们的家人们,皆又惊又喜地奔了出去,迎接自己终于回归的家人们。
第二轮超级寒潮开启的第一天,依然早早就天黑了。
傅晚宁一家到家后,缓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时分,转眼天色就暗下来了,在雪地里折腾了一番,四人浑身骨头都不太得劲,皆早早就睡下了。
第二日醒来,暴风雪仍在肆虐,傅晚宁外出量了下温度,气温已经达到了零下90度。
这才寒潮的第二天!从昨天到今天,已经骤降30度了。
傅晚宁合计了下,按照上次寒潮的经验,暴风雪应该会持续个10天左右,接下去的每一天温度都会更低,如果要外出,今天就是最好的时机了,不然就只能等雪停了。
也不知道基地现在怎么样了。
她提出了想要去基地看看的意思,陆域自然是没有不同意的,傅展书与苏雨秋则当下就收拾起东西来。
最后一家人简单收了点东西,傅晚宁从仓库里拿了一点感冒药与退烧药出来,四人一起坐着雪橇出了门。
这些日子来,别墅区到基地的路西西与山山已经走得很熟了,虽然暴风雪越发大了,但温度尚可忍受,4人3毛孩子很快就到了西山基地。
赵信一看到傅晚宁他们,就忍不住叹了口气,眼神耷拉着,看着格外难受的样子,这次的超级寒潮,预防不及下,西山基地的死伤非常严重。
庆幸的是,林立最终活着回来了,不过他从始至终都挡在队伍的最前头,冷风直灌,又拆了一条围巾下来,被这暴风雪一冻,一回来就陷入高烧中,至今都还没退烧。
傅晚宁借着看病的空档,将从空间中拿出来的温水与退烧药给了陆域,让他喂林立吞下,希望这经过空间强化后的水,能帮他缓一缓身体吧,至于能不能挺过去,就看他自己的了。
而更多的人,则没有林立这份幸运了。
在林立这个大队伍之前,有一些特别机灵的人,一见天色不对,就开始甩掉了一切东西,有带滑雪板的第一时间拿出滑雪板,掉头往基地的方向赶。
沿路有人看到他们,再结合昏沉的天,也跟着不管不顾往回跑。
他们是幸运的,特别是有滑雪板的那群人,速度快,最早回到基地中。
但由于从基地到矿区一路都是上坡,所以滑雪板并不实用。加上回来的时候又要推着原煤,更滑不了雪,所以除开一些热爱滑雪的人,大部分人去矿区其实都没有带滑雪板,都只能靠一双腿走。
所以就算他们反应再快,这一批人里,也只有三成的人活着回到了基地中。
接着就是林立这一批人,他们的队伍非常大,足足有几千人,但沿途不断有人倒下,被暴风雪掩埋,最后活着回到了基地中的,竟只有八百多人!
哪怕已经用尽一切办法团结一起了,也只存活了不到五分之一啊!这是何其悲惨的一场战役。
而这八百多人里,有几十个虽然坚持回到了基地,但因为长期的失温,已经回天乏力了。
还有几百人一回来就病倒了,至今都还没能清醒过来。
只有少数的两三百体质比较好的人,经过一夜的休息就缓了过来。
至于那一批不敢冒着暴风雪回基地,选择躲在矿洞中的人……
赵信看了看窗外的天,内心苦涩,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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