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内,余心乐哭得撕心裂肺,赵酀无奈的同时,倒也诡异地再度涌出心疼。
他听得出来,余心乐是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
赵酀暗自叹气,只好提着肉包子走进卧房,人影刚在门口出现,余心乐便反应过度地赶紧贴到墙壁,手中紧攥碎片,愤怒地盯着他。
赵酀往前走,他脸上挂着泪痕,努力凶巴巴:“别过来!!我杀你哦!!!”
然而他还方才还在哭,声音都哑了,再凶巴巴,说出来的话也是软绵绵的。
其实余心乐确实挺倒霉,什么也没干,落到这样的境地,赵酀不知余心乐多大年纪,看他面貌总不过十五六岁,难得一个干干净净的孩子,一看便知家中宠得厉害,更难得是,即便过于惯宠,余心乐也未被养成那等无法无天的大恶之人,反倒是真的善良单纯。
赵酀这样冷情之人,多少也会忍不住想要妥协。
他也尽力让自己的气息不要过于凛冽,他不顾余心乐毫无用处的威胁,一直走到余心乐面前,余心乐转身甚至要往床底爬,赵酀吧,更是觉得有点不是滋味,瞧把人家孩子给吓得。
他绕到另一边,双腿直接堵住人,再蹲下身,将那袋包子递给余心乐。
“……”余心乐抽鼻子,肉包子的味道!
“吃。”赵酀言简意赅。
“……”余心乐不太相信地抬头看他。
赵酀索性从袋中拿出个包子,掰下一点,自己先吃了,再递给余心乐。
“……”余心乐还是不动。
赵酀又往前递了递,余心乐瘪了瘪嘴,肚子又“咕噜噜”叫,他摁住肚子,看了看包子,眼泪又忍不住掉下来,哭着问:“是不是吃过这个肉包子,我就要死了?”
“……”赵酀终于忍不住,颇为头疼地问,“谁说我要杀你?”
“你们光天化日之下杀人!杀了好多个!我亲眼所见!”
“……”赵酀无力回答他的问题,再催,“吃。”
余心乐观察他片刻,认真问:“你没想杀我?可是你逼我吃毒药,我一吃就晕过去了!”
“……你过于激动,那只是平复你情绪的药丸,睡一觉便好,我只给你吃了小半颗。”
“可是我吃了肚子疼!特别疼!”
“那是因为你饿了。”
“……咕噜。”肚子又响,余心乐有些难为情地低头,伸手摁住肚子,小声问,“呃,你真的没想杀我么……”
“没有。”
余心乐心中还是有许多怀疑,但他想了想,对方没有杀他的理由,而且这人刚刚也吃了包子,到现在也好好的,包子确实没有毒。
余心乐又问:“你与王家可有串通?”
“王家?”赵酀挑眉。
余心乐听声音便知道,那应该也是没有,他已经开始松下几口气,却还是不平道:“既然你没有想杀我,为何不早说呢?吓死我了!!”
“……”赵酀再度无力,示意他拿包子,“吃吧。”
“哦。”余心乐说完便要伸手拿包子,却又是倒吸冷气,赵酀跟着看去,发现余心乐双手都是鲜血,余心乐扔了手中的瓷片,带着哭腔道,“我手受伤了……”
方才太紧张,他甚至没有意识到。
赵酀想要快些离开,见余心乐这委屈巴巴的样子,只好放下包子,拿来余心乐的手看,只是两三道小口子,看起来吓人而已,这是因为余心乐身娇肉贵,家人护得紧,几乎从未受过伤,若换作是他,这种瓷片是割不破的,因为练武,他手心全是茧。
余心乐见他在查看伤口,仰头看他,眼巴巴地问:“要紧吗?”
赵酀从未遇见过这样的人,先前还怀疑自己要杀他,如今又这般信任,单纯得甚至有些笨,说实在的,这样的信赖眼神,很难叫人拒绝。
赵酀其实是可以拒绝的,但还是那句话,他觉得余心乐也是受的无妄之灾。
且他早些解决这件事,便也能早些离开。
这处民宅本就是他与邓容的藏身之处,备了不少常用物品,他索性起身,去找来绷带与药粉、清水,给余心乐处理伤口。
介于余心乐过于娇气,赵酀给他手上绑了薄薄的几层绷带,好让他恢复得快些。
也因为这一举动,余心乐彻底相信了,这个土匪是真的没有想杀他!
看来确实是误会!
不用死就好!
余心乐又活络过来,包扎伤口的过程中,他的肚子还是一直响,赵酀收拾东西,示意他吃包子。
余心乐本来兴致冲冲地准备开始吃,手又顿住,赵酀放好东西回来,就见他委屈巴巴地坐在那里,动也不动。
见他过来,余心乐摊开手:“我手受伤,吃不了。”
“……所以?”赵酀心生不妙。
“大侠,你能帮忙喂我吃一下吗?”余心乐回过神来,嘴巴便又甜了起来,“大侠,拜托你啦!我这不也是没办法么……”见赵酀无动于衷,余心乐低头,低落道,“确实是有些强人所难,对不起,要不,我现在就走吧……对不起,是我拖累你了……”
余心乐说着要起身,摇摇晃晃地好不容易爬起来,手去扶桌子,痛得高呼,眼见又要倒在地上。
赵酀无奈,他只好上前扶住余心乐,将他扶到椅子坐下。
余心乐一直用眼神示意地上那袋包子,赵酀也只好拎起袋子,拿了个包子递到他嘴边。
余心乐立马笑逐颜开,嘴角翘得高高的,张口就是一大口。
赵酀看在眼中只觉好笑,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好哄得很,若自己真是个土匪,这孩子可如何是好?
余心乐吃得嘴巴鼓鼓的,一连吃了两个肉包子,见他没有喊停,赵酀就继续喂,吃到第三个时,余心乐的速度放慢,不悦道:“这个包子是咸的,不好吃。”
赵酀便收回手,余心乐大惊:“你干吗?”
???
赵酀也纳闷,不是说不吃了?
“我还饿呢!”
赵酀只好再伸手上前,余心乐小小吃了口,又叹气:“不好吃,我喜欢吃甜甜的肉包子,我们平江府的包子是甜甜的,锡州的更甜,都挺好吃。”
听这意思,就是不吃了?
赵酀再收回手。
余心乐不高兴地鼓起嘴巴,闷闷不乐地侧过脸,好似在生闷气。
赵酀会读书,会练武,会玩弄人心,还会杀人,却实在不知道如何弄懂这个小少年,赵酀略等片刻,见余心乐还是没反应,他当然不会哄人,他也就索性放下袋子,说道:“那我走了,这袋中还有包子,你饿了便吃,吃饱了你便自行离去罢。”
赵酀自觉交代得还挺完整,转身便欲走,也没有与余心乐打招呼。
他们本就不过萍水相逢而已,此生再无见面的必要。
他走得迅速,然而身后的声音更迅速。
还没到卧房门口,余心乐的哭声接踵而至,他的脚步顿了顿,回身看去,余心乐坐在那里哭得直抽抽,差点喘不过气,赵酀惊吓之下,走回去,弯腰帮他轻拍后背,非常不解:“为何又哭?”
余心乐避开脸,本不想被人看到这狼狈模样,一听这个“又”字。
他转过脸,怒视:“我很少哭的!我才没有又哭!”
“……”赵酀只好认同地点点头。
余心乐却更生气:“我从未见过你这样的人!我是被你连累的!我又不是笨蛋,我想明白了,明明是有人追杀你们,你们也不过是顺便带我走罢了!本来我只是打算让你们带我甩开我的仇人,事后我还想雇佣你们,我是真的很喜欢你们!也很佩服你们!
“结果呢?!到了这莫名其妙的地方,我还被颠得差点晕过去,我看到你们杀人!我以为自己要死了!我连遗书都写了!现如今手上满是伤!
“你这个始作俑者,就想拍拍手走人?我怎么办?!我是外乡人!我又不认识路!我还在被人围追呢!我上哪里找我爹娘!”
赵酀也是叹为观止,没有想到少年这样能说,但他也实在是无能无力,他并不善于应对这样的“胡搅蛮缠”。
他只好沉默地站在那里。
余心乐一气说完,总结般地哭道:“你怎么能这样无情无义啊?!”
赵酀头更疼,下意识地,他就说了句:“对不住。”
这也是他生平头一回说这句话,实在是被闹腾得头疼,只要能让对方闭嘴,道个歉也不算什么。
余心乐听了这句,似乎好过许多,还不时用眼角余光偷瞄他。
赵酀心道这样便好了吧?
他开口:“那我走了。”
余心乐简直目瞪口呆,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要走?!他一个人留在这种地方怎么办啊?!他连东南西北都不认识!爹娘是会来找他没错,谁又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他?万一在这之前,他就被王家人先找到呢?
他更不敢独自出去,他怕自己还没找到爹娘,就会撞上王家人。
他瞪大眼睛看着赵酀的身影逐渐不见,豆大的眼泪往下掉。
他怎么就这样倒霉呢?
反正这里就他一个人,他伏到桌子上生气,手握成拳头捶了捶桌子,却又碰到伤口,他“嘶”着还不曾有所反应,手已被攥住,他吓了一跳,立马直起身子,却是那土匪去而复返。
他呆愣:“呃……”
赵酀也很无奈,不知为何,一旦离开此处,余心乐委屈巴巴的泪脸就始终在他眼前晃,叫他很有负罪感。
不知不觉,他便又回来了。
看着少年呆滞的面庞,赵酀心道,也罢,那就跟着余家的船回京吧,本来这就是最好的法子。
如此看来,也是天意如此,叫他总也跑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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