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忠杰,汴京人士,四十三岁,昌盛三十六年的进士。
在昨天到汴京府衙之前,还是翰林院的“见习”进士。
要知道现在已经是昌盛四十一年九月底。
在翰林院做了整整五年半的杂事。
没办法,现在人人都知道,皇上喜欢年轻有为的官吏,皇上这么选,下面的各部也这样选。
各部选人,要么年长有资历的,要么选年轻刚中进士的。
还有些是家里有点关系,可以托人说情的。
他哪个优势都没有。
只能在翰林院蹉跎。
硬生生做了五年半的杂事,看着身边年轻人一个个被选走,来了一批,又走了一批。
这里只剩下他跟陈子云,陈子云倒是年轻,今年也才三十,刚中进士的时候二十四。
可他刚中进士的时候,跟着嘲笑了宗室的鸟粪刺绣,正好被长公主听到。
直到现在,鸟粪刺绣也是长公主的禁忌之一。
原本以为过两年就没事了,可陈子云又在醉酒的时候吐槽宗室什么也不敢,只会吃喝玩乐。
这下就不是两年的事了。
要知道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
就因为是短处,所以被指出来之后对方便会恼羞成怒。
更别说这些年皇上一直也在因为这件事跟宗室掰手腕。
于是陈子云两连中,彻底没了入仕的可能性。
还有那么多新人可以挑选,没人会专门去跟长公主作对。
但现在不同了。
在纪炀要选人去汴京府衙的时候,陈子云便跃跃欲试,那万忠杰也觉得陈子云可以。
谁让如今朝堂上,只有一个纪炀是跟宗室对着干的。
那会万忠杰快要哭了,以为上上届的进士只剩自己。
没想到纪炀竟然全都打包过来?
陈子云可以可以说是里面最激动的一个。
他要跟宗室对着干!
谁都不能拦着他!
在翰林院蹉跎近六年的仇,能不深刻吗。
所以看着他的“履历”,纪炀直接给了通过。
是的,给了通过。
这次招来了四十九人,但纪炀带着岳文塞跟鲁战在看他们的“履历”。
这些履历可不是什么在哪读的书,夫子是哪个,做过什么差事。
而是为什么留在翰林院没被人选走,为什么赋闲在家,是家中有事,还是得罪了谁。
这些才是考察的重点。
没有关系门路的?留。
被宗室或者哪哪书院排挤的?留。
因为什么什么事情得罪上司的?留。
总之,所有过得不顺遂的官员都会留下。
特别是赋闲在家的官员,如果不是被排挤所以赋闲,如果不是得罪了人才赋闲的,纪炀基本都不会要。
那种人很有可能是宗室世家安插里面的探子。
所以有了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在其他地方被排挤的人,统统都留下。
四十九人里面,只有三个被踢了出去,纪炀查了又查,自己的关系,好友们那的关系,报社的关系,林家的关系。
果然,这三个不够“惨”的人,都是别人安插里面的探子。
安插这三人进来的幕后之人气不打一处来。
世上哪有这样的事?
竟然因为他们不够惨?
就被揪出来是探子?!
纪炀:“学会逆向思维想事情啊。”
如果古博城吴金川吴将军在这,一定会大骂他们是蠢驴。
可惜了,吴将军骂起人来很好听的,他们竟然听不到。
不过说起来,自己动作要快点了。
否则刚古博今年最后一次地关市就要完成了。
定下的关市在三月,六月,十月。
前两次就不说了,好歹在自己能控制的范围。
十月份的关市税,有些眼睛肯定已经盯上。
凭空揪出这三个探子之后,纪炀自然直接把他们踢了出去。
要知道之前汴京文报骂那他们为次等名单。
纪炀在京都趣闻上头一次给反击,说他们是明珠蒙尘。
可现在这三人再被纪炀踢出去,他们三个简直里外不是人。
内里的详情众人自然不知,只知道他们被两边人嫌弃。
从衙门走的时候,他们三人简直要哭出来。
可纪炀明了的眼神也说明了原因。
三人忍不住后悔,就不应该掺和到这种事里。
纪炀是谁啊。
他那个人到底如何,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这里面有人真的恨上纪炀,有人也知道,自己要是知道对方的探子在这,同样不会把人留下。
但他们怎么想,已经跟纪炀没有关系。
剩下的四十六个人,才是他要操心的。
赶在灌江府。
首先要做的,就是让他的这四十六人,加上自己十五个小吏去找宗室的麻烦。
至于麻烦好不好找?
这简直不用说。
只要对手过于嚣张,到处都是小辫子。
更别说还有林家在。
当初林家为了对付宗室,那也是花了大力气的。
否则能让琨王的幼子流放?
他幼子私占田地,逼死人命,身上无数祸事,林家一派林大学士出手,这才让他流放。
纪炀正好又逮到这位琨王的十二孙儿纵马伤人,打了八十板子。
可以说在拉宗室仇恨上,纪炀跟林家绝对统一战线。
这会纪炀就带着林婉芸回娘家了。
纪炀跟林大学士在书房说话,林婉芸当然去了后宅。
此时书房里,只有纪炀跟林大学士,林婉芸的父亲,还有平安在旁边奉茶。
林婉芸的父亲不经事,一般不参与这些事,他在这也就是应个景。
如果林家大公子在这,倒是有些话说。
不过林启同样外放,估计明年才能回来,算起来也已经外放三年了。
林大学士看到纪炀,不自觉有些笑意。
他的儿子不成事,孙儿还在历练,孙女婿倒是最为厉害。
这会两家坐在一起,自然聊最近的事。
“琨王那边,我们算是已经结怨,但你也知道,那宗室一荣俱荣,连带着宗正寺已经记恨上。”林大学士缓缓道,“若你想找他们的把柄,简单倒是简单的,可不一定能判下来。”
林大学士意思是,宗室恨上他们,这不打紧。
找他们的错处,这也简单。
为难的是,怎么判罚。
当初琨王幼子的事就是例子。
判罚之后,又怎么让他们认罚,这也是问题。
如今不是地方,地方上,长官说什么是什么,以纪炀来说,夺权再简单不过。
可现在是汴京。
汴京抬头往上看,那都是官。
连皇上都要权衡利弊,林大学士都能吃亏。
更别说纪炀。
旁边还有世家虎视眈眈。
文家虽在暗处,可知道他们手笔的人并不少。
纪炀跟林大学士就是其中之一。
等林家父亲出去办差,林大学士才道:“文家你暂时不用担心,他等着接我的位置,不会做得太过分。”
“世家那边我也能帮你缓一缓,专心做一件事即可。”
这意思便是,文家为首的世家势力,纪炀暂时不用太过忧心,这些人只会暗地里出招。
纪炀现在收拾宗室,那就专心收拾宗室。
纪炀起身,谢过林大学士。
林大学士也笑,看向纪炀的时候眼神充满欣赏。
但他也知道,眼前的孙女婿不似其他小辈,不用给什么鼓励关怀。
这位已经成长为渐渐跟他们这些老家伙平起平坐的位置。
纪炀需要的,是通力合作。
从林家出来,林婉芸下意识松口气。
她家后宅什么样子,纪炀心里也有数,开口道:“回头我来就行。”
林婉芸却摇头:“只是麻烦了点,也不难做。”
“再说,再说我可是有诰命在身的。”
林家虽然有个大学士。
但家中有诰命的人,林婉芸算是第二个。
第一个是她去世了的祖母,第二个便是她。
自己父亲不怎么做事,母亲自然得不了,她两个姐姐更不用说。
嫂子送她出来的时候,也隐晦说过羡慕。
因着这点诰命,林婉芸感觉在家轻松多了。
可要说起来,还是回家最好。
反正两人在马车里,林婉芸主动往纪炀身边靠了靠,纪炀笑着揉揉她脑袋:“好了,回家。”
“回家!”
从林家回去,纪炀更能放开手脚。
其实以纪炀在朝中的势力,虽不如宗室,也不如世家,但他的人脉也不能忽视。
更别说他在民间的影响力,那都是许多人都达不到的。
单说收复古博城,那就是了不得的功绩。
但独木不成林,纪炀深知这个道理。
能得到的帮助,他肯定不会拒绝。
时间到了十月份,纪炀把那四十六个官员各自安排好岗位,连捕快都换了一批。
上任一个月,汴京府衙都是他的人。
而这些人的名册,皇上看过,私下点过头。
可除了日常公务之外,还有一队人马,被纪炀派去天天在汴京城外转悠。
他们身穿官服,光明正大在违建的园子附近勘察情况。
还有一队低调行事,在找当初被占了民田的农人,问问他们田地是不是自愿被占,又给了多少赔偿等等。
宗室那边知道纪炀在做什么,派了不少家丁四处盯着。
两边的争斗已经是明面上的了。
可是纪炀只让人四处查看,其他什么动作也没有,宗室总不可能直接打这些穿官服的人。
汴京城外如此,城内则是另一副模样。
城内的治安本就好,纪炀任派出去的官吏更是温和有礼,有纪炀的小吏们带着,那些新来的官员很快了解府尹大人的行事做派。
道理很简单,好好做事,府尹大人就会欣赏,不好好做事,基本就要完蛋。
连带着留下的判官跟推事处理公务的速度都快了很多。
但凡跟着纪炀做事的,就没有不卷的。
可快速的忙碌,帮着不少见习进士迅速习惯这里的事情,更把最近进京准备赶考的书生们也安排得井井有条。
明年就是科举年,不少外地学子已经过来了。
纪炀看到这件事后,忽然想到他那庶弟是不是明年科考,庶弟比他小两岁,算起来明年也要二十四,要第三次科考。
这次能不能成,就不知道了。
头一年他找人扰了他心神,第二次的皇上那边默认他不能中。
这一次就看他自己造化。
但有他在,他还把生母牌位搬到伯爵府。
那位梅夫人的算盘肯定打不响。
扶正?
别说庶弟纪驰考上进士,就算考上状元,扶正也没指望。
这件事并未在纪炀脑海中停留太久。
他既当了汴京的府尹,很多事都会认真做,什么规整码头,什么整修房屋,这都是最基本的。
还有当地民生,当地救济院,没事再号召汴京富户为贫困百姓捐钱。
顺手再去收集宗室的罪证。
收集罪证对纪炀来说并不算难,难点就是林大学士说的,罪列出来了,然后怎么定罪?
怎么让他们同意定罪?
这里就要说一些流氓的律法了。
之前纪炀审琨王的十二孙儿时为什么要变成数罪并罚,因为他是贵族,贵族的身份可以从杖责一百八变成八十。
所以两个罪过加一起,放在普通人身上可以处于死刑的罪过,变成八十板子。
这八十板子换了其他人来审,只怕也能给免了。
这就是他们身上的权利。
甚至是律法规定,与生俱来的权利。
贵族生来免罚,如果他们再有个一官半职,官职,也就是大家常说的官身,也能让他们再免罚。
所以当初林家一派想罚琨王幼子才会那么艰难。
简单举个例子,假如有个人叫徐五,徐五是偏远宗室子弟,同时还在殿前司当六品的护卫。
这个徐五当街醉酒杀人,他要怎么判刑?
首先,醉酒杀人,说明是过失,罪过减半,只用徒刑三十年。
接着他是贵族,贵族不受拘系刑讯。
最后他还是六品官员,又有律法说明京城官员及外放五品官员有犯,须奏闻请旨,不许擅问。
一层层身份,就是一层层减免罪过的凭证。
若家人再给打点,这桩杀人案的凶手徐五,只用徒刑几年,徒刑就是剥夺自由,强制劳役的意思。
而这劳役还能用银钱代替,纵然不能代替,也能代替过后只做轻便的活计,什么抄抄文书,跑跑腿,连汴京都不用出。
过几年之后,他还能任职。
为什么?
因为他曾经是官员,只要不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他就永远是官身,官身可以替他抵挡很多罪责。
这也是为什么很多勋贵子弟纵然什么也不做,家里也要给他谋个官职的原因。
更是无数平民百姓,拼命都要当官的原因。
特别是最后一条,奏闻请旨。
那时候宗正寺说纪炀没有权利审问,讲的就是这个。
按理应该交给皇上。
再往远了说,灌江府那个学政,四品的官员,同样要奏请皇上。
但纪炀也是自己强压下去。
这些都不符合如今的“程序”。
这两件到底不算大事。
皇上那边又有意纵容,自然不管。
可如今查园子的事就不同了。
园子的地怎么来的,钱怎么来的,怎么赔偿的百姓,导致多少百姓流离失所。
一往下查,必然查到人命官司,必然查到无数家破人亡。
这种民脂民膏,稍有不慎就会激起民怨。
更往深了去,田税地税,私瞒田产地产,私吞矿产,这些都有可能。
按宗室的奢靡生活来说,哪家会有干净账。
牵一发动全身。
这些事情。
皇上知道,宗室知道,纪炀也知道。
怎么在全都知道的情况下拿到把柄,并顺利解决?
这不是暗地里你来我往,甚至是明面上的斗争。
一个要想办法定罪。
一个要用各种身份关系脱罪。
端看谁的手段更为高明。
也看皇上的态度。
但作为皇室宗亲,他不能太明显偏向纪炀。
否则作为宗族的势力,皇帝肯定会焦头烂额。
前任府尹没做成。
林家做成了一点。
如今到纪炀接手。
这是比之前灌江府更难的情况。
之前的灌江府再怎么闹,有凉西州的兵马,有朝廷给的全力支持,那会梁王都盼着收拾好灌江府。
如今不同。
如今皇上只能在最后结尾的时候推一把。
剩下的要纪炀自己来。
他做的同时,动过田产的世家还在虎视眈眈。
有些世家可比宗室还要阴险,他们能绵延大几百年,靠的可不是什么超然物外与世无争。
一边是张狂的宗室,一边是绵里藏针的世家。
怎么从这里面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守住关市税,要走被侵占的土地。
势必是条艰难的道路。
往大了说,灌江府的危难不除,边关会失守,敌军会进来。
汴京的症结不去,整个承平国会从根里烂掉。
纪炀见过战争的一面,看过流离失所的百姓。
既如此,他就不会看着承平国陷入战乱,有些东西要改,但最好能和平的改。
想到这时,纪炀都觉得自己过于贪心。
但有时候他就是要想一想。
人活一世,不能白来。
既然他已经在这种境地,不好白白浪费如今的机会。
找清楚主要矛盾之后,接下来的清查速度变得快了许多。
其中那个叫陈子云的官吏,纪炀最为看好。
不仅因为他把宗室得罪狠了,还因为他先嘲讽鸟粪刺绣,后抱怨宗室为什么不干活就能享受。
这简直是最质朴,也最发人深省的两个问题。
很多事情,都是先从为什么开始的。
陈子云知道纪炀的看好,自然高兴得很,他近六年不得赏识,早憋屈坏了。
本以为中了进士便能飞黄腾达,为官一方,可到头来却因为宗室的原因蹉跎六年时间。
这六年里所有愤恨凄苦嘲讽。
都因为纪炀那句明珠蒙尘而改变。
离开翰林院,来到汴京府衙,他求之不得!
至于跟着纪炀找宗室的麻烦?
那他怕什么!
即使纪炀这次败了输了,他也不怕!
顶多再蹉跎几年,反正翰林院自己是不想回了,真的不想打杂了!
谁受过那里的冷眼谁知道滋味。
陈子云心里的气跟闷,现在全都发泄出来。
反正他领着人去哪,哪家院子都要停工。
承平国管得一直不严格,实际上很多人的房屋都有违制。
但只要不太过分,又或者不太显眼,皇上宽厚,基本都不管。
上次潞州扶江县那什么六进大房子闹到皇上那,皇上也并未斥责,只是在闹完之后问了句以后宅子是不是当临时救济院。
王家夫妇虽一头雾水,但答了是,这事也就揭过。
实际问的就是违建的事。
但乡下地方的六进听着很大,跟长公主那些大园子比,可就差远了。
这么说吧,把长公主的园子改建成现代植物园的规模都不算小。
人家那园子是真的有山有水,山是真的山,水是开凿的活水,珍稀动植物一个不少,能跑马能狩猎。
关键还不止一个。
春夏秋天都有去处。
问长公主为什么那么喜欢修园子?不累吗?
人家当然不累,对长公主来说只是动动嘴的事,下面的人抢着去办,或者说抢着吃油水。
事成之后,下面的人赚得盆满钵满,长公主有舒舒服服的大园子享乐,还能趁着修园子额外的孝敬,这些孝敬自然是搜刮出来的。
苦的只有失去土地的百姓,还有强行征调过来的劳役。
如果是额外的劳役,那他们就会少很多种田地的时间。
如果是律法规定内的男丁劳役,则动用许多不必要的劳动力,明明修桥修路修运河修城墙,这些都需要人力。
长公主把这些人力调走了,那谁来做民生建设?谁来搞基建?
基建还是普通百姓能享受到的。
可这大园子,是长公主自己的玩具罢了,或者说敛财工具其一而已。
她身上的一针一线,都抵得过普通百姓一年的吃喝。
拿园子来说,时下流行广池,顾名思义,越大的池子越好。
长公主其中一处院子,凿池有一顷,也就是上百亩,池子中间有长提横隔,种了菖蒲芦苇来模拟自然风光。
必须一望无际,还有个雅称,叫“巨浸”。
当然了,模拟自然风光的同时,还不能太过潦草,周围会有巨石当岸,朱栏环绕,一点泥土都不能看到。
如果有泥土的话,则要建成两座小山,模拟名山大川。
这样的池子周围怎么能没有鸟雀,需要成群结队的秃雁养在水上才有趣闻。
条件允许的话,在院子里建造瀑布的景色也是必不可少。
以此类推,可见这园子到底有多大。
更能知道,一处园子的花费有多少。
这只是院子里的一角而已。
更多的东西,是寻常人家根本想象不到的。
其中花费更是天价。
这也是皇上不高兴的原因之一。
近些年长公主年纪越大,胃口也越大,她下面子女各个有样学样,已经到了皇上忍耐极限。
后面的平王倒是没力气折腾,约束下面子弟,但宗室的约束不见得有多大作用。
再后面便是琨王,今年年岁也不小。
最后是梁王,正是折腾的年纪,今年四十六。
依次算下来,都是老头老太太的年纪。
特别是长公主,今年已经七十三了,估计皇家日子过得太清闲,所以才有力气折腾。
比她只小一岁的平王已经天天躺着,只有她还有工夫到处玩乐。
不过想想也是,皇家那么多人,如今能活下来的几个,可不就是身体最好的。
听说长公主没事还往宫里跑,看样子身体比皇上还康健。
因为他清查园子的事,还天天去告状,精力比年轻人都强。
在纪炀带人清查时,郊外有十几处园子停工,被奴役来的工匠们都遣散了。
但还有几处在秘密施工。
甚至有站岗放哨的,只要纪炀的人一去,立刻四散,若纪炀的人走了,继续开工,还要更加卖力去干活补进度。
十几处停工的园子里,纪炀吩咐手下管理,找到当初民田的主人,寻到当时的农夫就可以组织大家状告主人。
无论是赔偿还是上公堂,都可以商议。
要么恢复百姓民田,再给足补偿,要么衙门见。
纪炀手下的官吏听到这话时,全都面面相觑。
那十几处停工的园子按理说已经给足颜面,难道还要抓着他们整治?
再说,就算给颜面的这些园子,其实背后的主人肯定是皇亲国戚,真的要管?
如果管了,会发生什么事,纪大人您知道吗?
纪炀自然知道,但别说他了,他手下小吏处理土地事情都得心应手。
而且说做就做,根本不给对方反应的时间。
果然,对方确实跟新来官吏想的一样。
你纪炀查园子,我停工,已然给你脸了。
你还要拆园子,还土地?
更要我们赔偿?
一时间,宗正寺里怨气极多,全都是找宗正抱怨的。
他纪炀,一个伯爵的儿子,敢这么做?
那些园子是他们修的,他们的银子,这会逼着他们拆了不说,还要把土地还回去?
贵贱有别,他们是皇室!是皇亲国戚!
纪炀态度之强硬超过大家想象,甚至都没多给时间,也没多给理由。
说起来就是土地有问题,违规建设了。
可那些宗室们也猖狂惯,眼看纪炀的人真要贴封条,竟然直接动起手来。
十月初九,城郊打成一团。
要给园子贴封条的,跟宗室养的家丁们直接打了起来。
那场面十分热闹,伤了七八个,直到城卫兵过来才把他们分开。
这一打事情直接升级,到底还是闹到皇上那。
偏巧的是,十月初十,正是五日一早朝的时间。
纪炀近来也参加过好几次朝会,天天老神在在不发一言,有人弹劾他,他也当没听到。
但今日这事,是不能装死了。
众人只能感慨纪炀惹事的功底。
一会搞报纸,一会惹宗室,这会连宗室的园子都要拆了。
还真是大胆。
林大学士都没这样正面刚的。
可要说纪炀做事不好吧?那也不是。
如果说城郊的园子有多乱,汴京城内里的治安就有多好。
自从纪炀接手之后,城中各项事情都抓了起来,越是细节的时候越能凸显。
从治安到民生都有所改善。
内里证明他跟他手下人的能力。
可城郊呢?
一会查园子,一会查土地,还带着之前的农夫们一起闹事,更要扒人家宗室的房屋。
城里城外,简直两种做派。
偏偏城里百姓拥护他,城外农夫们也觉得纪炀好。
这点倒是完全统一。
不管怎么说,纵容手下在郊外跟人打起来,这还是不对的。
十月初十的早朝,所有官员都起了个大早。
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看热闹!
看看宗室跟纪炀的热闹!
听说宗室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准备新仇旧恨跟纪炀一起算!
纪炀那边又怎么办?
纪炀不怎么办,他只是让娘子继续睡,自己跟平安一起啃着饼子上朝。
外放的时候他起得已经不算晚了,没想到来汴京了,每隔五日,都要起个大早。
十月份的早上,天还没亮呢。
不过今天要吃饱了再去,否则一会吵架吵不过。
平安万分紧张,他虽然知道自家少爷的本事,也知道早晚有一天会跟宗室对上。
但这一天真的来了,还是会让人心惊。
那宗室胡搅蛮缠的本事,还有嚣张的气焰,可不是普通人能忍受的。
平安正紧张着,马车已经到了皇宫,纪炀不用人扶,直接从马车上下来,斜眼看了旁边盛装出席的长公主。
长公主雍容华贵,虽然已经七十三两鬓花白,但气势迫人,看着便是从小到老的天之娇女。
到底年纪上来,下了马车之后,直接又乘上六人抬的轿子。
两人正好同时下车,纪炀笑眯眯道:“见过长公主,长公主下车还需要人扶啊。”
说着,纪炀步伐稳健向前,走得那叫一个步步生风。
长公主指着这人背影半天,哪有年轻人跟一个七十三岁老人比谁需要扶的?!
这人是谁?!
身边奴才颤颤巍巍道:“回,回长公主。”
“他就是纪炀。”
此刻的纪炀已经走得只能看到背影,他身姿本就挺拔,穿上朝服朝冠更显英挺。
从背影都能看到年轻人的朝气。
还在自家马车旁的平安稍稍往另一边站了站。
他不该怀疑自家少爷不够嚣张的!
第一次见长公主都能把人气成这样,也只有他了。
纪炀马上要到大朝会的殿门,但略略等了等,果然等到还在打瞌睡的井旭过来。
井旭在兵部当差,自然要上朝会的。
两人这会见面,还有吏部左侍郎颜老爹,加上工部的田兴志。
再有几个熟悉的同僚们。
就听他们七嘴八舌发问。
“长公主都来了,你可以吗?”
“给园子贴封条的事怎么会闹得这样大?依照你的能力,完全可以避免的。”
“听说还伤了宗室子弟,一会肯定会拿这个说事。”
“梁王也在朝堂上,他们两个合起来,那是要闹翻天的。”
“对面还是老人,还不能气狠了,你悠着点。”
不止对方不知道纪炀的想法。
即使是同盟们也不太清楚纪炀要做什么。
园子的事可不是一日两日之功,从他刻意找跟宗室矛盾最大的官员,不到半个月便要下封条。
没有洽谈,没有商议,更没有他跟人你来我往交易。
甚至都没打算稳住对方。
那么直愣愣地贴封条?
哪家会同意?
以他的智商,肯定知道早晚会出事。
怎么还让这种事发生?
眼看大朝会宫殿已经到了,纪炀拍拍井旭肩膀,开口道:“必须要快。”
“今年最后一次关市马上要结束。”
等会。
说给园子贴封条的事,你怎么扯到关市税了。
这两者八竿子打不着啊。
经久官场的颜老爹若有所思,那纪炀以前的上司田兴志更是看向他。
纪炀的图谋,是在这?!
这会已经不好再问,纪炀更是直接进了殿门。
一般大朝会都在室外,到十月份后才挪到里面。
纪炀身为从三品的汴京府尹自然要往前站。
周围还有不少官员自觉给他让位置。
这个过于年轻的从三品官员,今年不过二十四,已经站在许多人前头。
可以他的政绩,前面的位置绝对理所应当。
具体便不用赘述了。
看他惹了宗室那么多人,还能如此气定神闲,这份魄力都不是寻常人能有的。
纪炀确实淡定。
慌张又有什么用。
他约莫能猜出对方的反应,还能猜出事情的结果。
只是过程曲折了些。
再说这次不成,他还有下次,下下次。
有些事情,必然能成。
时间问题而已。
纪炀神色平和,笑意虽不达眼底,却能让人感觉到他神色的平静跟淡然。
他这种姿态,反而把故意盛装出席的长公主压了一头。
胸有成竹的时候,那些外物确实不太重要。
大臣们站好之后,内侍通传,只见皇上跟皇子已经走到龙椅处。
说起来,皇子在今年十一月冬祭之后,就会正式被封为太子。
不过这都是下个月的事了,现在的热闹还是朝堂上的纪炀跟长公主。
更有看戏的梁王。
就在朝会刚刚开始的时候,没等长公主说话,纪炀直接站了出来,开口便是:“微臣纪炀,今日有事要奏。”
等会,场面还没拉起来呢。
你这会干什么?
人家过来就是来参你的,你怎么自己站出来了?
刚刚上朝,纪炀便来这一手。
皇上愣了片刻,眼神带着好奇:“纪炀,你又有什么花样。”
纪炀拱手,看了眼长公主,那长公主被看得发毛,又听纪炀道:“微臣要替一万五千百姓,状告长公主强占田产,逼死人命!”
???
今日不该是长公主参你吗?
大家都已经打起精神看好戏了。
怎么突然变了?!
纪炀甚至拱手道:“微臣手里人证物证俱在,还请皇上明察。”
长公主站起来,指着纪炀半天没说出话。
不少人忽然想到。
上一次有人在这大朝会上状告纪炀,结果是什么?
是纪炀名利双收啊!
这次呢?!
感觉这次的戏码比上次还要精彩!
长公主冷笑道:“你这小子,不要倒打一耙。明明是你的人蛮横无理,搅得各家不得安宁。”
“自你回京之后,屡次针对皇室,仗着一点功劳,就对皇家大不敬。”
“这承平国的江山姓徐!不姓纪!”
要不是场合不对,纪炀真想给长公主鼓鼓掌,看着大皮扯的,转眼他都快成反贼了。
纪炀听此,既不慌张也不生气,开口询问:“长公主,您还有什么要说的,请一并讲出来。”
纪炀问得十分真挚,但越是真挚越让对方气急。
要知道纪炀已经收着了!
看着对方是老人家的份上没敢太狠!
长公主有心想说出后招,那纪炀竟然已经道:“臣不仅要替一万五千百姓状告长公主。”
“更想替灌江府及凉西州请求将关市税用于装备兵马,建造屯兵所用卫所!”
告宗室代表长公主。
要宗室应得的关市税。
纪炀不该叫纪炀。
该叫命太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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