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坐在床上的玄衣男子,自然便是当日死遁的赵酀。


    同样也是刚登基不久的新帝赵酀。


    之所以还封着内城,以及还没有将自己的身份完全昭告天下,是因为还有点尾要收。


    再说,他也并没有骗天下。


    他确实也曾是太子。


    自先帝驾崩至今,这些天他忙碌不堪,也是今天难得抽空过来与方博见一面,谁能想到呢,就这么一面,倒又让他认识到世上恐怕当真有门学问叫作玄学。


    他竟然再次遇到余心乐。


    而且竟然还是更奇葩的方式……


    不得不说,这么多年,他也堪称是工于心计之人,基本上任何人的心思,藏得再深,他都能猜着几分,但他实在是弄不明白,余心乐这一出又是要做什么。


    他本想重新躺下,又见他们并无人发现自己,索性继续坐着看。


    毕竟躺下后,他便无法看到窗户那边的全貌。


    赵酀此时也只能依稀看到余心乐的半个脑袋,刘小武的身躯庞大,堵得个严严实实,赵酀不觉微扬脖子,还是看不着,他甚至想要下床看,动作到一半,他才猛然醒神。


    ……他在做什么?


    正好余心乐终于从窗台跳了下来,赵酀已能看到他半个身子,赵酀下意识地要躺下,却见余心乐压根没往这里看一眼,他便继续保持坐姿观察。


    片刻功夫,西园也被吊了上来,赵酀在船上待了那么些天,几乎与余心乐同吃同住,也算是很了解,这两人是余心乐最信任的人,本事多少是有点的,只是随余心乐这个主人,性子说好听点是简单,说实诚点便是一根筋。


    三人齐出动,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这里,到底是要做什么?


    余心乐本就招蚊子,身上被咬了许多包,比西园多多了,西园刚翻过窗台,就焦急问:“少爷身上还痒不痒?”


    “痒死了!京城的蚊子怎么也这样毒?!”


    “都是我不对!我该带点驱蚊的药膏、药粉才是!”


    “那咱们在下面的时候,就要被人发现了!那些药膏味道可是冲得很!”


    “少爷!您看,这里有药膏!”刘小武在窗台旁的桌上发现几个瓶瓶罐罐,他拿起挨个闻,闻到驱蚊药膏。


    那是方博身上有伤,赵酀今天出宫的时候给方博带了药膏,顺手也拿了些旁的常用药膏,方博也就顺手这么一放……


    “太好了,少爷您先抹点!”西园惊喜拿到手中。


    余心乐想了想,反正那状元已经睡着,他点头:“行吧。”


    西园殷勤地给余心乐痒的地方全部抹上,屋子里全是浓厚的清凉驱蚊药膏味,接着余心乐又说了下自己的感受,认为这药膏有用,还叮嘱西园跟刘小武也抹一抹,三人就这么,站在窗边,低声嘀嘀咕咕地分别抹药膏。


    赵酀都等了一刻钟,也没弄明白,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好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余心乐总结,“上!”


    赵酀赶忙悄无声息地躺下,心中再为余心乐这句话生起无力感,这话是该这么用的吗?


    但也容不得他多想,这次,余心乐真的很快,他带头扑到床边,借着月光看到床上确实是个成年男子的身形,也确实在睡觉,便低声道:“事不宜迟,赶紧的!”


    “是!”


    三人按照事先说好的,分工合作,一人绑手,一人绑腿,还有一人堵嘴。


    迅速搞定,西园犹豫地问:“少爷,他没醒,还要不要堵嘴?”


    “堵上,我来!”负责绑手的余心乐离脸近,接过布巾,用手撬开赵酀的嘴巴,把白布塞进去,随后又急道,“麻袋呢,快快快!”


    “来了!”刘小武放开大麻袋,西园撑着袋口,他跟余心乐一起将赵酀给塞进麻袋,随后又套上两层麻袋,终于忙完这些,余心乐累得在床边直接坐下:“这人不是个状元么,怎的这样沉?”


    “兴许在地里干过活?”西园猜测。


    余心乐摆摆手,又问:“袋子上戳洞了没?别把人给闷死。”


    “您放心吧,没忘!戳了好几个呢!”


    “那就好。”


    西园还夸了句:“我们少爷真是心善。”


    余心乐摆摆手,又起身:“走!”


    他们又用先前爬上来的方式,将西园与余心乐挨个放下去,再后来是麻袋里的赵酀,最后是刘小武,刘小武负责扛麻袋,三人一麻袋在夜色中迅速消失。


    此时,袋子里的赵酀颇有些无语凝噎。


    赵酀听明白了,余心乐今天是来抓方博的,但他还是没弄明白余心乐抓方博的缘由。


    介于床上的人是“睡着”的,为了不露馅,跑出去一会儿,赵酀听出外头没有其他人的气息,他装作刚醒来,在袋中挣扎片刻。


    刘小武慌忙小声道:“少爷!他醒了!”


    “停下!”余心乐对着袋子严肃道,“方状元!我们没有害你的心,只是想和你谈笔合作,于你大有好处,你先冷静!我们很快就会将你放下!还请你不要怪我们太冒失!”


    赵酀再挣扎几下,就好似想明白一样,配合地安静下来。


    余心乐看在眼中,心中一喜,看来这个方状元很识时务,也很好说话嘛!


    余心乐立即笑道:“方状元是聪明人,希望我们等会儿合作愉快,走!”


    他们继续跑,赵酀却难得的更懵,今天这事迷糊得,比他夺皇位还迷糊。起码夺皇位,他有步骤,他有人手,他有目标,有各种计划,一切都在他掌控中。


    这事就完全是一团糨糊……


    不得不说,余心乐真乃奇人!


    赵酀认同先前的观点,例如余心乐单纯简单到一眼就能看透,却也有了新的论断,例如屡次被这样单纯简单的余心乐反衬得像个傻子的,竟然是自己……


    江南富庶,余家又是江南首富,说句富可敌国恐怕也不是特别夸张。


    余心乐个人在京城的房产,他记得的就有十几处,他们这会儿要去的地方便是其中之一,离客栈很近,且这处房产,除了几个看门的老仆,没什么人在,很隐秘、安全。


    三人带着麻袋蹿进最内侧的院子,找了间屋子将麻袋放到椅上,西园迅速点了支蜡烛,刘小武将门关好,回来就站在旁边等吩咐。


    点好蜡烛,西园单手解开挂在胸前的小包袱,递给余心乐。


    余心乐打开检查一遍,确保里面的房契、地契与银票、金叶子都还在,他深吸口气,对刘小武道:“小武,先解开麻袋。”


    “是!”


    刘小武严肃地低头去解麻袋,余心乐的神色也郑重起来,正在脑中回忆打好的腹稿,毕竟机会难得,可不能说错话,就连陪伴的西园都绷着脸。


    寂静的房子里只能听到窸窸窣窣解麻袋的声音,解开一层又一层,刘小武起身:“少爷!解开了!”


    余心乐再深吸口气,非常认真地说:“方状元,我姓余名心乐,平江人士,初次见面就以这样的方式,实在是对不住,但我也有苦衷在身,我这就先拿出你嘴里的布,还请你不要呼喊,这里很僻静,我也是真心想跟方状元合作,想和你好好说话。


    “稍后方状元即便不答应我的要求,我也会放你安全离开,你放心,只要你答应今日之事不声张出去!现下绳子暂且还无法解开,得罪了!”


    又等了会儿,余心乐朝刘小武示意,刘小武取出他口中那团白布。


    余心乐从西园手中拿过红蜡烛,这也是黑夜里唯一的光源,他举着蜡烛走到椅子前,西园搬来另一张椅子,就在对面,余心乐坐下,直接与“方状元”面对面,余心乐认为这样方便谈事情。


    “方状元——”余心乐严肃又认真地将蜡烛举起,置在两人之间,正好足够双方看清彼此的面庞,这也是一种尊重吧!当面谈!


    余心乐是这样想的,也认为这样没错,直到他看到“方状元”的脸。


    他就有点愣住了……


    余心乐不像赵酀那样走遍大江南北,却也是见过世面的人,江南多少风流俊杰啊,且他自己就生得这样好呢,早就对所谓美貌有所抵抗,可是这位方状元……


    首先,余心乐要声明,他当真不是好色之人!


    可是,这位方状元怎会生得如此好看……


    好看到他已经忘却任何言辞。


    这么重要的消息,刘小武竟然没打听到?!


    余心乐心中有些恼火,也知道自己此时的模样有些丢人,却也不能怪他啊!天下谁人不爱美?


    他想收回自己的视线,却又忍不住胶在方状元脸上。


    他便怒问自己,至于么?真有那么好看?


    一看再看还要看??


    又看一眼,真的就是那样好看啊……


    面前的人,或许是被绑在麻袋中颠簸的缘故,鬓边微汗与湿润的发丝,令他在这黑夜里有股别样的脆弱感,偏他的五官都生得极为华丽,即便坐着,身形亦是高大,本该是个凛然逼人的霸道气势,两厢结合,竟是说不出的蛊惑人心。


    他的眼睛也好漂亮,暗夜里倒映着烛火,细看竟有自己的身影,他并不躲闪地直接看来,看着看着,余心乐就好似陷了进去。


    余心乐这样异常,西园自也发现了,西园大步上前,凑到身边,想看看那个方状元到底是怎么回事,一看,西园也要吸冷气。


    这人怎么长的!


    鼻梁怎的那样高,鼻尖还挺,那眼睛又大又闪,眼线长而上翘,狐狸眼!


    要命!这个状元竟然长得跟妖怪似的!


    再看他们少爷那看呆的样子,西园着急,直接就道:“少爷!我们不会是撞鬼了吧?!”这么一说,西园自己都觉得是那么回事!否则怎么能把他们少爷迷成这样呢?!


    刀可断血可流,他们少爷的袖子不能断!


    一听“鬼”字,余心乐猛地一个激灵,也回过神。


    他最怕鬼了。


    他下意识地往后缩,定睛再看,是啊,人里头真能有长这么好看的?!


    尤其这微弱烛光下,乱发与玄衣衬得此人肤色雪白,唇瓣嫣红。


    这人,不,这鬼在蛊惑他!


    “你、你,你到底是什么鬼!!”余心乐立马举着蜡烛挡在面前。


    见到多日不见,且以为永远不会再相见的人,赵酀发现自己比以为的还要愉悦不少,方才余心乐在看他,他又何尝不是在看余心乐呢?


    余心乐瘦了些,下巴明显更尖,想必那日落水后生过病。


    或许也是淡淡烛光的缘故,余心乐的脸色略微苍白,更显得那朱砂痣鲜红欲滴,好似夜里的精怪,再瞧余心乐那傻乎乎的样子,他心中好笑。


    若真要捉个鬼出来,也该是余心乐才是。


    尽管依旧不知余心乐此举到底是为何意,赵酀却还是被他引得轻笑出声。


    美人已经足够美,再一笑——


    唇瓣微启,似那鲜红又晶莹的石榴,诱惑着人想要去尝一尝,好确认那汁液到底有多甜。


    余心乐再次看傻。


    赵酀再笑,那双摄人的狐狸眼微眯,直直看着这样的余心乐,他用堪称是勾人的声音,不慌不忙问道:“余少爷将我捉来,要与我谈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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