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没叫吴老爷子失望。
喜乐响亮又热闹的传了过来,何氏踮着脚瞧着那长长的聘礼队伍,脚都酸了才瞧见尾巴。
各种惊叹恭贺声不绝于耳,吴老爷子面上滚烫火热,心里也烧得厉害。
他是欢喜的,只是想着备下的嫁妆恐怕薄了。
不过也不怕,今年有余银,他可以再给女儿添上,欢欢喜喜的把女儿嫁出去,冲掉那些晦气恶心的事。
何氏和王氏瞧着眼热,陈舍微还在前厅吃茶,两人到厨房端点心,看着一路堆到后院的聘礼,啧啧感慨吴燕子真是好命。
陈舍微瞧着吴家今日好些邻人来帮忙,就轻声对吴缸吩咐道:“那个镶了一圈玳瑁的匣子叫你娘收好。”
吴缸连忙去后院,正见着侄女芽儿已经开了匣子,一脸迷醉的捏着根赤金簪翻来覆去的看。
见吴缸来了,芽儿吓了一跳,匣子也翻在地上,散出一地金银。
何氏正在厨房里忙活,听见响动瞄了一眼,赶紧扔下笊篱就跑出来。
“叫你手贱!你爹不是允了你,给你买根簪子吗?动你姑的聘礼作甚!?”
她既开口骂了,吴缸也不好说什么,收好匣子叫老娘锁进柜里去了。
吴老娘自晓得那一匣子是金银首饰,就像喝了一缸水,往房里跑的次数比去茅房还勤快。
房门一把锁,柜门两重锁,她开得也不嫌烦,临睡前还点了油灯去看。
吴老爷子今日心情好,没笑话这傻呵呵的老婆子,听她忧心忡忡的说:“芽儿这丫头很该教训了,毛手毛脚的弄翻了,叫黄家婆子也瞧见了,她那嘴可漏风。”
“既知道她长舌,你请她来做什么?”
“谁叫她果饵做的好呢?我叫她送些来,没成想那么巧就叫她看见了。”
吴老爷子不以为意的道:“看见了就看见了,咱家今年余银多,没长眼睛的都听见铜子银锭声了。”
吴老娘一想也是,宽了心睡下了。
可聘礼摔了满地金银,这消息不消一个晚上,很快就在村里传开了。
吴燕子这回定亲就没回来,吴老爷子不让,省得生出什么事端来。
吴缸进城就把玳瑁首饰匣子给吴燕子捎来了,道:“你自己收着吧,娘屋里揣着这个,她都出不了门,偶尔串个门子,心里记挂,转腚就回来了。”
吴燕子看吴缸拿得轻松,伸手一接,差点没掉地上。
“这么重?!”
吴缸微微笑着,道:“心意自然重。”
婚期定在明年秋末,吴燕子一边打理着陷入休眠的花枝,一边小声问吴缸。
“三哥,那你呢?”
吴缸手一直揣在怀里,临走时才摸出一个四方的小小红包来。
吴燕子拆开来一看,就见是一对丁香。
黄豆大小,却是五片花瓣聚俱全,甚至连蕊心都点点分明,绝对不是便宜货色。
吴燕子攥着红包想了想,先去了正屋。
今岁又换了更好的暖炭,一丝烟气都无,甚至还有一阵花香,吴燕子不确定这花香是从炭块上的气味,还是谈栩然因为温暖而熏腾出来的体香。
反正么,整个房间暖融似春日。
外间榻上铺着一条纯白的长绒毯,谈栩然正倚在榻上假寐。
她是爱洁的人,昨夜依旧是挑灯照料虫儿,太倦了所以和衣而眠,眼下刚沐了浴,只裹了一件十分宽大的素净棉袍,散落的发丝还泛着潮气,不过屋里这样的暖和,也不担心她着凉。
吴燕子瞧见她洁白光滑的小腿和足露在外头,正想蹑手蹑脚的捡了落在脚踏上的赤红薄毯替她盖上,忽闻谈栩然开口。
“你三哥回去了?”
“嗯,”吴燕子一惊,薄毯没捡起来,“我吵醒您了?”
“你行走猫儿一般轻巧,是我原本就没睡。”谈栩然睁开眸子,身子在棉袍里动了动,全无拘束,令她十分惬意。
陈舍微描出来的衣裳样子,叫做浴袍的,用了最柔软吸水的料子,沐浴后直接穿上,反正是在家中待着,何必一层层的裹着?
“什么事?”谈栩然慵懒的动了动,声色微微发哑,听得吴燕子都有点脸红心跳。
她面有犹豫之色,明显是有事要说的。
吴燕子咬了下唇,望着谈栩然通透的眸子轻声道:“我三哥想把这个送给阿巧姐姐。”
谈栩然并不意外的样子,单手用指甲挑开了纸封,看了看丁香的样式,轻笑道:“不错,阿巧应该会喜欢。”
吴燕子见她并不介意,欢欢喜喜的要去送给阿巧。
陈舍微从外头进来,正听见她末了一句,走进房里中时,就见他刚给盖上的小毯丝滑的落在脚踏上,露出一双玉雕般微曲的美腿,脚趾上的红染像刚刚踏过春色一般妍丽。
陈舍微用暖瓶里的水烫了烫手,拾起那条毯子替谈栩然盖了回去,手却掩在毯下,一路沿着脚踝向上抚弄。
谈栩然被他弄得受不住痒,在他心窝处轻轻一踹,反被他擒了足尖揉捏。
“老三是个直人,他给阿巧送东西,也许没想那么多。”陈舍微怕谈栩然心里不舒服,就道。
阿巧毕竟是谈栩然近旁伺候的,去了吴家做媳妇,岂不是同谈栩然离心,倒同吴家一条心了?
“吴缸是个妥帖人,若是他们有缘分,我也不想阻了。”谈栩然被暖炭蒸得面孔红粉醺然,望着陈舍微的眼神也似薄醉。
她腰肢一软,连带着陈舍微也跌在榻上。
“饿不饿,我让阿小给你买燕丝面去了。”
手不安分的探进松松的浴袍里,唇却在说这样熨帖踏实的话语。
谈栩然轻轻一扯他的衣领子,唇就送了过来,她亲了一亲,道:“我吃这个就顶饱了。”
“我皮糙肉厚的,且塞牙呢。”陈舍微笑着,就听孙阿小在门外说面买回来了。
陈舍微在她身后叠了几个软枕,道:“就在这吃吧。你穿的少,外间冷,燕丝面也清淡,不至于在屋里散了气味。”
他起身去屋外接了食盒子,先搁在一旁,先理了理茶几上的零碎玩意,一瞥眼就瞧见压在花樽底下的鲜红一角。
泉州送来的帖子看过之后就在花樽底下压了三日,陈舍微和谈栩然都不愿再沾碰一下,仿佛晦气。
虽是来恭喜陈舍微中举的,又说今年陈砚著的身子欠安,不便劳动,反要要请他们这一房人去泉州过年。
这帖子简直如一道晴天霹雳,去泉州吃个席面,忍几个时辰也就算了,去泉州过年岂不是把年都毁了?
陈舍微是大大的不愿,下定决心等到了年关,就说自己染了风寒了,绝对不去!
谈栩然也不想去,她思量着,前世阿巧被陈砚著收了房,就是用这个身子不好要冲喜的由头,她难道还上杆子把阿巧送到泉州不成。
叫那老山魈做梦去吧!
谈栩然攀着陈舍微的肩头直起身,拿起那张金粉红帖一下就掷进炭盆里。
炭盆上火舌涌动,很久就吞噬掉了那附着着霉气的帖子。
“吃面吧。”谈栩然拈起筷子,仿佛随口道:“昨夜添饲料,一直忙着不察,手腕酸紧。”
陈舍微哪还管那个,道:“我喂你。”
“哪就那么娇贵了。”谈栩然摇摇头,却由着陈舍微抽走了筷子,夹起一缕半透明的燕丝面叠进汤勺里,又盛了点汤,喂了过来。
燕丝面是纯用猪后腿肉做的,生生敲成纸状,又切成小指粗的宽面。所以一碗面里即便只有葱末做辅,淋上点点虾油,滋味十足,却又不失爽口。
谈栩然一口连面带汤的含进去,温暖又鲜美。
她拨弄了一下花樽上垂下来的一簇水仙花团,再看看对面那个满心满眼都是她的俊美男人,觉得如今的日子,简直舒坦的叫人忍不住要低吟。
夫妻俩既打定了主意不去泉州,陈舍微就盘算着猫家过冬了。
暖炭备好,松子花生瓜子备好,梨脯杏干腌肉备好,话本雀牌棋盘备好。
屋里一下就变得软乎乎蓬泡泡的,兔绒貂毛、羊毛毯、鹅绒填满了所有冰冷生硬的空隙。
谈栩然听说过鹅绒被,总觉得是官宦人家里的老祖宗才会盖的,直到这床又轻又暖又软的被子落在自己身上,才晓得会享受的人到底能有多享受。
陈舍微其实从去岁就开始攒鹅绒了,就要一簇鹅绒里最中间那一朵,极轻盈的,一松手无风也能飞。
两床被子花了他一锭金子,看得王吉直嘬牙花,没想到他那么会享受。
陈舍微总不能叫王吉往他被窝里躺躺试试,只劝他,“反正你成亲也要新被,就做两床被,给你老娘一床,自己留一床。”
养鹅人家本就是王吉给陈舍微寻摸的,那鹅羽毛也还有剩呢,陈舍微只要了最好的一羽,余下的鹅绒也是绒头啊,况且更便宜些,王吉就真给做了两床。
红艳艳的新被存起来还没用,另一床在太阳底下晒得蓬松松,掸子一拍开,当天就堆到老娘床上了。
这一夜正好是个雨雪夜,其实单落雪是不冷的,融时才冷。
最怕是雪夹着雨,边落边化,简直冻得骨头裂。
给王吉冻得半夜起来捅炭盆,他还以为炭烧没了,小厮犯懒没给添,却没成想炭盆还红,只是那点子炭热不能与潮寒相较,裹着被子哆哆嗦嗦一边添炭,一边还担心老娘这一夜睡得是不是不安稳了。
可没成想罩在鹅绒被下,日日晨起礼佛,一日不敢懈怠的王老太太头一回赖被窝了。
这下给王吉馋得,摸着那床新被,真是想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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