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猫咪就这样不请自来,擅自出现在蒋剑鲲家中。开初缪晨光还试图赶它走,可它就是不走,只一个劲儿在院外转悠,又可怜巴巴地连声叫唤。北京的冬夜严寒刺骨,能把人冻掉一层皮,见小猫咪一副瘦巴巴脏兮兮的可怜样儿,又听它的叫声越来越微弱,缪晨光终于还是心软了,自作主张将它抱到自己屋里喂水喂食,并且这一喂就是好些天。
对此蒋剑鲲表示了相当的不满。第二天中午,他听见缪晨光在院里喂猫,便沉着一张脸在一旁泼冷水:
“这么脏你给弄屋里来,知不知道流浪猫身上都带病菌长跳蚤……”
“我一会儿给它洗个澡……”
“……还有狂犬病。”
“……它还小,天这么冷,不管它会死的……”
“你怎么不把这村里的流浪猫都领家里来?”
“……就是给它喂点吃的,不会让它乱跑的,也不让它进屋……行吗?”
即便是为了自己的事缪晨光也从不会像这样求人。她并不是什么爱猫人士,只是这只独自一个努力求生的小猫,总会让她想到自己,她没法狠下心来不管它。
对于缪晨光的请求,蒋剑鲲不置可否。缪晨光便当他答应了,她一时高兴,忍不住招呼小猫来吃食。
“阿咪,快过来!阿咪……”
“全中国的猫都叫阿咪。”蒋剑鲲十分不屑地说完这句话,返身进屋。
至于缪晨光的去留问题,这两人都没再提起。
一会儿的工夫,蒋剑鲲又从屋里转了出来。
“别管猫了,你去准备一下,一会儿出门。”
缪晨光一愣,“谁?我?”
“你跟我。”
没想到他还有出门的那一天,缪晨光有些反应不过来。“……去哪儿?”
“进城。”
这里的居民都习惯性地管去市中心叫进城。
“怎么去?坐公车?”
“我叫车了。”
这时缪晨光忽然想起什么。
“我下午还要教英语……”
“推了。”他果断地说。
缪晨光换好鞋背上包跑出门,蒋剑鲲已在院里等着,不多会儿,一辆面的缓缓驶来,停在了院外。从驾驶座钻出一个膀大腰圆的中年男子,看年纪应该和蒋剑鲲相差不多。他一见蒋剑鲲就乐呵呵地招呼道:
“蒋老师!好久没见您啦,这回也是去东城吧?”
蒋剑鲲答:“是。”
那出租车司机打开车门,一手抵在门框上护着,一手将蒋剑鲲扶进后座。见蒋剑鲲没有拒绝对方的搀扶,缪晨光不免有些意外。
司机关上车门,蒋剑鲲扭脸对着窗外。“上车。”
缪晨光忙几步走到车前。司机替她打开副驾驶座的门,自己钻进驾驶座。
“唷,这位好像没见过呢!是新来的吧?”不等缪晨光回答,他又扭头对着蒋剑鲲笑道,“蒋老师,您这助手都换了几茬了?这一个月就有仨了吧?又不是找媳妇儿,别太挑了……”
缪晨光险些笑出声来。蒋剑鲲自然不会笑。
“可以走了。”
“好嘞!”
司机哈哈一笑,发动汽车。
出租车驶上高速公路,在环线上飞驰。一路上驾驶员的嘴就没停过,一直三心二意地和缪晨光聊着天。这人是个话痨,又是典型的自来熟,没聊几句就一副老熟人的模样,听说她是从南方到北京读书的大学生,就更是包打听似的问了她许多事。缪晨光哪里扛得住北京出租车司机那张嘴,对他的问话几乎统统交了底。
“我姓曾,大伙儿都叫我大曾,您也这么叫我得了。蒋老师常包我的车,我也算蒋老师的专职司机啦……对了,您贵姓?”
“……我姓缪。”
“哦,小缪啊……你是浙江人?浙江好啊!江南水乡,专门出美女!难怪我今儿一见蒋老师就觉得您精神头儿十足呢,原来是有美相伴,不亦乐乎啊!”
缪晨光不知说什么好,只得尴尬地笑笑。从后视镜偷偷看一眼蒋剑鲲,他的黑墨镜遮住了面上的表情,像是压根儿没听见司机的玩笑话。
大曾又继续往下说:“我刚还想呢,您不是只要男孩儿,老张头这回怎么给找了个女孩儿……其实女孩儿有女孩儿的好处,女孩儿心细,手脚又麻利,不像男孩儿毛毛楞楞的,今天打个碗,明天砸个碟……”
“也不见得吧。”蒋剑鲲忽然开口说了一句。缪晨光顿觉脸上发烧。
“我说真的蒋老师,您就听我一句,老张也不容易,这年月哪家的孩子不是被宠着惯着,他上哪儿找那么多吃苦耐劳勤劳勇敢的大学生去?您也别难为他了,我看小缪就挺好……哎,对了小缪,学校早放假了吧,都这时候了你还在北京,是不打算回家过年了?”
“嗯,不回了。”
“你才念大一吧?头一个春节就不回家过?”
“嗯……今年先不回。”
“为什么呀?买不着火车票?那坐飞机呀!现在不都流行打飞的嘛。”见缪晨光只矜持地笑笑,大曾不再说笑,“……怎么,家里有困难?手头不宽裕?”
那边大曾问得顺溜,这边缪晨光倒也不避讳,她简单答道:“原本是想要回家的,可想想光来回车票就得好几百,还不如留在这里打个短期工赚点生活费来得划算……”
“那你不想家啊?”
“还行吧……”
“哎哟,你爸妈可要想死你了!”大曾啧啧叹道,“真不错嘿,现在还有你这么懂事的大学生,你爸妈真是有福分……蒋老师,您瞧老张这回给您找了个多好的孩子,不容易,我说您可别欺负人家……”
“大曾,专心开车,哪儿那么多废话。”
大曾嘿嘿一笑,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嘴。“我儿子大了也能这么出息就好咯!说实话我当初可是真心想要闺女,可偏偏摊上个小子。今后要是国家政策宽松了,我准保再要一个……”
蒋剑鲲打断他:“这事儿你跟我这儿说没用,回家跟你老婆说去。”
大曾哈哈大笑,总算是转了话题。他滔滔不绝地从城南的水质一直说到近期上映的电影,等聊到日韩世界杯的时候,面包车终于抵达目的地。
车子停在一条窄窄的马路旁,临街是一家门面宽敞的店铺。店面的装修极具现代感,锃亮的落地窗,映着路上来往的车辆和行人,一眼望去能看见店里头的摆设。门厅没有什么人,倒立着不少雕塑,有如美术馆的展厅一般。门前一具抽象主义风格的钢雕,看不出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店铺招牌由不同材质组成了几个奇形怪状的大字——“雕刻人生”。
“我去找地儿把车停了。小缪,你先陪蒋老师进去吧。”
缪晨光应了,忙下车去替蒋剑鲲开门,又学着大曾的样儿一手护住他的脑袋,一手搀着他下车。这一回他倒没有像先前那样把她推开,但他仍是不要她的搀扶,只把手搭在她的胳膊上让她引路,这模样倒像是他搀着她似的。
大曾的车开走了。缪晨光引着蒋剑鲲进了店里,立刻有人迎了上来。
“蒋老师,您来啦。老板正等您呢……”
蒋剑鲲点点头,说一句:“在这儿等我。”说完便自己探着盲杖跟着店员走进里头的房间。
缪晨光呆在原地,不知该干点什么。她意识到,自己被蒋剑鲲带出来的作用,大约只是搀扶和等待。但她对此倒没有太大意见,能够偶尔出趟门进次城,总比成天呆在村里头好吧。
缪晨光走到窗边站定,店员替她沏了杯茶搁在茶几上,她道声谢,却并没有坐在沙发上干等。她透过擦得透亮的窗,看着外头的街道。虽然不是宽阔的大马路,但依然人来车往川流不息。她看到街对面有几家女装店,还有一家饰品店,她想着要不要趁这段空闲时间出去逛逛,但最终放弃了这想法。她转过身,环视一圈店内的装饰摆设,真是窗明几净,一尘不染。这里的布置如同一场现代雕塑艺术品展览,各种材质的雕塑井井有条地摆放在店内各个角落,玉雕、钢雕、仿铜雕、石雕、木雕、陶瓷雕、石膏像……造型更是各不相同,有一些是具象可辨认的,大多则是和门外那尊雕塑一样,奇形怪状的让人看不明白。这情景倒让她想起蒋剑鲲那间摆满泥塑的黑乎乎的屋子来。除去摆放着的圆雕,墙上也挂了一些浮雕和透雕作品,另外还有一些画作,同样是让人看不懂的抽象风格。
缪晨光自认对艺术一窍不通,但仍是认真仔细又不明所以地欣赏着这些艺术作品。直到大曾推门进来。
“小缪,就在这儿干等?不出去转转?”
缪晨光摇摇头,“不了。”
“那行,我也跟你一块儿等着得了,反正要不了太久,最多一小时。”大曾说着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了。
“大曾师傅……蒋老师到这儿来,是为了他的泥塑吧?”缪晨光问。
“是啊,他没跟你说?”大曾喝一口店员递上的茶,“这家店专搞艺术品收藏和交流的,还有拍卖,主要是雕塑,现代派什么的……我也闹不清,从来不研究这个……反正蒋老师把雕塑做出来,之后的买卖就是这家店的事儿,所以他隔一阵儿就会来一趟……估计这两天又有买家了吧。”
“有人来买蒋老师的泥塑?”
“是啊。做出来了光搁着也没用不是,又不能当饭吃。总得把艺术品变成商品,这艺术品才能体现它的价值。”大曾嘿嘿一笑,似乎为自己说了这样具有总结性的话而得意。
缪晨光也不由得笑,心想要是蒋剑鲲听见这话不知会不会翻脸。但他似乎对这位司机师傅特别宽容,尽管这人一路上啰嗦个没完,还爱乱开玩笑,但自称喜欢安静的蒋剑鲲竟然什么都没说。
“大曾师傅,您跟蒋老师认识很久了吧?”
“不算久,也就半年。”
“半年啊……”缪晨光心里想着隔壁房东大姐所说的,蒋剑鲲搬来此地不过大半年的时间。
“是老张给联系的……认识老张吧,你就是他找来的吧?”
缪晨光点头。大曾呵呵一笑。
“这老张头,自从遇上了蒋艺术家,真快被折腾死了……别说你这个助手的活儿,就找个我这样的司机,他也不厌其烦换了又换,换了起码不下五个……”
“您是第六个。”缪晨光笑道。
“哪儿啊,我是头一个!他先头可能是嫌我话太多,可换来换去最后又找回我来了……我还问他,说您怎么又找我了,我可管不住自己那张嘴啊。结果他说,他后来找的那几个司机都不爱说话,有一位拉着他跑了一路愣是没出一口大气儿,安静是安静了,可那坐车还叫坐车嘛,那叫奔丧!”大曾说着哈哈笑起来,“这人说话就那么损,可你还别说,有时候还真损得挺黑色幽默的!”
究竟是黑色幽默还是没口德,缪晨光未予置评。而大曾恰是那种你开个话头他便能将话题自动继续下去的人。他无所事事地伸手敲一敲放置在沙发一侧的一尊大理石雕像。
“我说小缪,现在的大学生懂得多,你给我说说,这玩意儿到底要怎么欣赏?”
缪晨光摇头,“我也不懂,这得问学艺术的人吧。”
“我怎么就看不出这些玩意儿哪儿值价呢……你见过蒋老师做的雕塑吗?”
“见过。”
“我是没打听过,不过我估计,他做的那些雕塑,价位最起码也得在四、五位数……说不定还能往上走。”
缪晨光听着有些发愣。“……这么厉害?”
“就是啊。听说他挺早就有点儿名气了,盲了以后,作品也没贬值,还从没断过买家……说实话我是挺佩服他的,好端端的一个人,说看不见就看不见了……搁谁身上谁能受得了!要换了我早崩溃了……可他还在做艺术,还做得那么好……不容易,真的是……”
大曾叹了一声,不往下说了。缪晨光听着,心里不觉也有些感触。
“……你坐着,我出去抽根烟。”大曾说着起身出了店门。
缪晨光仍在店里,有些心不在焉地继续欣赏着那些艺术品。
“你好。”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礼貌的问候。缪晨光一回头,见是个戴副眼镜文质彬彬的男子。
“请问……我看见你跟蒋剑鲲一起来的……你是他新找的助手?”
缪晨光不明所以地望着他,点了点头。“是……”
那人笑起来,面上露出点无奈的表情。“果然。”
缪晨光好奇地看着眼前的人。“请问您是……?”
“哦,我……算是雕塑艺术爱好者吧。”那人微微一笑,“想来看看有没有蒋剑鲲的新作,谁知竟然见到他本人。”
缪晨光点点头,原来是蒋剑鲲圈子里的人物。“您找他有事?他就在里面,很快出来……”
那人未置可否,“我就想问问……他最近过得还好吗?”
缪晨光一愣,“还好吧……”
“身体怎么样?”
“身体……挺好的……”
“……你是大学生?”
缪晨光点头。
“到他这儿多久了?”
“半个月了。”
“……他这人挺难伺候的吧?”
缪晨光不知该不该接口,只好笑笑,“还好……”
那人也是一笑,“没关系,你用不着怕他,他就那个臭脾气,出了名的说话难听,对谁都这样。”
缪晨光不知说什么好,只有点点头。“您……是蒋老师的朋友?”
那人却又是一笑,“也不算吧。”
缪晨光有点糊涂,“你不是来找他的?”
那人摇摇头。“我不找人,我只找雕塑。今天纯粹是碰巧了……”
缪晨光忽然想起刚才大曾提过的事。“啊……你是不是收藏家?你是……来买蒋老师的雕塑?”
那人愣了愣,露出一个有些古怪的表情,“……算是吧。”
这人言语神情都很古怪,缪晨光还是觉得糊涂。又听他接着说:
“我是收藏过一些蒋剑鲲的泥塑作品,不过……是很久以前了。至于最近那些作品,其实谈不上收藏……”
缪晨光认真听着,那人却只一笑,不往下说了。缪晨光一时好奇,不由发问:
“我听说蒋老师的作品很受欢迎……一直都是,从没断过买家?”
“对,是这样。”那人点头,“早几年雕塑品市场还不怎么景气的时候,他的作品就已经卖出高价了……虽然比不上几位大师的名作,但在圈子里也是红过一阵的。不过,那也是很早以前的事了……”他停顿几秒,“是他……失明以前的事。”
缪晨光望着那人,总隐约觉得对方的话里别有他意。那人却笑一笑,转了话题。
“你是美院的吗?学艺术的?”
缪晨光摇头,“不是。”
“……见过蒋剑鲲的作品吗?”
缪晨光心里想着西屋里的那些半成品,点了点头。
“觉得怎么样?”
缪晨光一愣,“我不大懂……”
“哦……”那人点了点头,忽然指一指沙发旁那尊刚被大曾“染指”过的大理石像,“你觉得这尊雕像怎么样?”
缪晨光打量几眼那尊古希腊男子半身像,不好意思地摇摇头。“说不上来……”
“没关系,就随便说说。”
“嗯……我觉得,挺好的……”
“是很好……那你从它身上能看出作者想要表达些什么吗?”
缪晨光又一愣,再次细细打量了那尊雕像,工艺很精细,可和大多数装饰用的大理石像没什么不同。她最后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实话,没看出来。”
那人笑了。“我觉得你的鉴赏能力很不错,真的……说实话我也没看出来。”他上前伸手拍拍石像的脑袋,“这样的作品,称不上艺术品,最多算是工艺品;做出这种作品的人也不能叫艺术家,只能算是匠人……雕塑是无声的艺术,但绝不是沉默的,沉默的作品缺乏说服力,就无法打动人……艺术和文学都是这样。一个真正好的作品,总有它自身的话语权,除了作者赋予它的和时代所决定的,还会有更多令人回味、甚至震撼人心的东西在里面……有理性的技巧和非理性的激情,还有疯狂的想象力……蒋剑鲲的作品就是这样……至少从前是这样。”
缪晨光听得完全愣了神,直到对方说出最后一句话,她才似乎听明白了什么,却不知该如何接茬。对方此时却忽然一拍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哎呀,我话太多了……抱歉抱歉,职业病。”
缪晨光忙摇头,“不会啊!……您是不是老师?”
他笑着点头,“我家里人常笑话我,说我出了课堂还老爱给人上课,总有一天班门弄斧贻笑大方……”他说着看一眼手表,“呆太久了,我得走了……”
缪晨光忙说:“不等蒋老师了?他应该快好了……”
那人却摇头,“不了。我们不熟。”
“那……您贵姓?一会儿我告诉他你来找过他……”
那人却又笑了。“我说了不是来找他的,只是碰巧……对了,这事儿还得麻烦你,别跟他说起我行吗。”
缪晨光一愣,不解地望着他。“……怎么?”
“你看……我跟他不熟,只跟他的作品熟,而且他从来不知道有我这号人……我跟这家店也交代过,让他们别跟他说起我。这算是,我自己定的规矩吧,只认作品,不认作者……我看他也未必想知道对方是谁,这样互不接触最好,比较有神秘感。”
他半真半假地解释着,直把缪晨光说得一愣一愣的。她估摸着这类有闲钱收藏奢侈品的人可能都怕露富,所以要这么藏头露尾的,便答应了下来。
“谢谢你了,不好意思,还要你保密……那我走了,好好照顾他。”他说着道了别,推开店门,走了出去。
回家的路上,缪晨光并未向蒋剑鲲提起那位奇怪的陌生人。大曾仍是天南地北地胡侃,缪晨光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蒋剑鲲也还是闭着嘴装酷。将二人送到家门口,大曾开车走了。回到熟悉的地界,蒋剑鲲拄着盲杖,自己往院里走去。缪晨光跟在一旁,发现他的右脚似乎跛得比之前厉害了。她忙上前搀扶住他。
“蒋老师,脚痛吗?”
“没事。”
“是不是包得太紧了?我给你看看……”
“不用。”
他仍是固执,却没有拒绝她的搀扶。缪晨光不再说什么,扶他进屋坐下之后,径自取来了双氧水和纱布。
“蒋老师,脚借我一下。”
蒋剑鲲一愣神的工夫,缪晨光已经快手快脚地替他褪了鞋袜,解开缠在右脚上的纱布。伤口并没有发炎,只是有些红肿。
“好像没什么事……大概今天路走多了。换块纱布,很快就好。”
蒋剑鲲这回没再固执,只低声答:“嗯,谢谢。”
这不禁让缪晨光觉得,他今天的心情真不错,不知那家店的老板跟他谈了些什么事——肯定是好事。
“你很会照顾人。”蒋剑鲲忽然开口来了这么一句。
缪晨光一愣,“呃,还好……”
“以前干过么,照顾人的活儿?”
“嗯……正式的没干过。不过我爷爷风瘫好多年了,我一直帮着我妈照顾他。”
“……那你爸呢?”
“他要上班,没时间……我妈妈下岗了,每天在家守着我爷爷。”
蒋剑鲲听了,沉默几秒。“……这就是你不回家过年的原因?”
缪晨光一愣,有些惊讶地抬眼看他。蒋剑鲲垂着眼,空洞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膝盖上。他忽然关心起她的家事来,这不禁让缪晨光感到意外。或许是因为他今天心情好,或许是被大曾勾起了谈话的兴致。总之,此时此刻的蒋剑鲲,真是十二分的和善友好——他要能一直这态度该多好啊!缪晨光不由在心中感叹。
“……所以你留在这里做兼职?”蒋剑鲲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走神,又发问。
缪晨光回过神来,“嗯……因为,觉得过年回家太麻烦,又是春运,车票那么难买……在家呆不了几天又得回来……所以……”
“所以不想给家里增加负担?”
“嗯……也有这原因吧。读大学花费太大了,可现在学费只能让爸妈先供着……所以我想生活费能自己解决就自己解决,能不向家里伸手最好。”
“怎么不申请助学贷款?”
“家庭困难的人太多了,我还不够申请条件。求人不如求己,还是算了。”
“……这是好事。说明有人比你家还困难,你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缪晨光一愣,不由笑起来。“这倒是……”
“……开学以后怎么办?也打零工?”
“嗯。上学期我在学校食堂帮忙,下学期应该能继续……啊,对了,蒋老师……”提到食堂,缪晨光忽然想到什么,“我刚想起来,再过两个星期我得回趟学校,先跟您请个假。”
蒋剑鲲一皱眉,“什么事?”
“学校办了个寒假辅导班,食堂要我去帮忙……”
“……去多久?”
“大概两三天。”
“住在学校?”
“对,就住学生宿舍。”
蒋剑鲲默然几秒。“之前怎么没说起?”
缪晨光见他面色不善,不由有些紧张。“之前忘说了……”
“你签的协议上好像没有提到要离开几天的事吧。”
“是没有……”
“那就是违约了。”
缪晨光顿时傻了眼。明知道问题根本没那么严重,但被他这么一说,竟觉得无从辩驳。她愣了半晌,不免有些灰心丧气,“那……我跟学校说一声,不去了……”
这时蒋剑鲲却又改了口:“去不去,你自己定。反正你在不在这儿都一样。”
缪晨光一愣,忽然意识到什么。如果她要离开两三天,那就意味着这两三天里,蒋剑鲲只能独自一人生活。别的事姑且不论,单说这一日三餐,他自己要怎么解决?一念至此,缪晨光心里直埋怨自己想得太不周全。她忙说:
“蒋老师,我还是不去了。”
蒋剑鲲一皱眉,“又怎么了?”
“我……就一天还行,可要两三天……还是算了。”缪晨光含含糊糊地回答。
蒋剑鲲却听明白了她的意思。他顿时沉下了脸。“干什么……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
蒋剑鲲闷哼一声,“你还是去吧,别到时候食堂不要你干活了,你说是我害的……”
“可是……”
“可是什么?你当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他果然不高兴了,刚才的和善友好立刻不见了踪影,语气也变得严厉起来,“……你觉得我是一瞎子,离了你们看得见的就没法活了?真是笑话……也不想想,你没来之前我不是好好的!反倒你来了以后,瞎子成了瘸子,这都是谁害的?”他说着就想抬腿,像是要让她看清楚他脚底的伤,却忘了缪晨光正给他包扎。她忙抓住他的脚把散开的纱布重新缠好。
“蒋老师,别动……我没那意思……那……我还是去,因为早跟食堂说好了……”
“你爱去不去!”
“就两天,两天我就回来,时间长了我也不愿意干……”
听她这样好言好语,蒋剑鲲似乎也不便发作,只硬梆梆地答一句:“随你。”
“好……谢谢蒋老师……”缪晨光嘴里谢着,忙替他包好了纱布。
“工资按天数扣。”
缪晨光愕然。蒋剑鲲却干巴巴地甩出这句话,又没事儿人似的缩回了脚,仿佛丝毫没觉得自己哪里过分。
缪晨光怔了老半天,一时间说不清心里的感觉。到最后只能悻悻然应了一声,匆忙离开了他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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