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主动等待命运的宣判,不如主动拿着刺刀找命运的裁判,自己撞南墙。
宋旸谷今天就是带着布谷来撞南墙的,他早上起来吃了两碗面,但是他都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没有味道,也不觉得饿,也不觉得饱了,就是吃了,不到胃里,全到心里,结结实实的堵得慌。
还会慢慢压迫你的心脏,食物在里面膨胀,让你觉得呼吸都受影响,不那么畅快,这就是糟心。
他解决不了问题,也无法调解自己的情绪,那就只能去做跟这个事情无关的事情,去挖地,去买东西,就像个积极有为的正常人一样的,去做正常的所有的一切事情,显得这个事情没有一样,会好过一点。
然后想清楚一点,就去找制造问题的这个人,沟通协调,如果这些都没有用的话,那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最坏的情况无非就是,孩子养在别人家里,多来看看,假期互相借住一下,走亲戚一样的。
他即便是这种情况,都想好了,找了很多名人案例,还有身边的案例,大家互相鼓励安慰一下,比如扶桑是吧,一个标准的身世悲惨小可怜,还有眼前这个柳先生,也是无父无母一样很健康。
如果命运给你的东西你觉得很少了,那最起码他给你了健康,给你一口不算坏的牙齿,能让你维持生命体征,给你一个不算明亮的眼睛,让你看看早上的太阳对不对?
这样就会觉得,它也许对你并不坏。
命运最残忍的地方,是它给你一个躯体,但是却没给你一个配套的脑子,让你有时候想太多,而做的太少,让你觉得很累。
会让你误以为,这个命运给你的道路,让你走的很累。
如果只是简单的躯体做事,一天只想一个事情,会轻松很多,你也许会看到命运其它宝贵的财富了,阳光土壤,植物动物,空气花香,等一切很自然但是很多人在背地里得不到的东西,这些垂手可得的东西总是被人忽视,不觉得珍惜。
宋旸谷是这样悲哀地安慰自己的,但是这种很悲哀的安慰方式,很有效果,他现在脑子里都是布谷的事情,别的事情都想不到,这让他觉得很紧迫,很充实。
第一次这么充实的感觉到,自己紧紧握着儿子的手。
感受到他的脆弱给体温,还有稚嫩的肩膀也会摇晃,小小的眼睛里面,原来装载的东西,一点也不比大人少许多。
父子两个坐在人家家里,进去之后有沙发茶几,是个不大不小的四合院子,进房门之后显得局促,大概人太多了,这个院子里人太多了,不是小荣那边独门独户的院子。
外面也是吵吵闹闹的,有两个男孩子在院子里咕咚咕咚跑,然后跑进来,手里绑着一串东西,宋旸谷瞳孔放大,布谷拉着他的手。
两个人进门就坐在主位沙发上去了,手一直没松开,因此看见那孩子手里东西,是一起往后靠的,害怕。
是老鼠尾巴。
孩子活泼又胆子大,“瞧着,我找了老鼠洞,一窝给我端了,好家伙,七八个呢,这下好了,咱们一家子份额就足够了,我再去找去,放屋子里,我爸你别让人给拿走了,好容易找的,不然上学交不上去,老师又得说。”
刘先生刘太太还带着白围裙白套袖,朴实又沉默地尴尬笑着,看他们害怕,刘太太又觉得难看,从茶几上飞快地收起来那一串,又出来解释,“这传播细菌,都翻天了,我们是先进街道,率先开始除四害的。”
但是又犯愁,想起来老刘说的话,人家家里有钱,从以前就是内地的大户,后来去了香港,香港宋氏据说也很有钱,怕宋旸谷瞧不上家里。
没想到会上门,不然得高低收拾一下,这院子里今天大家休息,刚好大扫除的,爬高爬低,屋子里乱的很,刘太太跟刘先生背对门坐在小板凳上。
又起来泡茶,水壶在外面,从柜子里面找杯子。
宋旸谷是不喝的,“不用忙,冒昧打扰了,没有提前打招呼,但是我们来这边时间有限,过些日子就要回去了,所以今天来带孩子一起,商量一下这个事情,拖着大家心里也不舒服。”
他场面话还是讲很好的,可以听得出来,这人素质挺好的,什么错的话都能往自己身上考虑一下,还能为大家考虑一下感受,他其实想干事情的时候,干的是非常漂亮的。
为了布谷,还是那句话。
跟布谷讲,“这是刘先生,你生母给你有名字,刘国平。”
这是当初人家孩子带出来的时候妈妈给的名字,扶桑没改过。
刘先生一下就哭了,从进来开始就一眼一眼地看孩子,听孩子名字叫刘国平,还是他生母给的名字,就哭,哭的情难自禁。
很多故事悲哀,不是因为结束了悲哀,而是它没有一个结果,最怕没结果,不怕坏结果。
布谷的妈妈,是当初留守在北平,从事敌后工作的中情组织一员,后来组织在北平的据点,数次被清洗破坏,甚至跟上线断联,多少次惊心动魄的故事,都埋藏在历史的角落里面,被车轮碾压。
如果他们活着,那一定可以写很多小说,但是很多,被迫害致死,很多人也不是愿意去背叛组织的,但是日本人抓了去,非人的虐待手段太多了,扶桑是见识过的,她在里面事情从来不讲,一句话不讲。
这也是为什么,宋旸谷不给扶桑知道,她是很大阴影的,不要她再想起来一点点,对她刺激不会小的没,布谷代表一种希望。
在北平的工作人员也是流落四散,刘先生讲了很多次,这一次是对着他的儿子讲的,“你妈妈是晚上,躲在我们家后院的,她有同伴儿,让她踩着爬进来的,她不敢出去,躲在角落里面,同伴进不来,往前继续跑,也不知道后来抓没抓到,但是没有回来找她过。”
敌人追上来的时候,获得你情报的那一刻,绝对是包围你然后全部把你抓起来,恨你也恨得咬牙切齿的,多少个夜晚都是胆战心惊的日子,他们干的就是这样的职业。
白天黑夜有放哨的,看情况不对就跑,跑的时候,鞋子反着穿的时候很多,布谷生母就是这样跑出来的,敌人四面八方包围,有当场被抓的,还有跑出来的,还有跑一半被抓的。
布谷妈妈活下来,也是因为同伴的牺牲,“她讲她年纪最小,最好看一个,大家都关心她,要逃命的时候,眼看跑不掉了,北平的胡同,两头追的话,他们进一头,日本人很熟悉这边,就会在另一边堵着。”
“那个人想个办法,给她送到墙里面来,他自己去跑,跑前面胡同口外面去,日本人在那边等着的,抓到一个的话,也有交代。”
抓不到的话,那就看这个胡同有没有岔路口了,很可惜,没有。
“你妈妈就躲着,又怕又累,睡过去了,我早上要开铺子的,起的早,发现了她,就在家里留下来了,时间长了,我跟你妈妈有感情,就结婚了。”
宋旸谷下意识看刘太太,她不高不矮,有些胖,但是脸上带着笑,一直在家里找东西,桌子上摆着的吃的往布谷这边推,这会儿又找出来一张照片,给布谷看,很小的一张,“看,这是你妈妈,你爸爸那时候怕出事,结婚的时候花了大价钱,去照相馆拍的呢,一人一张。”
这是布谷第一次见他生母。
真的娇俏又漂亮的一个小姑娘,笑起来两个甜酒窝,皮肤白白的,两个麻花辫子,时光过的快,扶桑都见老了,但是照片上的人,还是那样的年轻漂亮。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姑娘,最后是这样牺牲的呢,她在里面经受了什么,无人得知了,日本人最后大撤退,第一件事就是销毁证据,杀人烧场子。
布谷这样看的话,他白白的,不是跟扶桑一样,是跟他生母一样。
布谷就哭了,看着照片就哭了,刘太太下意识给他擦脸,又怕突兀,“阿姨手脏,你可别哭,你看你妈多漂亮,我老给你爸爸讲,他多大的福气,娶了你妈,难怪念念不忘的。”
一点不生气,乐呵呵地,又把照片收起来,不给孩子多看,伤心。
布谷就趴在宋旸谷胸口前,呜呜地哭。
这个时候,还是不自觉找爸爸,宋旸谷就是他靠山。
刘先生也哭,哭着还是说,“后来安稳了下来,怀孕了,但是你妈妈一心想着组织,说是能在北平成立组织不容易,前面多少人都死了,她还活着,就得完成任务,听到有组织的消息,她一直找了一年多,终于找到了一点。”
“那年冬天,跟现在差不多的日子我记得,她高兴坏了,说要去找他们,恢复北平的联络,继续往南边提供消息资料,早上起来,我记得她还做了稀饭,买了油炸鬼,带着家里的伤药就去了。”
家里做药材买卖的,不缺这个,但是外面的人有时候,药店也不敢去,日本人盯得很厉害,刘先生还劝她的,“我说月份大了,我帮她去,她知道危险,不让我去,自己下着雪就去了。”
“那一年,北平很多事情,经常有暗杀。”
是的,宋旸谷也睡那一段日子被暗杀的,日本人很猖狂,但是中情工作人员,背地里也在做事,让日本人知道,在这个核心的心脏里面,还是有人的,还是有反抗势力的。
“结果去了,就没回来,她说下午就回来的,回来了包饺子吃,我饺子包好了,她就没回来过,我就知道,她出事儿了。”
从那以后,阔别这许多年,长了布谷这么一个孩子。
他就在北平打听,打听许多人,新社会了,他又跟政府打听,所以大柳很多人都知道这个事情,报道上也有写过。
听田有海当年吹过的牛,抱着一点希望,追查下去,皇天不负有心人啊,还真的就找到了。
刘先生哭,刘太太听着听着也哭了,大柳叹口气,他得主持局面。
打着圆场,“既然你们事情都找到我,我说个公道话,宋先生我不熟悉,我跟扶桑认识,多少年的老街坊了,从她上一辈开始的交情,就没有一个是不照路子的人,做事情那叫一个厚道,打从她师傅,她师兄,她自己个都算上,都是能干又有本事,待人处事有理有节。”
指着宋旸谷,“孩子爸爸你们今天也看着了,人家是大户出身的,孩子给养的多好,你们今天看孩子,吃得好穿的好,人家还教的好,咱们自己养都不一定养人家这样。”
“咱们说公道话对不对?而且孩子妈妈,扶桑当年,也是九死一生照顾这个孩子的,人家自己在里面,也是有口吃的都给孩子吃了,里面的日子不提也罢,但是孩子人家拼了命给送出来养活了,这事儿咱们得领情。”
刘先生拿着毛巾擦擦脸,一个劲点头,“是的,是的,我对不住孩子,也得谢谢宋先生宋太太的。”
大柳笑了笑,“别着急谢,后面有您谢的时候呢,老刘我跟你也认识不少日子了,你们夫妻我也熟悉。”
跟宋旸谷讲的,“这都是好人,没别的,老实本分的,没有一丁点的坏心思,家里养着这么多儿子,日子是不富裕,但是人家感情就特别好,刘太太是后面进门的,但是人这些年一直帮着打听找孩子的,心善也不妒忌,家里家外一把好手。”
怎么说呢,都是好人,都是好心人,家庭工作什么的,都是板板正正的,有人味儿,上大路子的人,不是那种走野路子小道的人。
大柳把话讲的清清楚楚,然后商量,“那双方都讲讲各自的意思吧,对孩子什么看法啊,什么安排,咱们和和气气的,不容易,别伤了人心,也要考虑孩子的感受,大家聚在一快难得,就冲着孩子生母,咱们也得好商好量的,我这话你们得听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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