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辰礼物?
傅沉欢怔了片刻:这是诺诺送给他的生辰礼物?
他茫然捏一捏掌心柔软的物什,那仿佛正是自己的心脏,每一分触感都连接他心弦——这么说,诺诺一个人那么辛苦地想计划,忍着不比他少的伤心难过,竟还记着他的生辰,甚至为他准备了礼物?
傅沉欢瞳仁微颤,微微弯腰与黎诺平视,轻抚她的脸颊,“诺诺……我的诺诺……”
太欢喜到手足无措,他甚至不敢重重抱她,只一遍遍用大拇指轻轻摩挲,“你怎么待我这样好?待我这样好……”
黎诺本就脸红,被他这样温柔抚摸更觉滚烫,“沉欢哥哥你不用……特别开心,因为这个东西它一点也不贵重,也不是很好,现在想想……嗯……甚至还有点拿不出手……因为我不想你收不到礼物,但时间确实有点来不及,要不然你先打开看看?”
傅沉欢低低笑了,它怎么会不贵重呢?
这是他生平第一件生辰礼物,还是诺诺送的,甚至准备这礼物的时间节点,对他们彼此都不寻常。
她不晓得这份礼物意义非凡,于他而言,重逾生命。
傅沉欢下意识屏住呼吸,拆开掌心里包裹在外的干净手帕——里面是一条玉白色的发带,整整齐齐折了几折,用料是西蜀的玉帛绫,不算极其贵重,胜在飘逸柔软。
他将它托于掌心,没发觉自己的笑意有多深。
看傅沉欢拆礼物,黎诺害羞转开目光,但余光瞥见他拆开后并未展开发带,犹豫片刻,还是小声提醒道,“你可以把它展开看看,发带末端上我……我绣了东西。”
啊,好丢人,现在想想还是觉得那画面丑了点。当初为什么没有多考虑一会儿,或者不应该因为这件事私密就不与系统商量,应该把它拎出来帮出出主意的。
那时只是想着沉欢哥哥没有特别偏爱的东西,更不缺什么。这里送礼物不外乎是金银珠宝,可她觉得金玉器物配不上他,更显不出自己心意。思来想去,还是亲手做些什么合适些。
衣裳是不可能了,给她一年时间,她也做不出来一件像样的。荷包手帕她尝试过,实在惨不忍睹。最后灵机一动选了个讨巧的——发带用料少,绣点什么也不明显,若是太丑,可以用颜色相近的线少绣一些,这样沉欢哥哥用起来也不会太丢人。
虽说废了十几条后勉强有个满意的,但此刻拿到傅沉欢面前这么一配——他芝兰玉树如仙君临世,她的绣样却如同狗啃,岂是寒酸两字能够概括的。
傅沉欢听见黎诺的话后,便将发带展开,果然看见末端用细银线绣的图案。一看之下,他便撑不住笑了。
黎诺立刻:“你你——你笑什么?”
傅沉欢忍笑:“我只是觉得很可爱。”
“……真的?”
“嗯。”
一边说着,傅沉欢指腹轻轻摩挲过那处小小图案——虽然实话讲他看不出这是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他既爱且怜:一看便是诺诺的手笔,定是没有好好学过,按自己想法一针一针绣下来的。
他心底暖流涌动,低声道:“诺诺,你绣的真好。”这一针一线,他既好笑又心疼,几乎爱得不知怎么办才好。
黎诺哭笑不得,天底下能对着这东西用如此真诚语气说好的,也只有他了。
她凑过去瞧,果然还是那么丑。心念一动,黎诺问道:“沉欢哥哥,你认得这是什么吗?”
傅沉欢微微一顿。
看,她就知道,黎诺干笑,“没关系,要不是知道自己绣了什么……哈哈哈我也看不出来。”
傅沉欢无奈摸摸鼻子,垂眸看绣样,虽然这图案已深深印在脑海,但他就是不舍得移开眼睛,“是……鸳鸯?”
看着大约有点轮廓,又成双成对,他如是猜测。
黎诺道:“……是大雁。”
一开始是想绣鸳鸯来着,但转念一想,男子用的东西会不会显得有些小家子气,这便换了大雁,反正都是象征爱情之鸟。
黎诺走神地想:原来鸳鸯和大雁她绣出来都一个样,白纠结了。早知如此,那倒不如绣两个字得了,绣自己的名字?也不合适,比鸳鸯强不了哪去,还不如绣他的名字……咦?她为什么不绣在中间呢?这样无论绣什么绑了头发以后,别人也就不会……
这思绪还没有个结果,黎诺忽然跌入一个温热怀抱。
“谢谢诺诺,我好喜欢。”他滚烫的气息喷洒在耳边,每一个字都包含深沉爱念。
黎诺眉眼柔软,忍不住笑了,“你喜欢就好,下个生辰我肯定送你更好的。”
他低低应,捧了她手指细看,“有没有伤到手?”
“当然没有,我哪有那么不小心。”
傅沉欢弯唇,轻轻嗯一声,又默默抱紧她。
他二十七岁了。
在这一年岁,他重获新生。
前二十六年的苦难在这一刻显得微不足道,甚至渐渐淡化模样,从今以后,他大概便是这世上最幸福欢喜之人。
……
雪溪这两日很是欣慰,傅沉欢和黎诺都安然无事,不知他们那日说了什么,感情一如既往毫无芥蒂——不过此事原本也不意外,只看他们二人昏迷时对方都忧心如焚的样子,他就知道这两人根本用不着他劝和,所以连面都没露,只让他们俩自己说去。
不过他到底是明面上的人,身负两国邦交之责,不能一直在此停留。时间不多,给他们二人几日无忧无虑的时光后,雪溪忐忑向黎诺提了回北漠之事。
他本想直接与雪彻说,但一来他们二人并不熟稔,甚至之前还有些龃龉,他怕他提,雪彻看他面子上也不愿理会;另一方面,诺诺来说,更能看出对方真心来。
这是重要的事,黎诺很快便转达给傅沉欢。
傅沉欢见事清楚,心中早有思量,听黎诺提起也并不意外:“夏朝的遣送文书走的是明路,雪溪确实不能一直在临江陵,早些回去也好。”
黎诺试探问:“那我们呢?”
傅沉欢声音温柔:“诺诺,你喜欢我做回雪彻么?”
黎诺摇头:“这要看你喜不喜欢。”
“我知道,”傅沉欢低声,“但这样的事我总要听听你的想法。”
黎诺想了想,“沉欢哥哥,其实我也没有确定答案,因为做回雪彻有利有弊。若你愿意,我虽放心些,可若你不想,哪怕有丝毫勉强,我也不同意你恢复身份。”
“不过,就算你认下这个身份,最好也要稍稍迟一点,最好是等到……”后边的话黎诺有些不好意思说,微微抿唇。
傅沉欢心念清明,不觉微笑道:“等到雪溪登临帝位后是么?”
黎诺有些窘然,想了想低声道:“是……但这个想法说起来有些自私,我怕我离开后你不会好好照顾自己,才想着找个人替我看顾你,雪溪是你的兄弟,只有他我最放心——当然,我知道霍将军他们也很可靠,只是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在我回来之前还是暂时不能告诉他们你活着的事,所以就只剩雪溪了。”
“只是我又担心,虽然他是皇子,但也有他的艰难之处。可做了皇帝却不一样,我……我更能放心些。”
傅沉欢无奈叹息,柔声道:“我知道了,诺诺。”
他捏一捏她脸颊,“你说过你会回来,我便会安心等你,无论自保抑或照顾自己,我都可以的。但我知道你这个傻姑娘放心不下,不愿让我一个人孤单地等,我会听你的话。”
认不认回身份,对他而言真的不重要,最重要的只有一个她罢了。
他很明白诺诺的想法,如果不做雪彻,无论哪种身份,等待的日子中一定只会单他一人,她放不下。
然而,除却诺诺对他的心疼,他应承此事,还有另外一个重要原因:在得知她的来历后,他确不想让自己太过无用,他的宝贝,合该用珍珠与绸缎好好养着,而不是跟他吃苦。即便恢复身份后不可避免会以平静为代价,他也不会在意。
显然黎诺也念着这一点,怕自己之前的回答影响他的选择:“沉欢哥哥,你不再想一想吗?你之前说过,你最大的心愿是过平静的日子,这是我觉得认回身份最矛盾的地方,所以才定不下答案的。你千万不要考虑我,迁就我,一定顺从你的心意才是。”
傅沉欢柔声道:“这就是我的心意,”他学她的话,“没有丝毫勉强。”
他目光认真坚定,黎诺轻轻点头。
选择这个,势必要放弃那个。其实……他若能跟她回家就好了。
但这想法美好却太不现实,黎诺不敢再想,很快抛之脑后。
傅沉欢略犹豫,“诺诺……”
他迟疑,却见黎诺一双明亮眼睛望着他,澄澈的眸子仿佛会说话般,他一看便懂——她在表达那日她所说的:在她面前,他一切心愿皆可直说。
他浅浅弯唇,将想法说出来:“诺诺,只是我不想此刻就和雪溪一起上路。”
一来就算到北漠,他们也不会立刻进宫,一时之间难以安顿,而诺诺不日便要回去,如此奔波实在辛苦。二来她身子不好,路途颠簸,他怕她受不住又会病了。
这也不是什么为难的大事,黎诺没问原因,便点头道:“当然好呀,我听你的,那我们改日再走。”
傅沉欢无奈道:“不是改日走,我想……等你离开后,我再独自上路好吗?”
哦……黎诺有些恍然明白,沉欢哥哥提这个要求,好像是为了她着想——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可能的确承受不住路途奔波。
可本想亲眼看着傅沉欢在雪溪那里才放心走的,这样一来……
傅沉欢见诺诺眼眸清明起来,知道她已明白,双手揉揉她脸颊,笑道:“诺诺,别担心我,沉欢哥哥没有那么脆弱。所剩时日不多,就别折腾了,等你走后我再去北漠。”
“好吧,”思量片刻,黎诺应下,没什么力度地威胁,“反正我很快就会回来的,一回来便去寻你,如果发现你不乖,就……就罚你。”
傅沉欢低笑:“罚什么?”
这还没想好,黎诺说:“总之很可怕。”
傅沉欢忍俊不禁,将她拥入怀中,无声地亲了亲。
第二日雪溪启程出发,临别时他不让傅沉欢和黎诺相送,只在院门口告别。
“别出来了,诺诺昨晚就开始咳嗽,出来见了风,回去病该加重了。”
傅沉欢本就不舍得,怕黎诺不肯,便没和雪溪客气直接道:“路上小心。”
黎诺有些无奈地悄悄戳一戳傅沉欢腰侧,又对雪溪笑道,“怎么说也要送到大门,我身体没事的。”
傅沉欢无声揽紧她,昨天晚上她不知怎么恹恹的,后来发起烧,到现在身子仍有些烫。
罢了,这是他的诺诺,想做什么他不该限制。但若她打定主意想送,他得给她添件衣服。
“真的不用,到这就是了,我心里头明白,何必在意这些虚礼。都是朋友,”雪溪看一眼傅沉欢,“也是兄弟。不用这么见外,我们来日方长。快回去吧,不然我路上也惦记。”
这两人他都牵挂,但看黎诺病中有些苍白的脸色,到底还是担心她多些,毕竟除她自己外,傅沉欢的魂魄也拴在她身上。
实际上,直到此刻他也没能放下心,那日黎诺的话仿佛一语成谶般,这一个月的时间,她如渐渐失去光泽的明珠,看着越来越脆弱单薄。
雪溪铭记黎诺的叮嘱,却也忍不住想叮嘱傅沉欢:“雪彻,诺诺身子不好,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她。想办法让她多吃点东西,若有什么难处,就用我与你说的联系方式给我来信。”
傅沉欢颔首:“我知道。”
满腹忧虑咽回心中,雪溪展露一个微笑:“那我在北漠等你们,等诺诺身子养好些了,就尽早过来。”
……
自从送走雪溪后,黎诺能感觉出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
自那日高烧她就一直断断续续病着不见好,纵然知道任务结束的确切日期,但黎诺也很清楚,自己肯定撑不到那个日期。
又一次昏倒后醒来后,她半阖着眼,看半跪在她床边浅眠的傅沉欢。
清朗的日光打在他侧脸上,将他根根分明的睫羽镀上一层淡淡金色,棱角分明的容颜艳绝无双,只是眉宇间消散不去一层痛楚与忧虑。
黎诺心疼——虽然知道她并不是“死”,只是回去,但沉欢哥哥肯定也很担心她吧。
下意识抬手去摸他的脸,却在半空中缩回。她心头钝痛,不忍心吵醒他。
是不是把目光放的太浅了?不应该执着于眼前的朝夕?毕竟来日方长。
黎诺凝眸想着:她一直不想和傅沉欢说再见,也知道他肯定舍不得她,所以想将时间拖到最后一刻,不到结束不愿离开。可是自己的身体这么差,这样反复病着,对他岂非是一种残忍折磨?
她怎么舍得在这种临别之际还一刀一刀割他的心、看他难过?
黎诺的目光长久落在傅沉欢身上,神色渐渐坚定起来,对,日后年年岁岁他们都会在一起,又何必执着这十几日的厮守,不如将最后一件事办了,她也好放心的走。
“诺诺,”正想的出神,忽听傅沉欢唤她,“醒了?来喝些水吧。”
黎诺才反应自己刚才发呆,没发现傅沉欢已经醒来,就着他的手喝了水,很自然窝进他怀中,“沉欢哥哥……对不起。”
她撒娇似的,“我对不起你。”
傅沉欢无奈:“这又是什么傻话。”
黎诺抬眸看他,“你很累吧?我总是生病……你放心,等我再回来的时候身体会很健康,不会再这样让你担心。”
这话黎诺已说过多次,傅沉欢早已记下,但即便事实如此,也不可能抵消他此刻的心疼:“我知道,我不累。现在哪里难受吗?吃点东西好不好?”
黎诺心中微酸,从前果然是她太执拗了,害得他一直这样担忧。
她微微起身平视傅沉欢:“沉欢哥哥,我……我想和你说一件事。”
傅沉欢温声:“什么事?”
“我考虑过了,距离一年期限只剩下十一二天,这副身体不好,是一定会消亡的。既然早晚也是要走,不如让我替你做一件事情。”
傅沉欢心念一动,他本就直觉敏锐,又足够了解黎诺,听她语气已察觉出什么。当下只低声问:“诺诺,你想做什么?”
黎诺以为傅沉欢被她弄紧张了,便轻松笑笑:“其实是一件好事……我与你提过,我的世界摆了我一道,给我一副这么差的身体只有一年寿命,我就想,那何不反利用它,解决咱们的事。”
傅沉欢喃喃重复,“咱们的事……”他隐约猜测,静静看着黎诺。
顶着他颇为锐利的目光,黎诺一边莫名一边道:“是啊,我想过了,食骨金没有解药,唯有引渡。现在只要你将毒引渡到我体内,以后你就不会被毒发折磨,而我等再回来时会换成我自己的健康躯体,两全其美——当然,我的身体肯定承受不了这剧毒,应该很快就会……”
她声音越来越小,只看傅沉欢越来越严厉的面色,目光沉如水,就知道他绝不同意。
傅沉欢什么也没说,转过身将后边刚刚煎好的药端来,修长干净的手执玉勺,舀一勺药汁,细细吹了递到黎诺嘴边,“喝药吧诺诺。”
黎诺把嘴抿住以示拒绝,目不转睛望着他。
傅沉欢哪里拗得过她,极无奈地叹口气,将药碗搁到一边。
“你为什么不肯?”
黎诺追问道:“沉欢哥哥你为什么不同意啊?这是唯一的解毒办法,而且不会伤害任何人,反正过些天这具身体也是要死的,你知道我有系统可以屏蔽痛感,我不会感觉到痛苦的。我们正好利用这个机会将你身上的毒解了不是挺好的么?”
傅沉欢默了片刻:“诺诺,你应当了解食骨金这味毒并不直接致命,当今世上,中此毒者最后皆是自杀身亡。”
是,她知道,食骨金是极歹毒的杀招,傅沉欢武功卓绝,只要他不动内力压制,食骨金根本不会直接要了他的命——但恰恰如此,他也会承受比普通人更多的痛苦。
就算她清楚他的意志有多坚韧,相信他不会自杀,可她如何能忍心让他一生都伴着这样的惨痛?
黎诺不停摇头,“我不要,我不管,明明可以让你以后都不疼了的,为什么要生生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况且这个毒从一开始就是我中的,是你从我身体中引走,那我现在引渡回来,哪里不对?我不许你拒绝,我们明天就开始。”
她这般孩子气,傅沉欢又好气又好笑:“若无配合,你怎么开始?”
这是打定主意不肯了。黎诺怔了怔,已经有些着急:“为什么啊?你告诉我为什么不肯答应?我不要听食骨金的毒发原理,还是我哪里没有解释清楚,你是不是觉得我会出事?会痛?”
“不是,”傅沉欢道,“我知道你说的都是真的,但是诺诺,这个事情……不能这么算。”
她剪水乌眸中满眼都是他,傅沉欢看得心中一痛,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的“为什么”。
即便他清楚她要走了,也明白她不会因食骨金感觉到痛,那又如何?
难道她说一句“沉欢哥哥把你的毒引到我身体来,反正这个身体也会死”,他便能点头答应道“好的,我这就引渡到你身上”?
没有为什么。傅沉欢低声:“我做不到。”
黎诺不接受这个说法,她被傅承欢宠的太过,不答应便耍赖:“沉欢哥哥求求你了,你就同意吧,好不好?你最好了,你说过什么都答应我,不会拒绝我的要求的,求求你啦……”
傅沉欢几乎不知自己该气该笑,他是说过会满足她的所有要求,可这件事能一样么?
此刻,哪怕看到诺诺咳嗽一声,他的心都跟着揪紧,便是疯了,也不可能将剧毒以内力聚于掌中打入她的身体。
莫说理智不允许,便是允准了,他的灵魂与本能也做不出这种事。
正要开口,黎诺忽凑上前,温热柔软的唇先是落在他唇角,而后脸颊额头各处地方胡乱落一通,“同意吧,同意吧……”
傅沉欢忍不住侧头笑了,真是胡闹。
把黎诺抱下来,托住她后脑低头亲了亲她到处点火的小嘴,声音低哑,“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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