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小武本还想坚持留下,后被赵酀几句忽悠,他到底是跟着西园走了,是个大太监送他们出宫,一路都很恭敬,客气极了。
他们俩离开皇宫,过了起码得有一刻钟,才渐渐回神。
两人都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其实,赵酀已经有意无意地在透露自己的身份,试问,一个太后娘娘身边的姑姑亲自过来服侍你,禁卫副使亲自给你们赶马车,他们两个不过是余心乐的跟班,出宫还能得个大太监相送,更别提余心乐还直接躺在长乐殿的床上折腾着喊被下毒,这都没人来治他个不敬之罪。
这是一个状元能办到的事儿?
但凡换个人,早就想到其中缘由。
只可惜,人以群分,余心乐,包括他的两个跟班都压根没往那方面想。
他们俩走后,余心乐还坐在床上,任由身后赵酀帮他梳头发,屋内有淡淡的薄荷香,安静至极,气氛很令人放松,余心乐不由便有些困,他的脑袋一点一点的,赵酀怕拽着他的头发,叫他疼,索性将他揽在怀中,叫他背靠在自己胸膛,脑袋搭在自己肩膀上睡觉。
余心乐还当真睡着了。
赵酀则是招手,进来名宫女,这也是他母后那边的宫女,赵酀五岁就已离开这座宫殿,从未被宫女服侍过,这些年也都是跟些汉子相处,他根本不适应身边有女人,若不是作为皇帝,总要入乡随俗,就是那些太监,他都想全部撵走。
但是到余心乐这里,赵酀觉得还是温柔漂亮的宫女们比较能照顾好他,再者以余心乐过于丰富的想象力,看到一群侍卫说不得又以为是要来抓他。
赵酀才临时从他母后那里借了些宫女来。
例如目前这位,也是曾陪母后在冷宫里待了二十年的,性格很柔和,她手上动作又轻又快,借由这个姿势,帮余心乐束好发髻,再戴上他的小玉冠,宫女朝赵酀福了福,便安安静静地退了出去。
余心乐睡了得有差不多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赵酀也没有做其他事,只是看他睡觉,心中更是为其称奇,这辈子他从未睡过一个安稳觉,因为没有任何一个方绝对安全。
余心乐方才还吓得又哭又折腾,这会儿却睡得这样安甜,实在是叫人羡慕。
会不会也是这个缘由,待在余心乐身边,哪怕只是这样看着他,也不觉无趣?
似乎每次都能从余心乐身上发现新的、有趣的东西。
到了时间,余心乐慢慢醒来,他揉揉眼睛,还没意识到这是在哪里,直到睁开眼,看到头顶赵酀的脸,他傻傻看了片刻,瞪大眼睛慌忙坐起身:“我,我睡着了?你为何不叫我!”
赵酀扶住他还有点晃的身子:“看你睡得香甜,便任你睡了。”
“……”余心乐难为情地摸摸耳朵,转而又得意,“我也是在皇宫里睡过觉的人了!”
赵酀微笑点头。
这会儿睡饱喝足,心里也不再害怕,余心乐脑袋终于清醒,他开始问正事:“赵兄,你能否给我讲讲,这其中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如今的陛下,我,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倒也不怪余心乐,赵酀五岁去岭南时,就是他爹娘都互不认识,还不曾成亲,等到他出生再长大,赵酀的痕迹早就被刻意抹去,谁又会与他一个孩子提这些事?
赵酀点头,正要开口,余心乐又急急道:“还是算了,这是在皇宫里呢……”
“陛下不是这种人。”
“……他人再好,这是在背后说人家的闲话哎。”
赵酀便靠近他一点点,低声道:“我们小声说即可,他听不到。”想了想,又补充,“他没有趴在屋话的习惯。”
“……”余心乐再摸耳朵,有些尴尬。
赵酀已经问他:“你可听说过江南颜氏?”
余心乐点头:“我听说过,他们家曾是江南首富,只是不知为何突然没落了,我们江南的百姓也不太敢提起他们,我曾偶然听闻,问我爹娘,我爹娘还不许我多问。”
“颜氏一族,是被先帝害死的。”
“……”余心乐瞪大眼睛,“怎,怎会这样……”
在余心乐心目中,皇帝们或许喜欢趴在屋顶偷听别人家闲话,但也不会无缘无故杀人吧?总要有个缘由吧!
毕竟是天子啊!天子应该保护百姓才是!
他们家也是首富,在他看来,坐到这个位置的,哪个不是战战兢兢,谨言慎行,谁又敢做违法犯罪的事儿?
“当年,先帝还年轻时,先帝的父亲,也就是我朝的开国太|祖,因为国库空虚急需银钱,才为先帝娶了颜氏独女为皇后……”
赵酀不觉得这有什么丢人的,丢的又不是他的人,况且是说给余心乐听,他一一将事情道来,余心乐听到颜氏女被诬赖与外男偷情关入冷宫多年,再听赵酀小小年纪就被贬到岭南去,已是愤怒不已。
他太知道这种感受了!王知府看中的不也是他们家的钱吗!
赵酀又平淡地说起自己五岁之后的生活:“离京时,本也有亲信一二相随,很快,女的在途中全部被糟蹋再杀死,男的则是挑断手筋全部扔下山崖,只有一个老嬷嬷与她的孙子,因为太老、太小,才被勉强留了下来,即便如此,老嬷嬷藏在身上的金银也全被掳去。
“随行的侍卫肆意就能欺负他,不给吃的,也不给穿的,对他又打又骂,身上没有一块好皮,进入岭南地界后,他已经被折磨得遍体鳞伤,在经过一座山谷时,侍卫们记得王贵妃的吩咐,将身无寸缕的带到山谷深处,直接将他喂给狼群。”
余心乐听到这里,无趣?
似乎每次都能从余心乐身上发现新的、有趣的东西。
到了时间,余心乐慢慢醒来,他揉揉眼睛,还没意识到这是在哪里,直到睁开眼,看到头顶赵酀的脸,他傻傻看了片刻,瞪大眼睛慌忙坐起身:“我,我睡着了?你为何不叫我!”
赵酀扶住他还有点晃的身子:“看你睡得香甜,便任你睡了。”
“……”余心乐难为情地摸摸耳朵,转而又得意,“我也是在皇宫里睡过觉的人了!”
赵酀微笑点头。
这会儿睡饱喝足,心里也不再害怕,余心乐脑袋终于清醒,他开始问正事:“赵兄,你能否给我讲讲,这其中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如今的陛下,我,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倒也不怪余心乐,赵酀五岁去岭南时,就是他爹娘都互不认识,还不曾成亲,等到他出生再到还在路上的车队,用在山谷里找到的迷雾花作成的药粉,迷晕整个车队,将他们捆绑起来。
“那些人醒来,首先看到的就是那两个人头,他问那些人是否愿意归顺,愿意的必须吃下他喂的毒药,不愿意的全部跟那两个侍卫一样的下场,就这样大半愿意归顺他,剩下的被他一把火烧了。”
赵酀忽然回眸看向余心乐,定定看着颤抖厉害的他,问:“你是觉得赵酀太过残忍吗?”
余心乐怔了怔,颤抖道:“有一点残忍……”
赵酀眼神变得危险起来,余心乐并未察觉,只是很快又道:“可,可他不是被逼的吗?他如果不这么做,死的就是他,他早就被狼群吃掉了,那个可怜的老嬷嬷和她的孙子怎么办,那些已经死去的男男女女怎么办,还在宫里的颜皇后怎么办,而且明明是那些坏人更残忍……”
余心乐越说越激动:“他们都是无辜的啊,他们有什么错呢,只是因为有钱?当权者们为何总是如此?钱财而已,我爹常说,千金散尽还复来,若要钱,给就是,为何要了别人的钱,却还想要别人的命呢?!我们存活于世,不论身份,所求的不就是好好在这世间走一趟吗?谁的性命不宝贵?”
余心乐这是想到了自己,赵酀听到他说“不残忍”的时候便已回过神,此时见余心乐这样,心中不由后悔,他赶紧揽住余心乐,宽慰道:“他们是他们,你是你,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我们家差点就要成为第二个颜家!”余心乐依旧激动,想说什么,却又半晌无语,他直喘气,赵酀吓得赶忙帮他顺气:“好了好了,没事没事。”
却没想到,余心乐猛地又吸一口气,忽然就痛声哭起来。
赵酀都有些蒙,余心乐边哭边道:“若有人要害我,我身上有很多防卫的手段,我会想尽一切办法地逃,我能找到很多人帮我,我爹娘在我还未出生时就已帮我准备。可是,可是他才五岁啊……怎么会这样……”他抓紧赵酀的手,“他太可怜了……没有人帮他,他才五岁呢……这二十年,他是怎么熬过来的,他竟然还能成功复仇,杀死仇人,救出自己的母亲……”
余心乐完全沉浸在这件事中,低头始终在伤心地哭。
设身处地地想,余心乐觉得这就是个死局。
然而遥远的二十年前,却有那样一个可怜却又异常坚韧的孩子走了出来。
赵酀怎么劝也劝不住,他索性揽住余心乐的腰,余心乐哭得浑身无力,嵌在他的怀中,赵酀便也趁势抱着他。
一个人撕心裂肺地哭,一个人静静地听。
赵酀曾以为,一个人永远无法感知另一个人的任何感情。
如今,余心乐却在为五岁的自己哭成这般。
这些年,觉得苦,也不觉得苦。
苦是真的苦,不觉得苦是因为早就看透一切,心中唯有复仇,也想不起这些苦,可是偶尔想起这些往事,总会不自觉地陷入一种魔怔的状态,心中好似有万般戾气要发泄,却又无处可发泄,进而反会憎恨整个天地,甚至是自己的存在。
然而此时,怀中搂着这样真切的温度,耳边还有他那样难听,却又是世上最动听的哭声。
赵酀蓦然觉得,这二十年来的苦楚,似乎都已随着余心乐的眼泪流尽。
他坚硬的心也终于被这眼泪给浸得松软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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