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密的丛林间,有一队身上绑着枝叶、脸上用植物汁液涂抹成绿褐色的精瘦人类在奔走。他们脚上明明只是草鞋,却仿佛穿着加了敏捷的宝靴一样,在高低不平、横叉丛生的林间迅捷如风、如履平地。
突然,为首的人嘴巴一嘬,发出此地最常见的一种鸟类的叫声:“啾啾,啾。”
“啾。”
暗号对上,这一队人脚下速度丝毫没有变化,直奔一个方向而去。
在他们走过的地方,风平浪静、岁月静好,仿佛什么都没有。
一个隐蔽的小山谷里,守卫走进最大的洞穴禀报。
“头人,日木赤尔回来了。”
洞穴内和衣而卧的头人立刻坐起:“叫进来。”
一路奔波却连呼吸都没有变粗的日木赤尔走进来,拜下:“头人。”
“探查到了吗?”头人有些焦急的问道,“消息准确吗?岳钟琪果然带大军又来了?带了多少人?”
日木赤尔声音沉重地道:“消息没错,岳钟琪确实带着大军又来了,至少五千人。”
“五千人!”头人跌坐回去,眉头紧锁,“这可怎么办。”他们所有族人加起来都没有一千人,更别说能战斗的战士了。之前能跟岳钟琪打游击,完全是仗着他们人少,自己人熟悉地形,才有来有回,这次来了这么多人,人家只要站成一排横扫过去,自己人还能往哪里躲?
至于正面对抗,他们要是正面对抗能打过,也不会从云南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了!本来以为这边靠近藏区高原、人迹罕至,应该不会被发现,谁知道不过是去村子里抢了几回粮食,就被岳钟琪亲自盯上了。
日木赤尔是族内默认的下一任头人继承人,族里的事情他都清楚,自然也知道自家绝无可能在清朝廷的走狗手里讨着好:“头人,清贼势大,不是咱们能抗衡的,我认为咱们应该立刻收拢族人,离开这里!”
头人想不出好办法,很焦躁:“离开说的简单,关键是我们还能去哪儿!南边是回不去的,北边是无人区,进去了可能就出不来,东边直接就送到岳钟琪手上了!”
日木赤尔坚定道:“那就去西边,入藏,那边人烟稀少,朝廷的爪牙也少,他们找不到我们的!”
“那群人就在西边!”头人烦躁道,“他们都过来了!那里能是什么好地方!”
日木赤尔道:“他们过来,是因为原来过惯了清朝人的日子,不习惯像咱们一样生活。咱们不一样,咱们从小长在山里,没有人比咱们更熟悉大山和丛林,只要有山和林,咱们就能活。”
“你不懂。”头人叹气,“也没那么简单。咱们不是想走就能走的,那群人不会放咱们过去。你当他们又给咱们兵器又给咱们粮食是好心做善事?不,他们是为了让咱们帮他们试探朝廷的虚实!”
日木赤尔眉头紧拧:“咱们已经帮他们试探过了!”
这个继承人能力是有,就是考虑事情太直、不会拐弯,头人叹了口气,叫他先下去休息:“我先给他们传个信,看他们怎么说。”
……
路振扬和岳钟琪伪装成侍卫营的小侍卫,跟在弘书身边,两双眼睛如鹰隼一样四处扫射。
弘书全副武装,即便身在队伍最中间,他也叩着面罩,只留了两个眼窟窿和呼吸孔。
“没有异常。”
“没有发现。”
随着一声声汇报,今日的日常‘清剿’任务也到了该结束的时候。
回到理塘城外的军营——理塘镇实在太小了,弘书倒是能住进去,但贴身护卫他的侍卫营就没办法摆开阵势,索性就住军营了,理塘这个偏远小镇的住宿环境比搭起来的营帐也没好到哪儿去。
弘书摘掉头盔,活动僵硬的脖子,接过尹继善递来的脸巾抹了把脸,才招呼岳钟琪和路振扬坐下说话。
“所有人都轮过了吧?”弘书问道。
岳钟琪肉眼可见的放松了不少,点头道:“臣这里的人都轮过了。”
路振扬的脸色也没有那么难看了:“咱们带来的人也差不多。”
弘书点点头:“那么看来,应当不是咱们的人泄露了消息,纯粹是凑巧了。”
过去这几日,为了验证对面的目标是不是他,弘书每日都带着不同的队伍出去‘清剿’。并没有对所有人宣扬每日都是他带队,而是有选择地定向透漏给一些中层将领。
几日下来,弘书并没有遭遇到针对他而来的危险,也算是洗清了有内鬼的怀疑。
不过——
“咱们的人没问题是好事,但这几日的情况是不是不太对?”弘书直指核心,“不说遭遇对方的主力,甚至连个探子都没发现,整的好像大军是去打猎的一样。”
确实不太对,路振扬又忍不住开始多想:“岳总督,你有没有再问问那位留守的将领,那群人果然新得了武器,还偷袭了他吗?”
直白的质疑,岳钟琪竟有些习惯了,稳重地道:“臣私下已问过许多人,确定那群人得了新兵器,也确实偷袭了大部队。路指挥使若是不信,在下可以将当时遭受偷袭的兵都叫过来。”
“哼。”路振扬没说信不信,只问,“岳将军经验丰富,不如说说现在这人突然不见了是为什么。”
岳钟琪也奇怪,他们才抵达的那几天,外围的探哨还时不时被骚扰偷袭,但某天过后,那群匪徒仿佛突然消失了一般,不仅不主动出现了,甚至带着大军出去拉网式的排查,也没有找到一个人。
他只能说道:“或许是那群匪徒知道了大军到来的消息,明白螳臂挡不了车,偷偷跑了。”
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个可能性还真的不小。
弘书若有所思道:“若真是如此,那说明这股匪徒背后应当没有其他牵扯,只是单纯逃窜聚集起来的山匪。”
“殿下所言有……”岳钟琪正想附和。
忽然帐外传来禀报声:“报!将军,侦察营来报,有暗哨被拔除!”
岳钟琪嚯地站起,刚要迈步又忍住,看向弘书:“殿下。”
弘书起身,将头盔戴上:“走。”
……
“日木大人,杀了对方四个,咱们有两个没回来。”
日木赤尔后槽牙紧咬,面部僵硬一瞬,然后什么也没说地转身:“走,按计划行事。”顿了顿,又压低声音说了一句,“像以前一样,尽量保全自己。”
……
弘书几人来到暗哨死亡的地点,看着眼前了无生息的哨兵,弘书沉默了一下,抚胸微微致意。
岳钟琪心底一暖,上前蹲下,顺手帮哨兵整理了一下遗容,然后查看伤口,以平静的口吻道:“应当是从后勒住脖子,然后一刀正中心脏,瞬间毙命。”
很常见的死法,常见于侦查哨之间互相偷袭。
弘书也蹲下身,仔细查看伤口,看着看着,他忽然皱起眉:“有些不对。”
岳钟琪和路振扬几乎同时出口:“哪里不对?”
一个疑惑,一个怀疑。
弘书没心思计较这些小节,道:“刀口不对,你们看,这里,伤口明显一下变宽了,这里,伤口又一下变窄了。这说明,对方用的匕首,刀刃处应当是有两个层次,而且刀刃宽度是呈急剧缩小态的。”
岳钟琪和路振扬仔细一看,发现果然如此。
“这种设计倒是新鲜,头一次见。岳总督,难道是四川这边的新花样?”路振扬问道。
岳钟琪摇头:“不是,军中用的都是制式,至于民间,这边的百姓连铁锅、菜刀都少有,更别说去琢磨这些了。”
四川至今也没发现几个铁矿,铁全靠从外面买,价格可不低。再说还有官府管控,民间自研的可能性很小。
弘书道:“不是咱们这里的,应该是外国的。”
“外国?”岳钟琪和路振扬再次默契发声。
嫌弃的看了对方一眼,路振扬问道:“殿下的意思是,这是西洋的?”
也不对,皇上早就将境内的西洋人都拘在京城不令他们离开了,而几个对外港口进来的西洋货,都要经过官方检查,像这种东西,要么被官方收了,要么就落在了高门大户里,不可能千里迢迢落到这川南的匪徒手里。
路振扬还在想,岳钟琪开口道:“难道有人在云南边境走私,恰好被这群匪徒遇上,抢来的?”
想想可能性还真不低,别以为现在没有走私,实际上,不管在什么时代,都有人为了利益干走私。云南那边越过边境走私的并不少,走私的主要商品不是别的,而是茶叶。在此时,茶叶名声早已远传欧洲,是那边贵族追捧的商品之一,西欧不少国家都提出过想要交易茶树苗,但不论是哪一朝,都拒绝了。西方国家自然不可能乖乖当韭菜被割,多少年了,从来没放弃过通过各种办法偷茶树苗,由此而来,走私的需求自然旺盛。
弘书先回答岳钟琪的猜测:“有可能。”然后回答路振扬,“不是西洋的,孤瞧着,这样式有些像廓尔喀人曾经进献的,莫卧儿帝国那边的匕首样式。”
“莫卧儿帝国?!”第三次默契的岳钟琪和路振扬理都没理彼此,专注地看着太子。
弘书点点头。
莫卧儿帝国,印度的前身。
此时,英国人应该已经闯入那片土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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