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炀回来这许多天,汴京中的局势悄然发生改变,林家武将那边显然很高兴。
宗室跟文官那边则低调不少,都怕撞纪炀手里。
特别是听说他要当汴京府尹,更是让人震惊。
纪炀治下厉害,这些大家都知道,但他对百姓好,对豪强那可是灭绝人性的。
一时间,朝中不少奏章都在反对这件事。
还没等皇上处理,又传出纪炀在搜集反对的名单,并放出话,所有反对他的,且没有正当理由的,肯定是心里有鬼。
心里有鬼,那他肯定清查。
???
这也行。
你是不是太嚣张了?
可纪炀嚣张,好像又很正常。
对方也没被吓到,反对声音更大。
皇上那边不动如山,只让吏部处理文书,等到九月份纪炀便上任。
皇上看出来,纪炀这样做,就是故意抖抖这里面各个派系,所以根本不插手。
还有一个多月纪炀才上任,完全有时间慢慢来。
宗室跟文家为首的文官,加上林家跟武将,几方热热闹闹吵了好几架。
那两份报纸更是打的有来有回。
不过再怎么吵,再怎么争,事情也还是在原点。
上面有皇上稳住,绝对不会让某一方势力过大,他就像定海神针,只要能主事的皇上在,不至于让各方失衡。
毕竟不动摇国本的清查某些党羽,是个技术活,皇上已经任命纪炀来做,那便不着急。
皇上的耐心,可是非常足的。
但皇上的耐心过于足了。
纪炀看到乔装打扮的皇子被送到他身边时,一时有些无奈。
他今日要去报纸小院看看,怎么皇子还来了。
这也行?
皇子还有些腼腆,认真道:“我早就想去看看报纸怎么印刷,怎么做的,只是一直没机会。这次央求了父皇,所以才能过来。”
皇子身边还有一个内侍,两个护卫,暗地里不知还有多少人。
可皇上唯一的皇子堵在伯爵府角门处也不是个事。
纪炀干脆让平安把本来要去上学的小云中喊来。
今日本来是婉芸带着两个孩子去国子监报到,依照两个人的身份,他们两个去国子监上学没什么问题。
虽说跟国子监主簿不合,但国子监那样大,下面十三处机构,也不会刻意针对。
两人一个去武学,一个去宗学。
林婉芸自然是去医学当夫子,不过具体教不教课,还是看婉芸自己。
原本三人要一起去国子监,现在想着江云中跟皇子年纪相仿,不如一起带上,他俩也有个伴。
小云中小白鹤过来的时候,皇子还有些好奇,他自然知道他们兄妹俩,机缘巧合来在纪炀身边。
看到江云中身板的时候,皇子由衷艳羡,明明两人同岁,他个子却要更高,体质明显更好。
那江白鹤也是个机灵的。
皇子跟江云中今年都是十四岁,正是少年郎的年纪,江白鹤十二,还是个小姑娘。
皇子估计鲜少跟同龄人来往,显得很是高兴。
既然这样,干脆大家一起去报纸小院好了。
而且人多,也凸显不出皇子。
纪炀有些头疼。
可没想到接下来这几日,皇子竟然天天过来。
甚至跟着小云中练武。
纪炀:我还好,我挺好的。
不过时间一久,大家也就习惯了。
纪炀再出去的时候,干脆带着云中跟皇子,身后多派几个护卫即可。
来这几趟,纪炀算熟悉皇子的性子,是个好脾气的,比当今皇上脾气还好。
估计是宫中唯一的孩子,虽不是皇后亲生,却从小在皇后身边养大,跟他父皇母后的感情极好。
这样长大的皇子,竟然没有皇室孩童的早熟。
若不说出去,反而像个家境殷实父母和睦的温和少年。
对于这样的少年皇子,纪炀稍稍放下心,做事的时候也会多说几句。
算算年纪,以后自己肯定要在他手下当差!
现在不打好关系,那他就是傻子!
更意外的是,皇子跟江云中竟然关系不错,江云中不太知道皇子的身份,只当是纪大哥认识的人。
这会去报纸小院看印刷的新报纸,两人甚至一起骑马过去。
小白鹤欲言又止,到底什么都没讲。
大概是觉得傻人有傻福?
一般来说,报纸都会提前收集素材,然后排版印刷,所以到报纸出来的前一天,整个小院都会非常忙碌。
映月郡主刚到门口,就被她夫君晁盛辉送了回去。
那油墨闻多了对孩子不好。
等晁盛辉回来,就看到纪炀,小云中,还有个叫余九少年一起看着他。
明显在说,看看你对你媳妇的样子。
晁盛辉摸摸鼻子:“等你们有媳妇就知道了。”
晁盛辉又看看纪炀:“等你有孩子你就知道了。”
纪炀干脆点头,好像说的没错。
两个少年则面面相觑,对他们来说,什么媳妇不媳妇,不如印刷让他们感兴趣,两人甚至亲自动手试了试。
纪炀看着皇子融入得非常顺畅,也就没说什么,看了明天要出的报纸。
明日七月二十,正是报纸发行的时间。
从昌盛三十八年二月二十五办的报纸,到现在有三年半的时间。
三年半里,京都趣闻成为汴京,乃至整个承平国街头巷尾必看的报纸。
本来按照皇上的意思,宽限几期也就行了。
但京都趣闻一直恪守本分,绝对不妄议朝政,一来二去,也就继续办下去了。
这几年里,其实也有几个小报纸出现,但到底不如京都趣闻有意思。
更比不上汴京文报高雅。
这两个报纸几乎占据了所有市场。
也是两个党派的喉舌。
就算以前那些老顽固的不知道报纸的好处,这么长时间过去,早就摸清内里的玩法。
可惜了,他们的对手是纪炀。
纪炀回来,自然多次来看京都趣闻,保证新奇又夸大,有意思还有真实性。
这才是报纸长久不衰的秘诀,那些动辄夸张言论的,没多久就会被取缔。
说起来,以后取缔报纸这差事,也是汴京府尹需要干的。
毕竟发生在汴京府内。
既然这样,他这的京都趣闻就更要小心谨慎。
报纸既要有意思,还要有内容,更不能过线。
广告也不能太多。
听到纪炀这些要求,晁盛辉跟苗书杰两人都有点哀怨。
听听,这是人类能提出的要求吗?
跟在纪炀身边的其他小吏早就习惯了,他们都是从灌江府跟着出来的,这些要求?很难吗?没发现啊。
说起来,从灌江府跟来的人,最近一段时间也算长见识了。
汴京确实是好地方,他们大人也确实是厉害人物。
能得知要在京都府当小吏的时候,小吏鲁战,岳文塞等人,那叫一个兴奋。
跟对了领导,那一定能升职!
不过大家也奇怪,一般来说任命下来,虽说到九月份去任职,可都会提前去府衙看看。
为什么他们大人气定神闲,这都七月底了,就算路过汴京府衙,那也是不进去的?
纪炀还是那样淡定,笑道:“咱们不就在了解汴京府吗?谁说只有进了府衙,才是了解汴京?”
“汴京城内外,到底是百姓多,还是那些官员多?”
这还用讲,肯定是百姓多啊。
特别是京郊百姓,周围种菜的卖花的做手工的织布的,全都在给汴京城提供生活用品。
难道他们就不重要?
要了解一个地方,不一定要去府衙了解。
皇子徐九祥在旁边若有所思,他最近跟着纪炀,也算跑东跑西,汴京城内大多走了一遍。
按照行程,后面半个月就要去京郊田地庙宇等地。
为了安全起见,他是不应该去的。
但徐九祥却隐隐觉得,自己不去那才是损失。
纪炀没想到,因为自己一句话,当晚回宫的皇子又跟父皇请求跟着去京郊。
所以第二天起来再看到徐九祥,纪炀忍不住摇头。
算了,如今也算太平盛世,没人敢强行拐走皇子吧?
接下来大半个月里,皇子跟着纪炀算是走遍汴京大大小小的地方,实地了解了自己生活的十四年的地方。
越走下去,徐九祥越觉得天地宽广,他所在的皇宫实在太小了。
江云中听此笑道:“这还叫大?你是没去过灌江府,灌江府才叫天地广阔。”
“站在古博城上,更能知道,什么叫大漠孤烟直。”
眼看徐九祥眼睛越来越亮,纪炀赶紧打断:“那里骑马都要走二十天,平常要去至少两三个月,多少商贩在半路上病倒。”
“是不好走的。”
不是他心狠,直接打断皇子的想法,是实在不能去啊。
好在皇子徐九祥确实是听劝的,认真想过之后,叹息道:“是了,那里太远了。”
是他这辈子都不能去的地方。
纪炀见此,安慰道:“史记,袁盎晁错列传曾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有时候各司其职,更为重要。”
这会身边人少,只有小云中在旁边,纪炀也大着胆子道:“您父亲也并未去过灌江府,却不妨碍他的英明决断。”
徐九祥心里渐渐开阔,拱手作揖道:“是我想岔了。”
江云中这才有些疑惑,这会要是再不能发现异常,那他是真的傻了。
走过京郊各处田地,纪炀还要往远处走走,徐九祥自然不能跟着,但过了几日宫中下令,想让江云中去宫里当皇子伴读。
江云中本人差点把手里筷子吃下去。
怎么好端端在吃饭的时候说这件事啊。
纪炀,林婉芸,江白鹤倒是早有些预料。
皇子确实需要伴读,宗室那边也喊了许久。
最近皇子跟着出去办差的时候,隐约有这样的想法。
反正总要找个伴读搪塞,不如找纪炀身边的人。
江云中无父无母,只有纪炀这个认的哥哥,本身又习得好武艺,选江云中进宫,竟然再合适不过。
江云中忍不住道:“他还真是皇子啊。”
他刚开始只觉得是个好玩伴,谁能想到身份这么尊贵。
皇上提用纪炀身边的人,自然又给他即将上任汴京府府尹一层保障。
现在就差直白地说,纪炀,他亲信,不要惹!
也是,要用他来动汴京那些宗室,不给点好处跟体面怎么行,就算是把刀,也该开开刃的。
江云中对进皇宫当伴读,还是很兴奋的。
别看他十四岁,但跟着也算走南闯北,又是在军营里练出来的骑射武功,再加上天赋好,其实当个护卫完全够格。
江云中进宫后,皇上也考究一番,发现这少年郎确实可行,他既是伴读也是护卫,身份一跃而上。
江白鹤对此倒是没什么想法,只是在国子监里,更多人过来巴结而已。
她上的国子监里的宗学,都是宗室子弟过来。
刚开始也有人想欺负她,但小白鹤眼睛一转,完美继承纪炀跟林婉芸平时的做派,几番计谋之下,身后有一帮拥护者。
单说见识这方面,可能国子监的夫子都没她走过的地方多。
等纪炀特意寻了些灌江府送来的新鲜果子送过来,以小白鹤的名义给同学们尝个形象。
这之后小白鹤的日子可太舒坦了。
灌江府的果子,那都是有名的好吃,有名的难买。
林婉芸更不用操心,她到国子监是当医学的夫子,再加上她本身跟着名医韩家大夫学习,本身实践经验还丰富。
从种草药到问诊开方,都是极厉害的。
林婉芸更有办女医馆的经验,应对国子监的事,简直不值一提。
他们在外面受过的磨炼,用到汴京这里面,可以说游刃有余。
林婉芸本就聪明,如今还有立身之本,便是回了林家,再面对母亲跟三姐,她也能坦然面对。
以往总要做个她们喜欢的模样。
如今却是不用了。
更别说皇上给纪炀赐官的时候,又给林婉芸赐了跟夫君同品级的诰命,从三品的诰命夫人,直接高出身边人许多。
平常的知府,比如纪炀在灌江府的时候,那会是正四品的知府。
如今同样是知府,却因为是汴京都城的知府,品级自然高了一层,是从三品的府尹。
他是从三品的官员,娘子自然也是从三品的诰命。
从赐官封诰命,再到召他身边少年进宫当伴读。
纪炀还未正式坐上京都府尹的位置,却有了把无形的尚方宝剑。
至于他最近东跑西跑的,不少流言蜚语竟然渐渐找上门。
说他还是同之前那般放浪形骸,仗着自己有点功绩,如此狂妄自大,依旧爱玩乐。
眼看谣言起,稍微溯源一下,自然是打擂台的汴京文报写的。
纪炀看了这些东西只是笑。
他心态还好,跟在身边的小吏护卫们却十分不爽。
在灌江府的时候,哪有人敢这么说他们大人?
再说,最近大人带着他们去汴京内外,那是吃酒吗?
吃确实吃了,更去了最后的酒楼,但也都是正正经经喝酒,半点污糟事都没有。
剩下大多时间还是在看各处的情况,是在办差事。
小吏们还好,护卫们叫嚣着要去堵汴京文报的门口。
眼看小吏们要拦着,纪炀却想了想:“且慢,去的话,手里不要拿家伙,只在门口喊就是。”
“便喊,无良报纸,春秋笔法。”
都说他纨绔,还说他傲慢自大,不坐实谣言,岂不是白挨骂名了?
纪炀又道:“让明日咱们的报纸大肆报道这件事,着重描写一下汴京文报里面读书人的脸色。”
“咱们脸皮厚,咱们没事啊。”
反而那些文人们,只怕头一个撑不住。
明日京都趣闻的头版头条就给到他们了,看自己多大方,连版面费都不要的。
护卫们听到有这种热闹可以玩,自然一口应下。
等汴京文报被堵着门口骂的时候,里面春秋笔法的书生们果然沉不住气,有些给他们专门写稿子的大人同样气得捂着胸口。
可惜了,胡乱编造的时候,就要有这个觉悟。
等第二天京都趣闻把这件事绘声绘色写出来,并直接下了定义。
什么汴京文报。
就是假消息的发源地!
说着,还列举了其中几个被证实是谣言的东西,他们发了谣言还没澄清,这不就是假消息发源地!
其实说实话,任何报纸都会有写错东西的时候。
纪炀的京都趣闻也不例外,可如果有错误的消息,会在弄清真相的时候登报道歉。
他如此谨慎,反观汴京文报还不知晓,一个报道假新闻的报纸,那带来的危机则是毁灭性的。
从此就会有无数人质疑其中真假。
便是登了真的消息,也会被人问一句是不是真的啊,听说他们经常放假消息。
时间到八月二十五,这期报纸几乎把对家汴京文报判了死刑。
纪炀只是腾腾手,就让这些人吃了最大的一次苦头。
上次的苦头,可能还是纪炀让整个京都趣闻的头版只登了呵呵两个字,从未街头巷尾各种闲话的源头。
不知道什么意思?
那你猜啊。
这次,别猜了,在骂你呢。
偏偏巧,马上就到纪炀上任的时候。
还有几天时间,纪炀就要当汴京府尹了,汴京文报想报官让捕快抓捕门口闹事的护卫们。
可惜这些捕快们惯怕这种事,根本不敢掺和里面,直接和稀泥。
什么?府尹呢?
府尹都快卸任了,怎么惹自己一身骚!
那可是纪炀!能把你们整这么惨,报纸销量一落千丈,我们呢?我们不敢啊。
不怪现在的府尹胆子小。
只怪根本没人敢惹纨绔啊。
纪炀回京没多久,事情又做了不少,直接让原本能跟京都趣闻平起平坐的汴京文报元气大伤。
不知到什么时候才能恢复。
再有他的行事做派,就两个字,嚣张。
到他上任当汴京府尹那天,已经没什么人敢直接触霉头。
纪炀穿着紫色?绫官服,虽说不如之前绯红官服更英俊倜傥,但腰上的金玉带十三銙显得他身姿挺拔,整个人带了些凌厉之感。
不笑的时候剑眉星目,面如刀削,让人不寒而栗。
正所谓紫,绯,绿三色为九品之别。
紫排在最前面,足可见如今的纪炀,已经成了高级官员。
当知县时候朝服冠上为二梁,当灌江府知府的时候冠为四梁。
如今做这汴京府的府尹,则是五梁,作为京官,以后每五日要上一次早朝。
可以说,朝中位置,定然有他一个。
而且这位置来得让人心服口服。
说他纨绔,说他不着调,说他嚣张都可以。
唯独不能说他治下不行。
纪炀踩着皂靴前来,他身量本就比一般人高,练过武的身板还笔直,一进汴京府府衙,府衙内众人目光立刻跟随过来。
完蛋。
不比不知道,比了才难受。
纪炀穿着紫色华服,只让人觉得他冷漠凌厉,而身边之前的府尹穿着官服竟然趁得丑了几分。
这跟当初穿了红色官服去灌江府交接的知府一样。
总感觉以后汴京要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了,不要跟纪炀同时穿官服站在一起!
否则你会显得更丑!
纪炀半点不在意这些事,笑眯眯道:“府尹大人,我是否来迟了?”
前府尹连连摆手:“没有的事没有的事。”
这位府尹同样和善,但说了这话之后就没了下文。
纪炀心道有些不好,来了个软刀子的。
前府尹其实心里也苦,按他自己的想法,自然是能跑多远跑多远,反正要外放了,汴京府他是一刻也待不下去。
当初以为当汴京府尹是个好差事,但看到他的前任跑得多快,就应该知道这事难缠。
什么昨天国公家孙儿跟户部哪哪侄儿打架。
今天哪家武将当街纵马。
还有公主世子侵占民田,还有哪个三品大员家强买强卖。
反正一句话,是个人都比他官大。
官没他大的,关系比他硬,说不定还直达天听。
皇上那边还好,可他也不能个个案子都找皇上做主,那要他这个府尹还有什么用?
可以说当府尹六年时间,多数时候他都在躲着其他官员,生怕刚判了个案,回头家长就找上门。
这些家长哪个讲理啊。
谁会不怕?
他这种有背景,但背景不深的官员,只有认怂的道理。
好不容易熬到头了,本以为把事情交给纪炀,自己就可以快乐外放。
现在呢?
现在呢?!
赶在临到头的时候,昨天家中深夜有人来访,让他办件事,办好有赏,办不好自不用讲。
府尹想到那些人的手腕,只能硬着头皮接下。
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这会看到纪炀又泄气一半。
这不就是他当府尹的真实写照吗!
全都得罪不起就对了!
纪炀看他的模样,心中猜到七八分,他做事向来不会横冲直撞,汴京府衙的事情他是清楚的。
不过当着这么多官员的面,自然不会多问,只当是正常流程。
汴京府衙的配置比其他地方简略了些,但该有的官职都有。
行政长官便是他,也就是开封府尹,下面再设判官,推事,再有司录指挥使。
另有帅司,漕司,宪司,仓司各一人。
对比其他府的情况,汴京府到底面积不大,城内外处理更多的事情还是断断案,收收税。
因在汴京,上传下达的政务少了些,但案件多了,情况更为复杂。
说是处理政务,不如说处理人情世故。
毕竟汴京这地方,到处都是皇亲国戚,到处都是高官子弟。
但也有个好处,想要揪住谁的错处那也更加简单。
纪炀被放在这个位置,那就是要肃清宗室,肃清各方势力贪下的民脂民膏。
可怎么在肃清的同时保全自己,这就是大学问了。
他们可不是灌江府裴刘鲍三家,而是久经官场的老油子,一招一式的,对他们不管用。
这会前府尹一边介绍汴京府衙内里的情况,一边打量纪炀。
他说的肯定比较浅显,都是明面上的事。
纪炀只是听,他表情不多,眼神微挑,不像是个文官,倒像是个杀伐决断的俊朗将军。
前府尹不知道自己摸鱼划水的行为有没有被发现,可看着纪炀的模样,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一上午时间,前府尹“勤勤恳恳”介绍情况,等到中午休息,身边人少了些。
前府尹刚想离开,就听纪炀开口道:“谁跟你打了招呼?”
前府尹愣住。
纪炀看似十分好脾气道:“国子监的,还是御史台的,又或者宗室。”
“他们让你给我吃软钉子,是吗?”
前府尹再次愣住。
他心里有两个疑惑,纪炀怎么知道的?纪炀知道了,竟然不发火,他不是脾气很坏吗?
平安等人把汴京如今最好酒楼的饭菜抬了过来,纪炀一边招呼前府尹吃菜,一边道:“你早点说,也能早点走,否则我就说自己做不好汴京府尹的差事,需要你在旁协作。”
“协作个一两年吧。”
???
留在汴京府一两年?
还是新府尹都到了,还让他留下来?
这是觉得他受的磋磨还不够啊!
既要处理那么复杂的关系,还要看着纪炀脸色。
这是当官吗?这分明是修道念佛。
他留个一两年直接可以成神仙了。
纪炀吃着菜,见他还是不答,笑道:“你只要说个人名,接下来该针对针对,我既不介意,你也能交差。怎么样?”
只要说个人名,就能让纪炀不介意?
前府尹脑子转了几圈,咬牙道:“国子监主簿。”
又是他。
当初在灌江府,当地学政就是给这位主簿写信,然后有了之后的报纸骂战。
不过那学政因为传播谣言,之前被他扔到古博城修城墙,倒是罪不至死,这会应该离开了。
但想想也是,这梁子结下,估计恨极了他。
再加上前几日将他们辛辛苦苦办的汴京文报给拉下来,仇只会更深。
纪炀笑:“虽未跟他见过,但也确实有仇。”
前府尹有些无语。
您到底跟多少人有仇啊!
这没见过都能有仇吗?!
纪炀听他说了人名,又道:“接下来无论两个府尹发生什么,希望你都不记仇,我也不会记仇。”
“回头顺顺利利去外放。”
那就是演戏了。
能完成权利颇多的国子监主簿吩咐的事,还能让纪炀不记恨,这可太好了。
前府尹跟纪炀接触这一上午时间,其实心里对纪炀并不厌恶,甚至觉得他做事利落,不愧是出名会治理地方的人。
他所在的地方,都会天翻地覆。
靠的根本不是所谓的纨绔无赖,这点前府尹还是确信的。
看着纪炀做事不紧不慢,他都觉得值得信赖得很。
这会两人说话间谈妥,眼看衙门小吏进来,两人立刻变成之前的模样,一个给软刀子,一个笑眯眯。
那小吏看了会,确定自己离开不到一刻钟时间,他们应该也说不好什么,这才放心。
就被支开一会,肯定没事。
纪炀看看他,那前府尹为这个小吏捏把汗。
人家一眼就看出你在做什么,可别装了。
方才时间虽短,可人家一句话就说中痛点,他不交代都对不起刚刚的情况。
纪炀正式在开封府任职,前府尹教了四五天时间,外面消息就传了四五天。
什么纪炀跋扈,什么纪炀根本不懂开封府的事,什么他只会经营赚钱,对开封府这种政务一窍不通。
连科考都没考过,律法更是一问三不知,这以后怎么断案啊。
谁传的,为什么传,纪炀心知肚明。
如果换了其他人,可能早就扛不住压力。
毕竟官员要升迁,要名声要官声,再加上同僚排挤,肯定会服软。
他们用这种方法整治过很多不听话的官员。
眼前的前府尹就是其中一个。
但纪炀是谁?
他之前的名声又怎么样?
所以毁清誉官声这事,还真拿他没办法。
至于前府尹根本不交接工作,处处软刀子,让他融入不了府衙这事,纪炀也不着急。
急有用吗?
对方越让他着急,他越要慢悠悠的。
耐心这种东西,他可从来都不缺。
其实前府尹做的时候都是胆战心惊,生怕纪炀一个翻脸,那他就里外不是人了。
可纪炀表现出的耐心跟大度,让他心里暗暗钦佩,其实心里有了转向。
等前府尹走的时候,刚要说什么,纪炀朝他微微摇头。
都这样了,还是利利索索外放,不要让人拿住把柄。
实在没人的时候,前府尹才隐晦道:“那汴京府衙?”
“放心,一切都会好的。”纪炀笑道,“外放也不容易,若有什么事,也可以写信给我。”
写信给纪炀?!
想到纪炀在外放时的功绩,前府尹觉得自己可耻地心动了!
这可是纪炀啊!
他做过多少事,还用说吗?
陛下对他如此纵容,那都是因为外放时候的功绩。
如果能有他指点,必然感激不尽。
前府尹拱手感谢,等走了之后才忽然想到。
明明自己奉命针对纪炀,纪炀也知道这回事,自己只讲了个他可能早就猜到的名字,他就把自己轻轻放过了?
不仅丝毫没有追究府衙软刀子的事,甚至还说以后可以常联系。
这是传闻中的纪炀?
好脾气的有点过分?
可转念一想,前府尹又明白过来。
自己对人家来说,不过是个小人物,甚至是可以拉拢的小人物。
对付他根本一点用处也没有,还不如找准背后的人,何必随便结怨。
前府尹也庆幸自己没有死扛,若纪炀试探自己时,自己坚持不说背后的人是谁,那他今日还能安安稳稳去外放?
答案肯定是否定的。
纪炀此时不知道前府尹想明白其中关键,估计知道也不介意。
他正在府衙正堂坐着,手底下带来的十几个小吏直接安排到各处,带着的二十兵士则轮流在办公的小院里值守。
不到片刻,府衙各处都有他的人,办公的地方也是密不透风。
当初他带着玉县丞凌县尉都敢闯灌江府,如今手底下十几个能干的小吏,那都是从最底层一点点历练上来,挑选最优的跟着。
不用纪炀吩咐,他们都会找准自己的位置。
身边的人自然还是平安,岳文塞,鲁战,三人各司其职,也有章法。
这么多年的官,可不是白做的。
纪炀翻翻近来的卷宗。
没过片刻,汴京府衙判官跟推事便来了。
两人手里捧着崭新的案子,进来就哭丧着脸道:“府尹大人,您快来管管吧,这又有人在汴京街上跑马,还伤了两个人,这要如何处置!”
纪炀听了这话,心知肯定不会那么简单。
而且他刚送走前府尹,棘手的案子就来了,能这样巧?
纪炀开口道:“把当街跑马的人抓起来即可,这么简单的案子,为何还要问怎么处置?”
判官连忙回道:“若是普通人也就算了,跑马的人,是琨王的十二孙儿。”
“琨王的脾气您应该知道,当初跟林大学士都叫板的,去王府抓他的孙子,我们哪敢啊。”
纪炀看着他们笑,眼神轻扫片刻。
这点笑意在俊朗的脸上显得格外嘲讽。
似乎就在说,你们那点小把戏,在糊弄谁?
判官跟推事两人还稳得住,能在汴京府衙待着的人,也不是寻常官员。
其实他们两个只是想看看,遇到这种事,新府尹要怎么处置。
宗室子弟在汴京闹事的情况十分常见,若这种事都处理不了,他们便知道以后汴京府衙要怎么行事了。
说白了。
对空降的领导试探一下,看看大家以后如何做事。
纪炀觉得这两人倒是有意思,开口便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琨王的孙儿怎么了?该抓就抓。”
判官跟推事两人见纪炀吩咐自己的护卫们前来,当时吓了一跳,他们新府尹是不是有点太虎了!直接派人去王府抓?
他不要命了?
不对,他不想在汴京混了?
“别,别这样。”推事立刻道,“纪大人,您这么做,会得罪琨王的。按照以前的处理方法,您可以去找琨王说说,让他家孙儿给足伤者银钱,基本就能了结。”
纪炀的架势明显真的要去抓人。
如果真抓了,丢了面子的琨王还不直接找到府衙闹事?
推事赶紧说了解决方法,心里既埋怨前府尹不认真教,又觉得纪炀恢复民生那种事还行,这种弯弯绕绕,只怕他根本不会。
可惜到了汴京,人情世故才是第一,会做事反倒没什么大用。
判官同样心灰意冷。
上个府尹油滑,这个府尹愣头青。
他们这汴京府衙,还是跟之前一样难过。
他跟推事到底怎么想的,为什么还抱有希望啊,明明汴京府尹这差事,很难有人能做好。
上个没做好,这个估计同样不成。
纪炀听着他们俩的对策。
其实不失个折中的方法。
宗室子弟纵马伤了平民,让他们用钱来摆平伤者,一边不缺钱,一边为了钱忍忍委屈。
这样下来,算是两边都好。
可就是这样,才会治标不治本。
赔偿那点银钱对宗室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对方敢狮子大张口,立刻反手告平民讹诈。
赔钱赔的少,人家也不在乎,明日再纵马几次又如何?
赔偿多,会告讹诈。
这样的处理方法,其实在助涨行凶者的恶行。
只有狠狠责罚,才能让行凶者长记性,让他们再次遇到这种事,就想到自己挨过的板子。
纪炀见判官跟推事苦口婆心劝道,直接道:“本官主意已定,既是本官上任第一件案子,那就不能马虎,该赔的钱要赔,该打的板子还要打。”
纪炀直接起身,对门口的护卫道:“去,跟捕快一起,去坤王传召琨王十二孙儿,再请伤者家眷来此。”
“本官今日就要审审这个案子!”
判官:???
推事:???
是个愣头青吧?
真的是吧?
这跟恢复任地民生不同啊!
怎么可以这样简单粗暴!
纪炀笑笑。
别人都怕对上宗室。
可谁又知道,他当这个汴京府尹,要的就是对上宗室。
上任头一天便撞到自己手里,这简直正合他意。
指望他直接放下?
那不可能。
不借题发挥,他就不是纪炀!
判官跟推事看着纪大人的护卫催促捕快带路,他们以前在边关当将士,这点场面是不怕的。
再说,他们完全信任纪大人。
大人说什么,他们就做什么。
这种信任别人都不懂!
等跟他们大人多接触接触,就知道什么叫料事如神了!
是不是料事如神汴京百姓还不知晓。
但看着纪炀当上汴京府尹第一天,刚把前府尹送走,便立刻去抓宗室子弟,这种天大的热闹,他们一定要围观!
爱凑热闹的汴京百姓,又怎会错过这个?!
不看不是汴京人!
纪大人头一次开堂审案,他们必须在场!
百姓们想看热闹,宗室那边不敢置信。
纪炀他没事吧?
他跟宗室一直有仇怨,宗室还没提起他挪用关市税的,纪炀自己先来找茬了?
简直欺人太甚!
他们宗室有那么好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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