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他们便准备离开清和县。
不知余安和私底下与知县李文是如何商议的,清和县的人依旧不知他们的身份,更不知余心乐在其中的作用,那名盗贼依旧没有找到,是以余安和为了安全,特地雇了队镖师随行。
这样一来,赵酀的存在便不打眼,船上一下子多了好些镖师,人人都是黑衣黑铁面具。
余心乐自然知道他爹的意思,见状更是高兴不已,还对赵酀道:“这就彻底没人发现你的不对了!你终于能放心地跟我们走了吧!我早说过,我会保护你的!”
镖师安排好后,余家的船队便从港口驶出,继续往京城而去。
余心乐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请了几位镖师进船舱来,请他们说些外出的趣事来,不知怎么的,又说到那位比武招亲的许翘许大小姐,说她不相信她看中的那位公子是江洋大盗。
她如今也正在带人每天帮着官府抓那位盗贼呢,说是非要当面问清楚。
余心乐听得心有戚戚焉,幸好他已经走了!
上船的镖师们倒是察觉出些许不对,觉着余心乐看起来有点眼熟,不过余家出手阔绰,拿人钱财,他们也懒得多言,干他们这一行的从来都懂得“闭嘴”。
说起许大小姐,也是他们特意而为,是想叫余心乐注意一些。
余心乐没有多想,余安和却是闻弦歌而知雅意,其他倒没多说,只是主动提出要帮他们赎身,问他们是否愿意来余家做护卫,给出的佣金更是不菲,他们已然心动,于是余心乐的身份更不会被人说出去。
赵酀一旁看着,心中更是认为余安和不是个简单人,那真是方方面面都想得仔仔细细。
赵酀这位大侠姓颜的事情,后来余安和也已知道,但还是那句话,灯下黑,又有谁会把他跟颜皇后联想到一起呢?哪怕他们与颜皇后从前认识,毕竟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在余安和看来,当初那位被贬去岭南的年幼太子,无人教导、看护,即便能侥幸长大,也绝无可能回到京城。
接下来的几日,余心乐再不惦记着下船,毕竟船上那么多见多识广的镖师,随随便便给他讲一些,就够他听了!
余心乐更想要赵酀讲给他听,只可惜赵酀不爱说话,余心乐便不勉强他崇敬的大侠,但是大侠一定要每时每刻陪在他身边,一旦看不着,他便要找人。
于是这就导致赵酀生出一个烦恼。
到京城后,他要如何才能甩了余心乐?
恐怕这也是件麻烦事。
余心乐还不知赵酀的想法,每天傻乐,他们的船太多,行起来便很慢,大约还有七日就到京城时,程家派了人过来迎接,毕竟余安和是程家的姑爷,余家还是程家的财神爷,这点礼数还是要讲的,即便程文祥根本瞧不起余家一介商贾。
来的是程四老爷的大管事,赐姓程,人称程六。
程六上船时,余心乐带着西园、赵酀跟另外几个镖师也去前头船上,程六代表的是程四老爷,也就是余心乐的外祖父,总要去见上一见。
程六先是将余心乐夸了又夸,但赵酀发现,这位程六眼神极为淡漠,可见这番夸奖根本就不是从心而起。
出于礼数,余安和自也要夸几句程家的其他孩子。
那程六立即得意道:“可不是,我们大少爷可是太子殿下也要赞一声聪慧的,今年春闱虽是延时,但只要时候到了,大少爷必要高中的!”他又状若和蔼地对余心乐说,“表少爷,进京后,您可以常来府中请教,想必下回府试便能顺利通过。”
余心乐不客气地朝程六翻了个白眼。
这不就是在嘲笑他三次府试不过么,他只是自己不想当官,不想考,才故意不过,得意什么啊!
余心乐便问:“大少爷?是那位前年来平江,非说我家做的白灼河虾好吃,连吃几盘直接吃得住在茅厕的那位?哦对了,大少爷说我用的墨好,临走时把我书房里的墨全都打包带走了。
“还有他妹妹,你们家的大小姐,我娘给打了一整箱首饰走呢,就跟没见过首饰一样,见什么都想要,我到现在都好奇呢,程六叔,你们京城没有墨与首饰卖吗?”
余心乐说完,无辜地看向程六,好似真心求问。
“咳咳。”程六不说话。
余心乐更是感慨:“好可怜啊,原来京城的生活如此水深火热。”
“……”
“唉,我确实要经常去你们府上看看大少爷,真怕你们连饭都吃不饱。”
程清晖低头忍笑,余安和当然也不会为外人训斥自家宝贝疙瘩,余心乐顺势起身:“爹娘,这就先回去念书,哎,毕竟我还要考府试。”
说罢,余心乐看也没看那程六一眼,转身离开。
到了自己的船舱,余心乐只留西园与赵酀,坐下就气道:“大侠,你是不知道这个程家人有多讨厌!就跟吸血的蚂蟥一般!是我们余家在养活他们家,不知感恩也就算了,还非要装腔作势!我真是多看一眼,都能少吃一碗饭!”
“既如此,不见便是。”
“若是其他人来,我才不见呢!程六是我外祖父的人,我总要给个面子,我外祖父也是个可怜人,他明知程六是程文祥派过去监视他的,他也没办法,他是程文祥收养的,若无程文祥,他恐怕早就被族人害死,他只能愚孝。很多事情,他也无能为力。”
余心乐耸耸肩:“就算了为外祖父吧,不过若到京城,程家人当真妄图踩我脸上,看我怎么对付他们!”
余心乐再拍桌子:“什么大少爷!长得肥头猪脸的,他要敢在我面前耍威风,大侠,我一定揍他!”
赵酀心中好笑,跟着道:“我帮你。”
余心乐瞬间高兴了,仰头笑道:“好!一起揍!”
程六来后,他们才知道,原来宫里的陛下身体有恙,原定今年春天的春闱都已延时,因为陛下无法主持殿试,众多举子都在京里待命呢。
这些事于余心乐而言太过遥远,余心乐听过便罢了。
程六却是得意到不行,陛下因病无法上朝,如今朝中事都是太子赵琼在主持,程家人牢牢抱上了赵琼的大腿,尤其他们家的大少爷,更是得太子看重,即便还没考上进士,也常被太子召进东宫陪伴左右,余心乐眼看这程六都快飘起来了。
余心乐私底下跟赵酀说:“进京后,我要与我爹说,还是离程家远些吧,他们家就是轻浮的软骨头,得一点好处就什么都忘了,这种人家死得最快,我跟我爹娘还想长命百岁呢,最好是能把我外祖父接出来,那就一切都好了。”
赵酀更是对余心乐刮目相看。
你说他笨吧,他什么事都看得透彻,头脑异常清醒,可你要说他工于心计,他又如此不屑与程家来往,更瞧不起那些抱大腿的人。
这可不是一般的大腿,是太子。
虽也不过相处几日,赵酀也要承认,余心乐越发得他欣赏。
这才是纯澈的聪慧。
赵酀甚至有些微的不舍,毕竟到京城后,他们便会分开。
还有三日到京城时,午后,余心乐在船舱中读书。
这也是余心乐见过程六后,重新做的决定,按照余心乐的说法,他是不乐意做大官,更不稀罕考什么进士,但人争一口气,他哪怕得个功名在那里呢,也算是为他父母,看以后还有谁敢嘲笑他爹娘。
京城不是江南,在江南还能赞他个风雅,在京城随随便便掉块牌匾下来,都能砸着好几个小官。
赵酀也趁机站在甲板上,看似在巡逻,实际看着河岸边的树木与房屋。
这也是他与邓容两人的秘密,多年来,如同余安和想的那般,众人要么认为他早就死了,要么就是被养成了废物。
也算是托王贵妃的福,他当初到岭南不到半年,王贵妃便派人来杀他。
他那时还小,本该早死了,无奈烂船还有几斤铜,他曾贵为太子,总有人私底下愿意助他,这些年来斗智斗勇,十岁那年,又一次毒杀中,他顺利“死”去,带着已经收服的部分侍卫离开,自此到处磨练身心,而京里知道他已死,也迅速找了个替身去代替他,对外依旧粉饰太平。
多年的磨练中,也算是培养了不少人手,他与邓容总有分开时,互相有约好的唯有彼此知道的记号。
这几日在船上,他唯恐漏去,时不时就会眺望两岸。
没想到,今天他还真的看到邓容亲手留下的记号。
那是邓容有急事找他。
而这记号,事关京中龙椅上那一位。
这也是邓容头一回用。
多年心愿终将成,即便是赵酀,心中也有几丝激动,他不觉渐渐握紧拳头,船往前驶去,那记号离他越来越远,怕引人注意,他也不敢回头多看,心跳却是很快。
直到耳边忽地传来舱内余心乐的声音:“咦?大侠呢?”
西园答道:“恐怕在外头巡逻呢。”又玩笑般道,“少爷,您对颜大侠这样好,我都吃醋了!”
“哈哈哈哈哈,少爷也一样疼你呀!”
赵酀沸腾的心潮渐渐止住。
他们分别的时刻,终是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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