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旸谷自己看时间,差不多半个小时就可以了,跟老二就商量,“宝珠,差不多时间可以了。”
“最后五分钟可以吗?”
宝珠答应了,然后无分钟到了,宋旸谷再喊,宝珠就还是不走。
孩子怎么说呢,耍无赖。
宋旸谷脸就下来了,宝珠心里也觉得打怵,还是想玩会的,今天晚上难得这么多人对不对,宋旸谷就不高兴了。
对扶桑讲一句,“你去忙,我在这边。”
扶桑前脚走了,宝珠后脚卡巴眼睛就开始哭,你哭我也不能带你回去,你这样很影响别人休息知道吗?
二老爷看了一下,马上就走了,二太太不走,她就跟宋旸谷讲,也是生气,“我们帮你带小孩多少年,你们自己不带,我们对孩子从来没有这样子,回来了多陪陪孩子怎么了?谁的时间不是时间呢,你给脸色看。”
“宝珠,跟奶奶走。”
宝珠还不,她就看着宋旸谷哭,哭的眼泪八叉的。
宋旸谷看着心疼吗?
也心疼,但是孩子的话特别会试探人的底线,有时候一旦开始不讲道理,往后就真的不讲道理了,“妈妈,我觉得你们很辛苦,教的也很好,小孩子确实用很多时间精力,但是这个时间精力我们跟不上的。”
他对传统的育儿观念就不太满意,难道陪着在身边的就是好的吗,就是尽职尽责的,就是个好爸爸好妈妈了吗?
难道就不能有别的方式吗?
一些教育理念,好的性格的培养,还有人格的养成,好习惯的培育,应该比陪伴是更重要的。
现在很多人的观念就是,我不能陪伴在你身边,那我什么也不能做,不能给你提供任何情绪价值。
我陪伴在你身边的,就真的只是陪伴,其余的别的东西,根本就想不到。
他为什么跟扶桑会有这样不一样的理念呢,等回去的时候扶桑还没有睡,她自己的账户全部都是自己在打理的,挺操心的就是,很多数据都是自己核对核算出来的。
“睡下了?”
宋旸谷自己拿了干净衣服洗澡,接过来扶桑的毛巾,“嗯,闹着哭了一会就睡觉了。”
这个是新毛巾,扶桑觉得他心情不太好,当太太的,这个还是能马上感知出来的,所以刚回来的时候就准备了。“我上面熏了白茶,你擦完出来一晚上都是这个味道,我觉得很适合你。”
两个人感情是很好,对对方绝对是很有耐心的,比对宝珠有很多的耐心,就连扶桑都要承认,等宋旸谷出来,人整个都很缓和了,两个人聊一下吧,“我们观念不太一样。”
扶桑想了想笑着开口,但是不是个大问题,他跟宋旸谷是两个奇葩的,两个人异地分分居很多年,她在里面,宋旸谷在外面,最后还能不离不弃地走在一起,本身就跟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不一样了。
他们是内核力量非常稳定强大的人,只要自己认定的事情,就非常有毅力非常有耐心,人生就非常的不寂寞,因此能忍受各种孤独,自娱自乐地去生活,不需要陪伴在身边也依旧能爱下去。
因为情绪价值足够支撑走下去,人生如果是一个皮囊的话,那他们彼此之间提供的无形的东西,就足够让血肉血管充盈起来,不需要别人给你补一点水跟营养了。
他们获取的方式是向内的,问自己获取。
宝珠呢,现在是向外的,她需要别人来获取这种充盈。
宋旸谷就很想跟女儿讲这样的道理,但是太小了,太小了你根本就没办法带的。
但是宝珠这个个性在他看来,就有很大的问题。
他觉得自己女儿不完美,但是从来不讲,因为很爱自己女儿。
你知道吧,这个女儿,她长的跟扶桑很像,皮肤很白很白,但是比扶桑胖,看面庞的话就有扶桑的影子。
“我有时候看她,总觉得是你小时候。”一边说一边笑,觉得自己女儿很漂亮,很可爱,有时候一点小烦人。
所以不忍心,宝珠有时候缠着他一下午,去配合她的事情,宋旸谷都会去做,比对别的小孩,老大跟老三,有耐心多了。
扶桑也笑,“宝珠性格很有意思。”
感觉是一个家族的传承一样的,好的不好的现阶段的所有东西,在她的身上都有提现,是一个小缩影。
老大的话,年代要早一点,动荡不安,因此布谷的性格就很稳。
老小看不出来,现在人事不懂。
宋旸谷这边的话,隔壁就有置办房子,挑了个两口子都有时间的日子,就搬过去了,二太太跟二老爷跟他们一起搬的。
二少奶奶差点没笑出来,婆婆搬走了。
扶桑去跟姑太太还有小荣讲这个事情,小荣这个人呢,心大胆子小,只管嘱咐她,“好好跟人相处,人性不差,对你也不差,你没回来人孩子说给你带着就带着,天天自己带可用心了。”
又跟扶桑讲,“宝珠性格任性点也没事儿,跟你那时候不一样了,现在生活这样好,你小时候有什么啊,吃个萝卜都吃不起,你自己吃苦吃的多,不就是为了给孩子好过一点儿,别老跟孩子犯别扭。”
不仅二太太看不惯他们,就是小荣也看不惯扶桑跟宋旸谷。
扶桑就笑,给小荣盛饭,她经常陪着一起吃饭,大家也很喜欢吃饭的,她来了就做点好吃的,大家一起讲讲话,吃完一个小时差不多。
她也发现了,香港这边的人呢,很喜欢一边吃饭一边谈事情的,但是时间呢,又不会很长,真的就是慢慢吃一顿美食的时间,节奏很快,吃饭时间也是一种应酬交际的。
而且一天可以吃很多餐的,这个又很西化,以前的话,她的确一天两餐三餐的,很固定,没有别的东西吃,当学徒的时候,一天两餐的。
她捡着喜欢的吃,有蛋黄烧卖,慢慢吃一个就觉得很顶,“我打算约医院,大家跟我一起去做检查吧,我跟旸谷打算今年要全面检查一下的,不如大家一起,你们年纪也大了。”
小荣身体是最差的,年轻时候看不出来,但是年纪大一点,他身体就虚弱,眼看着姑太太比他都要好,扶桑觉得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先前年代的不人道。
去检查,结果就查出来脑子里面有很大阴影。
医生讲的时候,宋旸谷马上就去看扶桑。
扶桑很平静,拿着片子贴在光影背景板子上面自己看,“这么大吗?”
医生点点头,“对,差不多两个核桃那么大。”
“前年他身体不舒服,有做检查,然后脑部没有发现任何东西。”
“这个很难说的,肿瘤发展起来也很快,但是有可能也很慢,说不准,定期复查,有两种方式……”医生只能讲确定的事情,不确定的事情,绝对不会讲的。
你看,有钱也是没有用的。
小荣反应也慢一点,出来医院扶桑就哭了,一边开车一边哭,小荣都没看出来,下车还当没事儿,他觉得自己没有问题,还松口气,“我们家里去了,你们不吃口饭吗?”
宋旸谷摆摆手,“跟宝珠约好了,不回家要生气。”
宝珠那现在可是家里的大总管,搬家了她最高兴,二叔那边的事情她隔着围墙也要管,家里的事情也要管。
那么多狗还没有带过来,老二看见她天天两头跑就笑,“你妈妈不是给你报课了,你今天不去吗?”
“我上午才去,我的鱼呢?”
老二就抱着她里面去,给搬个小凳子,踩着看她的鱼,“叔叔,我不能带我的鱼,可不可以放在这里,你不要动。”
“为什么不能带走?”
“因为,因为,因为我要带走的我小狗,我的房间太小了,哈哈哈——”自己捂着嘴笑,也不知道笑什么,她可能觉得这个事情很有意思。
扶桑商量的,给你个玩具房,你随便放你的东西,但是你杂乱无章的东西,最好有个地方放起来,不要到处乱放。
她是没有时间收拾的,宋旸谷也没有,家里阿姨跟不上收拾的话,看见一点也会觉得乱的。
知道小荣情况,二太太也不敢惹扶桑,背地里就跟宋旸谷讲了,“这样子不好开刀的,万一手术失败,人就没了,而且很多开颅当时确实是割了,但是后期不知道怎么回事人还是有问题,而且肿瘤这个东西,割了还会再长出来。”
你有可能脑袋里面还会长,有可能延伸到别的地方去,都说不准的。
你没有办法控制,不如就别动,看命吧,二太太这个年纪呢,也是觉得看命,何苦受罪了呢,它要是不长,你有个命在那里,它就不会变大。
它要是继续长大,压迫了血管破裂之类的,又或者很倒霉的其它器官继续长,你只能受罪,手术不晚的,没几次人就扛不住了。
脑子里面又不是随便划开又缝起来的东西,“该吃吃,该喝喝,人不过是早晚一步的事情。”
晚上跟二老爷讲,也觉得儿媳妇可怜,“你说什么命,赚钱是能赚钱,拼命三郎一样的,人人都说我们家里娶了个女财神,可是你看多不好,身边的亲人,最后有几个在她身边儿的呢。”
自己就落泪,可怜自己儿媳妇。
一块儿长大的哥哥这是,一个师傅出来的,师傅没了,就俩人相依为命的,姑太太什么的感情都得差一点儿,这好容易回来了,到底是好好活几年啊。
越想越觉得伤心,直挺挺躺着在那里,“好容易内地安稳下来了,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啊,北平也好,山东老家也好,我这辈子,还能回去吗?”
她跟小荣一样,这些出来奔命的,无论有钱没钱的,就是想家啊,想那个胡同口儿,想家里的门槛儿过道,想那些流水一样记不清的日子,就连西墙上的一点暖光也想的慌。
日子最怕怀念。
怀念最怕来不及。
左也煎熬,右也煎熬。
扶桑就在车里落了那一下泪,声音都没发出来一点儿,就再也没提过这个事情,她小荣唯一的家属,她说了算,这个事情不提,那就是所有人都知道,小荣不知道。
都瞒着,扶桑跟宋旸谷讲过,“他不愿意手术的,手术也不一定成功,概率很低,人身体也会变差很多,不如痛痛快快活几年,我做该做的事情。”
至于其它的,很悲哀的,交给命运吧。
人的成长成熟,是从长辈亲人的离别开始的。
去一个,长大一次,因为能为你遮风挡雨的人又少了一个。
直到你上面没有人挡着了,没有亲人长辈在了,下一个就是你自己了。
所以说,大家都喜欢有长辈齐全的家庭,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给下面的人遮挡风雨的。
她把自己手头上东西都慢慢套现,等年前的时候,手里面资金全部回流。
金库的话,全部入香港这边了。
数目是多少,也没有跟宋旸谷说,宋旸谷开始还会问,后来两个人都不提了,因为钱确实是太多了,太够花了,最后听到的就只是数字。
她给北平市政府写信,表明愿意捐助很多钱,支援新国家建设。
北平市政府回信很快,很感谢。
扶桑跟宋旸谷的事情的话,大家也进行讨论,两个人为旧政府做过事情,效力过的,但是确实是为民族为国家发展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北平市政府那边的话,是同意探亲的。
需要递交的手续也很多,但是很欢迎,开了绿色通道。
扶桑真的是,拿出来了一半儿,她把户头给了人家。
现在是建设的热潮,扶桑这个是美金折合过来的,数字就很大,北平那边讲一句玩笑话,“我们一个养鸡工厂,参考美国产业化生产,你捐助建设这个钱的话,我们可以在全国建设一百五十个这样的工厂才可以。”
鸡肉,鸡蛋,各种加工产品,供应整个北平的需求上面,这么大的一个工厂,扶桑的钱能建设一百五十个,各种先进的设备,先进的仪器机器,可以供应全国的鸡肉鸡蛋需求。
这是个比方,不能去建设工厂的,咱们现在是百废待兴。
扶桑跟宋旸谷,身份上是不太合适的儿,很敏感的身份,还是从香港那边回来的,所以小荣也没想到能回北平。
扶桑就插着口袋,她走的时候打扮的特别的漂亮,“可以回去的,也很简单,咱们回北平过年去,我们回去探亲去。”
总有街坊,总有旧友,还有熟悉的同胞骨肉们。
“内地的报道天天都是热火朝天的做建设呢,精神面貌很好,跟咱们多少年前在围房里面做事一样的,人人都奔着劲儿呢,师兄你别觉得自己年纪大了,等着回去了说不定还能挖防空洞呢。”
扶桑身上的颜色亮眼,带着行礼就跟小荣家里去了,宋公馆已经没有了,姑太太挂念着倒簸萁的房子,“那是咱们的祖产,你爸爸跟我,还有扶美都是在那里出生的呢。”
她还带着钥匙呢,哆哆嗦嗦打开,院子一片枯草,西墙倒了一半儿了。
进去姑太太一边扯着草,一边就开始哭。
没想到还能回来了。
房子没法住人了,只有她保管着钥匙跟房契好好儿的。
回家的心情,大概就是这样子的,迫切的又忐忑的,每个人都有自己最想去的地方,有最深处的精神灵魂栖息的地方。
姑太太的一辈子,都是在倒簸萁度过的。
扶桑跟小荣,最惦记的还是黄桃斜街。
她高高瘦瘦的,又漂亮而温和,在北平临近年关的胡同里面,有不一样的冷清跟哀伤。
她一眼看过去,看到的是很多很多年前,胡同口老是摆摊儿的卖芝麻酱哨烧饼的,一口漆黑的热锅,温温地小火做着油炸鬼焦圈儿,再往里面,总是影影绰绰的影子。
柳先生的,小柳的,大柳的,咿咿呀呀地总是拉着弦子跟吊嗓子,时而在月光清冷的夜色里,柳先生总爱拉着弦子,她轻轻地路过,月色不可描述的美。
还有大力叔一家子,妞妞那么大一点儿,小力在胡同里面总是跑着,跑着来家里,跑着从家里出去。
还有她师傅,总也坐在正堂里面,冬天的时候她搁着窗户的影子,他总贴着窗户纸跟她嘱咐几句,夏天的时候在走廊下面的椅子里面,拿着个扇子,厨房里面老马总也忙不停,总有菜板的声音在院子里飘荡。
她的心跳的剧烈且有力,她脸色的神态,总让街道办的人员不知道说什么,近来探亲的人,总是这样的多。
扶桑才发现,原来她想家,很想很想。
她一直觉得自己还年轻,不惦记这里的。
可是到了之后,才发现,自己记得那么的清楚,是那么认真地想念,一草一木,在回忆里面梳洗的不得了。
她爱这里啊。
她爱这个城市。
也爱这个国家啊,爱这里所有的一切。
因为她的骨血里面,是传承一致的东西,那样强烈的归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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