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最后两个字上稍微加重了一点语气。
明楹抬眼与他对视,他的瞳仁好似藏着深不见底的漩涡,摄人心魄一般。
即便她不被傅家收养,她应当也会知道这位傅氏的太子爷。
a大计算机系盛名在外的傅怀砚,一直到现在,论坛上都还有关于他的帖子。
不少学妹扼腕叹息,自己进a大太晚,都没能看到这位传说中的傅学长。
甚至就连明楹这一届,都还能一直听到关于他的事迹。
比如当年a大美院系花追他追得轰轰烈烈,最后却又始终都没接近这位分毫,后来系花在某站成为了坐拥几十万粉丝的美妆博主,某次晚宴之上,系花正巧遇见傅怀砚,言笑晏晏地前去与他打招呼。
多少有点在他面前释怀洒脱的意思。
听说傅怀砚当时站在宴会之中,神色丝毫未变,随后才礼貌问道:“不好意思。您是哪位?”
旁人眼中轰轰烈烈的追求,都没给这位留下一丝一毫的印象。
这件事知道的人也不少,a大虽然校友众多,但是真的要说起来,出名的也就是那么几个。
傅怀砚一直到现在,在论坛之中,都还是被人称之为攻略不下的高岭之花。
他从今天开始,就一直都很反常。
明楹猜不透他的想法,稍稍停顿片刻,才轻声开口:“承蒙傅家多年照拂已经感激不尽,自然不敢再奢求其他。”
她说完这句话就拢了一下自己身上的针织外套,对着他礼貌地笑笑,然后从傅怀砚身边经过。
她并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只是傅家名声在外面,自己牵扯在其中,反而麻烦。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她能明白的道理,傅怀砚不可能不明白。
无论这番话是真心也好,客套也罢,来路不明的馈赠,多半都带着风险。
没有必要。
明楹在傅家的东西其实并不多,她从高中开始就一直住在宿舍,房间里面最多的就是一些旧物而已。
何姨为她准备了一个很大的储物箱,但她林林总总收拾起来,也不过就只是装了一半而已。
她抱着箱子下楼,何姨刚刚准备好夜宵,热好的燕窝莲子羹,被她拿在托盘之中,然后放在了餐桌上。
傅怀砚今天难得地坐在沙发之上,手机随意地在手上转着。
明楹之前就已经约好了网约车,只是外来车辆开不进来别墅区,只能在区域外等她。
何姨温声问她:“晚上降温了,阿楹喝点夜宵再回学校,最近是不是还在搞什么设计?我在朋友圈都刷到你说什么什么总是熬夜啊,女孩子家家的,这样多伤身体,气色也要养的。”
何姨絮絮叨叨的,“吃点滋补的,好好养养身体。”
“不用了何姨。”明楹回,“再晚的话学校就进不去了,我先回去了,您早点休息,平时也多多注意身体。”
她这个理由充分,何姨倒没有再说什么,就只是诶了一声。
何姨手在围裙上抹了几下,“阿楹东西好拿吗?准备怎么回去?打车回学校?”
她面上难免有些担心,“天已经黑了,再加上外面下雨,这里附近人少,本来就没什么车在路上,再加上这连着几里地都是景区,差不多等于是荒郊野岭了,阿楹又是一个女孩子家,万一有人起了坏心思怎么办?不如还是让你王叔送你一趟吧?”
何姨说得并不是没有道理,明楹略一思索,没有推辞,只是对着何姨笑笑,“好的,那就麻烦王叔了。”
明楹腾出手拿到手机,在网约车平台点了取消预约。
与司机师傅说了抱歉,赔偿了损失。
何姨诶了一声,刚准备前去知会一声司机,一直坐在沙发上的傅怀砚却突然开口。
“他没空。”
在这整个傅家之中,傅怀砚对旁的事情一向都漠不关心。
更不用说是刻意为难一个小姑娘家。
何姨也没想到傅怀砚此时说的话,手在围裙上使劲地搓了几下,然后歉意地对傅怀砚开口:“这……是我欠考虑了,不如这样,我陪着阿楹一起,毕竟天都黑了,她一个人回去,我实在是有些不放心。”
傅怀砚却又在这个时候起身,手指勾着车钥匙。
“不用。”他顿了顿,“我有空。”
他抬步走过来,将车钥匙放在明楹手里。
“拿着。”
这次换了一辆车,不是刚刚的迈巴赫,而是一辆柯尼赛格r。
明楹没想收,他直接将钥匙放在了明楹的手里。
然后,抬手将她的箱子接过来。
这个箱子并不轻,可是在他手中显得很是轻而易举。
明楹还没说出口的拒绝止在唇边,傅怀砚已经抬步走出去,垂着眼睛淡淡地看她。
“不走?”
“那你想今晚留在家里也行。”
他把家说得这么自然,明楹怔然片刻,然后身体先于大脑做出反应,抬步跟上他。
外面当真起了风,车库距离别墅还有一段距离,明楹打开伞快步跟上去。
他生得高挑,明楹举高了伞才能为他挡雨。
他平时不常住在这里,所以别墅车库之中,他的车停在这里的并不多。
他应该也只是随手捞了一把钥匙,这辆柯尼赛格r太过打眼,他并不常开。
傅怀砚拉开手刹,推到d档,侧头问明楹。
“回a大?”
明楹点点头,“是的。”
她顿了顿,小声接道:“今天的事情,多谢傅总。”
傅怀砚没应声,推到r档倒车出库,他单手放在方向盘上,此后一路无话,一直到了a大。
已经不早了,a大附近还是很热闹,这辆r抢眼得很,不少人路过的时候,都抬眼看向这边。
明楹抱着箱子,再次与他道谢,刚准备下车的时候,傅怀砚手搭在方向盘上,突然叫住她。
“明楹。”
他停在了停车位上,现在倒是一点都不着急。
慢条斯理地开口。
“你就准备这么谢我?”
明楹也知道自己刚刚的口头感谢实在是太过敷衍了点,她想了想,想到了最简单的答谢方式。
“那……我请傅总吃饭?”
“可以。”
明楹点头,“好的。我最近毕设已经在收尾了,只有周一和周四早上有课,其他时间都有时间,傅总什么时候有空发消息给我就好。”
“今晚就有。”
傅怀砚看她,“现在。”
现在距离宵禁还有一个多小时,a大附近餐馆很多,但是如果要去稍微高档一点的餐厅肯定来不及了。
明楹看了看周围,“今晚的话,可能只能在附近了,如果傅总不介意的话……”
这周围大多都是苍蝇馆子,明楹觉得傅怀砚基本上不会答应,所以话只停在这里。
却没想到。
“不介意。”
他松开安全带,非常从善如流。
“走吧。”
明楹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她停在原地,想到他的这张脸。
就算是一直到了今天,a大论坛上面都还一直流传着他的一张侧脸照,像素很低,只能看到优越的下颔和冷白的肤色。
大概正是因为像素低,所以一直也都还能流传在论坛上面。
明楹并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认识他,但是现在与他一起走,绝对算不上是明智之举。
明楹这个时候的犹豫被他洞悉,傅怀砚低眼看她,“很为难?”
他了然。
“也行。”
他撑着手,语调有点漫不经心。
“毕竟是别人口中的明大美女,有点难约,也正常。”
“我先排个号。”
“我不是这个意思。”明楹开口解释,“只是a大附近往来的人很多,我不知道有多少人认识傅总,怕别人看到……误会我们之间的关系。”
“误会什么?”
傅怀砚挑眉,“我们不是那种关系么。”
明楹倏地看他,又听到他慢悠悠地继续。
“曾经的,兄妹。”
明楹沉默片刻,很快回答:“只要傅总不介意的话,那我也没有什么顾虑,还请在车上稍等我一会儿,我先把箱子放回去。”
傅怀砚嗯了声,直接推到p档,先是对她说了句稍等。
然后拨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边很快拨通,傅怀砚低声说了几句然后挂断,随后下颔稍抬,对明楹说:“走吧。”
他非常自然地接过箱子,跟在明楹身边。
“傅总要和我一起进去?”
a大门卫平时管得并不严,只要前面有人刷校园卡别人跟着也能进去,但是现在是晚上,必须要一人一卡才能进去。
“嗯。”
“刚刚和李校长打了个电话。”
他与校长认识,明楹也并没有什么意外。
只是有点没想到,原来他刚刚在车上打的电话是为了这件事。
“傅总是优秀校友,回来学校的确也正常。”
明楹手上搭着他的外套,“如果计算机院的人知道,今天多少要印个横幅来欢迎。”
毕竟无论是讯科还是傅怀砚本人,在a大计算机系,都是鼎鼎有名的存在。
“谁说我是以过。”他在这里顿了顿,“是以在校学生家属的身份。”
a大前段时间才经过一百五十周年校庆,此时的梧桐道上弥漫着淡淡的雨后气息。
明楹手指收紧,偶尔周围有路过的人,目光都难免在他们身上停留片刻。
在校的学生或许不认识傅怀砚,但大多都认识明楹。
让人过目不忘的漂亮。
即便a大的这个校区有着素来美女如云的美院,明楹在其中,也依然是不逊色丝毫。
所以现在看到她走在别人的身边,自然是难免诧异的神色。
从来都没听说过明楹与某位异性-交好,况且这两个人站在一起都是难得一见的出挑。
刚刚经过的人视线在他们身上停留了很久,然后才拿出来了手机,噼里啪啦在屏幕上打字,大概是忘了开静音,那边很快就有了回复,微信的提示音在此时空寂的晚间格外清晰。
然后又是接连不断地几声。
那个人手忙脚乱地开了静音键,匆匆看了明楹那边一眼,很是不好意思地赶紧走远了。
事已至此,明楹也没想着解释什么。
反正她很快也要毕业了,就算是现在传出点什么话来,其实也掀不起什么水花。
毕竟傅怀砚也不常出现在公众视野里面,认识他长相的人,应该也没这么多。
很快就到了宿舍楼底下。
明楹想着接过箱子,突然听到傅怀砚开口。
“今天和我在一起,会影响到你吗?”
“影响什么?”
“好像,”他垂着眼睑看她,“真的有人误会了。”
明楹没想到他居然也会在意这些小事,小声回他:“不影响的。我没有恋爱的打算,所以没有什么所谓,只要不影响傅总与别人的交往就好。”
“没有恋爱的打算。”他没在意后面的话,“为什么?”
“麻烦。”
明楹抬眼,一板一眼地回他。
“而且谈恋爱真的很费钱。”
傅怀砚听到她的回答,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笑了声。
明楹知道这理由对他来说多少有点好笑,也没多说什么,只抱着箱子上了宿舍楼。
她收拾得很快,从宿舍里面出来的时候,正巧在大厅里面遇到了之前的那个学妹郑茜。
郑茜现在脸上的妆已经卸了个干净,手中提着热水瓶。
她也看到了明楹,面上带着诧异。
“明学姐。”
她叫住明楹,“你回学校了啊。”
明楹点了点头。
郑茜走近,面上此时带着一点纠结的神色。
她靠近明楹,小声问道:“学姐,我能问问你和傅总之前认识吗?”
她的样子实在是好奇,又怕自己这么问是不是太唐突了,很快又摆了摆手:“没关系的,学姐不方便说也没事,我就是随便问问。”
“怎么了吗?”明楹顿了下,“算是认识吧。但不熟。”
郑茜听到明楹这句话,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激动起来。
她压低了一点声音,“学姐,今天晚上那个饭局,不是有人在桌上酸你嘛,然后你走了以后,也有人说你不给傅总面子,就这么走了什么什么的,说你以后进社会要吃苦头的,也就是傅总脾气好,才不和你计较。”
“说得还蛮重的,很不好听。”
“这话原本就是想奉承傅总,大家都听得出来。傅总其实一直都不怎么说话,看上去有点兴致缺缺的样子,谁知道那个时候却突然开口。”
“当时那位傅总就神色淡淡地看向说话的人,然后问他,是不是想进讯科。讯科待遇和发展都是行业里面拔尖的,场中谁不想去,那个人连忙点头,还以为自己是得了傅总赏识,谁知道傅总只是笑笑,对他说那他以后投简历的时候就不用浪费时间了,讯科,他想都不用想。”
“包括傅氏底下的分公司,以及控股的公司。”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对学姐简直就是明晃晃的袒护,又是和你前后脚离开,所以我才这么问。”
郑茜眨了眨眼,“学姐,这位傅总是不是喜欢你啊?”
“那你以后岂不是讯科的老板娘了!”
明楹摇了摇头,想了片刻。
“或许他只是并不喜欢在背后说闲话的员工,所以才这么说,和我并没有多少关系。”
“怎么可能!”郑茜试图提醒她,“学姐你知道吗,在我前担塌房之前,我就脱粉了,因为我就察觉到他和那个小花在谈恋爱,很明显的!眼神就看得出来,当时就连营销号都没发现,我就已经劝我同担和我一起跑路了,幸好我跑得快,这才没塌到我身上。”
郑茜信誓旦旦,“总之,学姐你信我,按照我这么多年的经验,这位傅总肯定是对你有意思!”
明楹刚刚一直搭着他的西装外套,身上沾染了一点他身上特有的味道。
她没回郑茜,只是笑笑。
“应当是你多想了。我还有事,你明天有没有早课?早点回去休息吧。”
“明天早八,”郑茜手中的热水瓶晃荡了下,“我头还没洗!那学姐,我先不说了,我先回去洗头了。”
a大是有独浴独卫的,但是现在这个点了,浴室也已经关门了。
郑茜提着热水瓶就往回走,却恰好遇到了她的舍友。
结伴的两个人,穿着睡衣,趿拉着拖鞋就下楼了。
“茜茜,先别回去啊,刚刚在宿舍大群里面有人说宿舍楼底下来了个惊世骇俗的大帅哥,值得被划入a大编年史的那种,好像是在等人,不知道是不是在等女朋友,要不一起去看看?”
郑茜倒是不怎么感兴趣,摆了摆手。
“不了不了,再怎么惊世骇俗也没我今天看到的好看,过犹不及过犹不及,看多了就撑了,越看越觉得周围都是歪瓜裂枣的,反而添堵,我先回去洗头了。”
“也行。记得给我们留门,都没带钥匙。”
明楹听到这边,脚下步伐加快了些,下了楼梯就看到此时站在昏暗灯光下的傅怀砚。
a大建院在老校区,宿舍楼看上去有点儿破败。
一直被人戏称为画图画的是cbd高端写字楼,住却又住最烂的宿舍。
尤其是3栋,常年漏水。
爬山虎绕满的墙下,他站在其中,却又不减半分矜贵。
现在外面的人还没有很多,只有三三两两的几个,正在不经意地朝着这边瞄上几眼,都很克制。
没有什么太过明目张胆的。
傅怀砚好似并无所觉,依然站在原地,眼睫低垂着。
他回到别墅的时候,换了一套衣服。
此时并没有穿白色衬衫和西装裤,而是一件黑色的冲锋衣,拉链拉到顶端,他现在站在a大的宿舍楼底下,并没有之前所见的那般遥不可及,看上去与普通的大学生并没有什么区别,扑面而来的少年气。
让人为之侧目的长相出众。
雨已经停了,空中弥漫着一点点水汽。
他的眼眉被浸润在这点儿湿漉漉的空气之中,丝毫不减疏朗。
手机被他拿在手中,他并没有看,只是随意地转着。
多少有点百无聊赖的意思。
很像是在等人。
明楹刚刚回到宿舍换下了被雨打湿的裙子,换了一件细珍珠吊带的红裙。
她走下楼梯的瞬间,傅怀砚抬起眼看她。
两个人目光在初夏的晚间短兵相接,好像是突然被打开的汽水,气泡争先恐后地浮动上来,然后又噼里啪啦地破开。
奔涌着上前,从沉寂已久的瓶口中窜出来。
明楹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地想起刚刚郑茜说过的话。
她步伐稍顿,然后又想到刚刚郑茜舍友的讨论,她怕围观的人一会儿更多,所以现在也来不及解释,只能很轻地扯了一下他的袖口,快步往前走向林荫道。
a大的这一整条道上都是百年的梧桐。
一直走到周围全都是浮动的树影,并无旁人经过时,明楹才停下。
她在这个时候听到傅怀砚开口。
“我在那边等你,”他低眼看她,“……很见不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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