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伸出手指在她鼻前探了探,腾地一下子缩回了手,“好……好像死了。”
又一人伸出手来,仔细地试了下她的鼻息,又将手套中暖暖的手伸入她脖颈间探了探脉搏,朝着第一人嫌弃地摆了摆手,“去去去,你才死了,人明明还活着。”
从眼前这情形来看,她们母女俩也不知道在这儿多久了,不过水下的母亲都和雪山旁的海水冻在一起了,应该挺长时间了。
这小孩子竟然还活着,生命力委实是有点顽强。
那些人顿时七嘴八舌了起来。
“谁有热水啊,赶紧让这娃儿喝一口。”
“这真的还活着吗?脸色都青了,也是造孽啊。”
“就这么点大一个小囡囡,这也不知道爸爸还活着吗,以后可咋活啊?”
有人急忙地要解开身上的热水壶,不过那巨大的壶口要让这样双唇紧闭的小女孩喝,估计还有点难度。
苏雨秋一手藏在系着的皮毛大氅中,一手拨开了在旁边指指点点的人,一大叔一脸不满骂道,“干嘛啊扒拉凑啥热闹。”
苏雨秋轻道了句:“我是儿科医生。”
四周围着的人忙让开了一条通道。
没有人傻到在末世里去得罪一个医生。
苏雨秋探了探她的脖间脉搏,手摸了一下裹在小女孩身上的那条被子,入手是格外冻手的冰。
一如小女孩的体温。
这样的冰天雪地里,还能活着真的是奇迹了。
不过如果再不做点保温舒缓的措施,估计是大罗金仙来了也救不回来了。
苏雨秋直接将那一条没有丝毫温度,底部甚至和雪山黏成一体的小被子丢弃,把小姑娘抱了起来。
她藏在大氅中的手中,赫然捏着一条轻薄且软暖的救生毯。
众人恍然大悟,敢情她刚刚是在用体温先捂暖这条救生毯。
比起这小姑娘,这条救生毯显然让更多人感兴趣。在末世第七年,这可是超级稀罕物啊!这女医生看来家境不凡。
早有人认出了她就是那天新来的那一家子,想起了他们那满满一架子的物资,不禁酸酸地“诶”了一声。
小姑娘身上厚厚穿着好几层大了很多的不合身外套,每一层都冷冰冰的,不过也正是这一层一层的,为她保温到现在。
苏雨秋小心翼翼地将这些外套脱下,直到露出她那套末世之城特制的隔热保暖服才停手,把那轻暖的毯子小心地裹住她小小的身躯,而后将她大半个身体搂在自己温暖的大氅内。
她刚刚试探了下,小女孩的呼吸还好,当下只能尽快帮她脱离寒冷环境,她身上这些冷湿的衣服现在对她有害而无利。
此时如果有约莫40°左右的温水是最好的,将她放入恒温热水浸泡个一刻钟两刻钟的,应该能帮她快速缓过来,不过从这儿回到家中还要大半个小时,她怕小姑娘根本撑不下去。
紧随着她过来的傅晚宁快速地从大氅内兜中掏出保温杯,小心地倒出一杯盖的红糖生姜水递给苏雨秋。
苏雨秋头也不抬接了过去,小心翼翼地喂小女孩喝下。
那群人见苏雨秋动作娴熟专业,对她医生的身份再无疑问,当场都恭维了几句。
这些人里多半是家中也有孩子,或者是往后也有生育打算的,就当是提前讨好下安全区中已知的这唯一一位儿科医生。
另有几人则捡起被苏雨秋脱下后随意丢在一侧的那几件大衣,摸了摸面料和质感,都露出一脸惊喜的眼神。
一个比较机灵的卷毛男“咦”了一声,伸出手中的木棍子去敲了敲那结了冰的山海交接处,费了老半天的劲儿,终于将其敲碎,从水底扒拉着一个一晃一晃的背包来。
背包的两条肩带还挂在那死去女子身上。
“好家伙,鼓鼓囊囊的,里面也不知道装了多少好东西。”
傅晚宁与苏雨秋忙着抢救这个小女孩,那边几人则忙着想要将这个背包打捞上来。
不过背包背在女子身上,他们无法,只得尝试将女子的尸体掰开,不曾想,她那一双手紧紧抓着山壁凹槽,竟已经完全和山壁的雪层融在了一起,用巨力根本掰不开。
那卷毛男咬咬牙,干脆从怀里掏出一把刀子,将背带狠狠割断,才把泡了水的那背包一整个拖了上来。
背包是有防水设计的,打开一看,里面满满都是各种食物、工具、衣服等。
卷毛男大喜,顿时紧紧搂住那个包。
傅晚宁抬头瞥了一眼,又垂下了眼眸,并不多言。
不过身旁的那些人就看不下去了。
“卷毛,这是人小姑娘母亲的,人家拼了命才给了闺女一条生路,你该不会是想抢小姑娘的东西吧?”
“你懂什么,我看卷毛估计是想把这小姑娘领回家养了,反正他家里就他一人,我估摸着也娶不上媳妇生不出娃,现在天降个闺女,血赚啊。”
“哦?那这也可以啊,不然这小姑娘自己也活不下去。”
卷毛一听就不乐意了,歪着头嚷道:“这包我从水底捞上来的,本来就是我的,小女孩要养你们养,关我屁事?”
他这话一说,众人都不乐意了起来。
换做今天是他们发现这个包,他们捡起来的,他们的做法或许会和卷毛一样。
但既然受益的不是他们,那也断然没有看别人白得这么大一包裹直接私吞了的道理。
“你这话婶子我可就不爱听了啊,这好歹也是一条生命,你不抢她物资,她还有一条生路,你抢了,她必死无疑,你这拿了人家母亲的遗物不管人家的女儿,和谋财害命有什么区别?”
“就是,今天要嘛你把这闺女领回去养,要嘛包裹就给人闺女留着,看谁想养这闺女的,包裹也一并带走,就当抚养费。”
“对对对,就是这个理,领养这娃娃的,才有资格带走这个包。”
“赞同。”
这番话很快就迎来了众人的附和,见他们这儿热闹,周边也越来越多的人聚集了过来。
卷毛就算再霸道,也没办法和几十个上百个末世灾民做斗争,只得气呼呼依依不舍地暂时放下了那个包裹,眼睛却跟黏在上面了般。
众人看看那满满当当的包裹,再看着苏雨秋怀中那生死未卜的小丫头片子,都若有所思了起来。
养一个丫头片子,需要花多少物资?
每天两块饼干就能活着了,再养个几个月,就可以帮忙做点杂活了。
末世中的小孩可不比末世前的小孩子,五六岁还是个宝宝。
就是不知道这包里除了这些食物衣服工具之外,是否有药品之类的,如果有的话,那简直是血赚啊。
当即就不少人出声道:“我可以收养这娃娃的,我家还有一小子,两人刚好做个伴。”
“拉倒吧你,你家小子都养得跟骷髅精一样,还想祸害人家大白闺女。”
“给我吧,我和我老婆刚好没有孩子,我们会把她当自己亲闺女的。”
“我先发现这孩子的,怎么说也是给我,我家男人那打猎的技术,又不差这一口饭吃……”
场面倒是一下子更热闹了起来。
因着这几件大外套以及这满满一背包的物资,这半死不活的小姑娘陡然成了什么紧俏的金疙瘩一般,众人都争先抢夺了起来。
苏雨秋叹了口气,怜爱地摸了摸小姑娘仍没有回温的脸颊,抬头道:“你们可要考虑清楚了,这小姑娘经此一冻,就算不死也够呛的,身体会落下什么病症都不一定。可别打着主义想着让她饱一顿饿一顿,让她两三岁就帮忙干活,她这身子骨不行的哦,估计得仔细娇养个几年。”
众人闻言,顿时面面相觑,张了张嘴都不说话了。
本来满腔火热的心,瞬间被这医生的一发话给浇灭了。
什么嘛!
这就算是养活了,还可能落下病根,还得娇养着,这需要投入多少精力物力啊?
自己生的小崽子都舍不得花钱花物资供着,敢偷吃口肉都得拿棍子打,这别人的小崽子,还干不了活,谁乐意娇养着?
若是养死了吧……物资倒是省下了,可这儿这么多人,个个不是好相与的,到时候硬说是被自己昧着良心害死的,不仅那一袋子物资保不住,还要背上杀人凶名,可能还会被民愤赶走,更不划算了。
此时再一看这病恹恹的小姑娘,这哪里是什么送财童子什么金疙瘩,这分明就是一个烫手山芋啊!
刚刚争着抢着要养的人,此时都格外有默契地将目光装作不经意地移开,看向了别处,或继续开始勾捞着水里的物资,一副很忙的样子。
连那卷毛都后退了几步,撇清了自己与那个背包的关系。
有一个大娘瞅了傅晚宁与苏雨秋一眼,嘴角突然一咧,笑了笑道:“要不医生您养了她吧,她既然这模样了,那还是有医生照顾着比较合适,我们也没经验啊。”
“就是就是,您老有经验,你们养最合适了。”
“这是您闺女吧?结婚了吗?想必也没自己小孩吧,你们养了这刚好啊,您直接当奶奶……”
傅晚宁冷冷抬起眸子看了他们一眼,那几个本来正为这个想法叫绝,争着想慷他人之慨,彰显自己对小姑娘爱心的人顿时噤了声。
这双眼睛太冰太凶了,光是看着就令人不寒而栗。
这些人能活到现在,手中或多或少都沾过血。
他们看得出来,这看着娇花一般的姑娘,断然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良善之辈。
“我来养。”
就在气氛凝滞之际,一道低沉而醇厚的声音蓦然在众人身后响起。
虽然中气带着点不足,不过他的嗓音里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感。
众人顿时转过头去,却是一个面色阴沉的特种兵。
任是谁都听得出,他虽然克制,但语气里仍带着浓浓的愤怒。
他应该刚刚缓过来不久,走路都还不是特别稳当从容,但他身上穿着特制的特种兵服装,手上拿着枪,就那么站在那儿,看着就是个十分棘手不好惹的存在,令人不敢亲近。
再加上这样冷淡愤怒的语气,更是令大家都后退了两步。
他可是特种兵,身上又有枪,没人敢跟他起冲突。
苏雨秋轻轻给小姑娘的手部做着按摩疏通,毫无惧意地抬头看了一眼那特种兵,用不确信的语气又问了一遍:“你?你确定你要收养她吗?这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养小姑娘精细着的,可马虎不得。”
那特种兵并没有因为苏雨秋的语气而生气,反而口气和缓了下来,“嗯,医生,我愿意收养她,只是到时候希望你能继续给她看病,让她好起来,您放心,我会付报酬的。”
他那不悦的语气,针对的是其他大部分人,并不包括第一时间抢救孩子的苏雨秋母女俩。
“对!我愿意跟沈队一起抚养她。”
“我也愿意,我们一起抚养她成人。”
身后又有几道声音响起,是其他幸存的特种兵。
其实他们早在这出闹剧开始的时候就在了,但是一来他们几个大老爷们,确实根本不懂得如何养小孩,二来,他们现在个个受了伤,自身都难保。
但实在是看不下去,这一群人对着这么个落难生死未卜的小姑娘,言语里都充满了算计。
阔别三年,这个世界好像发展得和他们想象中的不一样了。
但既然他们现在出来了,就断然没有任这么个小姑娘自生自灭的道理。
他们的指责是守护联邦,守护人民。
但其实仔细想来,他们好像根本就没有尽到过自己的指责。
三年前,他们接受了命令,进入了地下,抛弃了绝大多数的同胞。
三年后,灾难再度袭来,他们还是没有救下任何人,只自己苟活了性命。
一次又一次的失职,一次又一次的背离自己的初心,令他们如鲠在喉,心中充满自责与悔恨。
但至少在这一刻,他们可以做一件小小的事。
不是为了什么前途,不是为了什么功勋,不是出于什么目的。
就只是特别简单的,发自内心的。
去做一件特别特别小的事情。
他们发自内心地愿意以生命来守护眼前的这个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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