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一,临时加开的小朝会,各部尚书侍郎,以及几位大学士,学士,宗室等人都到齐。
来自灌江府的信件在众人手中一一传阅。
然后是一片寂静。
就连支持纪炀的人,此时都变得异常沉默。
他们没看错?
真的没看错?
最后还是林大学士开口:“其实,不止太宗说过,要收复失地,许多圣上都说过。”
怎么讲呢,哪个皇上还没口嗨过几句,要收回以前的领土?
但说归说,做归做。
不是盛极一时,怎么可能把失去的土地再要回来?
但纪炀就是要回来了。
看那信件里写,古博城百姓看到承平国队伍的时候,还欢欣雀跃。
这里面没有他的使力,那谁信啊?
明明是灌江府内忧外患的时候,他竟然搞了个双赢的计谋,双赢不是双方都赢,是纪炀赢两次。
既安定灌江府,把乱臣贼子捉拿,更让故土收回。
这两样功绩,如果不看他是自己私自联系兵马的份上,封侯拜相,一点也不为过。
听到私自联系兵马这几个字。
皇帝轻咳:“诸位爱卿还有什么看法。”
从九月二十收到第一封文书。
接连第三份文书。
也就过去一个月时间,吵了多少次架大家心里都有数。
一方说什么纪炀妄自尊大,矜功自伐,竟然做出这种目中无人之事。
贸然在灌江府发兵,他眼里到底有没有朝廷,有没有皇上,有没有王法?
说的反贼,到底是谁!
不会是纪炀自己吧?
其实这话,大家都不信,纪炀何苦要反,以他的年龄,以他跟娘子的身份,还有他在朝中千丝万缕的联系,他就不会反。
真要反,就会像当地豪强那样按兵不动,找准时机。
再又说纪炀好大喜功,不听约束,更教难制。
这在你们武将里,那都是要斩首的。
武将听到这话,立刻反驳:“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这句话你都没听过?凉西州指挥使都在,你们有他懂?还有那个武知县,他不懂?”
林大学士一党立刻道:“纪炀并非有意陛下,只是边关距离汴京太远,若真等汴京回信,那机会稍纵即逝。如果把事情拖到第三次关市,那当地豪强又会囤积多少私兵?”
“难道要他看着对方屯兵,鱼肉百姓,犯上作乱,视之不理?”
“再说,他最后一封可是请罪书,更说了一会绝不再犯,这就说明,他跟凉西州指挥使不是个自尊自大之人,反而谦逊有礼,是个矫矫不群,又成仁取义之人!”
“对!成仁取义!明知道出兵作战,会让许多朝臣不满,对自己仕途有害。可他还是选择了为承平国牺牲!不顾自己的名声前途,也要为承平国解除这个隐患!”
纪炀的支持者们,说得也简单。
人家明明可以等着朝廷回信,然后再做打算。
可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开个关市,从上半年问到下半年,终于成了。
那打仗呢?
送信过来,等着他们吵出个结果?
黄花菜都凉了!
到时候当地豪强起兵谋反,你负责?
纪炀分明是舍小我,成就承平国!
梁王见自己这方节节败退,嗤笑道:“你们把纪炀夸到这种地步,是忘了他那些斗鸡走狗的日子?”
“这里面还有凉西州指挥使的功劳,更有灌江府其他知县的功劳!”
“反倒是他,也没那么厉害。”
“想当年他放浪形骸,难道都忘了?”
说到这件事,工部的右侍郎田兴志,纪炀在潞州的老上司开口:“人云亦云的话,还是不要信。”
“不过我倒是听了灌江府几个知县的传言,里面有好有坏,不知是真是假。”
灌江府。
几个知县的传言。
有好有坏。
不知谁先笑出声,引得众人似乎都想到什么。
连皇子嘴角都带了笑意。
又不知是谁捂嘴道:“是那个,还没上任,就被山贼掳走的知县吗?”
梁王老脸一红。
他就知道!
这些人早晚会提起来!
也没想到是这个时候提起!
让他想给徐铭挣功劳都不行!
其实说实话,徐铭后面在玉县丞等人的帮扶下,其实做得还算可以。
只是开场太过丢人。
现在都丢到汴京朝堂上了!
纪炀在这事上从未多说,可没办法,人都八卦啊。
还是这种攻击政敌的好八卦。
林大学士轻咳,把场面拉回自己这边:“宁兴县的武知县,跟太新县的吴将军,他们两人就是当地有功的臣子。”
“这两人带着将士们冲锋,跟古博城内里起义军会和,这才用最小的伤亡,拿下古博城。”
“想必梁王说的其他有功之臣,就是他们吧。”
“还有太新县的玉敬泉玉县丞,当地大家韩潇,又去维护当地治安,也很不错。”
这事一提,梁王脸上红里开始透黑。
林大学士看似在提其他有功之臣,提了吴将军,武知县,玉敬泉,韩潇。
实际句句不离一件事。
你们回到正题!
目光都看过来!
纪炀的人,打下了古博城!
那四个人当中,有三个都是太新县的人,纪炀作为太新县知县,底下的人都有功,他没有?
不管你们怎么说。
纪炀。
拿下了古博城!
只这一条,还有什么吵的必要吗?
就算功过相抵,那也是功劳大于过失。
这点嘴再硬的人都没法反驳。
有本事,你也去挣一块领土?
而且能在这个小朝会上的大臣,都明白古博城跟灌江府几个关口的联系。
有了古博城在前,在两侧筑起通向关口的城墙。
城墙内里,按照旧时的根基,直接用来屯兵。
这不是一座城池的好处,是古博城跟太新县之间可以容纳十万屯兵的土地,尽数回归中原王朝。
前朝丢的国土,他们今朝给打回来了!
等到千百年的史书上,都会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还能踩着前朝!证明今朝的正统!
更别说古博城的防御体系,跟灌江府完美契合,这就是前人留下来的古代关口。
有了古博城,那么漫长的边境线摇身一晃,全都是自己的土地,只留一座雄关在最西边。
承平国的西北方,彻底稳固。
用大白话来说就是,面子里子都有!
以前想着灌江府都乱,大家也没多想古博城,人家那边也经营不少时间。
现在呢?
现在回来了!
皇帝都有点懵的事,更不要说别人。
其实这会争吵的众人想到古博城,也有点恍惚。
但纪炀不至于说谎吧?
能拿下灌江府,已经是泼天的功劳。
根本没必要说谎啊。
等目光被林大学士带到古博城,再带到那份“请罪书”。
你还请罪?
梁王叹口气,嘟囔一句:“他也算我们勋爵了。”
林大学士:?
武将众人:?
再说一遍,他算什么?
分明是我们的人!
看,当文官,林家女婿,文官啊。
他祖父可是武侯,他外祖父也是武将。
这还带兵,不是武将?
不管是不是,降罪是不可能降罪的,他跟凉西州指挥使当机立断,还用最小的伤亡打赢两场战役。
如果不是收回故土的风头太大。
估计很多都会研究他这次打法。
报上来的伤亡远远低于大家对战争的估计。
耗用的军费也少之又少,完全拿着最少的钱,打最胜的仗。
武将那边啧啧称奇。
不管进攻古博城,还是接管灌江府,不同的地方,不同的计谋。
人心,天气,时间,都被他运用得十分妥当。
如此天纵奇才,不愧是武侯后人。
纪炀是有功的。
这点已经不得争辩。
只是怎么赏,这还要吵一吵。
灌江府所有有功之臣,要怎么恩赏,新回来的古博城,又要怎么处置。
皇子已经习惯了。
吵吧吵吧,反正肯定会结果就对了。
不过他私心里,还是想给纪炀大大的赏赐。
他那样的臣子,实在太厉害了!即使知道身为皇子,不该对臣子升起崇拜之心。
但有点忍不住怎么办?
汴京纷纷扰扰,灌江府岁月静好。
静好的有点过分了。
灌江城内百姓很有些恍惚,怎么没有随时使坏的小吏,也没有欺压百姓的豪强。
还把之前欺压他们的人给抓起来了?
城中还用雷温两家的宅子修了收容所,专门收留孤寡老人跟无人照看的孩子?
城中所有东西的物价也被官府管控在合理范围,以次充好,倚强凌弱的场面少之又少。
如果有什么不对劲,随时都会有新上任的兵士过来阻拦。
听说这都是纪知县跟凉西州指挥使训练出来的兵士。
以后就是他们日常巡街。
谁家有事,直接去报官就好!
官府里的人全都变了,报官不要钱,官司赢了也不要钱,更不会收他们往年十几年的税收。
纪炀看着账册上,实在觉得荒唐。
如果你是灌江府普通百姓,昨日去山上砍柴进城来卖,砍柴要交山泽税,进城门要收过路费,找个地方摆摊要支用钱。
卖出柴火还是要商税。
等到中午时分,柴没卖出去,但腹中饥饿,只好去买个烧饼。
吃烧饼的时候发现今日的烧饼一点咸味都没有,摊贩说,没办法盐价太高。
这时你很疑惑,咱们灌江府产盐啊?
产盐,盐就要便宜?
肯定不行啊。
这种日常必需品,灌江府可是随意调整价格的,保证榨干最后一文钱。
没盐就没盐,吃过烧饼继续卖柴。
然后来了个豪强恶霸,明明二十文的柴,他偏要三文钱买走。
你不肯,自然起了争执,恶霸把人打得头破血流,进了衙门。
如此明显的官司,衙门也只能判你赢。
本以为赢了官司,总会得点赔偿?毕竟都被打得这么惨。
那恶霸算是赔了五文钱,你刚要走,衙门把你拦住:“不行,官司赢了,也要给些辛苦钱,十文。”
等于进了衙门,赢了官司,倒赔五文?
你还是不肯给,差役直接把你拿下,然后扔到地牢当中,天不亮被驱赶去种田晒盐,天黑回来给口剩饭。
好不容易熬到刑期结束,终于回到家中。
家里来了乡绅爪牙,问你田租为什么还不交,顺便把明年的也交了,他家要盖个大花园,缺钱。
乡绅爪牙走后,里长过来又问,今年的劳役你还没服。
这个“你”,就是灌江府里,最普通的百姓。
纪炀并未合上这些账册,而是一笔一笔的,拨乱反正。
他自认并未做过什么。
只是想让此地百姓生活好一些,不那么辛苦。
夜深,蜡烛燃得更旺。
从灌江城府衙,再到灌江城,最后放眼看向这个灌江府。
北边的太新县衙门里,同样点着烛火。
林婉芸带着小白鹤小云中认真处理太新县公务。
太新县再往北看,古博城中,韩潇玉县丞,同样燃着烛火。
目光回看到灌江府内今安县,文饶县,太新县,左右两县。
一盏盏烛火点亮新的灌江府。
与此同时,汴京出发的一束火把,正疾驰向灌江府奔来。
带着灌江府,带着古博城的新生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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