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暗处的注视时,散兵正在光明正大的进行逃课。
掩于树丛后的身影,在对上视线后离开。
“莫名其妙。”虽然只有一眼,但是散兵还是认出来,来者是谁。
那是旅行者一直在寻找的哥哥,但是为数不多的几次相遇,都是不愉快的记忆。
旅行者的哥哥空,总是神出鬼没。
想了想后,散兵还是转过头跟了上去。虽然不知道这是阴谋,还是埋伏。
地方越走越偏僻,不过眼前人明显放慢脚步。散兵没有急着追上去,也没有质问空的来意。他将目光放在周围的环境上,观察着是否有不对劲。
这是一个鲜少有人发现的地方,有一个不大的洞,掩藏于层层叠叠的石块后面。
空在路口停下脚步,确定身后人跟了上来,才跳了下去。
“你最好有事要说。”散兵跟着跳了下来,他微皱起眉,看着面前的空。
逼仄的地底没有什么光,但是却奇怪地长了很多植物。
空示意散兵看去,在那些植物茂密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在发着淡淡的光芒。
“你带我来这里,只是因为这个?”散兵带着不可思议质问道,“无聊。”
这种场景虽然罕见,但是稍加联想也不是不能理解。无非是什么地脉汇聚之处,所以植物才格外茂盛。
在教令院学习的这段时间,虽然不情不愿,但是散兵也记住不少东西。
空看出散兵的质疑,他摇头:“并不。”
“任何伤口痊愈之后,都会留有疤痕。”空看着光源,解释道,“你觉得那位小吉祥草王,为何这段时间这般忙碌。”
哪怕来自异世的存在已经消失,但是他留下的痕迹,并没有跟着一同离开。
“修复的创口,会留下〖疤痕〗,而这个疤痕就是可乘之机。”空停顿片刻,又补充一句。
“但是这处却有些怪异,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全知的神,没有发现这里。但是它只要没被修复,就会不断吸引恶意。”
一阵沉默,散兵只是看着那个被称为“缺口”的地方,一言不发。
“所以,你找我就是为了来看守这个?”散兵冷笑一声,“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答应。”
虽然嘴上无所谓的态度,但是散兵已经想好要去拜访那位小吉祥草王了。
光微微闪烁,似乎亮了一点。
散兵向前走了几步,他一脚踏入光圈之内,随后莫名感觉到寒意。
眼前似乎多出来其他东西,有那么一瞬间散兵好像看到了熟悉的场景。
巨大的树、无数枝杈向四周延伸——
“不要靠近。”空提醒一句,但是刚说完就听到一些撕裂声。
身体下意识后撤,空身手灵活的躲避开。被突然拽住的散兵睁大眼睛,脸上带着意外。
就是瞬息之间,地面裂开了。人偶带着错愕的表情,下意识伸手攀住身边的东西。
拽着一把草后,散兵眼睁睁看着空越退越远,身体却不受控制掉了下去。
站到足够安全的地方后,空也皱起眉。他没想到会有这种意外,本来他告诉散兵一声,已经是多此一举。
摸了摸鼻子后,空有些心虚的想着。那位小吉祥草王发现人不见后,应该会来寻找吧?
这样想着,空也稍微放下心来。而刚准备离开,脚底下就发生了熟悉的一幕。
不应该看热闹的——
急速的坠落感、以及如同潮水般,涌来的窒息感。人偶半睁着眼睛,看着周围的景象迅速变换。
那是庞大的树,发着耀眼的光。数不清的树枝,如同蛛网那般密布。
等重新脚踏实地后,整个人还有些恍惚的感觉。散兵已经记不清楚,刚刚到底看到了什么。但是他隐约记得,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呼唤他。
散兵抬起头,周围的场景有些破败且荒凉。暗色的天空,以及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边缘。
死寂而孤独的感觉,这个地方好像看不到太阳,也感觉不到风。
【你将已此身,贯彻永恒之理念。】
无情无欲的声音,显得有些冷漠且淡薄。一瞬间,散兵紧绷起身,他僵硬着转头。
这个声音他无比熟悉,却又在认出来的那刻,觉得愤怒。
“巴尔泽布!”散兵对上那冷漠的双眼,神明毫无情感的视线投来,眉眼间带着厌倦和疲惫。
她听不见……
反应过来后,散兵愣在原地。他意识道,巴尔泽布听不到自己的声音,甚至看不到自己。
一种茫然无措的感觉传来,哪怕被厌恶的眼神注视着,也好过这种无视的感觉。就好像,是困于自己的“梦境”中,见到了最不想看到的事情那般。
神明放下了手,她的眼中带上悲伤,那是散兵从未见过的情绪。
【至高的武艺……也留不住任何人。】神明的声音带上决绝,她闭上眼睛,掩住眼底的悲伤。
似有所察那般,散兵转过身去,才发觉原来刚刚神明的视线,并非在注视自己。
在那荒凉的地面上,蜷缩着一个人偶。紫色的长发铺散开来,其身上只有一简单的白布,露在外面的手腕上,是明显的人偶关节。
这是神明初次尝试的造物,他安静的闭着眼睛,但是神明已经为他写下执行标准。
为永恒、为守护稻妻而诞生的人偶,生来就是为了执行永恒、守护永恒、并且困于永恒……
散兵愣怔着,但是却下意识朝蜷缩的身影走去。
初生的人偶还没有被唤醒,但是他却在睡梦中,流下了眼泪。
于脸颊上,缓缓滑落一滴泪水。
胸口一阵刺痛,散兵下意识屏住呼吸,手却下意识伸了出去。
因为梦中流泪、人偶被造物者舍弃,那之后发生的事情,是那么的悲伤而残酷。
散兵手忙脚乱的伸出手去,他笨拙的擦去人偶脸颊的泪水,呢喃道:“不可以……”
一种无助的感觉传来,散兵很清楚眼前的人不是自己。所以,如果没有因为梦中流泪,是不是就不会被抛弃?是不是就能改变结局?
身后的神明走了过来,好像在面临最后的审判那般,散兵低垂着头,注视着沉睡的人偶。
散发着刺目光芒的东西悬浮在半空,那是一颗神之心,熟悉而陌生。
散兵看着神之心融入人偶体内,随后雷神收回手。
神明没有看到被拭去的泪水,而眼前的人偶就成为了代为行政、传递神明旨意的存在。
悬起的心放下,却又突然觉得无比空洞。散兵摸着胸口,在触及到神之眼时,心绪才稳定下来。
雷神自顾自躲进一心净土内,将外界全权交给人偶代为管理。稻妻的子民接受的很快,毕竟那位将军、有着和神明相差无几的面貌。
散兵最终确定下来,这里的大家都的附近。
之所以只在天守阁活动,那是因为被称为将军的人偶,已经入住天守阁。
人偶常常维持着同一个姿势,正对着门口跪坐着。他身穿着简单的白色衣饰、长发披散,且鲜少有其他表情。
散兵随意盘腿坐着,虽然人偶听不见自己说话,但是他还是开口吐槽:“真呆。”
粉发的狐狸不知道何时走了进来,她手里拿着一把扇子,眼睛打量着一言不发的人偶。
散兵不喜欢这个狡猾的狐狸,不过知道她看不见自己,所以依旧坐着。
良久的注视后,八重神子沉重的叹息一声:“结果,还是发展为这样吗。”
八重神子的目光落在人偶身边,那是雷神的配刀——梦想一心。
此时的八重神子,还并不如以后那般,不喜形于色。所以散兵清楚地看见,那双眼睛里明显的冷漠。
“你的造物者,走的还真是匆忙啊。”八重神子也不介意人偶会不会回答她,只是自顾自说着,“甚至连名字都没为你留下,那位神明,有为你赐名吗,小人偶。”
散兵坐起身来,他盯着人偶,许久也没听到回答。
人偶就像听不到外界的声音那般,只是偶尔眼睛转动,并不回答。
散兵用手撑着下巴,有些走神的说了一句:“国崩。”
散兵已经清楚,自己见到的并非是自己的过去,而是另一个世界的国崩。
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并且以所有人都见不到的姿态,但是思考过后,散兵干脆将这些定义为——可以被看到的过去记忆。
就当是那家伙留在这个世界,最后的东西吧。
散兵转动眼睛,却发现对上人偶的视线。人偶偏过头,静静看着他。散兵有些狐疑,两人的视线很明显对上了,但是一直以来,不是都看不到自己吗?
看着八重神子的态度,散兵确定了并没有改变什么,但是随后他就听到了人偶的声音。
“国崩。”人偶缓缓开口,清晰而准确的重复了散兵的话。
散兵立马站了起来,他一脸错愕:“你说什么?”
人偶的视线随着散兵的起身而转动,随后又重复了一句:“国崩。”
八重神子也有些意外,她半眯起眼睛:“国崩?真是糟糕的名字。”
“是那位神明赐予你的名字吗……”八重神子的表情有些怪异,随后人偶似乎是回答她那般,摇了摇头。
“你为自己取的名字吗?”八重神子停顿片刻后,突然笑出声,“那也是糟糕的取名技术。”
笑眯眯的狐狸恶趣味的肯定了这个名字:“那以后,就叫国崩吧。”
八重神子又细细想了想这个名字,虽然意外人偶为何会给自己这样冠名,但是八重神子看向人偶的眼神,多了些趣味。
而散兵的心情,就没有那样平静。他下意识倒退两步,一脸不可思议。
可以确定的是,八重神子看不见自己。但是这个人偶可以,这个现如今已经名为国崩的人偶。
很早以前,散兵也曾怀疑过,来自异世界的自己,为什么会和自己有相同的名字。
现在看来,完全是得益于自己的功劳。
散兵反应过来后,反而有些不冷静。这里并不是过去的记忆、也不是梦境,他出现在国崩的过去,并且促成了一些事情。
因为那个擦拭的动作,人偶并没有被造物者舍弃。也是因为那随口的一说,人偶拥有了和他同样的名字。
散兵陷入沉思,随后又有些懊恼。国崩二字,是在经历那些痛苦的过去,才取的名字。但是眼前的人偶,才刚刚开始,他也不会经历那些事情。
他应该拥有更好、更适合的名字,哪怕不是造物者亲自赋予,也应该有好的寓意。
八重神子不知道何时已经离开,散兵这才从沉思中回神。散兵有些后悔刚刚的举动,随后又反应过来一个事情。
雷神需要的是果断、毫无情绪的人偶,而面前的国崩并不是那般。
这是一个骗局,由自己亲手促成的。
散兵走了过去,国崩抬起头,眼中并没有其他情绪。
但是与其和自己那般,沦落到同样的结局,那还不如让骗局继续下去。
散兵遮住自己的脸,像下定了什么决心那般,严肃道。
“这个表情、太愚蠢了。”
国崩微微睁大眼睛,像是还不明白其话中意思。
散兵皱起眉,想要伸手盖住这张脸,但是却直直穿过国崩的身体。
触碰不到……稍微愣神后,散兵摇摇头继续说道:“反正就是不行,不可以露出这样的表情。”
如果会因为有情绪而动摇决定的话,那自己的存在,想必就是为了扼制这些。
散兵下定决心,要将人偶培养为稻妻那个将军一般的人偶。
虽然没有完全理解,但是国崩配合的点点头:“好。”
“在别人面前少说两句话,也不可以露出其他表情。”
“……好。”
人偶学习的很快,迅速就掌握了什么叫作面无表情、不近人情。
在散兵的努力下,这个世界如同他世界的稻妻那般,锁国后过上了维持“永恒”的日子。
虽为将军之职、代为执政,但是国崩很少离开天守阁,所以散兵也很少走出天守阁。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要维持多久,但是散兵很快发现,自己的时间过的越来越快了。
只是眨眼间、自己明明只是一个走神,就好像过去了很久。一开始散兵并非发现这个事情,直到那天。
那是申请御前决斗的人,对于此事国崩已经有丰富的处理经验。但是意外是突然发生的,那是一个满身狼狈的人,他冲了过来,却被幕府军拦下。
“将军、将军大人!救救我们吧、救救我们!”
“放肆!”幕府军厉声呵斥。
浑身狼狈的人依旧不放弃,这是最后的希望了。
“将军大人!踏鞴砂事情危急!请将军救救我们!”那人声音凄惨,颤抖着说着。
幕府军毫不犹豫动用武力制服那人,名义是扰乱安危。
站于高处的、众人口中的将军大人,面色冷漠的回头。
散兵站在那里,看着那人被拖走,发出无助且痛苦的喊声。
踏鞴砂危急……眉头一皱,散兵想起曾经踏鞴砂的惨状,他垂下眼眸。
踏鞴砂的大家都是无辜的,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人的阴谋。
“多托雷!”
按耐住心头的愤怒,散兵跟了上去。似乎是察觉到散兵的异样,一向沉默寡言的国崩,突然开口。
“这件事情,你好像很在意。”
散兵停顿片刻,才点点头:“踏鞴砂有一座炉心,因为有心之人的算计,正处于关不上的状态。”
能让踏鞴砂的人来此求救,说明事情已经发展到难以挽回,且严重的地步。散兵的脸上带上些,自己未察觉的焦躁。
“那便去吧。”国崩看向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散兵没有多作犹豫,他点了点头。
黑压压的雷云,悄然笼罩了半片天空。怨声载道的踏鞴砂,没有半点生机。
“那是……将军大人!”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惊喜的声音仿佛照亮黑暗的一点火光。
“将军大人——将军大人一定是来拯救我们的!我们没有被放弃!”
劫后逢生的喜悦,让大家不由自主合十双手,虔诚而真挚的感谢。
“谢谢将军大人!”
裹挟着雷光的身影隐入黑烟当中,但是其身上的雷光,是那般耀眼。
污染并不会侵蚀人偶的身体,看着这熟悉的一幕,散兵也难免有些抵触。
“小心。”
在国崩抬手触碰开关之前,散兵下意识伸出手。
灼热的火焰,仿佛要将人全部吞没。但是柔和的光芒,自人偶的胸膛亮起,随后包裹住其身。
看着国崩毫发无损关闭炉心后,散兵松了口气。黑烟虽然依旧浓郁,但是不会再增加。
“在回去之前,还有一件事情要处理。”散兵看向外面的方向,他想到那个始作俑者,虽然不知道他有没有畏罪潜逃,但是要以防万一。
走了几步后,散兵察觉异样。转过头后,就对上国崩茫然的眼神。
人偶微张着口,手却不由自主的颤抖着,像忍受了巨大的疼痛那般,整个人跪倒下去。
散兵下意识伸手去接,却落空。以手撑地后,国崩跪坐在地上,双目逐渐无神。
“不可以……”声音微弱,但是却清晰的听见,“不可以,违背。”
散兵愣住了,他随即意识到话中的意思。
被雷神授于执政的人偶,当然不会放任其自由行动。在进入一心净土之前,又或者说更早,早到从创造人偶那刻。为了永远的执行永恒,雷神替人偶降下禁锢。
人偶需要按照【规定】而行事,而违背永恒、作出破坏永恒的事情,是绝对不被允许的。
过度的痛苦让人偶也皱起眉,散兵有些无措的伸着手,却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抱歉,我不应该……”不应该让你改变这些,但是话未说完,散兵就感觉到一种熟悉的感觉。
人偶挣扎着抬头,最后却依旧脱力倒地。
粉发的身影缓缓走来,她感叹道:“原来只是这种程度,还不足以唤醒她吗,真是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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