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诞生
回到宫中, 赵酀将余心乐的爹娘接进宫,一大家终于能坐下好好议一议关于孩子的事。
当然,余心乐今日哭太多, 又耗了太多精气神,一回来,赵酀便叫黄御医给他把脉,又将养胎、养神的汤给他喂下两碗, 余心乐此时已经睡着。
睡着前,他也不忘多次强调, 他一定要和大家一起听。
于是他也在座,哪怕他一直窝在赵酀怀中睡觉。
都是至亲家人, 赵酀也没有多少讲究, 就这么抱着余心乐,低声与长辈说他们的打算。
长辈们也是又喜又悲, 谁又不为新生命的到来而欢喜,又恐惧余心乐本人的安危, 此事本就无法两全, 既然两个孩子已经做下这个决定, 他们也会全力配合。
原是打算正月初一赵酀正式行登基大典, 同时大婚。
如今余心乐这般, 肯定是没法大婚,礼制太繁琐, 天又冷, 光是祭拜天地就要在风里站上几个时辰, 别说是几个时辰, 如今就是一刻钟, 赵酀都不敢让余心乐在外头待。
大婚自然而然地只能延期, 登基大典却是无法拖延。
好在赵酀与余心乐感情如何,长辈们都清楚,余心乐的爹娘也不觉得有碍,反倒认为这样好,余心乐也能少受些苦。
赵酀的初步打算是,今年正月初一登基大典,秋天孩子出生,正好明年正月初一时大婚,还能带着孩子一起。
长辈们也都说这个办法好。
如今最重要的事是余心乐的养胎问题。
其实最合适养胎的地方是郊外那座山庄,里头还有温泉,又清静,坏处是赵酀不可能每天都在山庄,于是这个方案便作罢。
余心乐就在宫里养胎。
孩子生下前,颜太后不打算再回山庄,留在宫里一直照顾余心乐。
寻常女儿家,若是有孕,但凡是家里疼爱的,哪怕是在婆家,亲娘也要过来陪上几个月。
余心乐虽是男子,生子一事却是更为凶险,更何况他爹娘对他的疼宠堪称是世上之最,余安和与程清晖很想把儿子带回家,却也知道宫里御医、药材最是齐全,才是最安全的地方,毕竟是深宫,他们也不好主动提出留在宫里。
赵酀看着他们俩,温声道:“岳父、岳母大人,少不得也要请你们留在宫中帮着照看一二。”
程清晖欢喜极了,却还知道谦虚几句:“这是宫中,咱们这样是否于理不合?”
“咱们是一家人,这皇宫,自也是岳父、岳母大人的家,用不上在意这些规矩。”
程清晖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线,连连点头应下。
那天之后,余心乐便正式开始他的养胎生活。
除非有重要的事,程清晖偶尔出宫几趟,其他时候都住在宫中,就住颜太后隔壁宫殿,保持适当距离,想串门也能随时去,大多数时候两人都在长乐殿陪余心乐。
余安和到底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并不住在宫中,每几日却也要进宫来看过余心乐才算安稳。
他们二人,一个如此频繁地出入宫廷,另一人直接就住在宫中,本也没有瞒住旁人,很快,权贵之中几乎人人都已经知道余心乐与赵酀的事。
当然有人觉得这件事简直是荒谬,也有人愤而上奏。
无奈赵酀就这么个性子,若是说他朝政方面哪里做得不好,他还能听一听。谁敢说余心乐不对,他便直接摘你乌纱帽,若有那泼脏水,说话太难听的,他还能将你全家驱除京城。
大臣们一看便知道,那余家的小少爷是谁也说不得啊!
赵酀能力强悍,登基至今,每件事都做得堪称完美,颁布的许多新规胜过先帝许多,俨然就是明君的模样。
这样的皇帝,偏偏他性情冷硬、坚韧,自己还会武功,说一不二,谁敢跟他对着干呢?不想活了?
还是那句话,要么你有本事直接造反。
要么你就老老实实地办好自己的差事,还能得陛下几句好话。
毕竟陛下赏罚分明,就拿上回蜀地地动一事来说,办事不力的官员全部被贬被流放不假,可只要是有功劳的,也全部按功行赏,一个不落,且陛下极为喜爱勤勉的年轻官员,常常提拔。
如今年轻学子中对陛下的评价可是奇高无比。
再有,众人尚不知道余心乐怀有孩子的事,皇族中人倒是欣喜,陛下若是跟一个男人搞在一起,没有子嗣,将来就要从宗室中过继,这么看来,谁家都有可能出个未来的皇帝啊!
本来宗室中人就被赵酀压得死死的,一个也不敢闹。
这么一来,更是摇旗呐喊,纷纷支持陛下的这份情深似海。
余心乐天天窝在长乐殿,吃了睡,睡醒吃,也常找人给他说这些新奇事,听到宗室反应,差点笑得喘不过气。
赵酀帮他顺气,余心乐缓过来,开始小口小口地咬着青梅吃,问赵酀:“那你要不要提前挑几个看得上的宗室子弟到宫中来先看着呀,将来选个最好的。”
“不必。”
“嗯?”余心乐不解,继而又不高兴道,“我不要生男孩儿,你不许说让我孩子当皇帝的话!”
赵酀失笑,说道:“我们一定生女儿。”
余心乐这才又笑,点头道:“一定的!”
“我们生个小公主,将来便让咱们女儿当女皇。”
余心乐眼睛亮起,想了想,问:“可以?”
赵酀说得相当平静,却又实在霸气:“她是我与你的女儿,有何不可?”
余心乐激动:“就是!我女儿一定会是最厉害的女皇,比你还厉害!”
赵酀溺爱道:“是。”
在外间,闲着没事,也裁了粉色布料,打算做小衣服的程清晖与颜太后听了这话,不由也相视而笑。
进了三月份,余心乐的肚子鼓起一点,却又不似寻常女子怀孕那般大。
黄御医认真观察多日,认为这是因为男子、女子身形有异的缘故,他也再三保证余心乐肚子里的小公主没有任何不对,余心乐这才放下心,照例吃喝。
此时余心乐怀孕已过三个月,他的孕吐也终于好上许多。
胎也算是安下,民间有种说法,身孕要怀满三个月,才能告诉家人之外的人。
余心乐在京中朋友有限,那些亲戚,他并不打算让他们知道,对外,赵酀更是没有公布过余心乐怀孕的事,倒不是觉得丢人,或是其他什么,而是不愿那些人过来打扰余心乐,这只是他们自己的事,是他作为赵酀的私事。
于是有幸知道这个消息的,只有钱宸。
钱宸的父母好几年没有回京,这次回来,家里长辈都拦着不让走,非让他们再多留一留,钱宸的爹身体不太好,也受不了频繁奔波,是以如今他们还在京中。
钱宸原还觉得奇怪,总是找不着余心乐,后来听到外头的风言风语,知道余心乐如今住在宫中,猜测他可能也有苦衷或是不得不办的事,便也不去打扰,朋友之间不就是如此?
这天,有位侍卫大人恭敬地找过来,说是来接他进宫。
钱宸简单换身衣裳,便高高兴兴地随这位大人进了宫。
钱宸也是头一回进宫,甚是好奇,却也不敢多看,待他进到长乐殿,看到余心乐的肚子,惊得嘴巴能吞下最少两个鸡蛋。
余心乐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指指身边:“坐呀!”
钱宸回过神,大步到他身前,着急问道:“怎么回事?!”
“……咳,就是,就是我有了个小宝宝么……”
钱宸崩溃:“你竟然是女子?!女扮男装?天爷,我竟从不知道,我们从前还一起泡温泉——”
“咳,我是男的呀,但是我——”
钱宸更崩溃:“你是男子,竟然也能有孕?!到底是真是假?!有没有危险?!这都多久了?!大夫、御医都怎么说?你爹娘怎么说?你的皇帝陛下又怎么说?!”
钱宸一连串问了许多问题,没有嫌弃,只有担心与着急。
余心乐不由淡淡笑起来,钱宸双手搭在他肩膀,差点要咆哮:“你这个傻囡囡,你还笑?!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旁边的宫女差点没吓死,急道:“钱公子!您可不能晃少爷!”
钱宸吓得赶紧松开手,余心乐摆摆手:“没事呀。”
钱宸狠狠喘口气,见余心乐面色红润,精神也好,才又软软坐下,擦擦汗,说道:“是我太激动,看你气色这样好,想必一切都妥当。”
余心乐在他身边坐下,笑道:“我知道你是在关心我。”
钱宸瞪他,低声问:“你家皇帝陛下到底怎么回事?!这,这,你自己怎么办!”
这是他最好的朋友,余心乐也不隐瞒,将先前的事都告诉钱宸。
钱宸听罢,叹气:“真没想到竟是如此。”
“嗯,我和宝宝一定都会很平安的!”
钱宸眼中担忧藏不住,却还是点头附和:“等会儿我出宫,就去庙里为你们父子点长明灯。”
余心乐“噗嗤”笑:“我爹娘,太后娘娘都点了好多,尤其是赵酀,他从来不信鬼神之说的,如今天天回来第一件事便是去拜拜!天天都要跟佛祖说好多话!对了,他还拜道教的太上老君!”
钱宸想到那个场景,也觉得好笑,跟着笑出声。
钱宸看到桌上有本奇怪的书,他拿起来看,看半天没看明白,问道:“这是什么天书?”
“这是医书!我也看不懂!是赵酀从海外弄过来的,他说这是海那边的文字,这本书上写有男子生子的例子。”
钱宸咋舌:“你家皇帝陛下果然厉害,这种蝌蚪文都看得懂。”
余心乐骄傲:“那是!他最厉害了!”
这下,包括宫女在内,大家全都笑了。
得知钱宸进宫,就怕余心乐太激动,要乱吃东西,中途跑回来看看的赵酀,刚好在门边听到这话,他的脚步顿了顿,不由也跟着笑。
钱宸笑着捏捏他的脸:“瞧你得意的,知道你幸福,知道你家皇帝陛下对你有多好,那么忙,还看这些书,他对你多好啊。”
余心乐一点也不谦虚,笑着得意道:“当然啦!他对我最好!”
钱宸继续打趣他,两人说说笑笑,无比热闹。
赵酀到底是没有进去打扰,转身又往崇政殿而去,脚步是前所未有的轻快。
后来的几个月,钱宸每个月也会进宫里两三次,陪着余心乐说说话。
赵酀但凡有空,便会带余心乐去城外看看风景。
到得第七个月时,哪怕余心乐是男子,肚子也确实是大了起来,家人看着都觉得很恐慌,余心乐反倒安慰大家,余心乐不是强装,他就是莫名的有信心。
他觉得这是老天爷恩赐给他们的宝贝。
老天爷一定会善待。
他只要平常心地对待,宝宝必定会平安出生!
余心乐的积极乐观,难免感染家人,顿时大家也调整好情绪,一如既往地照顾余心乐,日子不慌不忙地迈入九月,离御医推算的生产日子,也就差了半个多月。
京城已经入秋,余心乐喜欢桂花,长乐殿的院中种了许多桂花树。
余心乐靠在躺椅上,边看书,边吃软糯的桂花糕,满院子都是桂花的甜香,他的心情也格外好。
吃着吃着,他突然放下书。
宫女走来问道:“少爷怎么了,想喝茶?”
余心乐顿了顿,摇头道:“肚子疼,是不是要生了啊……”
宫女脸色惨白,吓得立马大喊“来人”,在里屋商量着生产事宜的程清晖与颜太后匆忙跑出来,指挥着人将余心乐往里抬,余心乐还在笑:“我可以自己走呀,等我把这块糕吃完再进去,应该还没到。”
两位娘亲急得想催,又不敢催,就怕他难受。
好在是临近产期,赵酀已将办差场所搬到长乐殿隔壁,一有动静,他直接翻爬宫墙过来,看到院中这样子,二话不说,上前抱起余心乐便送进产房。
也是有趣,余心乐刚将桂花糕吃完,肚子开始疼得厉害,疼得他眼泪直流。
程清晖、颜太后全部跟着流眼泪,赵酀异常冷静,吩咐御医们忙碌,他将余心乐送到床上安置好,黄御医过来请示,要给余心乐喂能麻痹身体的药。
余心乐明明是害怕的,手直抖,却抓着中赵酀的手强笑:“没事呀,我不害怕。”
赵酀点头:“不必害怕,很快。”
“嗯!”
黄御医将药递来,赵酀亲手喂药,余心乐无声地流着眼泪,乖乖将麻药喝下,困意很快来袭,他躺在床上,看着他娘,还有刚刚赶来气喘吁吁的爹,以及太后娘娘,最后看向赵酀。
所有人都在哭,包括他爹,大家真的都很害怕。
唯有赵酀用平静而又温和的声音告诉他:“不怕,再睁开眼,宝宝就出来了,我一直在这里,我们都在。”
“嗯。”余心乐点头,眼睛缓缓闭上,昏睡前,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赵酀强压着哽咽声的“你要记得你答应我的话”。
余心乐记得。
他会努力生下健康的宝宝,他们一家三口同生共死。
他只想好好地活,不想这样死去。
然而他眼睛已经闭上,陷入沉睡中,他只来得及用手握住赵酀的手。
赵酀反手将他的手握紧,深吸口气,看向黄御医吩咐:“开始吧。”
四个时辰后,余心乐迷迷糊糊地醒来。
醒来的瞬间,他便听到他娘又哭又笑的声音:“囡囡醒了!眼睛动了!动了!”
余心乐心想,看来是没死?
接着,他又听到他爹的哭声,边哭,还一边安慰他娘,他又觉得很好笑、很可爱,再后来他也听到颜太后着急的声音,就是没听到赵酀的声音,还有……孩子的声音。
孩子!!
余心乐想起来了,他在生孩子呢!孩子怎么样了?!
他不顾疲惫,猛地睁开眼,面前是赵酀放大的面无表情的脸,他愣了愣,看着赵酀发呆。
赵酀为何会是这样的表情?
难道孩子……
余心乐恐慌极了,这时,程清晖哭道:“囡囡睁眼了,怎么不说话啊?!囡囡,囡囡,你看看娘啊,你看看娘……”
“孩子……”余心乐顺着他娘的方向看去,着急地问出心里迫切想要知道的问题。
颜太后慌忙上前:“孩子在我怀里呢!”
余心乐努力地睁眼看去,看到个大红色的襁褓,颜太后又将孩子的小脸给余心乐看,余心乐看到张白白嫩嫩的小脸,眼睛还闭着,小巧的嘴巴也合着,微嘟,暂时他也看不清到底像谁。
但是他,好可爱,好可爱啊。
余心乐的心瞬间就变得柔软起来。
他脸上露出浅浅笑容,好似缓缓开放的昙花。
他爹娘更是抱头痛哭,颜太后坐到床边,给他看孩子,余心乐认真看孩子,忽然想起来,赵酀去哪里了?
他的眼珠子艰难转动,终于看到被挤在角落里的赵酀。
赵酀背对众人,低着头,在用手掌抹眼睛。
赵酀在哭。
这个认知令余心乐的眼睛瞬间湿润,他呆呆地看着那样高大、坚韧,却在偷偷抹眼睛的赵酀。
赵酀似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回头看他一眼,余心乐看到他眼中还来不及擦去的晶莹泪珠,赵酀对他安慰地笑了笑。
余心乐霎时又哭又笑。
真好。
他们是活着的一家三口。
后来黄御医过来查看他的身体,确定余心乐身体无碍,孩子很快也大声哭起来,这些都说明,父子皆平安。
房中瞬间变得喜气洋洋,宫女太监们纷纷下跪,说着吉祥话。
赵酀更是难得在外人面前朗声笑,他表示要大赏全宫,还欲大赦天下。
老御医们欢喜地搓着手,亦是笑得满脸褶子。
余心乐暂时还不好起身,程清晖将孩子抱到他枕边,笑道:“看看我们囡囡生的小囡囡,太漂亮了!娘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孩子!”
余心乐心中好笑,明明娘以前是这么说他的!
现在他要给他们的小囡囡让路啦!
小囡囡才是他们所有人的宝贝!
黄御医也乐呵呵道:“殿下生下来就哭得响亮!老臣行医多年,还——”
等等,余心乐赶忙问:“殿下?公主殿下??”
赵酀心道不好,正要阻止,程清晖已经笑道:“是小皇子!囡囡生了个小皇子!”
赵酀痛苦闭眼,果然下一刻,房中迎来余心乐巨大而又悲伤的哭声。
更绝望的是,好不容易被哄住的小殿下,一听他爹哭了,更是跟着扯着嗓子喊,一个比一个哭得厉害。
所有人都朝着小殿下而去,手忙脚乱地哄。
余心乐看着,心里突然开始酸,他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再也不是他爹娘最疼爱的孩子了。
他这下哭得更伤心。
赵酀弯腰哄他:“乖囡囡,不哭,不哭啊,哭了眼睛要疼,别哭了……”
赵酀吻他的眼泪,余心乐抽噎道:“你也去哄你的小殿下好了,他现在才是你们的宝贝,我不是了!”
赵酀沉闷的情绪终于一扫而光,他亲了亲余心乐的鼻尖,轻声道:“你才是我永远的宝贝,最宝贝的宝贝。”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2章 昭告天下
孩子生下来, 哪怕有专门的奶娘喂奶,也有很多经验丰富的嬷嬷帮忙照顾,更有两位娘亲时时刻刻盯着, 余心乐也着实兵荒马乱了好一阵。
这是他自己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孩子,虽说那天有些吃味,家人们全部只顾着孩子,他又怎会当真与自己的孩子计较这些呢?
更何况, 那日孩子刚出生,大家自是会更小心一些。
其实他在赵酀怀里哭过后, 爹娘们很快就来与他说话。
孩子的大名尚未取,怀孩子的时候, 每一天, 赵酀都在思索孩子叫什么名字,直到生下来, 他都还没想到。
宫人们都叫他“小殿下”。
余心乐叫他“福宝”。
名字确实很土很寻常,他也是想着贱名好养活这个道理。
赵酀绝不可能让他生第二个孩子, 他自己也不想生, 再说了, 也不是他说生就能生, 男子生子这样的事实在玄乎。
这绝对是他与赵酀唯一的孩子, 生下来就得到这么多人的宠爱,将来这片江山也必然是他一个人的。
这个孩子的人生自然无法平凡。
但余心乐希望他长大后, 在皇帝的身份之下, 他也能尽量拥有平凡快乐的人生。
福宝, 也代表他对孩子的期盼。
很快大家就都“福宝儿”地叫了起来, 至于大名, 倒也不急, 反正天底下也没有几人能有资格叫这个小屁孩的大名。
余心乐将这件事早早抛到脑后,除了养身体外,就是与宫女、娘亲们学习如何给小孩子换尿布、穿衣服,还要学怎么抱孩子,哭的时候又该怎么哄,等等。
每天都有数不清的事情要做。
孩子夜里并不与余心乐睡在一间房,余心乐生子时并无生命危险,到底是以男子的身体生孩子,精气神也是大伤,哪怕余心乐很舍不得,很想每天都与福宝黏在一起,也只能老实接受父子俩分开睡的这个事实。
因为他知道,他若是不好好休息,不快些把身体养好,所有人都会担心。
自打他生下孩子,赵酀的眉头几乎每天都是紧皱。
尤其白天他抱着福宝玩,福宝扯着嗓子哭时,余心乐真怕赵酀下一刻就要把孩子扯起来给扔了。
说来也是有趣,恐怕也是因为父子天性。
福宝刚生下来那半个月,不论是吃、睡与哭的规律,大家都还有些摸不清楚,那半个月,也是余心乐身体最难受的时候,因此余心乐每天顶多与福宝相处半个时辰,看一看,孩子便会被抱到隔壁去。
后来余心乐的身体好了许多,能在床上久坐,也能吃流食之外的东西。
福宝长大些,照顾他的人已经全部摸准福宝的性子,余心乐与福宝相处的时候也就多了,白天的时候,福宝几乎都在余心乐屋里待着,余心乐把他放到床上,看他睁着大大的眼睛咕噜噜地转,看他吐泡泡,看他“咿咿呀呀”也不知道说什么。
有时候福宝又会莫名其妙地笑,余心乐戳戳他的小脸,他笑得就更欢喜。
平安无事几天后,福宝晚上再被抱去隔壁睡时,就不乖了,开始扯着嗓子嚎啕大哭。
余心乐哪里听得孩子这样哭,赶紧叫人把孩子再抱来。
一到余心乐怀里,福宝就不哭了,还用委屈的大眼睛瞪着余心乐,余心乐心都化了,他将福宝抱在怀里哄着睡,眨眼间的功夫,小不点就甜甜睡着。
但只要嬷嬷将他抱走,离开余心乐的怀抱,他立马又开始嚎。
谁哄也没用,除非让他再到余心乐怀里躺着。
后来只好由赵酀出马,无奈小殿下一点儿也不给他父皇面子,反而还嚎得更厉害,赵酀冷着脸,与他道:“你要听话,不许打扰爹爹休息!”
“哇呜呜呜……”
“你是孩子,你爹爹亦是!不许蛮不讲理!没有人惯着你!”
“哇呜呜呜呜呜……”
小崽子嚎得更大声,还使劲儿地蹬着嫩藕一样的小腿,直往赵酀身上踢,旁边的嬷嬷赔笑:“小殿下这腿脚真有劲儿,呵呵……”
余心乐差点没笑死。
赵酀见余心乐笑得摊在床上,又直揉肚子喊疼,亦是很无奈。
余心乐拍拍身边:“让福宝过来睡吧,他睡着了一点儿也不闹,没事儿的。”
赵酀甚是铁面无私:“绝不能娇惯他。”
余心乐也没办法,赵酀是严父,尤其福宝身上还有这么重的担子,其实赵酀也很紧张,都是第一次做父亲,他害怕因为自己的疏忽与娇惯,反倒害了福宝,他是皇帝,最知道儿子长大后同样要面对的是什么。
既然赵酀是严父,余心乐就决定做慈父,而且以他这个性子,也只能做慈父吧……
最后也是赵酀想出的法子,他拿件余心乐的中衣盖在福宝身上,这次福宝闻到熟悉的爹爹的味道,安稳地睡着。
不过赵酀也听劝,听过余心乐的话,也觉得没必要对一个月的小崽子这么严厉。
于是福宝终于争取到夜里跟两位爹爹一起睡的权利!
只是两位爹爹睡大床,他睡旁边的小床。
刚出生的孩子,似乎每天看,都会有新变化。
余心乐这些日子已经是完全两耳不闻窗外事,眼里只有小福宝,每天抱着孩子,只恨抱不够,希望他能快些长大,又害怕他长太快。
一百天那天,钱宸进宫来探望余心乐。
完全忘记今夕是何夕的余心乐,之所以还记得这是一百天,是因为每个孩子出生后的一百天都很重要,前一晚,赵酀问他要请谁来宫里,说是要给福宝的一百天好好办一办。
余心乐当时迷迷糊糊的,已经快要睡着,他以为的办一办就是请几个好朋友来宫里罢了,毕竟先前洗三的时候,也只是自家人在宫里热闹一下而已。
他便说要邀请钱宸来宫里。
孩子出生至今,他还没有与钱宸见过面呢,虽然他叫人去通知过钱宸父子平安的消息,但他知道钱宸一定很担心自己。
三个月过去,余心乐的精气神基本已经全都养回来。
人还是偏瘦,气色却很好,唇瓣、脸蛋都红润润的。
他想着,反正是见钱宸,也没必要穿得太正式,早上起床也就穿了身常服,坐在阳光里,拿小勺喂福宝喝水。
中途赵酀回来,赵酀的脚步很轻,余心乐都没听着,是福宝挥着小手手:“啊、啊!”
余心乐回头看,立即弯眼笑,他点点福宝的小肉手:“我们小福宝好聪明呀!知道是父皇回来啦!”
“啊、啊!!”福宝很得意地挥手手。
赵酀眼中也染上笑意,在余心乐身边坐下,伸手给他:“我来喂。”
“我快喂完啦!”
“你先去换身衣服。”
“嗯?”余心乐不解,换衣服做什么?见钱宸没必要呀。
赵酀温声道:“福宝待会儿要见人,他也要换身新衣裳。”
“行吧。”
想想也是,一百天好歹也是小崽子出生后的大事,总要正式一些。
余心乐放下小碗,进去换衣裳,却见宫女拿来件他从未穿过的大礼服,跟上回赵酀给爹娘看过的大婚礼服很像,都是明黄色,也绣着五爪龙,乍一眼看上去跟龙袍很像,仔细看去,其实还比龙袍要华丽几分……
做工上也比龙袍还要更精致,龙袍胜在霸气。
这件礼服就满是华丽精致与尊贵,余心乐摇头笑,他当然能明白赵酀的心意。
世上除了皇帝,没人能在衣服上绣五爪金龙,赵酀是表明他们俩是平起平坐的,是为一体。
这是赵酀的心意呀。
余心乐美滋滋地立即换上,头发都没束,散着长及腰际的乌发兴致冲冲地跑到外间,跳到赵酀面前问:“好看吗?!”
赵酀就怕他站不稳,吓得立即要放下碗扶他,他已经站得稳稳当当。
小福宝仰头看着爹爹,“啊啊啊”乱叫,手脚扑腾着要抱抱。
坐着的赵酀亦是仰头看他,满眼欣赏与爱意,笑道:“小福宝也知道爹爹有多好看。”
“哈哈哈哈哈!”余心乐当然不谦虚,弯腰抱起小福宝就是“啵啵”亲。
赵酀始终仰头,面带微笑地看着阳光里父子俩的亲近,大的满脸笑意,小的也扑腾着短短肉肉的四肢咯咯直笑。
这样美好的画面,他已经看了很久,却还能看更久更久。
他无疑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余心乐坐在榻上,赵酀亲手帮他束发,小福宝躺着,宫女姐姐帮他穿上崭新的明黄色小袍子,再用明黄棉被将他包紧。
他觉得有点不舒服,朝着余心乐“啊啊啊”乱叫。
余心乐抱起他,哄道:“今天我们小福宝一百天了哦,要见到很多亲戚,忍一忍,好不好?”
说罢,他再亲亲小鼻子。
小福宝妥协了,乖乖地躺在爹爹怀里玩自己的手手。
给余心乐将发髻束好后,赵酀亦是一身朝服,与余心乐身上的显然就是一对,他弯腰,单手将小福宝抱到怀里,另一只手牵着余心乐往外走。
“我爹娘、太后娘娘们都到了吗?对了,钱宸来了没呀?”
赵酀温声道:“都到了,就等你们俩。”
“那我们也快点吧!!”余心乐大步上前,反手拉住赵酀往前走。
余心乐没想到赵酀带他去了大庆殿,他想了想,可能是因为小福宝会成为太子,又是未来皇帝的关系,办一百天也要到比较正经的地方?
他没多想,欢欢喜喜地跟着赵酀走进大殿。
他们是从内门进的大殿,余心乐正四处张望找爹娘,赵酀却拉着他的手径自往前走,余心乐认出前头便是上朝的地方——朝会结束后,赵酀曾经带他过来看过。
余心乐亦是没有多想,轻松地跟着赵酀走进去。
迈入大门的瞬间,余心乐忽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他感受到许多人的呼吸!
偏偏又极其安静,他竟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自己的感知发生错误。
也是这时,赵酀已经牵着他的手,直接走到大庆殿中央,赵酀的龙椅前。
大太监扬声道:“陛下驾到!!!”
台下众人纷纷弯腰行礼。
余心乐蒙了。
下面真的有好多好多人……全是人……
一眼看去,少说也有百人,余心乐也没好意思数,更是惊讶得已经忘记数。
余心乐发蒙的时候,台下百官纷纷低着头,看不到上头到底什么情况,心里却也很着急,陛下临时通知,叫京里五品以上的官员今日全部进宫,如今就连殿外都站满人,却又不知到底所为何事。
众人忐忑时,忽听上头传来婴儿的哭声。
大家纷纷傻了,想抬头,却也不敢抬头,毕竟陛下还未叫起。
小福宝的哭声也叫醒余心乐,余心乐赶忙收回视线,安慰地拍着小福宝的后背,同时仰头去看赵酀,低声问:“你想做什么呀?!”
其实余心乐已经猜出赵酀想要做什么。
他觉得很不可思议。
他一直是个活得挺通透的人,他喜欢赵酀,是因为他喜欢赵酀这个人,不是赵酀皇帝的身份,他们俩相爱,他们俩认同彼此的感情,他们的父母祝福他们,他们还有小福宝。
在余心乐看来,这已是世上最圆满的事。
他从未想过要得到赵酀的所谓昭告天下。
他不觉得这有任何意义,感情是他们自己的事,与外人无关,批评也好,支持也罢,都完全影响不了他。
赵酀是皇帝,要对百姓、天下负责。
余心乐甚至觉得一直不让天下知道这些事也挺好,否则不知又要惹来多少麻烦。因为小福宝的出生,大婚延迟,他觉得还挺好,小福宝出生后,他也从未提过这件事。
赵酀每天已经很忙、很累了。
皇宫虽繁华,他们只要过好平平淡淡的自己的小日子就好了呀。
他真的没想到,赵酀会选择在今天将他们的关系,与小福宝的存在告诉天下。
是,余心乐尽管还在问赵酀,却早就明白赵酀要做什么。
余心乐想趁大家还未抬头看到,夺过小福宝就走。
赵酀却握紧他的手,也将小福宝抱得更紧,又捏捏他的手指,接着便朗声道:“众爱卿平身。”
座下百官纷纷直起腰,虽不敢正儿八经地打量上头,已经在用余光使劲儿地瞄,一眼就看到陛下身边那位身穿明黄礼服的男子,陛下怀里果然还抱着个孩子!!
这男子,恐怕就是传闻中的余心乐?!
余心乐的存在,早前就有小道消息。
没成想竟是真的!!
殿中众人心里跟滚热汤似的,又紧张,又慌,有些人还挺激动,就等陛下发言。
余心乐知道自己已然跑不掉,他心中叹口气,也反手将赵酀的手握紧。
不就是昭告天下嘛。
他们一起。
赵酀侧脸对他微微一笑,余心乐朝他凶凶地皱了皱鼻子,继而也笑了。
小福宝见两位爹爹这般,竟也跟着咯咯笑。
殿中的气氛似乎陡然轻松不少。
赵酀便又朗声道:“今日召百官至此,是因朕有要事宣布。”
大臣们纷纷再弯腰行礼,请他说。
“诸位还请抬头。”
大臣们早就迫不及待,抬眼看去,看到陛下身边的漂亮矜贵少年,与怀中好奇瞪着圆眼睛的白嫩婴儿。
赵酀不顾众人反应,侧脸看了眼余心乐,竟是直接道:“朕身侧之人,乃江南余氏后人,余心乐,朕之挚爱,明年六月初六,朕将与之大婚。”
听到“挚爱”二字,余心乐脸都红了,也没顾得上去想大婚的日子怎么变了。
又听赵酀再道:“此乃朕与心乐爱子,余旸,出生已有百日,今日,朕正式册封其为本朝太子。”
余心乐又蒙了,姓余???
赵酀给小福宝取了大名!
却是姓余???
余心乐立即抬头看去,唯恐是自己听错。
赵酀却并未看他,只是对百官道:“这便是朕今日要宣布的事,望百官与朕同乐!”
说完,赵酀竟是拽上余心乐转身就走,余心乐一个趔趄,被拽着跌跌撞撞地,待到从大庆殿出来,余心乐才回过神,急道:“你、你——”他竟然不知道先问哪个才好,介于太子、当众宣布等等的事,是他曾经想到过的,倒也没有万分惊讶。
他最终问出口的是:“福宝怎会跟我姓……”
赵酀停下脚步,侧脸看他,声音和软:“为何不能跟你姓?”
“这是不是于理不合……”
“我是皇帝,我说的话,就是理。”
余心乐哭笑不得,说道:“我跟你说认真的,我怕这件事会惹来很多麻烦。”
“这些事自有我来操心,我若连这些事都无法搞定,我还配做这个皇帝?”
余心乐瞪他一眼,又焦虑:“太后娘娘会同意吗?”
赵酀松开握住他的手,伸手抚上他的脸庞,低声道:“傻囡囡,你忘了,我与母后最恨的便是赵这个姓,而我最爱的姓,便是余,小福宝是我们俩唯一的孩子,能跟你姓余,于我而言,这是莫大的荣幸。”
余心乐仰头看他,眼泪早已不知不觉掉落。
余心乐从来都没有自卑的心理,从始至终认为他们俩就是天生一对。
可他还是没想到,赵酀竟会为他做到如此地步。
他甚至知道,赵酀这么做并不是为了叫他多么感谢自己,赵酀这么做,只是因为他想这么做,也只是因为赵酀方才说的那句话,他是真的喜欢“余”姓。
余心乐将脸埋进赵酀怀中,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腰。
那句“谢谢”到底没有说出口。
他们是世上最亲密的人,一切的一切都源自内心,他们无需对彼此说任何感谢的话。
余心乐正感动地哭着,忽又听小福宝大哭,且赵酀还“哎哟”一声。
余心乐慌忙抬头看去,只见小福宝愤怒地用小拳头在敲赵酀的下巴。
赵酀一边躲,一边笑道:“他是否觉得我方才在欺负你?”
“啊、啊!”小福宝也不知听懂没有,还应几声,又打了一下他的下巴,继而朝余心乐张开双手要抱抱。
余心乐破涕为笑,接住福宝,亲亲他,轻声说:“父皇没有欺负我哦,我最喜欢父皇啦,我们小福宝也要最喜欢父皇,好不好呀?”
“啊!”福宝挥挥小手手。
余心乐讶异:“这是不答应?”
赵酀伸手帮他抹去眼泪,揽住他们俩,笑道:“因为你才是我们俩最喜欢的,这小家伙,人小,却精得很。”
这一回,小福宝用手拍拍余心乐的脸颊,咯咯笑了。
余心乐愣了愣,抱住小福宝,将脸歪在赵酀的肩膀,微仰的脸恰能看到屋檐的金色琉璃瓦,那样明澈,那样耀眼,一如他们已经度过的,与尚未到来的人生。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还有一点咯,最后搞点事就要完结啦。
第103章 人尽皆知
再回到长乐殿, 余心乐才看到爹娘与钱宸。
看他们那样,根本就不知道方才大庆殿中发生的事,这完全是赵酀一个人的决定, 没与任何人商量,赵酀从来都是这样一个唯我独尊的人,很少有人能改变他的任何决策。
余心乐却知道,他就是能唯一影响赵酀决定的人。
反正很快, 这件事便会传得天下皆知,他们俩提也没提这件事。
在长乐殿, 人便很少,余心乐这边只请了钱宸过来, 赵酀那边, 一个皇室成员也未邀请,在他眼中, 那些不算是他的亲人,唯有从小与他一起长大的邓容在, 私底下, 赵酀是将邓容当作亲兄弟的。
人虽然少, 大家互相都熟悉, 也不是矫揉造作的人, 即便钱宸初时有些敬畏赵酀的皇帝身份,渐渐地便也放轻松。
一直到夜里, 大家看过赵酀特地为小福宝百天准备的灿烂烟花, 这小宴才算是结束, 其他人都留宿宫中, 钱宸说什么也不肯留下, 他明明都已喝醉, 余心乐跟赵酀也不在意这些,甚至帮他收拾好客房,他死活要回家。
余心乐很可惜地只能叫人送钱宸回去。
爹娘也好,邓容也罢,都是自家人,也没什么好招待的。
送走钱宸,余心乐回屋里看小福宝,小福宝躺在摇篮里,已经睡着,余心乐坐着,手臂搭在摇篮上,脸颊贴在手臂,安静地看好眠的小福宝,面上全是笑意,心里更是难言的满足与温柔。
看着看着,他被孩子绵绵的呼吸声带着,不禁也闭眼睡着。
自生下福宝至今,他精气神是好了不少,却也没有完全恢复,今日从早忙到晚,才会这样困。
睡得正酣甜,他的后背触到熟悉的温度,他眼睛半睁,往上看去。
赵酀轻手将他抱在怀中,正往床边走,见状,便温声道:“睡吧,是我。”
“嗯……”余心乐应着,却又想起一件事,他被赵酀放到床上,赵酀弯腰帮他解开身上的大礼服,他软软地不想动,任由赵酀帮他,待到束缚除去,他不由舒坦地松口气。
赵酀拿了衣服正要转身,余心乐拉住他的手。
“怎么?”赵酀看他。
“为何是六月初六呀。”
赵酀便又在床边坐下,弯腰凑近他,笑着反问:“是啊,为何会是六月初六?”
余心乐噘嘴:“问你呢。”
“傻囡囡。”
“你才傻呢!”余心乐翻身,不看他。
赵酀哄了几句,将他抱到怀里,告诉他:“你的身体始终没有完全恢复,眼看正月初一将至,若是此时大婚,你得多累?”
说到这里,赵酀的眉头便又紧起来,看起来心情很不好,有点吓人。
余心乐却不怕,他伸手抱住赵酀的腰,贴在他身上,软声道:“不是越来越好了嘛,黄大人也说没事呀。”
赵酀心中无奈叹气,捏捏他的脸:“何时才能多些肉。”
“我才不要那么多肉,我怀孩子的时候,太胖,很丑!”
赵酀虎了脸:“哪里丑?那样刚好!”
“……”余心乐撇嘴,懒得跟他多说。
赵酀心中想着一定要把小猪喂得白白胖胖的,却也没有再说,而是继续道:“六月初六,是当初我们俩相遇的日子。”
余心乐眼睛一亮:“真的啊?”
“我还能骗你?”
余心乐又高兴了,重新抱住赵酀的腰蹭蹭:“那就六月初六!这个日子好!这个日子最好!”
赵酀再捏捏他的脸,很快余心乐便愉快地睡着。
如余心乐所料,当天大庆殿发生的事很快就传得满城皆知,估计再有几日,整个天下就都会知道。
赵酀还专门与爹娘、太后娘娘解释这件事。
三位长辈担忧虽担忧,倒是一致相信赵酀,也没有人觉得福宝跟余心乐姓没什么不好,程清晖暗地里更是抹着眼泪跟余心乐说:“我们囡囡真是傻人有傻福,找到这么好的夫君。”
余心乐不满:“我是夫君,他是娘子呀,你没看我们小福宝儿都跟我姓呢!”
程清晖轻拍他肩膀,嗔道:“孩子是谁生的?!”
余心乐吐舌头,程清晖又笑,往后更是对赵酀这个女婿好到不行。
皇宫之外,可就不如他们一家人这样镇定、温馨。
不过余心乐也很相信赵酀,他倒没有去太在意外面是怎么闹的,赵酀总能解决,小福宝正是最磨人的时候,他实在没有心力再去想其他的事。
是钱宸慌里慌张地跑进宫来找他,见他坐在窗边,脉脉地温声给小福宝读《声律启蒙》,小福宝时不时地“啊”一声,宫女们面带笑容地在旁陪着。
画面那样闲适美好,钱宸焦灼的心也慢慢镇定下来。
余心乐翻过一页的书,看到他,立即笑开,并抱起小福宝,拉住小福宝的手朝他挥挥:“钱叔叔来看我们小福宝儿啦,快来打个招呼。”
“啊!”小福宝朝他笑。
钱宸不觉也笑,走来逗着小福宝玩,倒把正事给忘了。
直到小福宝睡着,被嬷嬷抱到床上去睡,余心乐带着他到外间,坐下吃茶点,余心乐亲手给他倒了盏茶,问道:“这么慌张,是有什么事呀?”
钱宸看着他,说道:“有了小福宝后,我倒发现你稳重许多。”
余心乐顿时无比得意:“我毕竟是小福宝的爹爹嘛!一定要有长辈的样子!”
“噗。”钱宸连连摆手,“可见是不经夸。”
两人一同笑出声。
笑过,钱宸边吃茶边道:“我原是很慌的,见你这样岁月静好,想必你家皇帝陛下定是能解决的。”
“是那天大庆殿的事儿吧?”
“瞧你说得多镇定。”钱宸放下茶盏,叹气,“哎,你是不知道宫外现在有多乱,不说那些官员天天换着法子上奏,就说百姓们,他们——”
钱宸欲言又止,余心乐手背撑着下巴,倒是无所谓道:“我能想到他们说的话有多难听,无非就是说我是个男狐狸精呗,赵酀行事独断,少不得还要骂几句赵酀是昏君,我是蓝颜祸水,我爹娘跟太后娘娘肯定也被捎带上了,说不定还有人去我家铺子里闹事儿呢。”
“你都能猜到……那这事,到底如何是好?”
余心乐展颜:“怕什么,赵酀既然有胆子昭告天下,那他就一定有办法。”
钱宸个人是觉得这种事完全没有法子解决,更不明白赵酀为何要宣告得这样彻底,甚至昨日有人说孩子本就是过继而来,又姓余,还册封为太子,简直是胡闹,完全不把祖宗之法放在眼里。
哪里料到呢,这位皇帝陛下,直接就说,孩子是他们亲生的,并承认是余心乐生的,这下好了,言官们都闹得厉害,百姓们也觉得皇帝是被狐狸精迷疯了。
男子怎么能生孩子呢?!
若非钱宸亲眼所见,他也不能相信。
如今这境况,这问题还能解决吗?
余心乐已被推到风口浪尖,其实皇帝陛下就是不说孩子是余心乐生的,随便找个由头,又能如何?到底小福宝还是太子,陛下对余心乐又这样好,自家人都知道,何必要平添这么多的麻烦?
见余心乐这样笃定,钱宸也不好多说什么,更不能说陛下的不是。
余心乐知道好友是担心他,他起身走到钱宸身边落座,两人挨得紧紧的,余心乐道:“宸哥儿,你是我唯一的、最好的朋友,我知道你是在为我担心,但你也要相信我和我喜欢的人呀,相信他一定有办法解决的!”
钱宸心里还是不信,但看着余心乐这样坚定的眼神,也说不出泼冷水的话,他只能朝余心乐点点头。
钱宸那天郁郁离开,之后每隔几天都会进宫一趟,给余心乐说说宫外的情况,这些天几乎没什么改变,百姓、官员们皆是义愤填膺,赵酀却是我行我素,还放言说要修改律法,将男男成婚一事加在律法中,众人都觉得陛下是疯了。
原还觉得这是位明君,不曾想一个男狐狸精就能将他迷成这样,可惜啊!!
还有大臣几次想在大庆殿撞柱,好以此警醒“昏君”,却每每都能被侍卫们给拦住。
余家的铺子天天都有人去砸,余安和倒也没有打骂任何一个人,反而那些人砸累、骂累了,他还叫人送茶送水,门口甚至放几条长凳供人休息。
外地的学子听闻此事,已经打算集体来京城请愿。
就在此时,本朝南方的附属国凉国太子,忽然宣布他支持陛下,因为他有位男妃也怀孕了,他原还以为男妃是得了什么大病,绝望至极,听说宗主国这件奇事,他便私底下偷偷带着男妃匆匆赶到京城。
而宫里的黄御医确认那名男妃确实怀有身孕,甚至已有八个多月的身孕。
这时,这位太子才公开自己的行踪,并将此事告诉京城百姓。
百姓们觉得不可置信,男的还真能怀孩子?!
凉国民风开放,这位太子并不忌讳,甚至大大方方地带着貌美的男妃在鸿胪寺外给百姓们看,大家一看,那身段,那脸色,是真的怀了孩子啊!!
再有不相信的,半个月后,这位男妃在京城平安诞下孩子,众人更是纷纷哗然。
有此事为引子,全国各地陆陆续续又出现一两起男子怀孕的奇事。
赵酀更是派人去将这些男子纷纷接到京城来,叫最好的御医照顾他们,这些人来京城时,宫里也没避人,大家都瞧得仔仔细细。
陛下有此举措,紧接着又有几例相同境况的男子主动向朝廷求助,赵酀便将此事交给御医院负责,不论是派人,还是派药,定要将这些事处理得妥妥当当。
大家这才相信,男子真的能生子!!
尤其那凉国太子对陛下感激不尽,带着他的男妃与女儿离开京城时,更是下马,当着众人的面,对着皇宫方向磕三个头,并亲手签下契书,表明他们凉国将会一辈子忠于本朝。
要知道,刚开国时,凉国是差点要反了的。
后来,京里的四大官造书馆竟然同时上架一批关于男子怀孕、生子的书籍。
大家抱着看热闹的心思,疯抢一通,却见那书上也不是胡说八道,还很有道理,很有学习的价值!御医院这才透露出消息,这些书竟是自海那边的国家而来,还是他们陛下亲手译制!
被接到京城,或是其他受益于御医院的男子们,无一不感激陛下与余心乐,因为陛下的正名,他们再不似从前那般战战兢兢,也不觉得丢人,就连家人都觉得他们不是怪物。
相反,因为与贵人一样,能够男子生子,都被视为是祥兆呢。
赵酀适时地修改法律,正式将允许男男生子一事加进律法中。
有先前那些事情打底,这竟然变得尤其理所应当起来。
律法颁布的当天,京城竟有十对男子前去京兆府衙领取婚书。
无数多的人挤在衙门前看热闹,钱宸也去看了。
他见衙役们态度热情,送那些领好婚书的人出来时,还会说上几句吉祥话,百姓们虽也有看不惯的,大部分都是为他们的勇气喊好的。
那些领了婚书的男子亦是喜气洋洋。
钱宸看着看着,眼睛就湿了。
他是真没想到,这位皇帝陛下当真有这样的能耐,若是早一年,他是否也能与林昶有段好结局呢?
钱宸苦笑着将眼泪擦去,转身落寞离开。
不久之后,京城新开了家书院。
这家书院叫作青云书院,它很奇怪,不收取任何束脩,且若是你每旬考试考到前三名,书院还给你发银子。
一听这话,很多人都不信,认为这是骗子,都涌去凑热闹。
却瞧见不少眼熟面孔,例如那位榜眼石磊,还有些都是翰林馆里的年轻大人,再一细问,这些大人竟也会义务在青云书院里教书。
众人一看,那还得了?
要知道,除了国子监以外,全天下也找不到这种让进士来当先生的书院啊!!
急着要给自家孩子报名时,才被告知,这里入学要有考试,通过才能进学,大家也没有很失望,想也是,这么好的书院,不要钱,给你发钱,还是进士给你当先生,怎能那么容易让你进?
当场便有学生去考试,还真有两名考中被带了进去!甚至免费被发笔墨纸砚与衣裳。
众人看得心动不已,往后数日皆是如此。
且青云书院很快也在京城之外陆陆续续办起,第二家青云书院就在江南平江府,也是这时,才有人透露,这青云书院其实是余家办的。
人家不求名不求利,只求让天下学生好好读书。
更与众不同的是,余家的青云书院并不只教你四书五经,竟还教人种地、打铁等等!教这些技艺的,都是些经年的老师傅,平常轻易不收学徒。
乐意读书考科举的,毕竟只是少数,听说还能教这些,更多人涌向青云书院,这是好歹还有年龄限制,否则恐怕早就人满为患,余家开再多的书院那也不够。
因为此事,余家自是收了好一波赞扬。
这天钱宸进宫,笑道:“你家皇帝陛下当真是好能耐!如今都在念着你家的好呢,以前去砸过你家铺子的,也都在你家门口排队等道歉!我方才进宫时,亲眼所见!”
“……”余心乐讪笑。
其实书院的事他真的忘记了……
他太忙,这应该算是赵酀故意给他博好名声吧,否则赵酀身为皇帝,本也要办一所这样的书院,赵酀不满国子监已久。
钱宸畅说一通,最后道:“这下我就放心了!”才心满意足离开。
钱宸走后不久,赵酀从崇政殿回来,余心乐起身想帮他换朝服,他摆摆手,自己换,叫余心乐坐着,见余心乐面色不错,笑道:“说什么了,这么高兴。”
“宸哥儿把书院的事情告诉我啦,书院其实是你弄的把?”他嘟囔,“我当时兴致冲冲,有了小福宝之后,我就把什么都给忘了,唉。”
赵酀将朝服递给宫女,随手套了件长衫,走到他身边坐下。
余心乐递给他茶,他接过喝了半盏,说道:“除了派些翰林馆的人,我并未做什么,这些都是岳父大人做的。”
“啊?”
“你当你怀孩子那时候,你爹都在忙什么?”
“我以为我爹忙生意呢……”
赵酀搂住他肩膀,笑道:“岳父大人再通透不过,银子是赚不尽的,我看岳父大人有心让出‘首富’的名头,如今江南吴家势头颇大。”
“本来就是呀,我都这样了,我们家不能出更多风头。”
赵酀叹道:“你们都是为了我。”
余心乐大笑:“是为了小福宝吧,我爹说,要给小福宝积德呢!再说了,我爹都已是国丈,回头你还要给我们家爵位,还想要怎么风光呢?”
赵酀捏捏他的鼻子。
其实余家就是为了他,不想因为首富的名头被人置喙,不过余心乐这样说,他也没有多言,心里有数就成。
赵酀温声道:“你怀孩子那阵,岳父便说要为你们父子积德,全程包揽青云书院一事,我想帮忙都插不进去手。”
余心乐将手一拍:“真好,我爹往后一定会更忙的!我爹其实于读书上头很有天赋,只是早年我祖父、祖母去得太早,他不得不回家继承家业,如今能忙书院的事,他也会很开心的!”
赵酀侧脸吻了吻他的额头。
“对了,那时候我也没顾得上问,凉国那位太子,到底怎么回事?你们是提前商量好的吧?”余心乐狐疑看他。
赵酀笑:“果然瞒不过囡囡。”
“哼哼,老实招来!!”
“自你有孕后,并决定生下孩子,我便预想有这一日,你是我挚爱,我自是要让全天下都知道我们的事,我们天生就该并肩站在一起,为此我想了许多法子,派人四海搜找,还真找到同样的几例男子生子。”
“啊?那些都是你们事先就找到的?”
赵酀轻笑出声:“否则谁又有胆子公开?至于凉国太子,他运气很好,恰好有这样一位男妃,我便答应助他登上王位,他愿意继续臣服于我朝,仅此而已。”
余心乐很失望:“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他真的很爱他的男妃呢。”
“傻囡囡,天底下又有多少真情在?”
余心乐仰头看他,忽地弯起眼睛:“我才不管其他人呢,我只管爱你呀!”
赵酀欢喜笑出声。
他的小祖宗总是这样,毫不避讳地宣扬对他的爱意。
是,他们才不管别人,他们只管彼此。
他们这样的感情,就该昭告天地,人尽皆知。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4章 风起
风波就这般渐渐平息。
于寻常老百姓而言, 最要紧的还是吃饱穿暖,皇帝老爷的热闹,他们听过就罢, 生活中琐事繁多,哪来的空天天操这些闲心?
赵酀是明君,登基后各地税收皆有调整,贪污腐败的大小官吏更是抓了不少, 百姓们日子俨然在日益变好,很快就没人再议论这些太过遥远的事情。
说白了, 他们就是想管,那也管不着啊!!
至于朝中官员。
赵酀登基至今已有一年多, 上上下下, 大官小官,他大多都已换上自己的人手, 或是真正能干之人。但凡是真想为百姓做事,为国家出力的官员, 更不会去在意这些皇帝自家的私事。
也有少部分保守派的官员, 他们是当真觉得这件事简直是天理不容。
然而, 陛下听也不听, 也没有其他官员敢与他们一起上诉, 久而久之,这件事也只好就这么算了。
再有青云书院果然越开越多, 都是余家人在其中出力, 切实解决了不少穷苦孩子的上学问题, 就连那些最自负的年轻学子们也无话可说, 就是想说嘴, 都不好意思再开口。
进了五月, 基本上已经没人再议论这件事。
律法中自来有后宫不可干政这项,保守派官员们担心的还有另外一件事,余心乐是男子,家中财力丰厚,那他这到底还算不算是后宫中人?他若是干政,又该如何是好?
外头为余心乐闹得天翻地覆,余心乐本人却很是低调,除了上回公开时见过部分官员,他再没有在任何公开场合出现过,便是上次,大多数人光顾着震惊,其实也没有看清楚余心乐的相貌。
不过他“男狐狸精”的印象已是深入人心。
哪料到,眼看大婚将近,余·男狐狸精·心乐竟还是那样低调,更是从来没来过大庆殿,再观陛下凌厉如常的行事风格,似乎那位男皇后还真没干政。
再保守的官员这下也没了由头再上奏,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婚期越来越近。
更是只能无奈接受,他们国家确实即将拥有一位男皇后的事实。
余心乐本就是无心于仕途的人,他志不在此,如今他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书院的事也接手不少,每天还要陪伴小福宝,不比赵酀这个皇帝轻松,哪来的闲工夫去“干政”?
当然了,作为本朝,甚至是史上第一个男皇后。
赵酀为此付出那样多的心力。
余心乐也在心底发誓要带个好头,不给赵酀丢人,也想诚心为百姓们做些好事。
想来想去,亦有许多想法,最后还是决定从手边的青云书院做起。
他若是能让越来越多的人读到书,学到知识,那也算是实实在在地帮助到了百姓。
进了五月,余心乐正为下个月的大婚做准备,忽闻江浙一带已连续暴雨数日,江浙临海多湖,雨水本就多,这一点余心乐再清楚不过,但这次的雨显然下得太久了些,甚至海上还刮起狂风暴雨,已经卷走不少小渔村、小村落,如今伤亡众多。
此事八百里加急送进宫来,赵酀便立即与众官商议此事,甚至已将方博派去江浙。
余心乐人在长乐殿,也很担心。
这是他的家乡,他又如何愿意看到那么多的伤亡?
他跟爹娘商量着如何为此事出点力,他爹娘也派了家里信任的管事回江南,也就两三天的功夫,据说江浙大雨始终没停,海边的风还越刮越玄乎,于是什么说法就都出来了。
有说是海里有恶鬼在作祟,还有说是人间有妖怪作孽天上在哭,后来又有人说是水晶宫里的龙王生怒,才会风雨不停。
龙王为何会怒?
那是因为有人触犯天条,天地不容啊!!
于是这件事到最后,硬是跟余心乐扯上关系,说正是因为陛下强行修改律法,还要违反天地规则,娶一名男子为皇后,那男子还能生子,显然就是地狱里钻出来的恶鬼!
即便如此,陛下竟还冥顽不顾,全然不知悔改。
龙王才会大怒,特地选在余心乐的家乡,及时在大婚之前降罚于世人!
龙王这是在警示陛下,早日迷途知返!
当人身在苦难中,看不到希望时,往往很爱相信鬼神之说。
更别提本朝的百姓大多信奉佛教。
此番言论一出,迅速在各地流传,几乎也就是半天的功夫,好像哪里都在说这事儿,源源不断的信件急急送往京城,说到后来,众人已经坚信,这事就是余心乐这个男狐狸精害的!!
余心乐颇为无言以对。
赵酀匆匆从崇政殿回来,见到余心乐如以往那般,身边是熟睡的小福宝,他则是托着腮懒懒地在看书。
听到他着急的脚步声,余心乐抬头看去,朝他嫣然一笑。
赵酀松了口气,走来坐下,轻声道:“是不是已经听说了?”
余心乐鄙夷道:“这也太刻意了些,哪能这么快就传得人尽皆知,明显便是冲着我跟你来的。”他放下书,看向赵酀,“不过,又有谁愿意花费这样的精力干这事儿?”
赵酀见他眼中有担忧,嘴角微翘:“你不是已经有了答案?”
余心乐再笑:“是那些前朝余孽吧?也只有他们愿意耗费精力干这事儿,真没想到啊,到得这时候,他们还没死心。”
赵酀与余心乐之间没有秘密。
关于前朝余孽的事,但凡有进展,赵酀都会与余心乐说一说。
却说自从林昶“死”后,那些余孽很是低调了一阵子,赵酀早就知道他们的身份,甚至在林昶“死”前,他便已得到很多线索,这一年,赵酀得到一点有用的线索,都会去与林昶谈一谈,倒是确定了几个老巢地点。
赵酀本就想找个合适的机会一网打尽,如今这些人恐怕是见风头已过,再也无法忍耐,毕竟那位魏太监已经越来越老,他再不孤注一掷,他做了一辈子的万人之上的梦,便再无可能成真。
也多亏这位魏太监彻底忍不住,赵酀也才能确定,他们的老巢一定是在平江府!
赵酀本人深谙灯下黑的法则,不是没有怀疑过前朝余孽的老巢就在平江府,但也有很多人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尚未完全确认时,他也不好突兀行事。
那魏太监活不了太久,就怕他狗急了跳墙,要拿江南百姓开刀子,赵酀这一年也只在暗中观察,力求想到最完美的法子,更是偷偷在江浙一带储存了不少的兵力——在他夺得皇位之前,他出海也好,做生意也罢,赚了很多的钱,这些钱全部用在养兵。
登基后,他并未将这些人全部带回京城,而是散落在几个重要州府,留作自己的底牌,如今恰好派上用场。
这些余心乐当然也知道,他不禁叹气:“他们多年经营,想必人手也不少,这次于他们而言,也算是背水一战,真怕他们要将我们平江府的百姓用作筏子,你看他们如今散布的那些言论,已将百姓利用到极致。”
赵酀揉揉他的脑袋,温声道:“据闻那魏太监身体越来越差,他这次确实会用尽一切办法,我刚接到消息,若无这次的风雨,他们甚至打算给整个平江府下毒。”
余心乐吓得连吸冷气,仰头去看他。
“怕吓到你,我就没说,他们一直盯着魏太监,见他们的人屡次去太湖四周晃悠,因为附近巡逻的官兵众多,才没找着机会下手,再不久,风雨便来了,他们才换了法子。”
余心乐急道:“可这风雨终有停的时候,我怕他们发疯,真要给百姓们下毒!他们人那么多,哪怕不是在太湖投毒,便是随便找个井投,也能害死不少人!恶毒!太恶毒了!”
他们俩低声说话,说到这里,余心乐压不住激动的声音,小福宝被惊得一颤。
余心乐赶紧捂嘴,赵酀将小福宝抱起摇了摇,待到小福宝重新睡着,他才将孩子放回榻上。他单手揽住余心乐的肩膀,唇瓣在他额头碰了碰,低声道:“别怕,有我在,此事必定不会发生。”
“嗯!我相信你!”
然而谁也没想到,这话也就不过上午刚说,下午又从江南传来新消息。
说前太子赵琼在平江府竟然反了,告诉全城百姓,先帝是赵酀杀的,还谴责赵酀这一系列逆天行为,发誓要重回京城,夺回所有的一切,顺应天地法则,让百姓们过上太平日子。
江南百姓本就被这鬼神之说吓得战战兢兢,听了这样的话,又见赵琼拿出信物,更是被唬得一愣一愣的,竟也不知究竟是该信,还是不信。
却也容不得他们信不信。
平江府的知府已经被他们给抓了,城门也早被赵琼的人手给紧紧关上,如今满城百姓都关在城里。
那赵琼更是亲手写下檄文,用以挑衅赵酀。
赵酀收到这封檄文,不禁笑了。
因为这个消息,朝中部分官员竟也坐不住,他们本就觉得赵酀行事过于乖张,难怪天地不容!朝中顿时也多出不少声讨的声音。
赵酀决定去一趟平江府,亲手诛杀赵琼。
这是赵酀早就想好的,魏太监其人阴险狡诈,人手众多,这事儿交给谁他都不放心,必须是他亲自去,亲手绞杀,本想大婚之后再去,没想魏太监自己先坐不住。
再者,他也怕魏太监给全城百姓下毒,晚去一步,危险就更多一重。
反倒是赵琼已经完全不值得一提。
他当初放走赵琼,就是为了钓大鱼,甚至还在赵琼身上下过蛊,赵琼的生死不过是他一念之间,便是魏太监也不知。
如今机会就在眼前,他反倒热血沸腾,只是有些对不住余心乐。
他叹息道:“大婚近在眼前,却又叫你遭受无妄之灾。”
余心乐用力摇头:“放了那么久的网,大鱼终于主动钻进来,我替你高兴还来不及呢!山河无恙,天下太平,我们才有资格向天地昭告我们的感情!否则要遭天打雷劈的!”
“胡说八道什么。”赵酀捏捏他的嘴巴,有些不悦。
“嘿嘿。”余心乐扑到他怀里,紧紧搂住他的腰,说道,“你去平江府之后,一切都要小心,我知道你是个很细心的人,也知道你有诸多安排,更是完完全全地信任你,但你到底是人,不是神,一定、一定照顾好自己。”
赵酀低头吻他。
良久之后,赵酀与他额头紧紧相贴:“回来我们便成婚。”
朝中闹事的官员全部被赵酀给抓了起来,他行事向来铁血,他去了江南,邓容却留在京城,谁不知道这位邓大人的厉害?
且也不知道为何,宫内、宫外忽然就出现很多很多陌生面孔的侍卫。
竟也不知道到底从何而来,倒像是地底下钻出来的!
有这些冷冰冰的侍卫盯着,还真没人敢闹事。
这天,余心乐在看赵酀刚寄回的信。
赵酀早就轻车简从地带人骑快马去平江府,打算与留在山中的士兵汇合,直接冲进平江府,捉拿魏太监等人。
帝王仪仗中坐着的,不过是他的替身。
这些也是余心乐早就知道的,赵酀这封信便是告诉他自己的真实行踪,只是两人也知道,这并不能轻易透露,信中看似提也没提,却是用了仅有两人知道的字谜。
余心乐算着赵酀目前的地点,邓容忽然过来。
余心乐立即放下信,将邓容叫进来,问他有何事。
却见邓容步履焦灼,甚至满脸恐慌,余心乐不禁也慌了,下意识地站起身,问道:“出什么事了?!”
邓容见四周没人,咬咬牙,沉声道:“其实林昶没死!”
“什么?!”余心乐惊呼。
邓容拱拱手,将事实告知于他,余心乐尚未回过神,邓容紧跟着又说:“这一年,林昶也算是帮了陛下不少的忙,就在方才,他忽然令看守他的侍卫来找我过去,说有急事相告。”
“到底什么事?!”余心乐急死了。
“他说,前朝余孽恐怕已与倭寇勾结!!他要拿陛下的性命与整座平江府去换取那些倭寇的支持!!!”
余心乐大惊:“他为何此时才说?!此事到底有几分真假?!”
邓容也颇为急躁,又有些沮丧地说:“林昶只是魏太监的傀儡,魏太监倒是从未与他提起过此事,是他幼年时候有回无意中在林家瞧见过一个倭国人,后来就再也没见过,他渐渐便忘了。
“这几日,我与他商议江南一事,是想多点办法,这次魏太监突然起事,我们都有个疑问,他太急了!哪怕他快死了,也不至于急成这样,魏太监极慕权力,却也贪生怕死,按理说不该如此不管不顾。
“但想来想去,也想不到其他的理由,毕竟这次机会到底难得。也就是方才,林昶想起幼年时候的这件事,想到一个可能,这才慌忙将我叫去。这事儿林昶也不能肯定,但我就怕这是真的!!”
若是真的,哪怕赵酀暗中也有帮手,又能有几分胜算呢?
那些倭寇杀起人来从来残忍!
而且魏太监将这一手埋得太深,饶是赵酀也没想到,一心想要复国的魏太监,竟还会与贪婪的倭寇合作,拼着富庶的江南不要,竟也要杀死赵酀!
说不得如今那些倭寇就藏在平江府内,等着赵酀自投罗网呢!
余心乐想到这些可能,立马转身就往内间冲去,快到邓容愣了会儿才回过神,追上去问道:“您要做什么?!”
余心乐冷静又快速地说:“我必须去追上赵酀,我要赶在他到平江府前,将这个消息告诉他!”
邓容立即道:“我去!!!”
“不。”余心乐回头看他,一字一句道,“你若去,京城谁来守护?这是赵酀留给你的任务,也只有你能护住。”
“……”邓容想说话,却又发现自己无话可说,确实如此。
余心乐郑重道:“你放心,我身边的护卫都是江湖门派高手,谁也不会想到这时的我会离开京城,我很安全。况且赵酀的行踪,只有你知我知,我不信任我们三人之外的任何人,只能我亲自去!!”
“可是——”
“没有可是,赵酀若真遇难,我也活不下去。我只有一个请求,若是我们俩没法活着回来,你一定要保护我们的福宝平安长大!”
邓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余心乐抱起还在睡觉的福宝亲了又亲,最后才恋恋不舍地放下。
余心乐转身就往外走,竟是什么行李也没带。
邓容反复咬牙,到底没有阻止。
确实,他要留下来保护京城,这件事只能余心乐去。
西园不会武功,也不能骑快马,只能留下。
余心乐带上刘小武几人,想了想,又叫人去方博家送消息,他想带上许翘,许翘常年行走江湖,经验颇多,身手也很厉害,带上她或许也能多个路子。
许翘在家闲得都快长蘑菇,很快就兴奋异常地赶来,却见余心乐很是严肃,她顿时也不敢再笑,甚至被感染得也沉重起来。
西园一个劲儿地抹着眼泪,发誓会好好照顾福宝与他的爹娘。
余心乐揉揉他的脑袋,又看向邓容,邓容对上那双清澈的双眼,差点也要落泪,但他到底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只对余心乐点点头,说道:“放心。”
余心乐灿烂一笑,转身带着人骑快马走了。
很快,几人的身影消失不见,邓容却还是久久站在原地。
其实对于余心乐的存在,包括陛下为这位小少爷所做的一切,他也是颇为不解的,他心中隐隐觉得于陛下而言,这位小少爷是个麻烦。
倘若没有余心乐,陛下是当之无愧的明君。
邓容不明白陛下为何会被一个人迷糊至此,但他也没有多言。
他想,或许这就是感情吧,他不理解,他也不愿意尊重,但他可以保持沉默。
就在方才余心乐转身而去的瞬间,他觉得,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叫做感情。
他很庆幸,也很感动,他们陛下能够遇到这位小少爷。
戏文里常说的天作之合,大约便是如此。
第105章 众人见证
余心乐带着几人一路飞驰。
这个时候, 带上许翘的好处便能显现出来,她常年带队在外走镖,任何一种路线她都熟悉无比, 她甚至知道许多旁人不知的路线,这些路线耗时更少,只是没少要钻林子,还要走一走山道。
却也不是那些很难翻的山, 山道早就被山民们长年累月地走出来。
多亏许翘带路,比正常时间提早三天, 余心乐终于赶到赵酀此时本该在的据点,哪料并未看到赵酀与任何痕迹。
即便魏太监私底下与倭寇勾结, 他们肯定不敢离开平江府。
赵酀途中遇难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那说明赵酀也已加速,许是想去快点解决问题。
余心乐却也更急, 就怕赵酀要自投罗网。
他也顾不得休息,换了马, 一行人直接往平江府赶去。
赵酀初时并非没有想到魏太监还有帮手的可能, 他甚至也与邓容商议过, 但是两人商议来商议去, 也想不到有谁会愿意这样无条件地帮助魏太监。
复国这种事, 自古以来从不断绝,之所以一次也没成功, 主要还是因为破国后, 这些余孽永远无法召集到足够多的人手。
造反也好, 复国也罢, 手上没兵, 没人, 就是把阴谋用尽,也无法成功。
攻城、占城,都需要帮手,需要活生生的人。
不论魏太监老巢到底在哪里,到底是赵酀道高一尺,几乎所有属于魏太监的据点,都覆盖在他的监视下,据他所知,魏太监确实没有那么多的人手。
到得半途,也就是前几天,两浙的探子突然寻过来,告诉他一件事。
因为江浙这一个月几乎都在下雨、刮风,上旬更是有个小渔村,大半的人被风给卷进海里,生死不明,偏偏那风刮得那样骇人,除非是个大胖子,谁也站不稳。
先开始官衙倒也派人过去探查、营救,谁料那派出去的几人也都被风给卷走,再也没回来过,县衙也不敢再派人,再后来便是魏太监搞出来的那些事,前太子赵琼又直接在平江府生事,附近州府纷纷大关城门,谁还敢往外跑?
小渔村的事情便不了了之。
这几日,风雨渐停,赵酀的人赶到渔村去调查,果然发现不对。
小渔村坐落海边多少年,渔民们经验丰富,狂风暴雨饶是可怕,也不至于全数被刮到海里去,他们几经调查,发现很多血迹,最后在不远的山洞里找到几十名差点就要饿死的渔民,才得知真相。
原来那些渔民根本就不是被风卷进海里,而是被倭寇杀死!
此处临海,渔民们常会遇到倭国百姓,倭寇可恶,却也不代表倭国百姓都是坏人,在海上偶尔遇到,他们还会互帮互助,就在刮风前夕,这些渔民们带着几名走散的倭国百姓回来,哪料就这善心葬送了他们的性命。
倭寇杀了那几位好心帮助他们的渔民,更多的逃到山上只有村民知道的山洞里,才躲过一劫,他们害怕倭寇找回来,根本不敢下山,就这么在山洞里待了近一个月,目前对外面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
至于那些倭寇如今在哪里?
自然不言而喻。
赵酀这才将没想明白的那点想通,更是连连冷笑。
赵酀也曾出海,更曾去过倭国,在赵酀看来,倭寇残忍无度,哪怕是自己人,也常常为了利益自相残杀,毫无伦理道德,这样的畜生,那魏太监竟也敢惹,当真是为了自己的权势,什么也不顾了!!
魏太监完全是打错了算盘!
魏太监以为自己已是极恶之人,自大自狂,哪里知道倭寇的凶狠?
倭国百姓日子都快过不下去,这些倭寇更是靠掠夺而生,瞧见江南的富庶,还能忍得下去?能与魏太监好好合作?
做梦!!
难怪平江府再无消息传来,就是方博也没了音信。
眼下看来,方博等人恐怕已被那些倭寇控制,魏太监偷偷带进平江府的倭寇绝不少!
魏太监眼里只剩权势,那帮倭寇眼里更是只有金银财宝与土地,全然不顾人命。
他却在乎!
那些都是他的子民!
赵酀再不拖延,又调动好几处秘密训练的军队,直接往平江府逼近。
如赵酀所料,那些倭寇果然抵挡不住诱惑,平江府那样多的粮食与金银财宝,本来觉得能与魏太监分得一半已是不错,亲眼所见,他们哪还舍得分给别人?
倭寇历来狠戾,大胆,又想若是趁机将□□的皇帝跟这狗太监都弄死,□□的权柄岂非就落在他们手里?
他们这次人手足够,即便败了,能够弄死皇帝,那也算是史上留名!
魏太监就是再狠再阴毒,也不如倭寇们这些既横又不怕死的。
两方很快闹掰,倭寇一刀就把魏太监给弄死,又控制了赵琼那个怕死鬼。
城中百姓多信余心乐是恶鬼的鬼神一说,大多数都拥护赵琼当新帝,都觉得如今的陛下该死!这一点上,不得不说魏太监太知道如何掌控人心。
全城百姓大部分拥护赵琼,即便是知府出面干涉也无用处,干涉得多了,被撺掇的百姓们更是冲到府衙去拿东西到处乱砸,现如今,赶来的方博也好,府衙的官员们也罢,竟是束手无策。
最难办的就是人心的扭转。
后听闻陛下竟要亲自来平江府,他们反倒松口气,也不打算再与这些被迷了心的百姓对峙,恐有人伤亡,索性等陛下过来再行事。
如今的平江府平静得很诡异,赵琼倒是天天到闹市口蛊惑人心,惹得那些百姓成日怒喊要他赶紧杀到京城去。
直到赵酀总也不来,那帮倭寇渐渐忍不住。
他们生性残忍,压根不管什么策略、计划,只想见血,以杀人为乐,当天就抓一批无辜百姓要杀,百姓们吓得纷纷向赵琼求助。
赵琼自己都吓得瘫在地上,甚至尿裤子,闻到那股尿骚味,众人才察觉到不对,他们似乎信错了人!
只是为时已晚。
方博、知府等人纷纷赶来阻拦,好不容易救下那几名百姓的性命,却也只是暂时而已!
平江府中这么多的百姓,倭寇手中人质众多,他们更是直接就在闹市中心,将前来听赵琼说话的那些百姓们全都圈起来。
倭寇要求知府交出官印,并交出平江府粮仓的钥匙。
不交,就杀死这些百姓!
他们身为父母官,怎能眼睁睁地看着百姓就在面前送死?!
将官印与粮仓交给匪徒更是不可!
这样两难的情况下,方博主动要求与那些倭寇谈判。
方博当然也知道倭寇的残忍本性,更知道谈判不可能成功,他只求能多拖几天,拖到陛下来的那天,陛下一定有法子解决此事,否则陛下不会亲自来江南!
据说帝王仪仗已至徽州地界,但以他的了解,真正的陛下说不定已到平江府附近,正在等待最佳时机!
赵酀绕路又多等半天,待到人手全部到齐,这天秘密赶往平江府。
据他推测,魏太监能带进城的倭寇毕竟有限,否则早就惹得官府注意,目前城中倭寇大约在一百人,魏太监自己的人大约能有几千,城外城内皆有,他令大部分人缀在他们身后,远远地先藏在林子里。
他带上一千人缓缓往平江府靠近。
果然一路上已经遇到不少巡逻的魏太监的人手,全部被他们利落解决,还特别留了个小头领做活口,问出些消息。
若是没有猜错,魏太监估计已经死了。
因为这些逗留在外的人,同样是魏太监的暗牌,他当然也无法完全信任那些倭寇,如此安排也是为了内外包抄,结果城中已有五日不曾给他们递过消息,他们也正犹豫着是否要进城看一看。
赵酀深知倭寇的行事风格,假若魏太监已经死了五天,已是倭寇能忍耐的极限,不知城中百姓是否已有伤亡?目前还能维持表面的平静,恐怕要多赖方博与他亲自挑选的平江府知府。
赵酀带人将外头所有魏太监的人手全部扫尽,打算今夜便换上这些人的衣服直接进城。
夕阳西下,赵酀等人已将衣服全部换好,隐藏在林子里,逐步往城门的方向靠近,赵酀的袖袋中有五把钥匙,分别隶属于平江府城门的正侧五道门,届时他们悄悄潜进去即可,这些钥匙皆是从那些人身上搜来。
却忽然听得城中传来巨大的吵闹声,仔细去听,夹杂着恐惧的哭声、尖叫声,还有求饶声,甚至还有可怕的桀桀笑声,且这声音越来越近。
赵酀不禁皱紧眉头,立即带人往前靠近,离城门还有段距离,却见高高的城楼上忽然点起许多火把,天色已是越来越暗,城楼上的火把便也越亮。
赵酀凝眸望去,又见陆陆续续有十几名倭寇走上城楼,那难看的发式一看便知是真正的倭寇,十几人在城楼上排开站好后,又大摇大摆走来一人,显然就是他们的头领。
头领呜哩哇啦地说了一通,赵酀脸色沉了下去。
他听得懂倭国话。
这头领说是觉得无趣,要挂些百姓到墙头上风干,说完还得意大笑,笑声传出很远。
赵酀的手下们虽是听不懂,从这笑声中就能听出这不是什么好话,纷纷愤怒问:“陛下!那畜生说什么?”
赵酀冷着脸,已经见到有五花大绑的百姓被拽上城楼,其中有老人,有孩子,正中间的是方博。
赵酀冷声道:“他们要将这些人吊死在城墙上。”
手下们也已见到那些人,惊道:“竟是要在城楼上杀人?!还有孩子!那中间的人,怎么瞧着像是方大人?!”
身后众人早已知道倭国人残暴,却也没想到他们能残暴至此。
他们便是对待来犯的外敌,也做不出将尸体挂在城楼上的事,生而为人,谁又容易?立场不同、各自为战罢了!
这些贼人竟是要在城楼上将人活生生地吊死!!
大家都不能忍,都想直接冲上去救人。
赵酀更是无法忍,但那些百姓就在贼人手中,稍有不慎,他们手上一松,这些人眨眼间就能死,他们甚至来不及上去救。
绞杀的速度极快。
这个道理,侍卫们也懂,正是因为如此,大家再愤怒,也只好咬牙站在原地。
城楼上的倭寇狗贼们还在怪笑,只见那头领抓起方博,就要将他往墙下抛,届时方博脖子里那根绳子吊紧,他顷刻间就能丧命。
几乎也是同时,头领左右两人也纷纷抓起一人,一名老人,一名孩童,三人对视大笑,伸手就要抛。
赵酀朗声道:“慢着!!!”
方博眼中一亮,心中喃喃道:是陛下来了!!
倭寇头领更是左右张望,怒声用倭国语大喝:“是谁?!出来!!”
赵酀从林中出来,直接走到众人视野中。
倭寇又呜哩哇啦地问赵酀是什么人。
赵酀直接道:“朕是你想见的人。”
倭寇听得懂“朕”,继而也兴奋起来,那伙人站在城楼上全部呜哩哇啦,很有直接冲下来就地杀了赵酀的架势。
却见赵酀身后突然出现很多很多的人,人人手中拿着弓箭,直接瞄准城楼。
倭寇头领也迅速冷静,再不怕死,成功离自己仅有一步之遥,生死就在面前时,谁都会怵一怵。
见那中原皇帝双手负在身后,有条不紊,不慌不忙的样子。
头领冷笑,手中抓紧方博,冲着赵酀大喊:“听说这人是你最信任的官员,我这就杀了他!!”
说着,他便要抛方博,赵酀还是那不急不躁的样子,高声反问:“杀朕的百姓与臣子有何趣味?”
那头领也愣了愣,继而怪笑声更大:“难道你要替你的百姓跟臣子去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身边的倭寇纷纷大笑。
赵酀却也淡笑,并道:“有何不可。”
此话一出,倭寇们的怪笑声止住,就连城楼上本在哭泣、颤抖、惊慌的百姓们也已愣住,不可置信地看向城楼下据说是陛下的那位年轻人。
倭寇激动问:“你说的可是真的?!你要代替他们死?!”
赵酀只道:“朕走到城楼下,你叫人接朕上去,同时放开那些无辜百姓。自然,交换完毕前,休想使诈,朕身后的这些羽箭可不长眼。”
“哈哈哈哈哈!好说!”
赵酀作势便要上前,侍卫们吓得赶忙低声阻止:“陛下,里头是什么情形尚不知,您不可去!”
赵酀亦是低声道:“他们不善射箭,身上也没有弓,无法远距离伤朕。需得等到朕上城楼,他们才能近身动手,朕的身手,你们也知道。待朕制住那头领,你们速速冲进城。”
话虽如此,他们也相信陛下的身后手,但凡事不都有个万一?!
然而赵酀的话从来不容更改。
赵酀说完,已经径自往城楼走去,方才还闹哄哄的四周忽地就安静下来,就连那倭寇头领看着赵酀这样镇定的步伐,都不由生出少许的佩服,不愧是绝地反击的中原皇帝,就那老太监还想复国?!
不过他就不同了,再有魄力,再有能耐,今天这皇帝的命是他的!!!
要不总说成大事总是幸运者!!
他眼中泛起狠光,见赵酀越来越近,就在赵酀走到城楼下停住脚步,他们的人下去带着赵酀上城楼的瞬间。
他大喝一声“去死吧”,桀桀笑着,他与左右两人共同将手上的人抛出去。
这中原皇帝的命,他们要!
整个平江府百姓的命,他们也要!
他们恨不得所有百姓都死光,这偌大的山河,就该是他们倭人的土地!!
中原皇帝已在他们手中,还有谁敢放箭?!
变故就在眨眼间,谁也没想到。
赵酀反应最快,直接踹翻身边两人,大步往城楼中央飞扑而去。
那三人却已被抛出城楼,孩童惊恐的哭声瞬间而起。
快一点!再快一点!
赵酀后背甚至出了冷汗,窒息的速度是很快的,孩童的哭声说小就小,赵酀的手刚要碰触到那头领,也有许多倭寇上前来拦他。
就在这时,赵酀的耳边忽然响起很轻的“嗖嗖”声,再仔细听,仿佛有三声,包括他在内,所有人都还未反应过来时,吊着方博等三人脖子的绳子,忽然断了。
空气蓦地一顿,再起破空声,赵酀眼睁睁地看着又有三支羽箭分别射入三名倭寇的心脏,三人直直倒下,所有人都不禁傻眼。
赵酀头一个反应过来,朝着楼下大喊:“救人!!!”
楼下的士兵们回神,纷纷大步往城楼跑来,去救那掉在地上的三人。
楼上的倭寇与门内的倭寇全部清醒,也纷纷往赵酀涌来,试图围剿他,赵酀却是直接迎上前方,手中握一把刚从倭寇身上夺来的大刀,身边瞬时倒下一个又一个的倭寇。
楼下士兵用钥匙打开城门,大喊着冲进城中,有立即去保护无辜百姓的,也有去救官员的,更多的则是与那前朝余孽、倭寇混在一起。
他们的人手多了太多,很快的功夫就迅速将那些人杀的杀、抓的抓,迅速扭转局面。
赵酀解决掉城楼上的人,瞧见火光下已然扭转局势的场景,他狠狠松口气。
正要下楼去与众人一同击杀,城楼的楼梯处传来焦急而又熟悉的脚步声,赵酀顿住脚步,想到方才的那六支箭,脑袋时而混乱,又时而空白。
不待赵酀捋清楚脑中思绪,已经有个红色身影急急拐弯冲上城楼。
待到二人对视,那人停下脚步,伸手扶墙,不停喘着气。
二人看着看着,那人笑了,嘀咕了句“幸好赶上了”。
赵酀亦是露出微笑,继而朝他张开双臂,他仿佛弹珠一样冲进他的怀中,环住他的脖颈忽然就是大哭:“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赵酀更是双臂紧紧抱住怀中的人,几乎融为一体。
赵酀也不知那天他们到底抱了多久。
他只知道,自打冲进他怀中后,余心乐整个身子便软了,这是受了大惊,可即便如此,他的小少年还是从千里之外的地方赶来。
他的小少年是天底下最勇敢的人。
他的小少年将自己天底下最勇敢、真诚的心交给了他。
那夜城里很安静。
很多百姓都在静静看着城楼上抱在一起的他们俩。
那夜,却又很热闹。
他想,他们俩的心跳声早已响彻天地。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那样相配,又是那样相爱。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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