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穿来的郎君炊食又兴家 > 第188章 绿檀和母女
    月港码头的一些大型集市背后自有背景, 很多时候官府的力量只能在外场稍作维持,进了集市内部, 各大商帮自有人手。

    宝舟同赵如茁一伙人就属长梧商帮, 这商帮存在的时间颇久,规模很大但也很松散。

    那些个不喜欢被束缚,但在月港又切实需要一个商帮作为归属的商人们, 其选择长梧商帮的可能性很大。

    这就令长梧商帮像个倒伏在闽浙两地的半透明巨人,平日里懒洋洋的瘫着睡觉, 丘陵为四肢, 港口为口鼻, 但若真有什么事,即刻显形。

    宝舟在长梧商帮也算元老人物了,只是他早年间都在海上漂, 闲时也喜欢四处跑,这才认识了赵如茁他们。

    正因为他有着不少人脉人望的同时, 又生性散漫, 不喜欢争权, 反倒成为长梧商帮各方势力都拉拢示好的对象。

    月港木料市场是占地最大的一处集市,根根圆木从船上卸下来, 光是力夫就不知道要多少人。

    宝舟与一位刚从外洋回来的相熟海商插科打诨了一阵, 不经意往人群里扫了一眼。

    忽然,他神色古怪起来,又慢慢的把视线从忙碌卸货的力夫身上转回来, 盯着不远处那两位俊俏的‘公子哥’看。

    月港不乏正经商人,有些出身颇好, 通身绸衣, 折扇轻摇, 也做一副细皮嫩肉,风度翩翩的样子。

    可再怎么皮肉细滑,也达不到如此这般程度!

    宝舟快步走过去,咬牙压低嗓音道:“小不点一只穿成这样!?谁看不出你是女的?”

    陈冬摸了摸头顶的发冠,自己觉得很满意,道:“我又不是要假装男子,只是想行动方便点罢了。”

    宝舟瞥了眼边上的谈栩然,这一位貌美女子身量高挑多了,穿上男装也看得过去,不像这丫头。

    他又无语地道:“简直像小孩子偷穿大人衣服。”

    陈冬愤愤的瞪他一眼。

    谈栩然的目光在两人面上打了个来回,有点长辈看晚辈嬉闹的意思,随后在筹子上写了数,让小荠替她上前出价。

    宝舟搓搓脖子,想起陈舍微夸赞他把自己弄干净时的口吻,不由得嘀咕道:“还真是一个枕头睡不出两种人。”

    他闲着没事,在陈冬身边剥了一地的花生瓜子壳。

    陈冬起先还搭理宝舟几句,后来理都不理他了,只看着谈栩然出价,听到目前最高报价后沉吟思索,接着选择追价或放弃。

    这没什么奇怪的,昂贵又稀罕的木料出售的流程就是这般,价高者得。

    因为即便知晓下一趟的船只什么时候从南洋返回,也不能肯定船上一定会有自己想要的木料,所以要把握时机。

    谈栩然很克制。

    木料买回去是要做成器物再卖掉的,本钱太高,售价更高,谁人来卖?即便是做镇店之宝也不需要那么些。

    譬如这根圆粗绿檀木的确是几十年难得一见的,未经处理,只从剥落的些微树皮碎屑上,就能闻到其静谧的芳香。

    有伙计捧着点碎屑从人群中晃过,陈冬用指尖捏着一片闻了闻,笑道:“真的有香气。”

    谈栩然微微倾身嗅问,什么都没说,瞧了眼人群中做托供价钱的那个男子,出了两回价就没再出了。

    蔡卓尔小脚不便在这,立在远处的马车上瞧了一会,又坐回了车厢,招过婢女让她给谈栩然递话。

    “我们夫人想要这绿檀木,略微贵些无妨的。”

    谈栩然听完婢女的话,只轻声道:“不是太贵,是不值。”

    宝舟有点意外,他本以为这位夫人就是来瞧个热闹,看个新鲜的,没想到这样淡定老辣。

    陈冬愈发好奇了,她四下瞧了圈,发现除了谈栩然的婢女和护卫外,身后离得最近的就是宝舟的手下了,她更贴近了谈栩然几分,道:“嫂嫂,为何不值啊,绿檀可算檀木中的珍品。”

    “若是那种长在深山之中,千年万年才成零星几株的绿檀自然珍贵,但寻常所见的绿檀甚至并非檀木,只是因为紫檀价贵,而木材内外泛绿,所以借势取了这个名字。这种绿檀虽色泽优雅,香气沉静,但木料质地不及真正檀木,比较潮松。若想制成家具,光是阴干就不知要费多少时日,而且用绿檀制成的家具,始终不及红檀、黄檀、紫檀受人喜爱,且由于光照或肌肤摩挲次数的不同,一张绿檀椅会随着时间呈现出斑驳不一的深浅来,除非刻意让人保养,否则绿檀的这种变化不是很好把控,通常都不怎么好看,黄黄绿绿,像……

    谈栩然一时间想不出合适的形容来,就听宝舟道:“像鸡屎。”

    陈冬闭了闭眼,在忍气。

    倒是谈栩然轻轻笑了一声,道:“形容虽不文雅,倒也贴切。”

    见陈冬没好气的白自己,宝舟不服气的道:“商帮的典当行里就有一张死当的绿檀摇椅,折了多少回价钱都没卖出去,就那绿糊糊的色。”

    陈冬懒得理他,见力夫卸下一根窄短许多的绿檀,木料一旦短窄,身价大减,谈栩然出了一回价钱就拿下了,没什么人与她相争。

    看见陈冬不解的目光,谈栩然笑了声,道:“给阿绛玩的。”

    拿来做大案几或许不合宜,但做成木簪子或者食器,在手心把玩多了,瞧着浅绿一点点加深,也是蛮有意思的。

    蔡卓尔想要的木料有近半数都得到了,其中有些檀木是跟谈栩然合买的,不然哪里吃得消。

    谈栩然除了买了一批柚木之外,余下再没怎么碰粗长的木料了。

    这一船卸货之后,她又逛了逛集市,买了好些小料。

    小料倒都是又贵又好的木料,很多都是案几做剩下的富余材料,碍于只那么一截或是一小块,卖不出什么高价,随缘卖吧。

    “这些都是给阿绛玩的?”陈冬瞧着谈栩然捏着一块手掌大的红檀,似乎已经想好要做什么了。

    “这是阿凌要的,说想给阿绛做一个笔山,再给小妹做一个摇铃。”

    谈栩然说起三个孩子的时候,神色出奇的柔和,叫陈冬不由得想起董氏,心头微酸。

    谈栩然要同陈舍微忙好公事同行,而蔡卓尔好不容易回一趟娘家,她也想多住几日再走。

    远远的瞧见了陈冬,蔡卓尔的眼睛霍然瞪大,赶紧去看谈栩然,见她与之交谈,仿佛熟络,但又口称白姑娘,似乎只是新结交的买卖人。

    等谈栩然上了马车,蔡卓尔胸中的惊涛骇浪也早已平息,叹道:“个人有个人的造化,真是想不到啊,也好,也好。”

    木料有专人专送,不过月港瓷窑恰有一批货要运回泉州,谈栩然就让力夫把木料送到瓷窑附近的官道上,等瓷窑配好了货再一起上路。

    “阿鳝。”听到这一粗声粗气的叫唤,鬼鬼祟祟往箱里塞糕饼的男子吓得一抖,慢腾腾的转身望向管着他们这一帮力夫的头头。

    对方一向不喜欢这偷奸耍滑的瘦鸡仔子,奈何早年间受了他父亲一点恩惠,如此当口,少不得要给他一碗饭吃。

    “我可跟你先说好,你跑这一趟没银子,但在我这的账就算清了。”

    阿鳝连连点头,只要对方别走过来又查一遍箱子,叫他干什么都行。

    见对方走了,阿鳝这才松一口气,像个疯子一般对着箱盖和箱体间用木条隔出的缝隙说话。

    “别怕,这回顺得简直像有神仙相助,保准万无一失,阿兄一定把你救出去。”

    箱子里传出一道细微的女声,“阿兄,这车是去泉州的,岂不是去他老巢了?他这样害你,害爹,我不甘心啊!”

    “走一步看一步!什么甘不甘心的?不是还有我吗?逮到机会,我弄不死他!”

    阿鳝正胡乱吹牛,想先将妹妹安抚下来,忽然见瓷窑的掌柜又踱步过来,吓得他直接哑巴了,只愣愣的看着他一把抽掉了木条。

    “底下箱子有好些虫眼,不必塞这个。”掌柜的说完这一句就走了,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掌柜从他跟前一晃而过,阿鳝只瞧见一辆大马车从根根横置在骡车上的圆木前头缓慢驶离。

    车窗里两位女子视线巡视四周,漫不经心的在他身上沾了一沾。

    她们一个冷淡妍魅,一个骄矜秀气,各有风姿。

    若在平时,阿鳝早就看得目不转睛,此刻却忙不迭低下头去,只觉这两人的目光洞若观火,似乎什么都明白。

    陈冬同谈栩然回客栈,蔡卓尔坐蔡家的马车回娘家。

    她出阁前的院子已经归了几个小侄女,此番回来就住在母亲郑氏院里。

    蔡卓尔觉得这样也好,母亲院里把持的严实,院门一关,她照旧可以做一个蜷在母亲怀里睡觉的女儿。

    一个女子成亲生子之后,还能有几回可以躺在母亲身边,闻着她身上熟悉的气味,沉沉睡去,又慢慢醒来?

    跟了郑氏大半辈子的秦妈妈哄了她几回,蔡卓尔才起身,边叫人伺候穿衣,边瞧着郑氏对着镜子,看自己发髻上的黑漆发叉。

    “简简单单,雅致大方。”郑氏满意的说,“还是女儿知道为娘的喜好。”

    蔡卓尔笑道:“娘喜欢就好,这一套发叉可不出大货,只做了很少的量。”

    “如此看来,那个谈氏颇有眼光,难怪买卖日益红火。”郑氏指了指发髻上不怎么服帖的一处,梳头婆子赶紧用篦子沾了发油,一点点替她梳平整。“听你说自己同几个妯娌处得好,儿子又懂事贴心,我昨晚上才叫睡了个踏实,不然总是记挂着。”

    蔡卓尔穿好衣裳,从梳头婆子那拿了篦子,一面替郑氏梳理头发,一面道:“族里日后若是六弟当家就好了,换了旁人,总有不顺心遂意的地方。”

    “他毕竟小些,前头有那么些人,怎么轮得到他?”郑氏轻轻摇了下头,又道:“况且听你所言,他似乎不是喜欢揽事上身的人。”

    “嗯。”蔡卓尔想了想道:“陈家大哥世故庸碌,但经他手,凡事还有可回旋的余地。二哥同他爹是一样的,满口纲常人伦,叫人透不过气,三哥是个脏货,大家面上不说,但也不会叫他站到台前来的。”

    蔡卓尔差点要把陈舍刞给略过去了,想起他这两年似乎在人前露面多了,而且同陈舍微的关系也融洽。

    “只怕二哥不会叫他有这个当家的机会。”蔡卓尔道。

    “那你那个小七叔呢?”郑氏忽道。

    陈砚墨在海澄做官,郑氏对他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郑氏从镜中瞧见蔡卓尔撇了下嘴,又俯下身耳语道:“这也是个脏货!”

    郑氏这把年岁,什么形形色色的人没见过,笑着一摇头,摸了摸蔡卓尔的脸蛋,道:“你眼里是愈发揉不得沙了,不过你哥也不怎么喜欢他,说他做事虚飘,喜欢取巧抢功,跟只老鼠似得四处打洞。”

    县衙、市舶司和卫所其实归属三处,蔡卓尔有些不解,道:“哥哥同他打交道的次数多吗?”

    郑氏牵了蔡卓尔的手去外间用早膳,道:“你以为那位林公公真是专给小陈大人送圣旨,然后顺便来月港转一转的?”

    蔡卓尔扶郑氏坐下,想了想道:“莫不是心在月港,顺便给六弟送圣旨的?”

    “顺便不顺便的,总有主次之分。”郑氏的语气渐沉,道:“似乎是有人上奏,说市舶司纵容走私,暗中受贿,但又无实证,故而才有林公公这一趟。”

    蔡卓尔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忙道:“既是市舶司的事,同哥哥有什么相干?”

    “许是想牵扯上卫所,把水搅混,陈砚墨就是那个出面搅弄的人。”郑氏尝了一口白粥佐酱瓜,只道:“这些都是前日你哥心烦,在我院里吃饭时说的,嗐,我一个又老又聋的婆子知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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