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轻飘飘的“七”,像颗投掷入水面的小石子,在众玩家原本就动荡不安的内心激起滔天浪花。
与此同时,一阵极低的笑在静默中蔓延开来,甚至让人有种对方在耳边轻笑的错觉。
众人迷失在绝对的黑暗中,方向感和存在感都变得迟钝模糊,此刻不合时宜的笑声仿佛从未知黑暗中探出的触须,顺着玩家们紧绷的神经缠绕而上,渐渐收紧,在无声无息中试图掐断玩家们的呼吸。
空气变得稀薄粘腻,玩家们一时半会也分不清,此时此刻的窒息感究竟是自己过于紧张导致的,还是被这道无迹可寻的笑声麻痹了神经。
“谁…?谁报了数字七?”有玩家自黑暗中发出质问,因为过于紧张恐惧,他声线紧绷音色干涩,抛出的问题毫无底气,似乎想要得到答案的同时,也害怕得到确切的回答。
毕竟回答他的,很可能不是人类。
但这句疑问最终石沉大海,没“人”回答这个令所有人不寒而栗的问题。
此时时间已经过去了半分钟,祁究以最快速度查看了自己的道具栏,经过短暂思考后,他提议说:“再报一次数吧,这次每个人在报数序号后加上自己名字以及床位号。”
在报数序号后附上自己姓名,这是「四角游戏」的一种玩法,目的是迅速确定是否真的多了一个“人”,以及多出来的“人”究竟在哪、是谁。
祁究并不认为“断电”本身是个随机事件,因为在副本里,无论是npc还是鬼怪都要遵循一定的「杀人基本法」,在正常情况下,不会出现鬼怪可以跳脱规则肆意杀人的情况。
所以,被规则判定为危险状况的“断电”,必然是因为某种规则被触发了。
联系刚才3号床上铺玩家惶惶不安的行为来看,祁究觉得问题很可能出在对方身上。
有一种可能,是那位玩家隐藏了探索到的已知规则,故意利用规则与“鬼”达成了某种交易,并通过断电将“鬼”请进屋中。
又或者说,因为这位玩家被“污染”了,才导致了断电熄灯情况的出现。
祁究的提议得到了众人响应,新一轮的报数开始了——
“1,一号床下铺,祁究。”
“2,一号床上铺,祁小年。”
“3,二号床下铺,杜欣欣。”
……
“6,三号床上铺,赖成耀。”
睡在三号床上铺的赖成耀,就是刚才惶然不安抱怨房间变冷的玩家。
即使技能处于未启动状态,但拥有吸血鬼身份技能的祁究五感也要比寻常人类灵敏些,现在因为规则原因他没办法透过黑暗看到屋中情形,但他的听觉却因此异常敏锐,他能在绝对的黑暗中分别最细微的声音以及发声的坐标。
祁究循着六号玩家的声音,在令人窒息的短暂静默中,不动声色朝声音发出的方向挪动脚步。
约莫过了两秒,隐藏着笑意的声音再度响起——
“7,你们猜猜四号床在哪…”
诡异的声音再次凭空出现,这位不速之客的声音模糊沉闷,听不出具体音色,就好似从水底传来的一般,最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是,这间房里并没有四号床存在。
在声音发出的一瞬间,祁究已经确定不速之客的声音坐标与六号赖成耀相重叠。
果然问题就出在这里!
好在对方是个遵守「宿舍报数约定」的乖乖鬼,十分配合室友祁究的提议呢。
几乎是同一时间,祁究拿出了道具栏里闲置已久的「神父的十字架」,抬手毫不犹豫将十字架朝声音来源的方向砸去——
黑暗中猝不及防爆发出“砰”的一声响,类似玻璃碎裂的声音骤然炸开。
绝对的安静将破碎声无限放大,众人下意识吓得猛然一抖,但原本令人窒息的死寂彻底被打破了,凝滞的空气也重新开始流动。
祁究立刻锁定当下的方位,他记得,房间南面的墙上有一面蒙了白纱布罩的镜子,他猜测声音的源头和镜子有关。
而这枚「神父的十字架」是打通「流放一中」副本、与神父对谈后获得的特殊奖励。
十字架是永久性道具,拥有镇压邪祟、平息怨灵、消除厄运的作用,对于有灵异背景的副本而言效用非常大。
虽然现在看不见,但祁究将「神父的十字架」朝声源处投掷而去,足以震慑蠢蠢欲动的“怨灵”了。
与此同时,原本密不透风的黑暗终于被“砸碎”了,白纱布罩自动脱落,被十字架砸碎的镜子反射出些微晦暗的光线,光线很不稳定,就像405那台信号时好时坏的电视机,破碎的镜面成了某个接受图像信号的装置。
祁究脚步微微一顿,借着闪烁不定的光线,他看到赖成耀面对着镜子站着,而镜子里浮现出一具模糊的人像。
站在镜面前的赖成耀僵硬得如同雕塑,在他一动不动的时候,拿到破碎模糊的镜像朝祁究所在方向扭过头来,祁究看不清对方的五官,但他却莫名清楚镜子里的人在对他咧嘴笑。
“猜猜我是谁,猜到了,我们就来玩游戏…”
咯咯咯的笑声隔着玻璃,沉闷模糊,仿佛从很遥远的水底传来。
祁究只愣了一瞬,下一秒,他快步朝镜子的方向走去,语气很快但却笃信:“我找到你了。”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镜子里破碎的镜像闪了闪,最终消失了。
原本站在镜子前的赖成耀像失控的木偶人般,以一种僵硬又诡异的姿态用头不停撞击面前的镜子——
“咚、咚、咚。”
血浆和碎玻璃渣子四溅开来,猩红锋利。
随着赖成耀撞击镜子的动作,屋子里的光线渐渐恢复了,墙上的白炽灯没有重新亮起,但走廊上昏暗的光线一点点透入屋中。
众人将赖成耀令人费解又恐怖的动作看在眼里,吓得呆住了。
而且没有谁敢轻举妄动,“咚咚咚”的机械声音不断在房间里回响。
下一瞬,头骨已经凹陷的赖成耀徒手掰下一块玻璃碎片,用碎玻璃最尖锐的部位朝自己脖子扎去,沿着大动脉的位置深深刺入、下拉,血液喷涌而出的“滋滋滋”声染红了旁边缺失数字的日历。
给自己放血的赖成耀开始咯咯咯笑出声,与此同时,他扔掉手中被血染透的玻璃碎片,摇摇摆摆地朝自己床位走去。
睡在他下铺的玩家慌慌张张避让开来,只见从脖子到脑袋都血肉模糊的赖成耀踉踉跄跄伏在铁架床边,几乎是用尽他最后的气力,猛地将上铺的传单掀下来,而后四肢僵硬的他费劲将床单拧成条,而后套在自己血肉狰狞的脖子上。
接下来,赖成耀神色茫然空洞地拿起一张板凳,用已经凹陷的头颅撞开407房间的门朝走廊走去。
众人目瞪口呆,但祁小年还是很快反应过来,他迅速将被撞开的门重新锁好,以防万一。
毕竟这位被“污染”的玩家已经没救了。
走廊上明明没风,但原本晦暗的光线却一直摇晃不停,透过磨砂玻璃,血腥弥漫的407房间被镀上了一层诡异的红光。
没人敢擅自打开窗玻璃,但透过玻璃,众人将赖成耀生命最后一刻的举动看在眼里,磨砂玻璃模糊的影像,让房间里的玩家有种在看皮影戏的错觉。
只见赖成腰踩在小凳子是,用拧成条状的被单将自己悬挂在走廊上的晾衣杆上,没有风,但在惯性的作用下他的躯体摇摇晃晃,时不时有渗透被单的血水顺着他的躯体淌下,滴答、滴答……
明明没风,为什么灯光和赖成耀的身体却摇摆不停。
没有人问为什么,也没人想要真正知道为什么。
最后,悬挂在晾衣杆上的赖成耀终于踢开了小板凳,身影彻底融入走廊晃动的光线里。
晾衣杆——
众玩家很快意识到了不对劲:今晚不会有人晾晒衣服,如看到,请立即……
这位“自杀”的队友…或者说这个被挂在晾衣杆上的死亡污染物,不就是等同于衣服被晾在衣架上的存在吗?!
众人不寒而栗,下意识望向彼此试图从对方脸上找到答案。
“今晚不会有人晾晒衣服,因为只有被污染后自杀的人才能成为衣服…”祁究很快寻找到了这条规则诞生的前提,他看着玻璃窗外僵直晃动的身影,陷入思考。
突然,四楼走廊的另一度发出“砰”的声响,像是有谁急急忙忙推门而出,动作很着急粗鲁。
紧接着是许太太细碎的念叨声:“大过年的是谁这么没公德心,除夕夜就不要晾衣服啦,晦气,明天天亮后再晾出来也不迟啊……”
许太太的声音算不上大,但因为走廊上实在太安静了,众人把她念叨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还有许太太朝这边走来的脚步声。
看来作为“人类”npc的许太太同样被除夕夜的规则限制呢…祁究听着渐渐靠近的脚步声考虑到。
许太太的举动很奇怪,她一边抱怨一边发出咯咯咯的笑声,手持铁杆子过来“收衣服”。
“除夕夜不能晾晒衣服,现在好多年轻人不讲究这些老传统了,年味也越来越淡了…”
“啊呀,晾衣服也就算了,这衣服都没拧干,嗒嗒嗒滴水的,走廊一积水,孩子们打打闹闹很容易跌倒…”
在老太太絮絮叨叨的抱怨下,走廊上传来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拧水声。
屋内众人纷纷倒抽一口凉气,拧水声的来源可想而知,但没人愿意去想象老太太是如何将尸体“拧”干的。
但抱怨归抱怨,许太太心情还是非常不错的,毕竟游客的死亡可以换来亲人的回家。
就在这时,原本寂寥的夜空突然传来“哗”的一声响,几乎同一时间,斑斓的光彩在夜空里炸开了。
即使隔着磨砂玻璃,房内众人顿时也明白过来:是烟火!
新年「祝福」第一条就明确提出:「烟花炮竹等迎接新年的习俗已经被禁止,如果您在十二点后听得到炮竹焰火声,请立刻用被子蒙住头闭上眼睛装睡,千万不可探头到窗外张望」。
众玩家也不顾上被血水污染的房间,按照规则的提示,以最快速度钻回自己的被子里假装入眠。
就连门外“收衣服”的许太太都慌了,拿着拧干的“衣服”脚步忙乱地往自己房间跑去,口头慌里慌张在念叨着什么,躺在床上的祁究试图竖起耳朵,但到底没听清许太太在说什么。
而与此同时,祁究似乎听到了似有若无的笑声。
“咯咯咯、咯咯咯…”声音虽然细微却无孔不入,祁究不耐地拧起眉头,他在黑暗中瞟了眼407的天花板,诡异的笑声似乎是从楼上传来的。
到底是谁在放烟火?同样被规则约束的许太太显然也忌讳今晚出现的烟火。
而且,从刚才镜子里那“脏东西”的配合程度来看,对方似乎可以通过配合祁究获得什么好处。
难道自己把什么危险的东西放出来了吗?祁究不禁想到。
不过从另一个层面上考虑,自己释放出来的“脏东西”很可能可以推动剧情的发展,毕竟从楼上传来的笑声还在持续不停。
五楼。
祁究想,刚才镜子里的家伙很可能和五楼有关系。
烟火持续了不到一分钟,终于消停了,整座公寓再次陷入死寂,被烟火暂时照亮的夜晚也重归令人窒息的黑暗,火药的味道弥散在湿冷空气里。
不幸中的万幸,祁究和祁小年的床位离得远,并没有被血水污染,虽然此时此刻血腥味已经渗透屋中每一寸空气。
但过本的玩家们已经对血腥味产生了免疫。
约莫过了二十分钟后,忙活了一晚上的祁究再次进入梦乡。
他从不抵抗在副本里深眠,因为梦境是连接自己和那家伙的重要渠道,是过本非常重要的一个环节。
躺在407公寓的下半夜,祁究做了个分外诡异的梦。
梦里他置身在一处散发着消毒水潮湿味的走廊上,裂纹遍布的瓷砖爬满灰绿色霉斑,早已干涸的暗红色污渍斑斑驳驳,明明没有风,走廊的灯光却一晃又一晃的,祁究投在地上的影子也随之摇摆不停。
这里似乎是一处废弃医院的走廊,但最令人感到违和的是,走廊两侧只有裂纹遍布的瓷砖和霉斑疯长的墙体,并没有预想中通往病房的门。
光线晦暗门扉消失的走廊,就好似一张没有眼睛的脸,本该熟悉的事物以这般割裂的形式呈现,会让置身其中的人产生迷失甚至恐惧感。
祁究知道自己身处梦境,他压下心里的疑问往前走,脚步声在四下无人的走廊上回响。
不多久,他终于在清一色发霉的墙壁上看到一扇褪色的门,门虚掩着,挂在门上的的牌子摔落在地。
祁究躬身捡起木牌,木牌似乎被遗忘许久了,积了层不厚不薄的灰,牌子上写着「手术中,请勿打扰」的字样。
手术中?他下意识觉得这条诡异的长廊、以及这场似乎被遗忘许久的手术,和睡着前楼上传来的笑声、还有突然炸开的烟火相联系。
祁究擦掉木牌上的灰,顺手将木牌重新挂回门上,并小心翼翼地将写着「手术中,请勿打扰」的一面朝里放。
牌子反着放,说明这场手术已经完成,家属可以知道结果了。
果然,原本黑沉沉的房间骤然亮起了灯,白惨惨的灯光从虚掩的门缝渗出,洒在走廊发灰的瓷砖上。
祁究神色微顿,他抬手轻轻叩门。
“请进。”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沙哑而虚弱。
“那就打扰了。”祁究依言轻手轻脚推门。
可眼前发生的荒诞一幕,让祁究僵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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