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陈西泽在浴室水台边对着镜子刮胡须。
薛衍穿个裤衩走过来,将陈西泽往边上挤了挤:“你还需要照镜子?”
陈西泽寸土不让地站定了,一字一句道:“生活的仪式感。”
“有什么用?能当饭吃、还是能让你重见光明啊?”
陈西泽鄙弃地喃了声:“臭直男。”
“说的好像你不是似的。”薛衍用呼啦呼啦的电动刮胡器在脸上转悠着,忍不住偏头望了眼陈西泽。
他下颌线流畅漂亮,涂着白色沫子,拿剃须刀的动作优雅、指尖也灵活,缓慢而从容地扫过了下颌间青色的胡茬,没有半分的遗漏。
“怎么不用电动的?你这刀片,不怕刮伤脸吗?”
“唯一一次刮伤脸,是你可爱的妹妹怕我弄伤自己,争着抢着要帮我剃须,给我划了条血口子。”
陈西泽侧过来,果然左脸下颌处有一块轻微的痂痕。
“……”
“我妹妹是个善良而愚笨的女人。”薛衍扫了他一眼,“不过你可真行啊,什么都看不见还敢拿刀子。”
“我的手拿得最稳的东西,一个是气步|枪,第二个是手术刀。”
薛衍看出了男人眉宇间的倨傲,冷冷地嘲讽道:“只可惜,没了这对招子,你什么都拿不了。”
大清早的,陈西泽也懒得跟他打嘴皮子架,仔细地将胡茬剃得干干净净。
“你弄这么仔细做什么,留点胡茬才够男人。”
“她皮肤细,扎着会不舒服。”
“……”
一大早灌一嘴狗粮,薛衍放下了剃须机,观察着陈西泽的动作,丝毫不像看不见的视障人士。
过了会儿,他不动声色地将搁置剃须刀的小台架往旁边挪了几厘米,准备让他扑个空。
陈西泽清洗干净剃须刀,消了毒,正准备挂上去。
薛衍的呼吸都止住了,眼睁睁看着他的剃须刀就要掉下去了,陈西泽动作顿了顿,往旁边移了几分,准确地将它挂在了台架上。
“……”
薛衍伸手在陈西泽眼前晃了晃,确定他真的什么都看不见,很不信邪,在陈西泽要抽牙刷的时候,先他一步,将他的天蓝色牙刷和薛梨的淡黄牙刷进行了对调。
陈西泽摸到牙刷柄,有点无语:“我亲爱的哥哥,您有事?”
薛衍:“我一动没动啊。”
陈西泽:“您这种行为,跟幼儿园小班的薛梨同学有一拼了。”
薛衍讪笑了一下,将牙刷递给他,见他如正常人一般拧了牙膏,仔仔细细地刷了牙,漱口之后还把水台给擦得干干净净,光洁锃亮。
“行啊陈西泽,还能做家务。”
“谢谢,基本生活技能。”
“那你的生活完全不受影响?”
陈西泽很精致的涂抹了护手霜,漫不经心道:“也会有影响。”
薛衍:“比如?”
陈西泽:“比如总有一些无聊的人喜欢试探我是不是真的瞎了,给我的生活制造很多人为的障碍。
薛衍听出了这家伙的嘲讽之意,嘴角冷冷地提了提:“最好能够独立生活,别让我妹妹照顾你。”
“她能照顾好自己,我就要给她颁奖杯了。”
话音未落,薛梨一阵风似的从房间里冲出来,在洗漱台哗啦哗啦漱了口,捧水洗脸一气呵成——
“啊啊啊啊迟到了!”
“你俩别挡着路!”
在她跑出去的时候,陈西泽抓住了她的后衣领,将她揪扯回来,将在她手上涂抹了护手霜,同时又拿起梳子给她梳了头:“短发都能打结,你可真行。”
“没时间了!我要去上课了!”薛梨挣开了他,连早饭都顾不得吃了,抓起书包跟个螺旋似的在客厅里转悠,“我校园卡呢?谁看到我校园卡了?”
陈西泽走了出去,在玄关入门的小篮子里拿起校园卡,递了过去。
“谢谢哥哥。”薛梨接了卡,匆忙地换上鞋准备出门,薛衍赶紧将温好的牛奶递过去,“路上记得买早饭。”
“哦,好!”
然而出门没一分钟,薛梨又急匆匆地跑了回来:“啊啊啊啊手机没带!”
陈西泽早有预料,一直就在门边等着她。
她一冲进来,手机便递到了她眼前。
薛梨吊着他颈子,用力地亲了亲他香香的下颌:“晚上回来给你带大鸡腿。”
“不要甜辣酱。”陈西泽一如既往地补充。
小姑娘离开之后,屋子里总算安静了下来,陈西泽回头,望着倚靠在玄关边的薛衍。
薛衍抱着手臂,无话可说。
的确,指望薛梨这丢三落四、脑子还缺根弦儿的小丫头照顾他,难度委实有些大。
“上午你去哪儿?”
“录音棚。”
陈西泽从容不迫地吃过了早餐,薛衍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正好,我要去上班,载你一程。”
薛衍一入职互联网大厂,家里就给他买了辆酷炫帅气的梅赛德斯城市轿跑,拉开车门,陈西泽坐了进去,薛衍启动引擎,一路上还叨叨地抱怨着,住在他们家,车库每天还要几十块停车费,房东也是黑了心,还不如住酒店来得划算。
陈西泽漫不经心说房费已经全部上交了充公了,他一分钱都没落下。
“你现在这工作,能赚多少钱?”薛衍单手搭在方向盘上,望了望后视镜里那个英俊而沉默的男人。
陈西泽也没有对他隐瞒的必要,如实道:“现在一集的报价一万,也许将来名气出来,会更高。”
“也还行,将来不至于吃软饭。”
“有这想法,没这条件。”
薛衍扫了他一眼,冷笑道:“你终于认清自己的水平了。”
陈西泽:“主要是令妹暂时没有让我吃上软饭的条件,将来…也不一定会有。”
“……”
车停在了创意产业园区大楼下,陈西泽拉伸盲棍,走下了车,朝着对面的b座大楼走去。
薛衍按下车窗,望着他瘦削颀长的背影,东方冉冉的朝阳将他的影子拉长。
他的步履沉稳,似任何泥泞和荆棘都无法阻止他,更不能摧折他。
他想要的,也一定会死死抓在手里,绝不放开。
薛衍忽然想到了小时候的一些事。
小时候的薛衍跟所有调皮的男孩一样,特别喜欢欺负妹妹,当然也从没觉得他这敏感、淘气又任性的妹妹有多可爱。
但薛梨跟他正相反,薛梨那会儿正处于探索世界的年龄,对哥哥这样的存在其实是很向往、很依赖的,所以她成天跟在薛衍屁股后面,宛如小跟屁虫一般。
以至于后来小区有不少男孩都笑话薛衍,说他上哪儿都带着妹妹,特别不酷。
有好几次,薛衍看到妹妹屁颠儿屁颠儿地跟着他,索性当着所有小男孩的面,将小姑娘推开,义正严词地说:“以后你不许跟着我了,自己去和莉莉她们女生玩吧。”
“莉莉她们要玩洋娃娃,我不想玩,我想玩泥巴。”彼时女孩的嗓音还有些稚嫩,糯糯的像年糕一般。
薛衍还是把她赶走了,眼睁睁看着小姑娘哭着跑远了。
没几天,陈西泽搬了过来,薛梨飞速和他熟悉了起来,如获至宝一般拥有了新的玩伴,甚至没多久连称呼都变了,竟然叫起了哥哥。
除了上学,所有的闲暇时光,她都和陈西泽呆在一起,一起玩泥巴,一起抓蚂蚱,一起看动画片…
陈西泽性格特别孤僻阴冷,性格耿直坦率的男孩们好像跟他都玩不到一起,他也只有薛梨一个朋友。
渐渐地,薛衍开始有点不是滋味了。明明他就不喜欢这个小跟屁虫妹妹,可是妹妹成天跟着陈西泽
,哥哥长哥哥短的,他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了。
陈西泽这明显是要跟他抢妹妹啊!
薛衍很不爽,明里暗里警告过陈西泽很多次,陈西泽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
于是某天周末,薛梨跟爸妈去买新衣服了,薛衍便将陈西泽叫到小区外的公园林子里。
他一个人1v1打不过陈西泽,于是叫来了小区里七八个胖乎乎的小男孩,七手八脚地将陈西泽抓到沙地里,威胁他说如果再跟薛梨玩,就把沙子塞进他嘴里。
陈西泽疯起来也真的疯,一个人单挑七八个男生,被他们按在沙里揍,愣是紧紧咬着牙关,不可能求饶,也不肯接受薛衍的条件。
那几个男孩都被弄得筋疲力竭,累得直喘气,陈西泽满身泥沙,撑着膝盖艰难地站起来,眼神里那股子倔强的劲儿,直到现在…也从来没变过。
薛衍拿他没辙,只能气呼呼地放狠话:“薛梨是我妹妹!我的!”
从刚刚到现在,陈西泽如顽石般一言不发,听到这句话,他却坚决地说:“现在,是我的了。”
他要抢走薛衍的妹妹,抢得如此理所当然,如此明目张胆…简直像个不讲道理的强盗。
薛衍真的恨他恨得牙痒痒。
后来的某天周末,爸妈都不在,薛衍上完篮球兴趣班回来,指尖转着球,哼着《灌篮高手》的调子进了屋,却看见薛梨和陈西泽俩人坐在沙发边,靠在一起看动画《千与千寻》。
小姑娘看得入迷,手爪子机械地给自己喂薯条,一根给自己,一根喂给陈西泽。
陈西泽蛮讨厌吃番茄味的薯条,皱了皱眉,却还是乖乖张了嘴。
他大概真的很想要一个妹妹,而薛梨是他理想中最可爱的妹妹的样子。那种柔软的,可爱的生物,大概是他冷冰冰、硬|邦|邦的童年生活里,唯一的美好。
很奇妙,薛衍第一次感觉到拥有一个妹妹的幸福,居然是在陈西泽和他妹妹日常的相处上。
只可惜,薛梨和陈西泽的亲密和友谊,似乎已经超越了跟他的兄妹之情。
动画片看到最后,小姑娘哭了,陈西泽用袖子给她擦着脏兮兮的小脸,真的像哥哥一样在照顾她。
她哭着说:“陈西泽,白龙好可怜哦,他明明那么喜欢千寻。”
“陈西泽,我不喜欢分离。”
“陈西泽,我想要有个像白龙一样的哥哥,关心我,爱我,永远不会离开我。”
薛衍很坏地给她泼冷水:“那只是动画片!傻子!都是假的。”
薛梨哭得更厉害了:“骗人!”
“再说,你又不是千寻,你还想要白龙,做梦。”
“我…我是!我就是!”
“你不是,千寻比你漂亮一万倍。”
薛衍用了一周的时间,说服薛梨白龙根本假的,童话故事也是假的,打碎女孩不切实际的幻想。
谁知一周后,陈西泽去爸爸家过完周末回来,那个美妙的黄昏,他只用了一秒钟,便薛梨相信了童话…
是真的。
柔和的阳光从楼道的天窗边泄下,陈西泽穿着白龙的狩衣和日式木屐,站在梦幻而柔美的光影里,白皙的皮肤仿佛都在发着光。
他漂亮得宛如从动漫里的夏天走出来的少年,来到现实世界,来到她的身边——
“有点不太像。”
他第一次穿这样的衣服,拿不准会不会很滑稽,忐忑地望向面前的女孩,“你要不要拍照?”
薛梨一边笑,一边揉眼睛,心里酸酸甜甜的。
“陈白龙。”
“建议换个称呼。”
“白龙哥哥。”
“嗯。”
薛梨将绯红的脸蛋别向一旁,都不好意思了。
好帅哦。
所以童话是真的。
薛梨没有千寻的奇遇,但她有了要守护她一生的白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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