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桩急速驰骤马匹的案件。
从九月初二中午开始审理,直到当天晚上还未结束。
放在平民跟平民身上,还算正常。
但这件事发生在贵族跟平民身上,那就不同了。
平民告贵族,在先朝的时候还是大罪。
今朝改了律法之后好些,但也没人真的去告。
其实被纪炀护卫带来的老人家,自己都是懵的。
进衙门的时候很懵,出衙门拿着银子的时候依旧很懵。
等冷静下来,还以为那些贵族会找他们麻烦,但根本没人在意他们。
之后来了个貌美的娘子帮他们诊断,确定祖孙两个没事,又给他们拿了些医药钱,告诉他们安心回家养伤即可。
事情到这,已经跟他们祖孙两个没关系了。
至于那些贵族,目光也不在祖孙两个身上,而是异常愤怒地让家仆堵着府衙门口。
扣下宗室子弟?谁给你的胆子!
你纪炀不过是伯爵的人,徐兴呢?徐兴是皇室!是皇上兄弟的亲孙儿!
再说人家都讲了,可以赔偿受伤者银钱,要你多事?
还问什么公差?
你有什么资格问皇室的公差?
纪炀外放的时候,就针对豪强贵族,可以说朝中不少人本就在防备他。
如今他上任第一件事,就是没事找茬,更让汴京许多贵族门户有了狐兔之感。
如今扣下徐兴问话之事,看着小事一件,但衣冠同类,休戚荣辱之感,立刻涌上心头。
就像之前说的,同阶级的人,肯定会下意识维护同类阶级,屁股决定脑袋。
所以徐兴留在衙门被问话,外面瞧着没什么,但汴京所有贵族都有一瞬间慌张,慌张之后自然是愤怒。
打了徐兴,就是打了他们!
扣下徐兴,就是不给皇室脸面!
这事你纪炀怎么敢干得出来?
于是眼看着汴京府衙门口被围的水泄不通,全都是问纪炀要人的。
外面的人为徐兴声援,内里的徐兴却一直在擦汗,他本就生得膀大腰圆,此时坐在小小的凳子上,显得十分臃肿。
眼前小吏不紧不慢问话,让他硬生生憋出几句。
他确实是去办公差的,去给皇家的宗正寺采办马匹一事,所以才在街市纵马。
如此漏洞百出的谎话,用了两三个时辰才编出来。
再问他为何买马,要买多少匹,多少金额,买家是谁,宗正寺公文呢。
那可就太过为难了。
纪炀正在府衙门口,笑眯眯听着小吏汇报。
小吏岳文塞故意说得大声,让门口的众人都听得到。
什么兴王孙汗如雨下,支支吾吾,什么兴王孙两个时辰跑了十几趟茅厕。
什么一会发脾气,一会要打人,这会都快哭了。
门口过来要人的宗室下人们,想笑不敢笑。
说到底,不过是件小事,随口胡诌个公差即可,但这徐兴从小就不知公差是什么东西,自然答不上来。
人家连唬带吓,可不丑态百出。
不管今天这板子打不打,人肯定是丢完了。
接着主管皇家事宜的宗正寺赶过来,说什么他们兴王孙确实在办公差。
可宗正寺拿来的公差,是说让徐兴去采买今年新出的布匹,赶着去郊外庄子采买。
宗正寺那边手续倒是一应俱全。
但是很可惜,跟徐兴这边根本对不上啊。
这下还有什么好说的。
瞎子都能知道,是这徐兴为了逃脱罪责,故意把纵马伤人说成因公务伤人。
而皇家的宗正寺为了包庇,急忙补了所有东西。
原本丑态百出的只有徐兴一个。
等代表宗室的宗正寺的也出来,那就是一起丢人。
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皇上那边自然也已经知晓,但他一句话也不说,宗室过来求情,告状,也只当不知道。
他也想看看,纪炀这次要如何收场。
从上午这折腾到晚上,终于在晚上戌时,也就是晚上七八点的时候,结果终于出来。
徐兴先是在街上急速驰骤马匹伤人,然后为了逃脱罪责,胡乱编造公务。
两者一起判罚,判杖责一百八,罚伤者医药费,以及其他损失一百两。
因是宗室子弟,按律例减免一百杖,医药费,赔偿照旧。
总的来说。
就是打八十板子。
还要交给宗正寺来打。
原因自然是,他为宗室子弟。
这是一种身份,是他身份带来的权利。
甚至今天扣下,也因扣下的人是纪炀。
好在也有纪炀。
纪炀看着宗正寺来提人,笑着拱手:“夜已经深了,不如就在府衙行刑,免得多费周折。”
宗正寺右掌事皮笑肉不笑,开口道:“这本就是皇家的事,你个小小的府尹,连审的权利都没有,竟然在这大放厥词。”
话到这,已经知道前任府尹为什么急着要走。
更知道汴京府尹这活有多难做。
原本就是个简单的伤人案,如果老老实实道歉,老老实实赔偿。
而不是事情找上门了,还要逃脱罪责,估计早就结束了。
可人家不肯,人家自恃身份,一定要高于旁人。
比如这宗正寺右掌事又道:“贱事贵,不肖事贤,是天下通义。”
“一个低贱的百姓而已,堂堂皇家子弟,已经屈尊来了公堂,难道还不够?”
“我劝你不要太过分。”
纪炀听到头一句,已经稍稍抬头,听到最后的时候反而笑了。
此处的贱,指的就是百姓,贵自然是贵族。
意思是,低贱的人伺候贵族,是天下都知道的道理。
可人怎么会有高低贵贱。
纪炀看了看这位同样满脑肥肠的宗室,眼神不转一瞬,对身后的护卫们道:“即刻便打。”
那右掌事见纪炀盯着他,却吩咐下人去打徐兴,这分明是挑衅!
“来人!来人!把十二王孙带回来!”
话音落下,纪炀带来的护卫齐齐拔刀,守在府衙门前。
“谁敢上前?!”
这些跟着纪炀到汴京的护卫,手上都沾过血,都是最最忠心纪炀的。
纪炀带着他们改变灌江府,让灌江府从人间地狱变成如今的模样,谁还不会信他?
别说抽刀对向贵族了,就算大人吩咐抽刀对向自己,他们也是做的。
汴京的九月份,天色已经晚了。
府衙内外都点燃火把,没有宵禁的汴京夜晚依旧有许多百姓围观。
围观百姓看着门口贵族家丁跟纪炀的护卫对峙,听着里面噼里啪啦的板子声,还有纵马贵族杀猪般的嚎叫。
刚开始还是嚎叫的厉害,最后只剩闷棍声。
八十板子。
每一下都让普通百姓心里畅快。
每一下都让门口的宗室们头皮发麻。
作为普通百姓,他们谁都有可能在大街上被宗室撞到,对方嬉笑着离开。
作为宗室,只要他们敢在汴京生事,就会有纪炀出来,硬生生打你板子。
两者的差别,决定了他们以后的态度。
等徐兴被抬着回宗室里坊,满汴京的纨绔们立刻收心。
“听说他被打的浑身是血!”
“动都动不了!”
“骑马伤人而已,不至于啊。”
“他还骗府尹说有公差,两个加一起罚的。”
“我的天,宗正寺的人没管?”
“管了,被纪炀的人拦在门口,要是敢硬闯府衙,纪炀是敢砍人的!而且闯府衙这种罪名,那不就是挑衅皇上,挑衅朝廷。”
“纪炀怎么这样啊。”
“反正最近低调点,千万别惹事。”
“希望他是新官上任三把火。”
最后一句话,是汴京所有宗室贵族们的心声。
可他们全都不约而同的看看自家马儿,收起来收起来,看着这马就屁股疼。
以后出门还是坐车吧。
不过车的速度也慢点,省得出事。
打完八十板子的徐兴刚被抬出去,汴京街道上敢骑快马的人突然少了。
不对。
直接没了。
连马车的速度都变得缓慢。
这节骨眼上,纪炀肯定逮着谁整谁的。
宗室他都不怕,别人会怕?
那徐兴被打的趴在床上动都动不了。
纪炀还派人去送伤药。
气得琨王在家跳脚。
这件事,肯定会彻底点燃两者的怒火。
不少人都为纪炀捏把汗。
府衙里的判官跟推事,已经在想怎么卷铺盖走人了!
现在看来,还不如前府尹呢!
前府尹至少不会捅这么大的娄子!
可纪炀这边,已经收拾收拾东西下班了!
上班第一天就加班,徐兴觉得疼,他还觉得苦呢。
众人只见纪炀闲庭信步上了自己马车,更吩咐道:“回家,记得慢一点。”
他都没什么想法吗?
这就走了?
肯定走了,这会说再多都没用。
纪炀坐上马车,看着周围好奇看向他的百姓,稍稍笑笑,丝毫不像方才硬要打宗室板子的冷面府尹。
这会的他看起来格外温和。
板子而已。
只是个开始。
以后更疼的东西多了去。
纪炀心知恨他的人无数。
可恨他又能怎么样,这会冲上来打他一顿?
做梦吧。
一夜之间。
纪炀在汴京府衙的威已经立住了。
不管对家的汴京文报怎么骂他不懂尊卑,不顾礼数,说什么各位不同,礼亦异数。
反正统一的意思的是,纪炀做错了!纪炀要道歉!
可惜汴京文报忘了自己之前的名声,之前骂他们春秋笔法,让汴京文报可信度大幅下跌。
如今他们再骂,对纪炀更是不痛不痒。
至于那份京都趣闻?
甚至都没刊登这件事,丝毫没拿这件事吸引大家的眼圈。
越是这样,越能显出两份报纸的不同。
时至今日。
不少人渐渐发现,纪炀的报纸已经能影响大部分汴京人的看法。
有些话语权已经到了他的手里。
跟御史台的奏章都有分庭抗礼的感觉。
所以他强行打了宗室的板子这种事,竟然没让御史台掀起太大风波,更让宗室的哭诉显得无理取闹。
到底是什么时候,事情变成这样了?
要纪炀讲,那他只会说他早就讲过,再回汴京,很多事都会变得简单。
而这一刻,宗室,文家,甚至林家,终于发现。
纪炀已经成长为跟他们平起平坐的地位。
他始终没有依附谁,他始终都有自己的想法。
在徐兴被打的时候,他已经是棋局的执子人之一。
这个年轻到过分的官吏,让宗室只能闷声吃下这个亏。
意识到这点的汴京府衙几乎转瞬变了态度。
不敢跟着纪炀的想办法离开,敢跟着纪炀的设法讨好。
前任府尹留下什么软刀子硬刀子,此刻统统无用。
那些人以为会给他留个烂摊子,实际上纪炀直接掀摊子。
汴京府衙因着宗室徐兴的事,正式迎来大洗牌。
这次洗牌过后,那此地都会是纪炀自己人。
内里清除干净了,才能更好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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