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楹的寝间只在床边点了一盏小小的烛灯。
她今早的时候没有阖上窗户,此时带着湿濡水汽的风从窗外吹进来,一点一点地侵入明楹的感知。
而傅怀砚此时背光,昏暗的灯火在他的轮廓之上描摹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昳丽的眼眉此时晦暗不清,不知道为什么,却带着一点儿危险的意味。
确实很凶。
明楹在心中肯定了一下他的话。
傅怀砚此时也并不着急等待她的回答,一只手扣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却轻挑起了她的发尾,于指尖随意地把玩着。
指尖的发尾犹如绸缎一般轻抚过他的指腹。
他问及这话的时候好似胜券在握,姿态也从容不迫。
让明楹倏然想起来了从前她还在宫闱之中的时候,傅瑶与她有一次曾经遇到过一位贵女正在与傅怀砚说话,那位贵女目光之中都能看到热切,而傅怀砚姿态疏朗,好似只是随意嗯了声就离开。
那贵女看着他离开,目色从热切变为黯淡,手中的帕子在手中被绕了好几圈,站在原地了很久,才转身离开。
显帝在时,姿容出挑的不少世家贵女都在选秀之列,与之沾亲带故的不少贵女也能凭借家中有当宫妃的亲眷,从而得以出入宫闺。
傅瑶瞧了瞧方才走的那个贵女,嗟叹了下摇了摇头,对着明楹道:“叶嫔家中的小妹,估计也是借着姐姐的名头前来宫里的,恐怕也是想着见一眼太子皇兄。”
出入宫闱并不算是什么易事,若是宫外的人想要进宫,多少都要废些周折。
明楹那时问道:“出入宫闱这样大费周章,只是为了见一眼?”
傅瑶觑了觑她,好像是觉得她天真,认真答道:“就算只是瞧上一眼,对于京中贵女来说,那也是不可多得的机缘。你要知晓,全上京城的贵女,至少大半数以上,都想嫁入东宫。能在他面前露个脸,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若不是家中有个姑母啊长姐的在宫里,旁人都未必能见到。”
傅瑶倒是有点儿感慨,“不要说是叶嫔家的小妹了,当初我外祖家落难的时候,不少亲戚都对我家避如蛇蝎,前些阵子,我那伯公还传书过来寻我娘亲,先是寒暄了几句,随后却道让他那小孙女,我的表姐前来宫中探望我,说是什么彼此间好些年不联系了,多熟络熟络也是好事,但我哪能不知晓他们的心思,多半也是盯着东宫呢。就连我伯公家那等小官都还巴望着能一朝飞上枝头,更何况是别人。”
明楹彼时对傅怀砚并不熟悉,也只从前与他的数面之缘,只随口道:“当真就有这般夸张?”
“那是自然。”傅瑶好像是有点儿觉得她的问题好笑,“你难道不知道那人是谁?他可是稳居东宫之位的太子殿下,几乎无可指摘,现今整个上京,又有何人的声名能出其左右?”
傅瑶压低了点声音,信誓旦旦地道:“这可是东宫储君傅怀砚,上京城能有几个贵女没有曾对他动过心?”
自幼获得的追捧无数,得到什么都是易如反掌。
大概就是因为这样,所以现今问及这个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从容到几近胜券在握。
大概是明楹游离得有点儿久,傅怀砚抬手在她手腕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想了这么久,”傅怀砚低眼,“不会是在想怎么搪塞孤吧?”
明楹恍然之际回神,看向他道:“皇兄怎么会突然问及这个?”
傅怀砚倏而笑了下,“自然是知晓这个‘阿兄’对杳杳而言,意义非凡。”
他的尾音逶迤,带着垣陵夏初的清冽气息。
明楹心间跳动了一下,她小声道:“那倘若我并不止一个阿兄呢?”
傅怀砚手指在这个时候突然收紧了一点,他看着明楹,面上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那也简单。”
“皇妹现在说说,还有几个阿兄。就算是他们现在远在上京,孤也能让他们活不到见到明日的太阳。”
他语调温柔,“对皇妹意义非凡的这个阿兄,只能是孤。”
明楹的膝弯被他抵着,几近是被困在他怀中,她避而不答,只道:“当初那件氅衣,又或者是昨日那件锦袍,对于皇兄而言,都是意义非凡,那么想来就算是意义非凡,也算不得是什么。”
“怎么算不得什么。”傅怀砚轻笑一声,“意义在于——”
他的话突然在这个时候止住,深沉的目光顷刻之间下移,落在了明楹方才翕张的唇上,停了几瞬。
她并未用口脂,却不点而红。
甚至话音还未落,他之前扣住明楹的手就突然往上抬起,绕着她发尾的手扣上她腰间,支着的膝分开她的膝弯,温热的呼吸洒了下来。
然后,倏然俯身吻上了明楹。
明楹此时几乎没有任何着力的余地。
好像是一片飘渺无依的扁舟,只身在波涛汹涌之中,随时都会被淹没。
他一点儿都不如从前传闻中的那般冷清淡漠,此时就连扣住她手腕的肌肤都灼热。
这点儿灼热的感知从末端一点一点地传递到周身,好似是燎原的火势,皆由星星点点的火苗组成,然后顷刻之间点燃了一整片。
傅怀砚并不如之前那般来势汹汹,而是非常有耐心一般的,纠缠。
一点又一点地侵入。
手上隐隐有脉络浮现,可是动作却说得上是温柔。
却又吻得很深。
倘若他从前当真如传言那般不近女色的话,那他一定很无师自通。
好似从前所见的淅淅沥沥的细雨,沿着屋檐渗下,又好像是暮春时节庭前落下的花叶,落入发间。
明楹被他惹得有点儿不上不下的。
她有点儿喘不过气来,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咬了他的舌尖一下。
傅怀砚却又丝毫不受任何影响,好似找到了她的弱点,随后趁虚而入。
原本摇摇欲坠的小舟顷刻之间就被波浪打翻,一点儿踪迹都找不到。
明楹的手被抵在身后的木门之上,她呼吸都停滞了几瞬,蝴蝶骨磨蹭着硬质的木板,带着丝丝缕缕的痒意。
她忍不住轻声唔了一声,好似只是细碎的嘤咛。
好像是幼小狸奴的爪子,很轻地在心间挠了一下。
傅怀砚喉间克制不住地,很缓慢地滚动了下。
所谓的自制力,在此刻,实在是一点儿都派不上用场。
他的手指原本扣着明楹的腰间,在此时一点一点地上移,然后抵上她的下唇。
低哑着声音道:“清减了些。”
明楹此时还有点儿愣,“……啊?”
“摸出来的。”
明楹原本只是有点儿没反应过来,并不是想问他为什么得出这种结论的。
他怎么在这种时候,还能分神关注这种事情的。
因为方才他倏然吻了下来,让她有点儿喘不过气来,此时连被他抵着的膝弯都有点儿软。
她过了片刻才回神,还在想着方才的那个问题:“意义在于什么?”
因为方才的吻,她的眼中带着清润的水汽,正在抬眼看着自己。
他声音还是不似从前那般清冽,喑哑道:“因为意义非凡,所以才能像方才一样,等价交换皇妹的……谢礼。”
傅怀砚俯身在她脖颈上吻了下,蜻蜓点水一般,一触即离。
“杳杳。”他声音很低,“问完了吗?”
明楹想了想,然后轻声嗯了下。
傅怀砚手指在她腕上的小珠上碰了下,“那现在,是不是该回答我之前的问题了。”
他与她湿濡的瞳仁对上,“杳杳。当初在宫中的时候,你对我到底可曾动过心?”
此时站在她面前的人,是现今的新帝,是显帝的儿子,出身于世人皆知的薄情皇室。
与之相比的那片刻而过的动心,大概的确不算是什么。
明楹年幼时,明夫人的闺中密友曾经前来宫闱之中探望过明夫人。
明夫人从明氏妇变为了宫妃,那位夫人瞧见明夫人这样命途多舛,先是骂了几句明氏上下全都是个软骨头的,后来又拍了拍明夫人的手,轻声劝慰道:“你受苦了。”
“其实也谈不上是什么受苦,只是可怜了杳杳。”明夫人温声笑笑,语调很淡,“日子都是要过下去的,你也不必为我多觉得忧虑什么,其实今上瞧着我没什么意趣,倒也不怎么来了。”
对面的夫人沉声叹了一口气,转而道:“你现今这般看得开也好,日子总是要过的,总好过有些宫妃对着今上当真存了些情意,在这宫中才是当真难熬。”
……
明楹沉默了太久。
傅怀砚根本不如他看上去那般胜券在握,那句阿兄说到底,也不过只是一句呓语。
只是哪怕只是一丝一毫的可能性,他也不想放过。
他轻声叹了一口气,突然俯身,将下颔抵在明楹的肩头。
束起的发有些散落在明楹的脖颈上,然后她听到傅怀砚轻声开口道:“很难回答?”
“杳杳。”
他顿了片刻,喉间上下滚动了一下。
“……骗骗我也行。”
哪怕是骗骗他,曾有过一丝一毫的动心,他也相信。
明楹突然感觉自己的心间又涨又酸涩,归根结底,不过是因为她不敢赌。
往前一步就是看不清的前路,她太过故步自封,不肯再往前一步。
她其实一向都坦荡,只唯独在这件事上,就连自己都佯装不知。
可是人生在世,怎么可能事事都全然稳妥。
她在宫中谨小慎微了这么多年,有些事情一旦牵扯进去,就是覆水难收。
无论是少年初见时,还是当年他执伞穿过庭前春雨梨花,又或者是后来他低眼在自己手中放下的檀珠。
大概的确如同傅瑶所言,他可是素来霁月光风的傅怀砚,上京城的贵女,能有几人没有对他动过心?
“皇兄。”明楹突然小声开口唤他,“应该是……”
她想了想,然后接道:“有一点的。”
傅怀砚倏然一笑,下颔在她肩上蹭了下,声音有点儿散漫。
“想了这么久,就骗我句这个?”他顿了下,“既然是骗,就不能骗我几句好听的吗?”
他的声音靠得很近,温热的呼吸洒在明楹颈侧,明楹几乎能感受到他胸腔之中的嗡鸣。
“比如。”
他试图举例:“对我情根深种,非我不娶,暗自心悦,仰慕许久,一往情深,一片痴心,用情至深。”
明楹纠正道:“应当是非我不嫁。”
傅怀砚闷声笑了下,明楹几乎能感觉到他胸腔中的颤动。
“杳杳要是愿意说这些的话。”
“那,我嫁也行。”
他的下颔抵在明楹肩侧蹭了几下,实在是有点儿痒。
明楹突然认真地对着他道:“不是在骗你。”
她想了想,轻声唤他的名讳:“傅怀砚。”
傅怀砚还在蹭着她的肩头,听到她此时的话,突然一顿。
然后倏然起身。
他一向都很难看出什么具体的情绪,明楹每次见他,都是矜贵到几近是从容不迫。
可是此时,往日漆黑淡漠的瞳仁之中,却又是明显的,几乎一点儿掩饰都没有的,笑意。
他缓声道:“杳杳。”
他有点儿像是在哄诱,“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明楹蜷缩了一下手指,然后点了点头。
坦诚答道:“我知——”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瞬间被咽了回去。
傅怀砚原本的手还在压着她的手腕,此时松开,随后扣住她的腰间。
天旋地转,明楹被迫扣上他的脖颈,再次感知到周边的时候,她已经被他放在了床榻之上。
今日下午的时候,明楹的被褥被红荔拿出去晒过。
此时躺在上面,能感觉到之前残存一点儿的暖意,而晚间从窗户之中吹进来的风,也顷刻之间吹进了明楹的心绪之际。
他,怎么都不知道疲倦的。
明楹被迫承受着他的吻,她躺在床榻之上,身下是柔软的被褥,贴近她的脊背,而傅怀砚则是半支在床榻边,倾下身来吻她。
手以不容拒绝地姿态抵进她的指间。
因为背后是柔软的被褥,所以明楹能感觉到自己微微陷入其中,感知全然被他身上的檀香味覆盖,十指相扣的手也陷进被褥之中。
明楹的裙摆因为方才的动作,微微上移了一点,露出纤细的脚踝。
而傅怀砚却依然是如寻常一般一丝不苟的模样,只除了些许乱掉的呼吸。
明楹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吻几近带着来势汹汹的欲念。
明楹眼睫翕张,抬眼看向窗外的时候,却突然看到了外面的月色。
今日是望日,窗外是高悬的圆月。
倒映在垣陵的琼江之中,碧波荡开,圆月随着水波而晃动成了一道又一道的虚影。
她想到了之前在东宫的那日,小幅度推了推面前的傅怀砚,小声道:“傅怀砚。”
她稍微顿了顿,“现在是朔望,你今日,不是有戒律在身吗?”
傅怀砚手中常年握着一道檀木手持,况且他年幼时曾经在佛寺之中住过,身上有戒律在身其实也很是寻常。
傅怀砚很轻地啄吻了一下,大概是觉得她现在认真的神色很是好笑,然后闷声笑了下,答道:“当初骗你的。你还真的相信了?”
她被亲得有点儿懵,顺着他的话问道:“为什么要骗我?”
明楹想到当初在东宫的时候。
他当时,应该还挺难受的。
傅怀砚压着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手指绕着她的发尾。
“杳杳。”
他轻声道:“当初应允你的,若是让你那日留宿东宫,就要放你离开,与你再无任何纠缠,孤不是什么言而无信的人。”
傅怀砚撑着自己的手,慢条斯理地答道:“所以那日,孤也只能。”
他顿了下,很快接道:“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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