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闻砚和小离大致将当年的事讲了一遍后, 已经是后半夜了。
闻砚好似还想说什么,可看到中天月,鸟儿掠过枝头吸引他的视线, 才惊觉时间不早了。
他止住了话,捏了捏手中的小手, 将略显沉重的语气放得和缓, “不早了, 明日你还有比赛,该睡了。”
余绯坐在他身侧,圆圆的眼眶泛着红, 眼波里平日的冷静在这一刻都化为了心疼。
她想要陪着他, 摇了摇头,“我不困。”
闻砚皱眉,小姑娘话里有些易碎的情绪,他有些后悔今日说了这么多东西,徒惹她伤心。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看着她的眼,认真道:“都没事了。”
小离坐在绪寒对面, 手中握着已经凉透的茶,许是回溯从前有些沉重,还不知冷地小口啜着。
绪寒沉默至此,心中无边无际的悔恨堵住了他的喉咙, 干涩和心中尖锐的疼痛一阵又一阵不停歇地袭来。
万年来,他时常回想他那时候到底为什么会对闻砚下死手, 一遍又一遍地叩问自己, 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可那些难眠的日子都没有今日得知真相后来的痛苦。
“哥”绪寒无力、心虚, 却又鼓起勇气喊了闻砚一声。
这一声“哥”, 像是穿透了万年不曾相见地空白,以无可抵挡姿势划出星火燎原,重重地砸落在四个人的心上。
闻砚握着余绯的手微不可查地缩了缩,望向绪寒。
好像很久很久以前,绪寒就不这么叫他了。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绪寒褪去了浑身的傲气,像一个淋了雨无家可归的流浪者,手足无措地看着闻砚,却不知道自己迟了这么多年的道歉还能不能挽回哪怕一丝他的原谅。
“我不该那样的,都是我的错,哥,是我害了你”
“绪寒。”闻砚轻轻笑了笑,语气散漫,“虽然我对你失望,但你也不是无药可救,至少没有和邪引联手。”
他不是在宽慰绪寒,只是直白地说出他此刻的心情,依旧是这幅不在意的样子,可绪寒却不会再指责他一个字。
“你为了我和小离引下天道之力我却”
对你动了杀心。
绪寒此刻的后悔无法言说,甚至连话都说不完整。
闻砚叹息,引下天道之力是他自己的决定,也是他自愿的,没有谁求过他。
所以哪怕后来绪寒对他兵戎相向,他也没有后悔过。
他并不想让这成为谁的枷锁。
“想做便做了,我说过,不是为了你,你也不必如此。”他顿了顿,“如果不是今日余绯误会了我们三人的关系,我不会说这些。”
余绯看着他,心里又痛又柔软。
“所以你不必如此,于我而言,都不重要。”
绪寒喉结艰难地动了动,重逢至今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面对闻砚有种心急如焚的感觉。
他好像真的不在意自己了,他好像真的不会再原谅自己了。
“哥。”他只能苍白地换着,觉得什么都比不上闻砚的谅解,“我错了,我把四季之主的位置还给你。”
闻砚蹙眉,不满他这样随意的决定,“你当这个位置是儿戏吗?”
“我”
“他不怪你。”余绯看着闻砚,轻轻地开口,却是对着绪寒,“你应该清楚的,他并不怪你。”
闻砚眼底掠过一丝惊讶,又很快掩下,任由余绯说着。
“今日在擂台上,他为你压制邪引时的焦急和担心,虽然他自己也不承认,但你总该看得出,他有多紧张你。”
余绯知道这两人并不只是不在乎对方,只是有心结未解开罢了。
既然闻砚并没有和绪寒到不可挽回的地步,那这心结就应该被解开。
“也不仅仅只有你,还有祝康和梦冥,甚至整个神海,他其实都记挂着。”
“如果闻砚当初不是猜出了你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邪引附身,他恐怕连四季殿都不会再踏进一步。”
闻砚心里无奈地笑,想着她怎么就这么懂他。
“虽然他不怪你。”余绯温柔地说,却像是试探,又似警告。
闻砚甫一一动,手被余绯不情不重地捏了捏,到嘴边反驳的话又被咽了下去。
“可是,你想过杀他。”
余绯点出了问题的关键。
从前你是他在神海最牵挂的人,可你却想过杀他。
所以他难过,他悲哀,他宛如被背叛,最终心灰意冷,自囚万年。
却唯独没有责怪。
余绯这句话一出,绪寒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直挺挺地跪在闻砚面前,眼眶泛着猩红的挣扎,把小离都吓了一跳。
“这万年里,我每晚都被那几日的大战折磨,无法原谅自己,却又无法控制心中的恨,可是我知道,是我做错了。”
“我找了你几千年,最后在四季禁地发现了你的气息,你却不允许任何人进入,我便整夜整夜坐在禁地之外等你出来。”
“后来,祝康告诉我,你不会想见到我,于是我在禁地里下了防御阵法,没有人能够打扰你。我想,你总有一日会出来,你只要回来就好。”
“后来我开始怀疑自己的那段记忆是否是真实的,直到四季禁地出事,我察觉到你的气息消失在神海,落刑复生,我问他当年之事,他的反应告诉我,是我亲手杀了他,又将你逼走。”
“我恨自己,知道你不愿意见我,但你还是来了神海,为我压制体内的邪引,我其实其实很害怕你会再次离开。”
不善言辞的绪寒终于敞开了心扉,眼中的希冀闪烁得格外小心。
“哥,我真的知道错了,是失去理智才会想那么荒唐的事情,是我失格才让邪引钻了空子,我真的不想杀你,我不想我不会,我永远不会。”
这一刻,绪寒眼中的一滴泪砸落在地,像是有千斤,把这万年来的悔恨全部抛出。
余绯本意是想让绪寒和闻砚打开心门,可没想到绪寒直接跪下了,她蹭得站起,往边上走了两步,想去扶他,可看看闻砚,又没敢动。
少女站起得太快,闻砚手中一下子就空了,他双手碰了碰,然后在余绯有些惊讶的眼里站起身,走到绪寒面前。
伸出了右手,拖着他的臂,将人扯了起来。
“让你脾气收敛些,不是让你动不动就给人下跪。”
低沉的声音宛若天外仙音,余绯脸上露出一个笑,她知道,闻砚心中的疙瘩快要被抚平了。
这些隔阂和误会产生的伤痕并不是不能被抹去,千千万万年来的情谊也不会这么轻易就破碎。
只要打开心扉,只要说出来,让彼此知道那些从来没有被说出口的在乎是真实存在的,就够了。
闻砚的手已经收了回去,他比绪寒还要高上些,微微低着头看着僵在原地的人,绪寒的手还停留在半空。
绪寒看看余绯,收到了一个鼓励的眼神。
他定了定神,在余绯期待的眼里,道:“我也没给别人跪。”
扶不起的阿斗!多好的氛围谁让你说这个了!
余绯恨得牙痒。
但是闻砚没多大反应,只是笑了笑,甚至觉得这才是绪寒本来的性子。
“得得得,我看要你们两个化干戈为玉帛怎么也得下辈子了。”梦冥推开门,拉着还是一脸不开心的祝康进来。
“听够了?”闻砚问,走回到余绯身边看着梦冥,“你是真的很喜欢听我的墙角。”
梦冥摸了摸鼻子,把祝康推到还是满脸愁苦的绪寒身边,关上门,不甚在意,“听两句怎么了?不听还不知道当年你还有这么心系天下为兄弟两肋插刀的壮举呢。”
“什么事?”闻砚没搭理她的酸话,问祝康。
祝康虽然还在因为绪寒生气,但也缓了口气,直入主题,“你进入四季禁地后,是绪寒昭告天下,你杀阿荔的原因是因为邪引将他夺舍,力排众议驳回了所有废去你秋神神位的奏折,又亲自走了躺六界各族,平息了你的流言。”
他心情不好,语速很快,但闻砚一个字不落地听得明明白白。
闻砚挑了挑眉,这些倒是他不知道的。
绪寒看了看祝康,脸上有些古怪的尴尬,祝康知道以他的性格说不出这些话,存心想气他,又道:“啊,他还打了十一个看不惯你还一心想上请天道要你死的,废了三族不知死活想要自请来当秋神的君主。”
绪寒被揭了老底,就像是死对头突然被人知道原来是另一个人狂热追随者,脸上一阵白一阵红。
“可以了吧?”绪寒问得憋屈,又不敢生气。
“不可以!”绪寒难得被怼还不敢还口,梦冥才不放过他,又添油加醋:“何止啊!这小子还在蛇族搅得不安生,尘虵知道真相后本就后悔讨伐你,后来又被绪寒弄得草木皆兵,虽然收敛了不少,但在那之后也万年没和神海来往就是了。”
余绯憋着笑和小离对视,两个人都忍得辛苦。
“”绪寒抬起头。
算了,事已至此,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哥,我错了,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我什么都听你的,只要你能原谅我。”
梦冥和祝康又被这一句“哥”吓得不清。
所有人都等着闻砚的回答,可闻砚却抬起脚往门口走去。
绪寒垂下眼,捏紧了拳头,心中无比悲切,却又无可奈何,
他不愿意原谅自己。
梦冥和祝康虽然是来揭绪寒底的,可本意也是想将这些原本会被埋藏的事情说出来,让闻砚知道绪寒并不是他所以为的那样恨他。
可谁知,还是失败了。
祝康不忍心,想开口说的什么,却被闻砚突然停在门口的身影和说的话堵住了嘴。
只是没人听到闻砚那声轻轻的无奈叹息。
“知道了,原谅你。”
绪寒眼里一亮,抬起头,想追上他,却又听见他道:
“余绯要睡了,你们该走了。”
绪寒脚步一顿,看了看朝他笑得不好意思的余绯,心中又升腾起一抹难过。
奇怪,明明被原谅了,怎么还是怪难受的?
闻砚走得快,绪寒也不敢在今晚追上他和他再说些什么,跟着小离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梦冥和祝康则是走出门后才反应过来,闻砚是不是和余绯有什么猫腻,不然他为什么会知道余绯要睡了!
而且余绯还没有反驳!
而余绯本人此刻是长长地舒了口气,重重地将自己砸在床榻上,蒙着被子搓了搓脸。
解开了闻砚和绪寒的心结,她也像了却了心中的一桩大事,大石头落地,后知后觉的疲惫感席卷而来。
少女躺在床榻上,窗外的虫鸣渐渐停止,视线和意识模糊之际,好似就要入梦。
但她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瞪大了双眼。
余绯翻身而起,直挺挺地坐在榻上。
她忘记回答闻砚了!!
作者有话说:
绪寒:我果然是个弟弟-
闻砚:我真要走了,再不走这群人指不定还要说出绪寒当初还做了什么惊骇世俗骇人听闻丢人的事情了。
绪寒:主要是丢人是吧。
闻砚:你也知道是吧?
第六十二章
翌日一早, 祝康去了妖宫,商讨昨日小离爆发元丹之力一事,小离现在不方便露面, 梦冥留在别院陪她。
余绯今日有比赛,人已经到了擂场, 顶着青青的眼圈走上了去。
她望闻砚那儿看了眼, 看到男人也正看着她, 只是脸上满是无奈。
——自从昨夜之后,绪寒一早起来就寸步不离地守在闻砚身边,闻砚伸手他递茶, 闻砚落座他推凳, 一句话没说,却好像聒噪得让人插不上话。
余绯本想今天早上找闻砚说明白,绪寒却时时刻刻围在他身边,余绯只好先暂时搁置了这事。
她想不明白,这人不留在别院好好地陪小离, 跟着闻砚做什么?
而另一边,绪寒纠结了一路, 终于在余绯离开后才敢开口问。
“哥。”他强装镇定,不敢放肆,“你是不是还有事瞒着我,小离为何不肯理我了?”
“没有。”闻砚扯了扯嘴角, 面无表情,朝余绯抬了抬下巴, 示意她专心比赛。
余绯收回目光, 昨夜没睡好, 整个人蔫蔫儿的, 打着哈欠,看见幻清走了上来。
她的第二轮,对手正是幻清。
“绯绯,昨日睡得还好吗。”幻清大概也已经感觉到了余绯对他态度的转变,面上不动声色,可说出的话却有些夹枪带棒。
他对昨日四季神在第二梯队弄出的动静和北芸和姒羽的纠纷意有所指。
余绯第一次发现,她这个哥哥,原来也是个会冷言冷语伤人的。
她浑不在意的模样,朱唇微启,反问:“哥哥,昨日哄好你的未婚妻了吗?”
余绯也清楚得很,若是从前她这里出了什么事,幻清一刻都等不及立马就会来问她,可昨日事发后到现在,幻清除了要言庭保下北芸之外,再没有其他的态度。
只怕昨日北芸是闹着喊着要幻清今日给余绯点颜色瞧瞧,余绯闭着眼都能想到。
就知不知道幻清是怎么应付她的,想到此处,余绯觉得好笑,看着幻清的目光带着几分怜悯。
“真是可怜哥哥了。”
幻清看着平日里如明月一般沉静聪颖的姑娘此刻对他如此牙尖嘴利的嘲讽,难得喊的“哥哥”也非真心,心里泛起些别样的苦涩,他放软了态度,“绯绯,哥哥身为一族主领,也是身不由己。”
余绯知道不能让幻清察觉她已经知道他和邪引勾结的事,便佯怒道:“北芸与我的关系你清楚的很,你要娶几次三番害我的人,我凭什么还要给你好脸色。”
实则北芸根本入不了她的眼,但她说得高傲的模样,幻清却松了一口气。
原来余绯只是因为这件事生气,而非知道了其他别的什么。
他还想说话,却被言庭一句“对擂开始”打断。
比赛开始。
余绯与他对行一礼,两人同时移动。
手掌拳头交错,两人的距离极近,余绯的发丝轻轻扬起,她对上幻清极其认真的眼眸,相反的,她的眼底却是放松的。
电光火石间,三招已过,势均力敌的力量让幻清皱眉。
余绯的实力不该如此。
第四掌推出,余绯顺利化解,借势经过他身侧时停顿了一下,极轻的声音如鬼魅追魂,萦绕在他耳侧。
“幻清,和我打,真是不幸。”
幻清瞪大了眼,随即转身全身心地投入防御状态。
可下一秒,身后便袭来强大的罡风,宛若呼啸而来的九天银河,强大的神力夹杂着变幻莫测的诀法。
幻清错愕地回头,可只看到一眼,便被绝对强大攻击撞飞,“砰”的一声砸落在结界上,又被结界中的力量包裹着慢慢落地。
闻砚早在余绯出手时就看出了输赢,没有再看,而是掏出怀中的蜜饯给她备着。
“凰族,余绯,二胜。”
言庭看着嘴角挂着血的幻清别开了眼,他为了避嫌不便上台,招了招手让幻族的人把幻清扶了下去。
幻清下场前,睁开眼朝余绯深深地看了一眼,可余绯却坦荡平静地回望。
幻清被这样凛然的视线灼伤,闭上眼,离去。
全场一片沸腾。
有人欢呼余绯给出了漂亮利落的一击,有人在说余绯丝毫不顾及兄妹之情,竟然把自己的表兄以这么强势的招数打出局,可也有人欣赏余绯的果断,说她不为亲疏远近影响比赛,分得清什么事更加重要。
余绯下场时在心底发笑,这群人要是知道她就是因为分了亲疏才对幻清下了重手的,不知道还能不能这么夸她。
那边白忱和天禄又在撒野欢呼,余绯已经习惯他们这模样了,没有再去制止他们,而是回了自己的座位。
恰好,绪寒收到了祝康的消息,脸色绷得紧紧的,和闻砚说了什么,两人便一同朝她走来。
余绯接过闻砚递给她的蜜饯袋子,问两人:“怎么了,怎么急匆匆的?”
绪寒沉声,又对余绯重复了一遍他收到的传讯。
“妖君知道了小离圣灵的身份,准备拿人。”
“他疯了?”余绯惊讶,“圣灵按理来说独立于六界,只是从前落刑和阿荔生于蛇族才处处受蛇族牵制,妖君没有理由这么做。”
“妖族新立,根基不稳,妖君亟需借力在六界立足,白泽兽是其一,但妖族如今只有北芸参赛,希望渺茫,他便把注意打到了在妖族范围内暴露身份的小离身上。”
闻砚边走边解释。
“他痴心妄想!”绪寒咬着牙。
余绯心中也是气愤,但她敏锐地发现了这不是去妖宫的路,有些奇怪,“我们不去妖宫?”
绪寒也反应了过来,同样不解。
他现在只想冲进妖宫把妖君拉下来揍一顿。
“嗯。”闻砚应声,看不出喜怒,却能让人知道他已有决断,“先回去找小离,我们还不知道她此次来妖族的目的是什么,我已传讯祝康让他先回来。”
余绯有些担心,“若是妖君拦着祝康怎么办?”
闻砚和绪寒同时看着余绯,只有这时候他们才能想起来,余绯和他们神海四季神有时候简单粗暴的统一理论不太一样——她还是个守规矩的孩子。
绪寒:“打出来不就好了?”
闻砚:“泛泛之辈,拦不住他。”
*
别院,余绯不放心小离独处,便把她安置在了自己东院的屋子里。
几人聚在一起。
“阿娘说我到了一万岁,应该放我下山了,我本无处可去,听闻誓山边的妖族举办万族对战,便想来看一看。”小离解释着自己来妖族的原因。
“这么说,你没有其他要办的事情?”祝康问,他刚从妖宫出来,受了些阻难,不过好在那群人没敢真的动手。
阿荔点点头,看了眼绪寒,又收回了眼。
其实有的,她想再看一眼绪寒。
在誓山的万年里,虽然娇韵待她极好,她也愿意开始重新生活。
但她从没有忘记过绪寒,只是天生能够窥灵的娇韵似乎看出了她背负着什么,尽管给了她足够的尊重没有对她使用“探魂”,却也立下了她一万岁前不可出山入世的规矩。
绪寒察觉到她的视线,望去,却连她的余光也没抓到。
祝康已经把妖君的打算告诉了小离,“那么你现在作何打算,如今你的身份暴露,独自行动,会很危险。”
“与我们一起。”绪寒不容拒绝道。
闻砚皱了皱眉,嫌弃他太着急。
小离没看他,摇了摇头,温柔道:“这一世我无颜再拖累神海的各位了,我会退出比赛,回到誓山,我回去陪陪娘亲,等到我强大到足够面对他们了,再入世。”
“小离”绪寒干着急,不敢说重话,又不知道如何劝留住她。
闻砚:“誓山为无主之地,无人管辖,妖君会不会攻打誓山,尚未可知。”
这是极有可能的,余绯同意地点点头,补充道:“恐怕不止妖君有此意,现在不知有多少人觊觎你的元丹,纵然仙主强大,却也未必能时刻护得住你。”
梦冥:“小离,与我们一起吧。”
“我也是此意。”祝康道。
小离眼中满是感激,可仍旧不想再给他们平添麻烦,想要开口拒绝,却被闻砚截断。
“万族对战第二轮,是进入誓山寻觅灵草。”他顿了顿,给余绯使了个颜色。
余绯心领神会,立马道:“没错,你对誓山最为熟悉,和我们一组能帮上大忙,怎么能说是拖累?”
她看到小离表情有所松动,添了把柴火,轻松道:“昨日绪寒他们救了你,留下来,就当还个人情呢?”
她并不是真心想要小离还情,只是找个借口能让她有理由留下来。
果然,此言一出,小离思索几番后,真的应下了。
“那我便等万族对战结束之后再回誓山吧。”
万族对战结束至少还要半个月,到那时候会发生什么还未可知,小离的去留也不会立马有定数。
绪寒几人这才暂时放下心来。
梦冥离开东院时对一步三回头的绪寒说:“担心人家就想法子让她留下来啊,省的整日忧心忡忡。”
绪寒一愣,虚心求问,“怎么留?”
“她喜欢什么你就去做呗,这还用我教?”
绪寒望着天边高悬的日头,坚定道:“知道了。”
于是那一日傍晚,来回将日头落了三次的绪寒被闻砚拎到了庭院中当众审判。
冷着脸的男人面对着一脸无辜又心虚的绪寒,第一次气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良久,他齿缝终于挤出一句:“解释。”
绪寒抬头看了看梦冥,莫名有了底气,道:“小离最喜欢看日落晚霞。”
闻砚浑身散着冷意:“”
所以你万年前天天追着我要掌日落的权力也是因为这?
闻砚:“谁让你这么做的!”
简直是儿戏!
绪寒没说话,只是目光锁定了梦冥。
闻砚顺着望去,梦冥顶着闻砚怒极的颜色黑了脸,“这是嫁祸。”
“我没有。”
“你陷害我。”
“我不是。”
“滚一边去!”
院中的几个神祇吵着,最终以闻砚禁止绪寒再掌日落,从此由他来操控日落为止——他在神海时发现,天道并没有收回他掌日落的权力。
小离和余绯知道这出闹剧时,正在东院赏月。
“我还以为是天有异象呢,没想到是花孔雀开屏。”余绯往嘴里塞了颗蜜饯,看着小离道:“绪寒对你真的挺好。”
小离下意识逃避这个话题,道:“秋神对你也很好。”
余绯心底甜滋滋的,面上不显,“你好像并不想再和绪寒回到从前。”
“回不去了。”小离叹息。
余绯站起身,看着她,“怎么回不去呢?如今你身体康健,修为也不差,没有人再会将灾难转移到你身上,邪引也不会再有机会伤害你。”
“小离,为什么不试试呢,不是每一次都那么糟糕的。”
“绪寒很爱你。”
天上的星辰倒映在小离温柔的眼底,余绯附身看着坐在台阶上的女子,眼里的神采要将她点燃,“你呢,还爱他吗。”
小离溺在余绯的眼底良久,久到余绯看着她这幅可爱的模样笑弯了眼,才听到她不真切的回答。
“爱。”
余绯轻轻笑了笑,往她嘴里塞了颗蜜饯。
津津的甜味像天空中的流星,一闪而过,却划出终身难忘的绚烂星辉,让人生出无限的希望。
作者有话说:
我写绪寒狗腿的时候想到领导夹菜我转桌,领带开门我上车啊啊啊啊啊笑死我了!!
第六十三章
第二日是第一轮的最后一个比赛日, 今日的比赛结束后就要公布第二轮的晋级名单。
余绯早上就结束了她最后一轮的比赛,毫无悬念的三胜。
看台上的人都发现了余绯的小习惯——喜欢在切磋三招后将人一击击退。
余绯对此的解释是这样非但不会让人觉得她轻狂无礼,也无法让人看出她真正的实力, 还能快速结束比赛。
身边人只能无奈地笑。
各族主领都把此前战斗力默默无闻的余绯划入了“劲敌”的名单。
午时,余绯让天禄回了趟别院, 把因伤退赛的姒羽带到了擂场。
鬼刃之伤难以愈合, 姒羽整个人的气色都不太好。
姒羽不明白, 问天禄:“天禄,你找我来什么事?”
天禄朝她摆摆手,眼中不难看出有些小兴奋, 点了点已经站上擂台的今霜和云迟, 道:“看着吧。”
同样被天禄拉来看比赛的还有先前因为云迟伤了自家人而愤怒的白忱,他坐在天禄身边,还生着气,“干嘛,我才不要看鬼族的比赛!”
“啊呀我哥哥姐姐们, 你们就看着吧,是少主让我找你俩来的。”
白忱和姒羽这才正色, 朝看台上争锋相对的两人望去。
今霜已经率先握着流星锤朝云迟而去,可云迟好像完全不把今霜放在眼里,脸上轻蔑地笑着,凌空而起, 一脚点在流星锤上。
今霜宛若遭受重击,手中的流星锤剧烈震动, 她无法控制, 只得脱开手, 流星锤砸落在地。
“呵, 不自量力。”云迟落地,鄙夷道。
今霜撤了几步顺势捞起流星锤,往常的刚烈性子却在此刻收敛,脸上不见半分气恼。
云迟看不惯她惺惺作态强装镇定的模样,祭出鬼刃,在狂狷的漩涡中朝她攻去。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今霜不动声色地朝余绯那儿看了一眼,眼前的漩涡模糊了双眼,她其实不太能看清余绯的位置,但她却能感觉到,余绯正在注视着她。
今霜抿唇,飞速后撤到擂台界线边缘,猛地止住,台下的看客都屏住了呼吸,在他们眼里鲛人族的小公主绝对接不下这一击。
可今霜将流星锤高高掷起,抬手将无数凌厉送入镶嵌在流星锤顶部的两个巨大鲛珠上,瞬间,金光四散。
千万道没有实体的金光箭羽在擂台中间散射开来,直冲云迟而去。
“前日你去鲛人族,就是为了告诉她云迟的弱点?”闻砚看着这一幕,转头问挂着笑的余绯。
少女点点头,对身旁的几个四季神道:“从前幻主不重视幻清,他便总溜出幻族去,结交的狐朋狗友不少,云迟就是其中之一,但幻清看不上他,从前和我说过云迟的一些事。”
说到这,余绯压低了声音,有些得意,“鬼族至今虽已不再十分畏惧正阳之气,可奈何云迟心术不正,坏事做尽,我赌他身上的修为来路不正。”
“今霜流星锤上那两颗鲛珠是鲛人族圣宝,聚集纯正之气,寻常只是给流星锤附以攻击性,可此时”余绯看着金光箭羽擦过云迟的脖颈,一如那日他划伤姒羽时地鲜血飞溅,笑得格外惹眼。
“那就是云迟无法抵抗的克星。”
那日姒羽受伤后,她就去找了今霜。
她们一个知道云迟的弱点,一个正愁怎么打败云迟,两人各取所需,一拍即合。
闻砚勾着嘴角无奈地摇了摇头,“现在心里高兴了?”
“高兴。”余绯心情大好。
“小凤凰,你真是个切开黑的。”梦冥敲了敲她的脑袋,却是夸赞的语气。
“他活该。”余绯无所谓地晃了晃脑袋,面上一副大眼无辜模样,“凰族也不是任人欺凌的。”
“前几个月别人那样说你,怎么也不见你这般回击回去?”祝康好笑地问。
闻砚转头看着余绯,那会儿他还在四季禁地,并不知道余绯一个人都经历了什么,但从刚开始姒羽对她的态度来看,那一定是段艰难的日子。
余绯摸了摸鼻子,看到擂台上胜负已定,站起身朝下走去,“那都是小事。”
那会儿她觉得凰族孤立无援,一心想护着凰族,自己受点言语委屈不什么,又不少块肉的,至少不能再让凰族深陷泥泞局面。
但若是真有人伤害凰族,余绯也是断断忍不下来的。
而如今她能够大胆放心地帮姒羽报仇,其实还有一份底气,那就是她身后的四位四季神。
云迟不相信自己会输,在擂台上闹了起来,余绯看了眼便收回目光,给天禄传讯让他把姒羽送回别院后也朝场外走去。
闻砚看着余绯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
第一轮的比赛全部结束,凰族总分位列第四,余绯、天禄、白忱和应姝都进入了第二轮。
绪寒连赢六场,不用说也进入了第二轮比赛。
但是公布第二轮参赛的名单上却没有小离。
只怕妖君还没歇下对小离的心思,绪寒和闻砚准备走一趟妖宫。
刚起身,就见到余绯也站了起来。
余绯此行的目的是问出妖君当初三族戍守无主之地为何会有邪引入侵,来了妖族这么些日子,她趁着第一轮比赛结束的空档,终于有时间去问问。
三人再次进入妖宫,妖君因为那日祝康强行破宫门而出,脸色还十分难看,见到他们三个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
“几位大人,不知深夜到访妖宫,有何贵干?”
绪寒开门见山:“誓山小离,为何不再第二轮名单上。”
“大人此言差矣,此女最后一战未曾与对手分出胜负,便是没有资格进入第二轮的。”
绪寒懒得听他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冷笑,“要我把邪引出现在妖族的事情公之于众么。”
那日祝康与妖君协商时并没有隐瞒邪引一事,却不想妖君根本不在意邪引,只在乎小离归属于哪一族。
妖君愣在原地,若是妖族出现邪引的事从神海的神明嘴中传出,妖族一直以来苦心孤诣塑造的本不明朗的声誉立刻会毁于一旦。
但他好歹是位君主,不悲不亢道:“神海一直以来都对邪引嫉恶如仇,多番镇压,几位大人难道真的想让邪引之事在六界引起轩然大波,不得安宁吗!”
“怎么。”闻砚出声,“还天下人一个真相,也得在这里看妖君的脸色么?”
神海为了天下太平,多次镇压封锁邪引的消息,可邪引的存在本就是天下人共同面对的问题,若是神海将这些事公之于众,也并无半分不妥。
反倒是妖族,需要面临更可怕的流言蜚语。
妖君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几番争论后,煞白着脸色不得不应允下来让小离参加第二轮的比赛。
而他却见这几人达到了目的还不离去,面色不善:“几位还想做什么?”
闻砚皱眉,绪寒立马朝妖君扔过去一个警告的眼神。
一直沉默地余绯往前走了一步,问:“妖君可相信我父君?”
北恕猛地哑了声,肃着脸,不知余绯何意,也不答。
“当初妖君领命全权管理无主之地戍守之事,而邪引又是从戍守的军队里出现的,您为何能全身而退?”
余绯一直隐忍不发,几月过去人们都以为她已经认命了,北恕没想到她还没放弃追查凰主之事。
“你在胡言些什么!天下人皆知,是凰主勾结邪引才招来滔天大祸,你如今言之凿凿将此事牵扯到孤身上是什么意思!”
北恕的情绪激动连番否认让余绯心里有了底,她的声音一下子冷得让人生寒。
“北恕,如果你知道什么,最好在我查出真相之前说出来,否则你、你的儿子女儿,妖族每一个和这件事有染的,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北恕心头发寒,虽然还不至于被余绯这么几句话给威胁住,但也不得不承认,看似娇惯的余绯,的确有这个魄力。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说点什么,可想起北芸如今的处境,又三缄其口。
余绯冷笑着点了点头,看清了他的态度,知道他不会再多言一个字,转身离去。
闻砚侧目,看见小姑娘浑身的气势都泠冽得不像话,挪动的脚步顿住,给绪寒使了个眼神,等他们两个出去后,自己留了下来。
“北恕。”男人单手负于身后,不怒自威,从容不迫地朝着他开口,“要不要和本君做个交易。”
余绯站在妖宫门口,和绪寒一起等着闻砚,少女还是冷着脸,和四周的温度几乎融为一体。
她呼出一口冷气,搓了搓脸,“闻砚呢。”
“里面。”
“什么事啊?”
绪寒瞥了她一眼,知道闻砚多半是为了她才多留了下来。
“我怎么知道,你自己去问他啊。”
两人你来我往呛了好一会儿,闻砚才风轻云淡地从妖宫出来,朝余绯招了招手,看到少女被冷风吹得发抖,抬手将她身后的帽兜罩在她脑袋上,温声道:“走吧,回家。”
余绯跟在他身边,闷闷地问:“你和妖君说了些什么啊,还要瞒着我和绪寒。”
绪寒:我本来也不想知道。
闻砚胸膛震动,笑了几声,“没什么,我帮你出气呢。”
“真的?”余绯抬起头,知道不太可能,却还是顺着往下问:“你狠狠训斥他了?”
“嗯。”闻砚整个人都看起来格外愉悦,和小姑娘一唱一和着这没人看的小戏,“他被我斥责得无地自容。”
余绯捂着嘴笑了好一会儿,抬眼,对上闻砚格外纵容的目光。
“高兴了?”
“高兴了。”
“那回家吧。”
“好。”
作者有话说:
最近做了个决定!下本打算写幻言!
第六十四章
第二轮比赛前一日, 凰族别院里几位四季神吵得不可开交。
梦冥:“闻砚,别胡来啊,你又没参加万族对战, 你去什么誓山。”
祝康:“是啊阿砚,这是大事, 若是被发现了余绯就功亏一篑了!”
绪寒:“哥, 有我在, 不会有事的。”
梦冥祝康和绪寒连番劝着闻砚,可男人坐在院中的秋千上,把他们的话全当耳旁风。
待他们说完, 微微晃动的秋千忽地停下, 风声也静止。
“不会有事?”闻砚抬头打断几个着急上火的人,不冷不热地看着绪寒,问:“若是再遇上邪引,你体内的邪引再次暴动,该如何?”
其他三人皆是沉默。
见绪寒无话可说, 闻砚又道:“余绯此前惹恼了鬼族,幻清又与邪引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 我们之间只去一人,我不放心。”
祝康沉默了一会儿,好像明白了什么,意有所指, “你是想去查邪引?”
闻砚眯了眯眼,假装没听出他的深意, 道:“誓山无主, 有些人只会变本加厉, 谁都不能保证幻清不会在誓山对余绯动手。”
其实几乎可以肯定的是, 如果幻清真的要取余绯的涅槃之力,此次誓山之行,是最佳的机会,这也是闻砚必须要去的理由。
梦冥几人这才不再劝阻他。
闻砚起身,对梦冥道:“你和祝康留在妖族守着,留意北辰故的动向。”
祝康和梦冥两人应下,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凝重。
闻砚这么说,那就必定是北辰故有所动作了。
*
翌日一早,凰族没进入第二轮的几人和退赛的姒羽都来到誓山前送余绯几人。
万族对战第二轮各自组队,每队最多不能超过七人,以个人斩杀的妖兽和找到的灵草计分。
余绯处不必多说,和绪寒、小离、应姝、天禄、白忱六人为一队。
别的选手也大多在前几日都找到了盟友,当然也有选择一人自成一队的,还有不少人徘徊在余绯一行人周围,想要借机加入的。
余绯拉过身后的五人,一律当作没看见。
“嘿嘿,咱们可是香饽饽。”白忱有些沾沾自喜。
天禄拍了他一掌,跳起来道:“别贫了,咱们找到的妖兽灵草越多,和咱们抢的人也就越多,都是对手啊!”
绪寒没他们紧张兴奋,只是看了一圈,然后问余绯:“闻砚呢?”
余绯闭了闭眼,无奈地抬起手给绪寒看。
绪寒低头,才看到余绯的手掌上躺这一串紫色的梧桐花。
漂亮的紫色不似初见时那般浅淡和无精打采,此时他是夺目的。
那一瞬间,绪寒石化在原地,瞳孔地震和惊讶程度不亚于看到六界毁灭。
他将声音一压再压,难以置信:“你让他以本体?”
其实他自己说出来都不太相信,可他更不愿意相信闻砚为了余绯居然愿意做到这个地步。
余绯摇头,叹了口气满脸好笑,“他自己的主意。”
绪寒闭嘴了,往旁边一站,不敢再看那串梧桐花。
余绯倒是没那么大惊小怪,毕竟闻砚和她相识的时候就是以梧桐花的形态出现的,她将梧桐花往大氅的夹层里一放,确保他不会掉出来后才放心。
一旁的白忱叫了她一声,指着不远处。
“少主,那不是鲛人族的今霜公主吗!她怎么只有一个人?”
——先前今霜打败了云迟,让白忱狠狠地出了口气,他现在对今霜自然也是抱着敬佩和友好的态度。
“鲛人族实力在第一梯队不算拔尖,全族只有她一人进了第二轮,况且她也得罪了鬼族,无人愿意与她组队。”天禄在一旁分析,语气里有些惋惜。
权衡利弊,是六界中人最会做的。
“少主!”白忱回头叫她,眼神里带着些狡黠。
余绯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但这话还得由她来说才合适,她环顾众人:“让今霜加入我们,你们有什么意见吗?”
今霜虽然是得了余绯消息才能打败云迟,但这也是她自愿的交易,哪怕惹恼了鬼族也只算是她自己的选择。
但余绯对今霜没有敌意,也觉得她独自一人进入誓山有些危险。
凰族众人都对今霜抱有好感,更何况是余绯亲口所问,纷纷表示没意见。
小离和绪寒就更是无所谓。
“小白,你去问问她愿不愿意来。”余绯点点头。
“得嘞!”
果然不过一会儿,白忱就领着今霜回来了。
姑娘脸上有些傲娇,又有些不好意思。
“那就请诸位多指教了。”
余绯冲她笑笑,绪寒颔首,也算是应下。
正午,誓山大开,百支队伍踏上了上山的路。
*
第二轮为期十日,期间允许不同队伍互相抢夺,这一轮比起上一轮更为残酷,点到为止的约定俗成不知在哪一年就被打破,到如今已经是各凭本事争夺了,伤亡在这一轮是常有的事。
但为了避免过于骇人的事件,二十族长老都会在誓山外坐镇,实时关注着他们的动向。
这一次,梦冥和祝康也在巨大的幻镜前观察着各族的动向。
有不少队伍一进誓山就冲着地图上注明危险但可得分数多的地方而去,一路上艰辛无比;也有队伍小心翼翼地缓慢深入,却一无所获。
无一例外的,几乎没有什么队伍在一开始就找到灵兽灵草。
而两人看着进入誓山就一路由小离带头,不停收获灵草灵药的余绯一行人,觉得他们好像有点太欺负人了。
“这还用比吗?”梦冥问祝康,“余绯绪寒这不闭着眼都能赢吗?”
一旁的二十族长老脑后正为自家的孩子心惊,看着余绯一路的好运气有些眼红。
但梦冥的性子是出了名的烈,众人听到这话也是不敢说什么。
祝康凑近梦冥,轻声道:“头两天不重要,到最后几天才是重头戏,不知道余绯和绪寒能不能防住来抢东西的人。”
梦冥抚着丹蔻,满不在意的样子,“我倒要看看谁这么不长眼。”
祝康不语,但也不怎么担心。
面上维持着温润微笑的男人朝着余绯的披风望了望,笑意更盛。
若是真有不要命的,还有闻砚呢。
*
晴空当头,前两日又下了场雪,山中原本湿滑的路更加不好走,不少队伍都选择了平坦的地方而去,但也有些队伍选择了山道。
北芸跟在幻族和鬼族的队伍之间,在衣裳被不起眼地荆棘枝桠勾破第三次后,终于发了怒。
“什么破路!我们为何非要走这条路,这一路上还什么也没找到。”娇气的女子站在原地气势汹汹地怒视着幻清,“幻清!你倒是说句话啊!”
幻清清隽的背影停下,自从那日云迟将姒羽打伤后他就日渐沉默,此刻他的眼中划过戾色,可转身时却恢复如从前的少年意气模样,好脾气地安慰她道:
“誓山灵兽多在人迹罕至之地,芸芸,妖族毗邻誓山,你不知道这些吗?”
“芸芸”二字,分明是和缓带笑的温柔语气,可幻清眼底刻意的笑却让北芸打了个寒颤,心头升腾起诡异的不适。
就像是被威胁的感觉。
笑不达眼底,反而生寒。
看着眼前的男人,北芸有些委屈。
她本也不满意这桩婚事,是兄长极力撮合她与幻清,说只有这样她才有机会参加万族对战,且余绯与幻清关系极好,若是能说动幻清对余绯的态度转变,她也能出一口气。
北芸记恨余绯,一心想着要叫她好看,这才答应下来。
但她加入幻族至今,幻清虽然对她礼遇有加,说一不二。
可每当她说起余绯,试探他们之间的关系时,幻清尽管笑着,却总会沉下声顾左右而言他,又或是避而不答。
北芸每每看着幻清这样矛盾的表情,都会觉得心里阴测测的。
可她也是妖族尊贵的公主,自然有自己的傲气,“为何非得走这条路?我看西边的路就很平坦开阔,我要去那儿!”
幻族因为她和云迟出手伤人而被扣了分,进入第二轮的人本就寥寥无几,被迫只能和鬼族组队。
而又因为她的身份特殊,幻族不得不卖妖族一个面子给了她一个名额,本就引了众怒,只是碍于幻清而不敢言,现在她这副娇惯又叫苦连天的模样,更是惹人不满。
见周围人的脸色都不太好,幻清的瞳孔不易察觉地暗了暗,回过头,不容拒绝道:“折返耗费的时间太多,我们有自己的路线,继续前进。”
回头时视线扫过西边的坦途,幻清不动声色。
北芸所指之处人确实不多,但,那是余绯队伍所在的路。
北芸心里在想什么,他再清楚不过。
他知道北芸心中对余绯有怨念,行事也够狠毒,所以他一直都防范着北芸。
就算注定要成为敌人,他也不允许别人伤害余绯。
北芸原地跺了跺脚,咬着唇不服气的望着余绯远去的方向,眼底翻滚着如仇的光芒。
云迟路过她身旁,笑得轻浮,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意味深长,“安安分分跟着幻清吧,这茫茫深山地形崎岖,天然形成的瘴气迷雾阵法颇多,若是走丢了,苦头有你受的。”
说完不留影地走了。
可这话像是提醒了她,北芸站在原地怔怔出神,看着西边露出了一抹危险的笑。
走丢了?
呵,若是余绯走丢了,落入瘴气阵法,不知道还有几条命能出来、还能不能用高高在上的自态面对她呢?
北芸暗自下定决心,却没看到走在前面的云迟唇角边勾起的得逞的弧度。
第六十五章
入夜, 余绯一行寻了一处遮风避雪的地方落脚,灵宝落地幻化成小小的院落,虽比不上外边, 但在这样的环境下也算是极好的了。
虫鸣声响起,小虫飞在屋檐下。
屋中绪寒和小离也在, 灵宝隔绝幻镜的窥视, 故而闻砚也现身了。
余绯皱着眉列完今天半天的收获, 叹了口气,颇有些愁,“我们明日还是装样子找找吧。”
“咱们好像找得有些太多了, 傍晚时分就已有好几队人已经跟在后面虎视眈眈的。”余绯薅了把自己的头发, 看了看绪寒,捂着脸,“绪寒虽然一掌狂风警示了他们,但有没有被人恨上也很难说啊!”
余绯第一次参加万族对战,就算做足了准备也有生疏的地方, 姒羽因伤退赛,白忱和天禄又是个见到灵草灵兽眼里放光的, 哪还顾得上提醒余绯韬光养晦别在第一天太惹眼的道理。
这下好了,这里不比外面,哪怕余绯打起精神防范着队伍后跟着的人,还是觉得未来九天都不能这么提心吊胆着。
虽然他们实力不弱, 可不容小觑的队伍也有的是,余绯不能保证他们时时刻刻都能躲过其他队伍的偷袭和抢夺。
闻砚知道她今天一天都耗神费力地在自己人面前撑着, 只有关起门来才敢流露出这么一两分忧愁, 可怜, 但又有些可爱。
“那便好好休息, 明日晚些时候再动身,那些跟着想空手套白狼的人也不会白白浪费时间干等,最多午时,便都散了。”他眼梢带笑,安抚她。
余绯没精打采,撑起脑袋点点头,这的确是眼下最好的办法。
绪寒第一次见她这么发愁,“前几日还和打了鸡血一样,怎么进了誓山反倒畏畏缩缩了?”
余绯不知道叹了从刚才到现在的第几口气,停了会儿道:“百支队伍,能进最后一轮的只有五十人,你真以为这么容易吗,稍有不慎就会功亏一篑,我能不愁吗?”
“放心,绯绯,我会帮你的。”小离温声安慰。
余绯乖巧地点点头。
“幻清的队伍在南侧,距离此地不算远。”闻砚放下留音玉,上面是祝康刚刚传来的消息。
他不算在第二轮的参赛人员之内,故而誓山中临时的传序隔绝阵法中也没有刻画上他的神泽,他依旧能收取到祝康传来的讯息。
“知道了。”余绯瓮声,并不是很在意,却明显地情绪低落。
绪寒有眼色地和小离离开,剩下闻砚和余绯两人。
“怎么了。”闻砚抬手给她倒了盏茶。
余绯偏头看他,故意道:“幻清从前也会像这样给我倒茶。”
闻砚嘴角僵了僵,伸手的动作也一顿。
茶盏里的水冲荡在壁上泛起涟漪,他看着余绯,从她眼底品出了几分故意,心头刚刚聚起地郁结散去,浅笑着将茶水塞进她的手里。
“嗯。”他抬手敲了敲她的脑袋,却轻如羽毛划过,细痒的触感传来,“他是他,我是我。”
自信又从容地语气,是笃定了余绯对他的信任。
余绯看着闻砚闲然的模样心里咬牙,像是一拳打到了棉花上,她竟然也有些理解绪寒斗嘴斗不过闻砚时的挫败感了。
可这么些日子了,她还没有回答他,他为什么都不着急!
小姑娘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闻砚早看出来她有心事,收回手,也不逗她了,认真问:“怎么不开心?”
余绯抿了抿唇,在她的记忆里,她很少有情绪波动极大的时候,好像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第一天去学堂被人围着推搡算一次,得知姒羽和幻清联姻时算一次,练成万物取灵时算一次,凰族出事那天也算一次……
但她发现,面对闻砚时,不管是欣喜的、难过的、心动的还是生气的,这些情绪都像是不可等待,好像无比急切地想要传达给他一样一一浮现于她脸上。
她迫切地想要他知道她的想法,分担她的喜悦。
她已经数不清了多少次了,因为在他的纵容和偏爱下,她已经有了表达任何情绪的底气。
这是连教她万事平和以待的凰主都不曾给予她的底气。
她憋了口气,迎着闻砚笑意溢出眼却不轻佻的目光,憋屈道:“你为什么不问我!”
闻砚一愣,“问什么?”
余绯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还能这么近乎不讲道理地生气,“就是你那天对我说的话呀!”
情绪上头的少女没有发现眼前的男人目光一下子沉了下来,眸中包含的情绪像是要把她吸进眼底。
“你不是说没有喜欢别人吗,没有就没有呗,干嘛还非要说我没有误会错,那不就是、不就是。”余绯声音小了下去,却没有停。
“那不就是喜欢我吗!”
闻砚垂下眸,抑制不住眼底的笑,他原本以为余绯还要些日子才会想好,一直耐心等着,也不逼她。
如今看来,似乎不用再百般忍耐磨人地等了。
“嗯。”
他看着气急败坏却可爱得紧的姑娘轻轻笑着,连带着应声都是带着勾子轻音。
可惜余绯说得激动,没反应过来,小嘴还在叨叨个不停。
“眼下看你也不是这个意思,我还和别人说了你有喜欢的人,现在好了,我还得和她去解释,你没有喜欢的——诶!”
余绯的手腕猝不及防被闻砚拉住,纤细的柳腰被男人单手握住,余绯惊慌失措地望进他那双点缀着烛火流萤的眼底,哑了声。
两人凑的极近,余绯第一次这样俯视他,时间好像被无限拉长,那些刚到嘴边的话全部都悄悄溜走,空气中只有愣神间的暧昧、呼吸交错,和满腔的心动。
“你”她声音小小的,挠得闻砚心头发痒。
男人抬头看着她,无比温柔地将她坠落额前的碎发别至耳后,指点过她已经绯红的耳廓,又止乎礼地移开,好像从未有过如此情动又克制的时刻。
“绯绯。”
他第一次这样叫她。
他的声音并不太响,甚至有些哑,但足够余绯听到和听懂。
“不用去解释,我的确有喜欢的人。”
在他星亮的眼里看到了有些紧张又期待的自己,余绯甚至忘记了呼吸,她只听到他的声音在耳边回响了一遍又一遍。
“喜欢你,余绯,我喜欢你。”
“不喜欢别人,也没有别人。”
“只有你,也只喜欢你。”
他经历了漫长的黑暗,有一天终于在无尽的深渊和自囚牢笼中窥见了光明,然后在绛紫色的云霞中遇到了那个眼波荡漾着无限温柔的姑娘。
那个让他一见,心底就柔软成一片汪洋的姑娘。
从此他世界里,只分余绯和别人。
她是他愿意重新面对这个世界的理由,孤注一掷的勇气,和决不允许自己失败的决心。
“现在,能不能回答我,你的心意。”
在余绯愣神间,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起,微微附身,额头抵着她的额,亲昵地询问。
余绯浑身上下都像被抽了骨头,双手无意识地扒拉着闻砚的领口,眼睛瞪得大大的。
好一会儿,才在闻砚的耐心等待里小声嘟囔:“知道了”
闻砚失笑,“知道了是什么意思?”
余绯哪儿经历过这样的场面,面上一红,推开闻砚径直往外走去,“知道了就是知道了,知道了就是‘我也是’的意思,问那么多!”
闻砚好整以暇地笑着,看见她在门口停下来,转身对着他,竟还有些气鼓鼓的,“这是我屋!”
“气什么。”闻砚走上,揽过她的腰,将人拉近虚抱着,低低的声线里带着蛊惑,“真的喜欢我?想好了?”
余绯熄了火,神色里也染上认真,抬头看着他,点点头。
“不反悔了?”
继续点头。
闻砚被气笑,戳戳她的脸颊,“说话。”
余绯悄悄呼出一口气,“问那么多,你是不是很不信任我!”
“是怕我还不够好,余绯,你对自己有多讨人喜欢一无所知。”
闻砚叹息着把她按在自己怀里,越收越紧的双臂怕将她锢得痛,克制着力道。
他的确很怕余绯会喜欢与她年纪更相仿,也更会哄人高兴的言庭。
他怕自己的性子赢得不了她所有的喜欢。
清冷随性的神君在六界无欲无求,如今却也会为了确认一人的心意而彷徨,一遍又一遍地问求着所爱是否也爱他。
余绯扑在他的怀里,双手渐渐环上他的腰,贪婪地闻着他身上梧桐的淡香,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喜欢,想好了,不反悔。”
一口气回答了他之前的所有问题。
她环着闻砚劲瘦的腰,仰起头,眼睛笑成甜甜的两个弯月。
“我喜欢你,闻砚。”
闻砚眼波流转,附身而下。
余绯的呼吸在这一刻被掠夺,向来温和从容的神明在这一刻化为攻城略池的雄狮,就像在圣光万丈的神庙里,云巅之上的神祇看似被拉扯着,可谁都不知道他有多么心甘情愿地坠落红尘。
错乱的呼吸间夹杂着少女的嘤咛和水渍纠缠的声音,随风摇曳的红梅舞动在窗上的明纸上。
直到风雪将它们打落,窗中屋里紧贴的两人才分开。
余绯被吻得没有力气,全靠闻砚的臂力将她拖着,半个身子还倚在他身上,耳根到衣领之下红了个透,每一个毛孔都在散发着情动和羞涩。
闻砚任由她靠着,自己也微微穿着粗气,唇边染上了少女粉嫩如樱花的口脂,也不着急去擦,而是埋首在余绯的颈窝。
怀里的少女很明显地一颤,他轻轻笑出声,感觉心尖也在颤抖着,在她耳边又沉又哑。
“绯绯。”
余绯脖颈处颤栗,在闻砚怀里蹭了蹭,有些羞涩,应着:“嗯?”
发出来的声音娇得能掐出水儿来,余绯脸上发烫,闻砚却好似很喜欢,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唤着她“绯绯”。
余绯起先还应声,后来被他挑得浑身上下都快要酥软,一个字都不想说,撑着力推开他,假装板脸。
“天色不早,你该走了,我要睡了。”
闻砚抿着唇,今夜格外喜欢逗她,“在凰栖宫时夜晚也共处一室过。”
余绯不知道闻砚还有这一面,吓得蹭得弹开,却因为腿软险些摔倒,被闻砚一把捞起。
“那时候你还是朵花!”她脸上的红晕就没下来过。
“我现在也可以是。”
“你怎么耍无赖呢!”
闻砚没想把她惹急,抬手放在她脑袋上,轻轻揉了一把,又在她额上印下一吻,朝门口走去。
“不逗你了,乖乖睡觉,我走了。”
余绯扶着桌子看着他走远,额上还有他唇上的余温,抬手摸了摸,在惊觉自己的动作后又若无其事地放下。
她走到床榻前站定,几息后,像小兽一样一头栽在被褥里滚了两圈,傻笑了许久才睡着。
外头又落了雪,小虫愈发贴近了屋檐的灯盏。
从前闻砚穿花度柳,从来不顾身边景是何种模样。
可今日,原来在他眼中惨白萧索的鹅毛大雪,竟也显得纯白可爱了起来。
他立于纷飞的大雪中,穿得有些单薄,可肩宽腰窄的身材不显瘦弱。
闻砚望着天空中好像无尽的雪花,抬手将雪花接落在他修长的指尖,晶莹剔透在被他的体温融化成水珠时,闻砚又想起,余绯在他怀里那软得不成样子的模样。
无论是眼神、表情,还是身体。
那个看似热烈明艳得小凤凰,其实被融化后,比雪水还要温柔,比春水还要温暖。
而如今,他也终于成为她柔软温和心底最重要的一个人了。
作者有话说:
梦冥&绪寒:吗的终于在一起了,我随二百。
祝康: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你俩什么时候的事!???
第六十六章
绪寒推开门, 看到的就是闻砚抿着笑望天的这一幕。
他心里颤了颤,开始渐渐习惯闻砚在余绯面前不一样的行事态度,可还是觉得心里不得劲。
“哥。”绪寒叫了他一生。
闻砚转头看他, 和眉眼间的柔和一起挂着的还有他唇角余绯的红润口脂,绪寒再次瞳孔地震, 到嘴边的话磕磕巴巴再也说不清。
“你你和余你擦擦吧。”绪寒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
“嗯?”
绪寒说不出口, 幻出一道铜镜让他自己照。
闻砚坦然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嘴角边一抹绯红,脸上没有任何一丝不自然,甚至还勾起了微笑。
他指尖触了触唇角, 看了眼手指上的颜色, 眸底一暗,摩挲了一阵指尖才彻底抬手抹去。
然后径直走过绪寒,进了屋。
绪寒立在冷风中望着小离的屋子,大雪飘落肩头,不似闻砚刚才那般潇洒安然, 倒显得格外可怜。
*
虽然前一夜决定了第二日晚些再动身,但余绯有早起的习惯, 翌日清晨就和小离拿着誓山的舆图到处写写画画。
她此前为了灵矿的事来过誓山,知道哪些地方过于陡峭难行,此次进山为求稳妥,她便一处一处将那些地方划去。
唯有一处犯了难。
“你是想去取紫明草?”小离蹲在她身侧, 望着她笔尖停顿迟迟未落笔之处,“此处格外凶险, 镇守的紫明蝶久不露面, 连我也没见过, 恐怕不那么容易。”
余绯笔尾戳着面颊, 有些纠结,压低了声音,“倒也不是非要去,只是若要用白泽为绪寒去除邪引,成功的可能性只有七成,而紫明草有稳定神泽、维护心脉的作用。”
她看了看小离,发现女子明显的动容,轻轻笑了笑,佯装无所谓道:“有没有紫明草我倒是没什么啊,就是不知道有人会不会心疼绪寒”
“余绯!”小离娇嗔。
“好了好了,知道你担心。”余绯将那处地点圈起来,“只是此处太危险了,我们不能把所有人都往一处聚。”
谈论间屋门被敲了敲,几息后被推开,面前罩下两道影子,余绯抬头,看到闻砚和绪寒站在她们前面。
余绯看到闻砚那张清俊的脸和薄唇,最后撞进他的眼里,一下子又低下了头,往边上挪了挪,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小声道:“坐。”
闻砚勾着笑提步过去,摸摸她的脑袋,贴着她坐下,男人身上好闻的气息扑面而来,余绯的心脏又开始快速跳起来。
闻砚不知道余绯的心里的小九九,没看着标记出来的地方,问她:“紫明草?”
小离瞪着眼睛将两人又亲昵了几分的自然互动看在眼里,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什么,在边上捂着脸偷笑。
直到绪寒挨着她坐下,才僵住了脊背,面上的表情冻住,浑身不自在。
绪寒余光瞥了瞥,没走开,只是默默转过了头。
“嗯!”余绯知道他们听到了先前的对话,又补充了几句,“其实白泽兽生生世世只与凰族结契,所以剔除邪引一事只能由我来做,但我也是第一次有了紫明草,会更加稳妥些。”
闻砚不置可否,看向绪寒,“你怎么看?”
事关他自己,还是得由绪寒来决定到底要不要走这一趟。
绪寒掠眼看到地图那处写了个“险”字,认出是小离的字迹,沉默了一会儿,“太危险,我自己去取。”
余绯为一族少主,绝不能脱离自己的队伍,她对绪寒的话没意见,只是想了想,道:“那闻砚就必须去。”
他体内邪引不可控,必须有闻砚看着。
绪寒点点头。
闻砚微微皱眉,但也知没有别的办法,他叮嘱余绯,“你自己要小心。”
“放心吧。”
可他还是不放心,看着余绯不说话。
“没事的,幻清还不至于在一开始就对我动手,我会小心的,而且我也不差呀,他打不过我的!”
余绯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小手捏捏他的掌心,闻砚感觉到她指尖的凉意,双手聚在一起给她暖着。
“别逞强,打不过跑也没事,等我回来再带你打回去,嗯?”
余绯失笑,腹诽着怎么会这么狼狈,却还是一个劲儿地点着头,“我知道了!”
*
此时正午,那几队跟着他们的人果然都耐不住离开了,几人也敲定迅速了路线,便准备即刻启程。
闻砚还需化为梧桐花跟着绪寒,他走前在余绯面前停下,手上拿着一个小巧的梧桐果,弯腰系在余绯的腰间。
“万事小心,我会早些回来。”
余绯抬手摸了摸梧桐果,“嗯,平安回来。”
闻砚最后摸了摸她的脑袋,转身化为流萤朝绪寒而去。
绪寒告别完小离出门时,剑穗上已多了一颗梧桐果。
他独自踏上去找紫明草的路,低头看着自己的剑,面色古怪。
“你不是梧桐花吗。”
闻砚没理他。
绪寒好像明白了什么,“你和余绯”
他什么都没问出口,却又好像什么都问了。
“嗯。”这下闻砚倒是应了。
“挺好。”绪寒想起小离,发自心底地感叹。
梧桐果晃荡了两下,愉悦的声音传来,“羡慕?”
此时就他们两人,绪寒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拨开压着积雪的树枝,“说实话,有点。”
“嗯,挺好。”
绪寒:
*
绪寒走后不久,小离还在频频回头望着,余绯拉了她一把,“回神啦!”
“你不担心吗?”小离忧心忡忡。
余绯默了会儿又摇摇头,“担心也没用,比起担心,你更应该相信他们两个的实力。”
小离把话听了进去,回神专心眼前的路。
绪寒和闻砚不在,余绯的确谨慎了很多。
天禄在前头开路,几个女孩子紧随其后,白忱垫后。
余绯给天禄指了指路,问小离,“你这么担心绪寒,怎么还躲着他?”
小离:“我唉”
“也罢,解铃还须系铃人。”
余绯也不强人所难,朝她眨眨眼,示意她别太费神,然后弯腰揪出一株准备溜走的灵草塞进空间戒里,继续带着人前进。
*
午后,誓山南,幻族队伍。
幻清着人停下,在溪水边休整歇息。
不远处巨石横亘,云迟和幻清在远处溪流回旋处划着手上的地图。
“这一处,还有这一处,余绯都极有可能去。”云迟略显干瘦的指尖落在地图上点了几处,倚在巨石上环着胸,阴鸷的脸上充满了算计。
幻清眉心微皱,还没说话,就听得云迟又道:“心软了?那你当初找上我做什么,你早该知道会有这一日了。”
“闭上你的嘴。”幻清掀起眼皮,警告地看了他一眼,“我要做什么,怎么做,都轮不到你来置喙,别拿你在外面耀武扬威那一套来压我。”
云迟冷嗤一声,双手反撑在巨石上,明朝暗讽。
“以为你多大能耐,不满父亲冷待兄长欺压搭上我这条线,谁知道原也是个优柔寡断的。”
幻清被戳中痛处,想起在幻族那些连下人都能随意轻贱的日子,还有他被囚禁的母亲,原本犹豫的的眼底渐渐浮上厉色。
云迟达到目的,再添一把火。
“亲情而已,在幻族的明争暗斗里浸淫这么多年,没想到你居然还会相信这种不切实际的东西?更何况,你这个外姓的表兄,现在恐怕还没她身边那几位四季神得她信任吧?”
“值得么?”
值得吗?
幻清手中的的地图被捏的皱皱巴巴,他脸上隐忍的表情终于在云迟说到四季神时崩裂。
云迟说的没错,他的确已经和余绯越走越远了。
那个从小不争不抢,但总会在他被幻族人欺负后抬着身份去帮自己找回面子的妹妹,那个总是爱和他顶嘴,实则比任何人都要关心他的妹妹。
早在他选择这条路的那一刻,就被他亲手舍弃了。
“事到如今,你没的选了。”
是啊,他没道理,也没理由,再因为愧怍去自我挣扎。
他没得选了。
他想要的从来就是权利和万人之上的位置,至于那可笑的亲情,寻常演演也就罢了,又如何能比得上他想要的东西呢?
终于,他如妥协般,微颤的指尖指向其中一处,点了点,声音如闷在水中。
“三日后,静谷,曜蛇洞。”
云迟撑头看了眼,提醒他:“听闻绪寒一人去了另一处,看样子是有什么要紧的东西要取,你就不怕余绯也跟着去了?”
“不会,她不会离开凰族的队伍。”幻清目光沉沉。
“这么了解她?”云迟又问:“但你确定三日后她一定会去静谷?”
云迟随口一句话,却刺得幻清心口疼,他不欲多说,“八成可能,若是没去,再找机会便是。”
但他了解余绯,知道余绯想要赢回白泽兽,那么她肯定会为了拿分选择去静谷围堵灵兽。
云迟见幻清脸色臭得要命,没了套话的兴致,拍了拍衣袖离开了。
路过巨石之后,一抹茶白衣角被迅速隐藏,云迟脚步一顿,没有去一探究竟,勾着不明意味的笑意远去。
听吧,北芸。
去坏事吧,你们都想要余绯死。
我也是。
北芸藏在巨石后,抚着心惊肉跳的胸口,暗暗记下了两人的对话。
*
转眼两日已过。
闻砚和绪寒已经进入紫明蝶领地,此处凶险万分,天地万象阵法几乎是五步一现。
绪寒起初还能破解,可天地之力始终比人为强大,到后来他也不得不让闻砚帮忙寻找阵眼。
他们不知进了多少个阵法,每每出了阵法,虽然好像是一眨眼的事,可一抬头就会发现日头又偏了许多。
整整两日,就在这么不知不觉中过去了。
绪寒被阵法折磨得有些心浮气躁,闻砚还好,挂在绪寒的剑上都不用自己走路,只需要转转眼看看阵法再动动嘴就行了,
祝康那儿能常传来余绯那儿的消息,闻砚知道她一切都好,便也就暂时放心。
此刻,绪寒一剑斩向闻砚报出的方位,被阵法内雾气侵染得半湿的额发荡了荡,甩出几颗水珠,剑气重开阵眼,眼前的景色从白茫茫一片变成誓山原本的冰棱世界。
——他们又破开一个阵法。
“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绪寒暗骂。
闻砚感知了一下周围的动静,“紫明蝶在振翅,最多五个阵法,它们就会尽数而来了。”
“尽管来!”绪寒猛地吐了口气,提起剑,毅然决然地踏入了下一个阵法。
第六十七章
比起闻砚绪寒那处的危机四伏, 余绯这里就相当平和。
从第一日算起,四日来,一整队都收获了不少的灵草灵药, 余绯将所得很公平地分给了每一个人。
绪寒不在,也不乏想要来抢夺的队伍, 但都被余绯小离和今霜几人毫不留情地击退。
很快, 凰族少主、誓山圣灵、鲛人族公主三人遇佛杀佛遇神杀神的恶名便在誓山的百支队伍里火速传开。
白忱几人起初还觉得这样的说法辱了几位姑娘, 可两日下来,别族队伍许是都怕了这“恶名远扬”的三人,竟也开始见到他们就跑了, 白忱这才不着急帮少主恢复名誉。
没人来骚扰抢夺, 余绯倒也不必那么累,只是唯有一点很奇怪。
——一连几日,他们周围总是很安静,别说灵兽了,连只虫都没有。
斩杀灵兽所得的分数会比灵草灵药更多, 所以余绯的首选其实是去找些小灵兽。
可这风平浪静的模样,就像是誓山千万里之内都没有一只活物。
直到今日, 余绯频频皱眉,连今霜都觉得不对劲了,“余绯,怎么这般安静?”
白忱:“难道有埋伏?”
余绯摇头, 凝着周围,脸色严肃。
“山中灵兽精怪从不靠近我们, 像是在怕什么。”
她想了想, 目光锁定了小离。
“唉, 我也在想此事呢。”小离将手中刚刚找到的灵药递给身后的应姝, 叹了口气,“山中的灵兽虽然脾气古怪,但熟知我的气息。”
她无奈地笑了笑,温柔尽显,“他们怕我,不敢靠近我。”
几人恍然。
可没有灵兽积分就难以增长,几人商议之下,余绯决定兵分两路。
“我带着今霜去别处寻灵兽,小鹿,你们三个和小离继续在附近寻灵草,不要走远,明日月出云端之时,在此处汇合,切记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今霜是别族的人,余绯既然让她加入了自己的队伍,也就不能让她只一个劲儿地找灵草拿分,便决定带着她。
众人点头,余绯将手中的手镯退下化成九节鞭握在手中,与今霜往外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看着小离道:“小离姐姐,遇上不识好歹的,尽管动手,别怕。”
小离和婉地笑着,“知道啦,咱们这一个个的担心来担心去,不是你说的吗,与其担心,还不如相信实力!”
余绯弯眼点头,不再停留,转身离去。
*
誓山外,妖族领地,言庭坐在幻境前,望着几乎等同于落单的余绯皱紧了眉头。
眼神移到幻族那处,发现幻清和云迟已经安排人在静谷外安排人驻扎了营地,摩挲着的指尖一顿,整个人微微倾身上前,一副凛然严冷的模样。
幻境只能传输画面,无法传输声音,因此言庭也无法得知幻清进入誓山后的打算。
可言庭疑惑的是,幻清先前告知自己的路线中,却并无去静谷的计划!
他的神色越来越凝重。
祝康注意到了他的动作,不动声色地收回眼神,声音温润而礼貌,“言长老这么看着幻族地队伍,是发现了什么不妥吗?”
余下地十几位长老闻言皆看向言庭。
言庭眉心顿时一松,身子微微回撤,笑到:“并无不妥,只是忧心族中小辈在静谷遇到危险罢了。”
言庭如此坦率地言明自己地担忧反而叫人无法怀疑,他是幻族中人,有此顾虑也是合情合理。
其余长老打趣着言庭多虑了,气氛又活络起来。
祝康知道言庭这个人深藏不露,也惯会拿捏人心,他笑笑,没有说话,
“凰族少主似乎正在往静谷而去呢。”言庭为自己解了围后依旧保持着微笑。
他看着祝康,像是随口提了一句,可两人不经意对上的那一眼的深意却让祝康心惊。
半个时辰后,祝康借口离席,给闻砚传信而去。
“取到紫明草后速去静谷,幻族与余绯都在静谷附近。”
祝康顿了顿,无法确定方才言庭那句话是提醒他还是放出的干扰,又添了一句话:
“幻境所窥暂无不妥,你且安心。”
祝康等了一会儿,不见闻砚传讯,想到他应当还跟着绪寒在阵法里,便不再等,传讯给梦冥问了问她那处的情况后便回到了幻境前的席位上坐着。
“夏神大人方才去哪儿了?可是有要紧事?”言庭看到祝康回来,视线停留在他腰际暗下光芒的留音玉上,“今日怎的不见冬神大人?”
看似寻常的问话,却叫祝康温润的眼一瞬间带着审视。
他望着言庭,浑然天成的神祇散发着威仪,不容质疑。
“梦冥今日身体不适,言长老找梦冥有事?”
言庭笑着点点头表示无事,只是关心一二罢了。
可他转回头时笑意却不达眼底。
他特意没问秋神为何不在。
为什么?
无非是因为他知道,秋神跟着余绯进去了罢了。
他屡屡见到闻砚和余绯之间的相处和闻砚看自己的眼神,就知道他与自己一样,心悦那个小丫头。
而他不在,无非是因为不放心余绯进入誓山而已。
可余绯的实力他们有目共睹,若无恶□□件发生,余绯必定能安全度过这十天。
闻砚为什么还不放心?
言庭原本这几日还在思考这个问题,直到看到余绯和幻清同时往静谷而去。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子里浮现出来。
起初他只以为是余绯因为幻清与北芸的婚事闹脾气,可此刻,前些日子那些一幕幕被他忽略的画面突然在他脑子里反复冲过。
幻清在妖族与余绯初见那日回来时格外难看的神情。
余绯在擂台时对幻清出手丝毫不留情,甚至可堪狠辣。
姒羽受伤时余绯对他忽然转变的态度。
而幻清日渐阴沉,也不再在他面前提及余绯,言庭眼看他与云迟越走越近,甚至会开始避着自己。
他沉凝着看到步步走向静谷的余绯,联想至此才恍然大悟。
这根本不是兄妹之间简单的矛盾!
分明是幻清做了伤害余绯的事,才招的闻砚如此不放心余绯。
可是幻清为何要伤害余绯!?
言庭藏在袖中的手越握越紧。
他与幻清这些年的计划里从来就没有牵扯到余绯。
幻清要的不过是拉下幻主和他的兄长,而言庭要的是颠覆幻族这个被虫蚁蛀空就快要溃崩的千里之堤。
他们都受够了幻族败絮其中的虚伪,都急于打破这个令人窒息的牢笼。
但幻族局势复杂,他们的力量太小了,所以当幻清信誓旦旦地说可以借助邪引的力量时,言庭只是犹豫了一瞬。
仅仅一瞬之后,他就同意了。
可就算他们的计划被幻主发觉,囚禁幻清的生母,再到幻清把目标转移到了根基不稳的妖族身上,就算其中盘根错节的局势再混乱,再难以突破。
他们的计划中,也从来没有提及余绯一个字。
更别说要伤害她。
言庭隐隐约约觉得幻清在瞒着自己做些什么,可奈何他如今人在誓山之外,无法得知。
不得已,他才突兀地对祝康说了那句提醒的话。
他希望,如果祝康能联系到闻砚,或许余绯的安危能多保障一些。
余绯是他在幻族那个昏沉不见光亮的地方唯一能触碰到的光,如果这一切会危及她,言庭绝不会再往前多走一步。
更不会允许幻清往前多走一步。
*
誓山之内,风卷起地上的雪粒。
幻清和云迟坐在一起,面前生着火,火焰吞噬了雪粒,火上烤着他们在山中打的野味。
“余绯到了。”云迟转了转火上的烤鸡,有些不屑的嗤笑,“一族少主,警觉性竟也这么弱么?”
幻清没说话,他本以为余绯会带着所有人来静谷,他和云迟还特意安排着准备支开她手下的人。
可他却怎么也想不到,余绯竟然只带着今霜就来了。
云迟:“明日是你动手还是我动手?”
“我可提醒你,王兄让你和鬼族合作,不是将幻族白送到你手上的,王兄要的东西,你若是给不了,幻族你一样拿不稳!”
面前的火焰蹭蹭上蹿,将烤鸡的表皮灼得焦黑,幻清突然地反胃,起身离开。
“我去吧。”
他去吧,总要有这么一天的,也许面对了,也是解脱。
从此相见便是仇恨,他也不用再默默地歉疚了。
云迟冷笑着看着,幻清离开的身影颓唐,他知道幻清对余绯一直怀有愧疚,可那又怎么样,他们手里拿捏着幻清此生最想要的东西。
只要幻清想要那个位置,即便是千万个余绯在面前,他们也能让幻清亲手斩除。
男子低头翻着冒油汁的烤鸡,锃锃的火焰中,倒映着他不怀好意的面容,冷然的面庞竟显的与原本阴鸷的面容有几分割裂。
一声急促锐利的吼叫声忽然响彻云霄。
像是在应和着这诡谲的一幕,戾吼声在空荡的山谷中回荡后,高挂的日头坠下西山。
月芒升起,温柔地照耀着,星子隐在云层中,万籁俱寂,只有火舌舔舐的声音爆处。
仿佛刚才的声响不曾存在过。
惊起的云迟和火速赶来的幻清对视,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惶。
紧接着吓人来报。
北芸不见了。
*
野兽的吼叫惊动了半个誓山范围的队伍,小离几人也不在外。
天禄担心着余绯,怎么也休息不好,听到这惊天动地的声音,心里越发不安,他披上衣裳推开门,却看到匆匆赶来的小离。
女子脸上满是焦急,拉着他的衣袖便焦急道:“冬季曜蛇沉眠,被惊扰后所见的每一个人都必不放过,不死不休!”
天禄错愕,连忙问:“你是说——”
“在静谷!”小离急得都快哭了,“曜蛇洞极其隐蔽,我只告诉余绯在静谷附近徘徊,而今曜蛇出洞,静谷已然不安全,无论如何都必须让余绯尽快回来!”
天禄听完面色白了一瞬,转身就去敲其余人的房门,脚下却踉跄了一瞬,小离眼疾手快地服了他一把。
天禄却摆摆手,浑不在意脚踝处的扭伤,眼中惊惧和担忧皆在。
“要快!即刻启程!”
若是别的什么,天禄还不至于如此。
可是公主她,怕蛇啊!
第六十八章
此时静谷边缘, 余绯在丛林中极速掠影而过。
少女紧紧抿着的薄唇没有一丝血色,她一手握着带着冷血的九节鞭,一手捏着梧桐果。
暗夜笼罩着冰雪的深山, 余绯踏雪无痕,可身后那庞大巨长的身影将四周的灌木丛层层压倒, 朝她呼啸而来。
*
今日日头迟迟不落。
余绯和今霜那会儿正走在去静谷的路上, 两个小姑娘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还顺手斩了几个小灵兽。
余绯知道这些日子都是闻砚掌日落,看眼下这幅情景,估计是被什么托住了, 才未能准时落日。
她心里有些担忧, 却无法言之于口。
“余绯,才这么会儿我们就遇上了这么多灵兽,这些折算成积分也有不少了,咱们再加把劲,争取早日和他们汇合!”
今霜颇有些兴奋, 她没想到跟着余绯能这么顺利。
“好。”余绯笑着点点头,握着九节鞭敛目率先走在前面。
可没走两步, 余绯腰际闻砚留给她的梧桐果却坠在了雪地上,来回滚了一圈,停在她的脚边。
无风,四周的灌木丛却沙沙地响着。
在她蹲下拾起的那个瞬间里, 脑中闪过了几月前,梧桐果也如此一般提醒过她, 但她当时不知道。
然后她便遭遇了邪引。
余绯起身后退了一步, 拉起今霜的手就要往回走, 神色凝重却没有一丝犹豫。
“走, 不去了。”
今霜不明就里地转头,被她的脸色吓到,察觉到了什么,“有什么不对劲吗?”
“有危险——”
余绯还没说完,身后滔天的巨吼声响起。
两个姑娘撤开身快速回头,而映入她们眼底的,是一条通体黑金色,恐怕八人环抱也不够的、只巨见首望不见尾的蛇。
它后端不知还有多长的蛇尾,隐藏在身后的树木之中。
蛇瞳带着寒光,直直地对上了余绯惊恐的眼,曜蛇口角边滴落着令人闻之欲呕的腥臭涎液,蛇信也呈黑色,一进一出宛若鞭笞声在空中炸响。
与其说是蛇,不如说是半蛟。
余绯与它对望着,全身的血液近乎凝结冷却。
她手脚冰凉。
她原以为有梧桐果傍身的厄难预示,至少能安全些,没想到还是算错了。
此时的恐惧完全不似初见落刑是那般的小打小闹,因为她在这双寒目中看到了腾腾的敌意和睥睨的杀意。
今霜也早就祭出了流星锤,却在看到曜蛇的那一刹那目瞪口呆,她惊呼出声,“余、余绯,这是什么啊!”
可她张嘴大喊之后,却发现,丛林之中,竟然没有一点她的声音。
静谷之名,源于此地的曜蛇可吞噬任何人的声音。
今霜慌了神,想去拉余绯,却见面前的巨蛇人立而起,巨大的蛇首往后仰了仰。
然后摆着蛇身,扫着尾朝余绯冲去。
一时间,铺天盖地的尘埃被巨蛇扬起,浑浊了余绯的眼。
她却在这漫天的尘土里,透过细密呛鼻的尘埃,看到了躲在巨木之上,笑得阴沉快意的北芸。
只是一瞬,那高处便再没有人影。
她感觉到冰凉的手被今霜拉起,可她的四肢百骸在曜蛇面前就如被灌了铅,今霜竟然扯不动一步。
那种刻在血液里的恐惧,在这一刻,在面对无限放大的蛇首时达到了顶峰,她甚至能在曜蛇千千万万的鳞片上看到自己目光里的怖。
曜蛇就在眼前,扑面而来的腥味让今霜愈发着急,她再次用力拉了拉余绯。
“余绯!!”
可情急之下她忘记了曜蛇能够吞音。
依旧无声。
似乎曜蛇吞噬两人已经成了定局,生机近乎湮灭。
日头就是在这时落下的。
天空宛若在顷刻之间完成了斗转星移,暗夜笼罩,余绯被藏在了黑夜中。
曜蛇眼中的天空明灭,行动有一瞬间的停顿。
而感受到了日落月起的余绯在这一刻眼神骤然聚焦。
日落代表着什么,她再清楚不过。
闻砚。
她似乎感觉闻砚就在身边,告诉她,你要平安无事。
她浑身一震,像是被唤回神重新灌注了力量,一把扯过今霜,飞身而起,九节鞭挥出巨大的神力,目光坚定,一鞭落在就要到眼前的曜蛇身上。
十丈之外,余绯落地,将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的今霜放在一边,抬手挥出强悍的音障,隔绝了曜蛇的吞音,语速飞快。
“它的目标是我,绪寒应该会马上赶过来,你立刻去找天禄来,不要贸然靠近,我会把它引到静谷以东,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它。”
少女说完便转身准备孤身离去。
“余绯!你一个人怎么行!”
音障被曜蛇冲破,余绯神色一僵,回头推出神力,将今霜送出曜蛇横扫范围,朝她无声地做了个口型。
她说:“快走!”
然后在曜蛇赶来之前隐入黑暗的丛林,不见踪影。
今霜颤抖着扶着身边的树木,咬着下唇狠狠转身,朝着天禄几人所在的方向狂奔而去。
*
紫明蝶巢穴。
千万只绛紫色的蝴蝶围绕着绪寒形成一张巨大的网,越收越紧,像是要做茧般将他禁锢。
绪寒虽有些吃力,但再要些时间就能脱身取到紫明草。
闻砚依旧挂在他的剑上,避免暴露,他这一路上都没有动手。
可他却有些心忧——从最后一个阵法出来后他收到了祝康的传讯,虽然余绯现在暂时没有危险,但幻清距离她极近。
他不放心,最后遇上紫明蝶时想现身速战速决,却被绪寒拦下一直到现在。
而就在这时,闻砚又收到了祝康的传讯。
飞速闪烁着红光的留音玉预示着消息的紧急。
闻砚的留音玉此时挂在绪寒身上,他在看到红光亮起的一刹那,再也顾不上绪寒的阻拦。
一道流萤显现,聚集在被紫明蝶包裹着的空间之中。
绪寒也在那刻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也看到了腰间的红光,他知道,不该再拦了。
哪怕会暴露身份甚至引起后续的诸多麻烦,也不能再拦了。
三息过后,千万只紫明蝶猛地向四周炸开,紫色的焰火自上而下燃烧,将紫明蝶的尸体尽数燃尽。
烟灰覆盖在皑皑的白雪之上,灼热的余温渐渐消退。
紫明蝶消失,原本那被遮挡的空间里,闻砚冷峻地站在那里。
他一言不发,却能让人感觉到浑身的震怒。
幻镜之外,所有长老和祝康屏息看着突然出现的闻砚。
男人走进紫明蝶的巢穴,不过几息,手中便握着那紫明草。
紫衣飘荡,他拧着眉将紫明草交给绪寒,眼神掠视前方,在残有热度之中,他周身却散发着彻骨的寒意。
那冷冷地一眼,似有察觉地看到幻镜之外的言庭,像是要把他凌迟般凌厉。
他疾步踏过烟尘往外走去,问绪寒:“在哪里。”
绪寒已经看完了祝康传来的消息,收起留音玉,脸色肃然地跟上闻砚。
“静谷。”
闻砚没回头,只望着天边的太阳,眯了眯眼,伸手虚空招下,金光落下,暗夜降临。
眨眼间,两人已经消失在幻镜所见的范围之中。
缓过来的诸位长老皆是惊魂不定,其中一人即刻便有些气氛,他站起身,看着祝康。
“秋神私自进入誓山干预比赛,有损公正,神海该如何解释!”
底下之人纷纷附和。
“是啊,虽然秋神大人身份尊贵,却也不能如此罔顾规则!”
“这叫其他参赛队伍如何信服比赛结果!”
刚才的画面他们都看到了,不难猜出是祝康在和闻砚通风报信。
言庭依旧坐在座位上,看着余绯那处的惊险,无视这群口舌相向的蠢货。
祝康看到闻砚现身了便暂时放下心来,冷笑着看着这群激愤的老东西,刚想开口,梦冥的声音传来。
“都放什么屁呢?”女子白裙夺目,在目睹了全程后走上石阶,“除了绪寒,你们哪只眼睛看到闻砚帮其他人夺取什么东西了?”
“诸位如此不平,是不想让他们二人去救余绯吗?”祝康反问。
一时间鸦雀无声。
梦冥冷哼一声,“所有人都看到了北芸故意引曜蛇至余绯处,我当是怎么回事呢,原来是诸位和幻族沆瀣一气了要至我们家余绯于死地啊!”
言庭挑了挑眉,坐直了身子看这二人祸水东引。
“神君慎言!”
“我等只是为了比赛的公平商讨,并无侵害凰族少主之意!”
“那就都闭嘴。”
祝康即便是再生气也不会对外人这种态度。
可今日却顾不得这么多,北芸惊动曜蛇时他心中已经极度不悦,他见不得这样脏的手段,现在又被这群唯利是图的人惹的恼怒。
目光锁定唯一还算得上冷静的言庭,直言道:“诸位有功夫在这里纠结闻砚为何会在誓山,不如问问言长老,贵族主领的未婚妻,为何如此狠毒,要对一族少主下这样的毒手。”
“是有人指使,还是有更深的所图,希望幻族在余绯平安无事之后能给出合理的解释。”
祝康并不友善,甚至好像即刻就要将幻族的所作所为公之于明面,言庭心中警钟大响,抬眼间深眸与祝康交错,剑拔弩张之意瞬间弥漫全场。
梦冥一一扫过这群人,最后也落在言庭身上,“你最好祈祷余绯没事。”
几人之间凝滞了几瞬,被言庭忽然的轻笑打断。
“当然。”
言庭挪回眼,继续盯着画面中的少女,看不出什么情绪。
当然。
他绝不会让余绯出事。
作者有话说:
余绯:吗的,我真的怕蛇啊,北芸你死了。
第六十九章
静谷内灵兽众多, 一个曜蛇就已经让余绯有些难挡,绝不能再惊动其中其他灵兽,故而余绯一路把曜蛇往东边引。
身边快速后退的植被从灌木丛变成了参天的巨树, 又逐渐变成了泥泞的沼泽,余绯一边寻着落脚处一边回头忍着心里的恶心和害怕看那巨蛇距离自己还有多远。
不知跑了多久, 一路上的植被已经被曜蛇的横冲直撞捣毁了不少, 在她能确定已经出了静谷的范围后, 余绯落在了沼泽之上的一根巨大树藤之上。
回首时那张巨大的血盆大口又诡异地静止在她眼前,余绯用了极大的定力才站稳,用力挥出一鞭。
九节鞭很长, 可是在曜蛇面前却宛如一扯即断的细绳。
但鞭尾触及蛇首时却爆发出了强大的神力, 余绯没有再像之前在擂台上打得那般收敛,出手快准狠。
推出的掌风和如蛇舞的鞭子如山呼海啸,纵然她有千万分害怕,但她也知道此时绝不是怯懦白白送命的时候。
更何况,外面有不少人在通过幻镜看她, 她绝不能把自己的弱点暴露出来。
曜蛇见这刚才还在逃命的女子忽然变得格外凶横,暴戾的脾气被激起, 巨尾从后横扫上来,掀起树木飞石,一起砸向余绯。
曜蛇的吞音吞噬了所有的声音,余绯连自己的呼吸都听不到。
死寂的危险时刻总是最让人放弃活下去的希望。
可余绯偏不, 细小的碎石在她脖颈之处画出一道血痕,细微的涅槃之力涌出, 曜蛇更加兴奋。
她面色一变, 抬手抹去血迹。
手中的鞭子变换角度, 将飞来的飞石勾走, 踩着其中的一块巨石凌空越过蛇尾,停在蛇首面前。
蛇信几乎就在她的脸前,一人一蛇就这么猛然安静地对视,余绯胃中翻滚着,脸色已经很是难看。
就在曜蛇蛇信飞吐准备攻击之时,余绯动了。
她将手中的九节鞭狠狠掷出,同时朝曜蛇左侧跃出,曜蛇没有把小小的鞭子放在眼里,果然朝着她的方向袭来。
余绯快速倒撤,宛若一只焰火之中的火凰。
曜蛇的速度也极快,余绯煞白的脸色总算勾出一抹笑。
带着倒刺的九节鞭尾因为曜蛇的快速冲撞而狠狠没入它的鳞片之中,倒刺紧勾血肉,无法拔出。
虽然没有听到破开皮肉的声音,但是余绯知道,伤口必定不浅。
曜蛇在感受到的痛苦的一瞬间后叫出声,寂寥的山中总算又有了声音,缩在巢中不敢动的鸟雀都在此刻惊慌失措地掠走。
余绯看准了时机,手中的九节鞭轻轻晃动,只见鞭子便从没入那端突然开始报出灼眼的火花,火舌好似要焚尽一切。
余绯陡然变换身形,鬼影般出现在曜蛇的上方,手中的鞭子已围着它绕了一整圈。
曜蛇被身上的烈火灼烧得剧烈扭动,余绯却稳稳地落在了它身上,手中紧握的那端在她手中化成了尖锐的匕首。
余绯降低重心,抬手,将利刃狠狠刺进曜蛇的蛇脊。
然后再曜蛇彻底疯狂之前,再次落在了巨藤之上,少女沉静的双眸中此时染着果决的杀意,连嘴角边的笑也有些残忍。
她看着曜蛇,嘴巴一张一合说着什么,却没有声音,手中掐着的诀法正在聚力。
曜蛇妄想挣脱九节鞭与火焰,却根本无济于事。
余绯手中的动作猛然停下,双手翻转,法术无咒而生。
九节鞭上缠绕的火焰就在这一瞬间爆裂蔓延,火凰族的烈火堪与梦冥的无尽之火平分秋色,大火吞噬了曜蛇。
吞音失效,余绯的耳朵在这一刻涌入了极为嘈杂难忍的声音。
树叶摩挲,风的呼啸,蛇的啸叫,还有噼里啪啦烈火燃烧的声音。
大火顺着蛇身蔓延至很远很远之外的丛林,却有目的地只灼烧它的身体,不曾波及四周。
曜蛇在地上翻滚着,树木倒塌和沼泽滚动之声宛若山崩地裂。
余绯的裙摆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冲天的火光映的她的小脸红红的,她静静地看着在火种挣扎却又无法逃脱,最后渐渐没有了生息的曜蛇,眼底冰冷一片。
她抬手召回九节鞭,手腕处便又出现了那个小巧玲珑的镯子。
“你知道我刚才说了什么吗。”她似乎不是在对曜蛇说,声音飘渺,极轻,却极具寒意,“我说,若是你有来生,别再被人利用了。”
余绯手落下,最后一丝火焰也熄灭,满地的灰烬一片狼藉。
满目苍凉,地面还冒着烟,余绯就这么站在原地,久久都没有动。
北芸和幻清一队,幻清所处之地本不在附近,她也从未告诉过北芸她怕蛇之事。
唯有幻清知道。
那为什么北芸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刚好引出了她最怕的蛇。
余绯甚至不愿去多想,答案就已经浮于表面。
所以从她看见北芸,再到被闻砚的落日唤回神,最后让今霜回去找天禄开始。
她担心和准备对付的,就根本不是区区一条曜蛇。
而是,幻清。
未多久,身后传来熟悉的笑声,带着些惋惜。
“绯绯,你还是一如既往地聪慧。”
纵使余绯早有准备,但在听到幻清的声音是还是忍不住闭了闭眼。
她回过身,双手垂在身侧,头微微歪着,看着幻清的眼底竟然带着笑。
幻清错愕了一瞬,“你笑什么。”
“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余绯紧接着他轻轻开口。
幻清心中紧张了几分,看不透她,也不承认,“哥哥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不恶心吗。”余绯站在巨藤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从前幻清最讨厌别人这样看他,余绯也从来不会用这样的眼神面对他。
现如今,什么都不一样了。
“都要亲手取我的命了,兄妹情深也别装了吧。”
余绯的话里没有一丝愤怒,可幻清知道,在她那里,最没有退路可退的情绪,便是这样如着死水一般。
他心底钝痛一瞬,又很快消失。
“我不想要你的命。”
余绯嗤笑,一语道破:“血?或是涅槃之力?”
幻清惊愕万分,“你!”
“我怎么知道?”余绯反问。
绪寒还没带着闻砚来,她必须要拖住时间。
一个幻清不足为惧,但若是幻清召唤了邪引,那就麻烦了。
如幻清所愿,余绯一点一点剖开来讲给他听。
“你以为我当初为什么要告诉你我会去鬼族?”
“那时候我为了灵脉而焦头烂额,是你告诉我神海四季禁地有上品灵脉,我信你,所以我去了。”
余绯轻轻地笑了出来。
“却遇到了邪引。”
余绯停下来看了看他,在她说出“邪引”两个字时幻清已经彻底慌了神。
他抬起头张望着四周,突然想起幻镜不会传达声音,才放下一点点心,重新看向余绯。
“誓山一行,我又遇到了邪引。那一次,我的行踪只只有你和姒羽知道,恰好北辰故带着你的未婚妻来闹事,我便暂时怀疑到了妖族头上。”
“所以。”幻清近几日胡茬也没打理,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凌乱和沧桑,他喉结动了动,“你告诉我你会去鬼族,其实是在试探我,会不会对你动手。”
“是。”
“不过不凑巧,那回闻砚帮我摆平了邪引,我只看到了细微的波动,闻砚回去后也没有告诉我他遇见你之事,我仍然只能怀疑。”
“但是幻清,你知道的,一旦我开始怀疑,那些细微的马脚,你怎么也藏不住的。”
“常奚和落刑去了躺幻族,你猜他们查到了什么。”
余绯闭上眼有些绝望,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幻清,这些年来哪怕我们之间的亲情是假的,我也认了,就算是我识人不善。”
“可小姑做错了什么?她在幻族为了你受了多少苦?她这样爱你,你竟然宁可继续做这些事情也不愿去救你被囚禁的母亲!”
“够了!别说了!”幻清猩红着眼怒吼。
“不敢听么?”余绯咄咄相逼,“你现在站在这里,是想伪造出误伤我,甚至失手杀了我的局面,出去之后,你便能以‘抢夺我手里的积分’为由来粉饰这一切,对吗。”
“你知道什么!”幻清怒吼,人在失控的边缘,却被余绯唤起心里的愧疚,故而迟迟没有动手,“我从来不想杀你的。”
“可你还是来了。”余绯陈述着事实,“幻清,幻启骏受伤,也出自你手吧。”
幻清笑了笑,睁开的眼里颓唐一闪而逝,他似乎看穿了什么,抬起手,唤起灵力。
“绯绯,你在拖延时间吗,可惜,哥哥可没时间纵容你了。”
余绯皱眉,神力也瞬间涌动在周身,却是匀出了极大一部分作为防御。
她没想到幻清看穿了她的意图。
“刚才曜蛇把你吓坏了吧,哥哥知道你最怕蛇了,小时候你差点被蛇咬,还哭着躲在哥哥怀里呢,如今你长这么大都能独自面对了,咱们果然还是和从前不一样了。”
“但哥哥知道,你其实还是很怕,只是在强撑着,对不对?”
幻清脸上失控的表情变换着让余绯难以明白的情绪,她觉得此刻的幻清陌生极了。
和从前任何一个在他面前出现过的样子都不一样。
癫狂,甚至有些失常的病态。
而幻清说到此处顿了顿,晦涩不明的眼里逐渐染上疯狂的凶戾,看着余绯,像是抱歉,又像是狠毒的诅咒。
“原本明日哥哥才会来找你,只是北芸私自提前惊动了曜蛇。”他突兀地笑了笑,“你放心,我已经把她抓回去了,她不会好过的。”
余绯眉头越皱越紧,觉得幻清像是得了失心疯,余绯看他可怕极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们两个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幻清被激怒,手中的灵力朝余绯打去。
余绯避开,却听见四面八方都传来让人头皮发麻的声音。
她分心看了几眼,心凉得彻底。
一双双在暗夜中泛着光的蛇瞳,在沼泽里浮现,密密麻麻,纠缠在一起。
暗涌,逼近,余绯无路可退。
作者有话说:
余绯:&*^*%?#*(脏话)混蛋东西!
第七十章
她脚下就是唯一的孤岛, 可这巨藤在此刻,也显得格外狭窄。
幻清召唤了这些蛇,满意地看着余绯表情一寸一寸崩坏的样子, 好像认定自己会赢。
“从小到大,我都那么疼你。你怎么能说出这些话。”幻清露出难过的表情。
“你真的疯了!”
余绯朝他打出法术, 用了十足的力量, 将人掀翻在沼泽中, 泥泞的土染黑了他的衣裳和脸颊。
幻清浑不在意地爬起来,他一动,那些蛇就像是收到了指令般全部朝余绯涌去。
他眼中的疯狂就像是要拉余绯一起下地狱, 却偏偏又用最温柔的语气, 一如从前那般对她说,“哥哥只要你的一点血,好不好。”
“滚!”余绯艰难的从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看着汹涌的蛇潮,几近眩晕。
她心中的恐惧在这个时候已经快要濒临奔溃, 余绯的双唇都开始颤抖,浑身上下一点血色都没有, 甚至手中的手镯铮铮作响也不去理会。
因为她知道她已经拿不住鞭子了。
她依旧强撑着,手上挥出的神力打撒了一波又一波的蛇潮,却依旧无济于事。
太多了。
真的太多了!
她真的害怕,她真的撑不下去了!
幻清看着她这副誓死不从的模样愤怒, 像是不甘心没有让她也变得疯狂。
“你还在等着闻砚来救你吗?”
“可惜啊——鞭长莫及。”
幻清语气里满是对闻砚的不屑与嘲讽。
一条手腕般粗细的红蛇攀上余绯的脚脖子。
余绯骤然紧绷,紧紧闭着眼, 整个人摇摇欲坠, 最后的求生欲让她抬起手准备尝试万物取灵。
手上无意识紧握的梧桐果在这一刻被她松开, 滚落在地。
霎时间, 云霞满天,滔天的神力从梧桐果里爆发,冲荡开四周的蛇群,稳稳托住了余绯,在她周围形成一层防雨罩,一股温暖的神力包裹着她刚刚被蛇触碰过的脚踝。
身上寒冽的鸡皮疙瘩在这一瞬间被抚平,余绯就想抓住了救命地稻草一般。
幻清没想到余绯还有这一招,当即再次召唤蛇群进攻。
可蛇群只往前了毫厘,就全部被停在原地。
自沼泽之下升起的紫色焰火再次将此地变成火海,与余绯方才的烈火不同的是,这次的火焰根本不顾周边的草木。
像是泄愤,像是警告,又像是反杀,快速吞没了这整整一片沼泽。
幻清目眦欲裂,不管就要燃上身的焰火,不顾一切地操控着蛇群里的蛇母,朝余绯跃去。
余绯瞪大了双眼,看着那在空中朝着她亮出利牙的蛇母,虽然极度害怕,但也努力运气,长指轻点虚空,同时后退了一步。
可她早已经退到了巨藤的边缘,脚下一滑,整个人就要往下栽去。
余绯惊呼出声,在空中反身寻找着支撑点。
却在下一刻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将将点出万物取灵的手指也被人用掌心包裹住停止了运行,刚刚散出的神力也被温柔地推回。
熟悉的气息和梧桐的清香瞬间萦绕在侧。
一只大手护在她的腰际,将人稳稳捞起,贴紧他的胸膛。
同时,天空中出现短暂的裂缝,言庭也从中出现。
闻砚搂着余绯的力度像是要把她揉进身体里,感受到怀里姑娘的颤抖和绝望,眉眼之间的杀意又浓了几分,他将人掰正朝着自己,低头细细地看着她。
胆战心惊了一路,终于在看到她还安然无恙的这一刻将心放下了一点点。
少女低着头,紧紧地攥着她胸膛前的衣襟,闻砚心里一阵抽搐的疼痛,余绯这副模样就像是要掠夺了他的呼吸让他窒息。
“来啦。”少女轻轻地,颤抖的,又像是随意满不在乎地说出这两个字。
轻飘飘地,就像是在外面小打小闹的孩子终于等来了自己的小帮手,撸着袖子半开玩笑说着“你怎么才来呀”。
可闻砚知道的,不是这样,他的姑娘经历了这些,她现在很害怕,害怕极了。
但她还在强撑着不让自己露怯,哪怕是在他面前。
他有些无措,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想抬手抱抱她,但目光触及她的眼角,看到那颗滚落的豆大的泪水时,再也控制不住心里的疼痛和怒意。
他知道余绯不想让人看到她的眼泪,便将人按在自己怀里,下巴抵在她的脑袋上,大掌在她身后轻抚着,沉声,温柔得不能再温柔地安慰她。
“不会有事的,余绯。”
怀中的少女一顿,抓着他的手越收越紧。
但很快,她又抬起头,眼睫上还挂着泪珠,一双大眼清红地看着他,“没事,我没事。”
闻砚知道她有事,只是眼下不愿说。
于是他环着她,挡住了幻镜的窥探,抬手用指腹拭去她的泪痕。
然后将她拉到身后,在幻清言庭和幻镜之外的众目睽睽之下虔诚地亲吻了她的眼。
再回身时,他已是震怒之下,杀意不掩的秋神。
紫焰在熊熊燃烧着,攀上幻清的衣袍,一蹿而上。
幻清急急后退,却见闻砚抬手虚空一抓,他的身形宛若被绳索拉扯着再也动不了一分。
紫焰不似烈火那般滚烫,却是侵蚀着人的神智。
幻清的四肢被灼烧着,可他却好像感觉不到痛,脑海最深处他最恐惧的画面被一幕又一幕放大。
那些他与母亲被欺辱,被父亲关禁闭几个月见不到太阳,被兄长踩在脚下爬行的画面,一遍又一遍地在他眼前浮现。
他渐渐意识到闻砚的可怕。
在那些模糊的画面之后,他看到了男人想要颠覆世界的杀意。
幻清的心凉了半截。
他用余绯最害怕的蛇对付她,这个男人便能即刻挖掘出他心中最痛苦的东西,并以相同的方式来折磨他的神智。
“秋神”幻清血肉模糊的手指在全身上下胡乱抓着,艰难地说出两个字。
言庭从刚才看到余绯被闻砚抱在怀里开始便一言不发,此刻看到幻清的模样更是面色复杂,他动了动,飞身将幻清拉出火海。
“你想和他一起死?”闻砚不意外言庭会出现,望着他,星眸闪烁着可怕的情绪,语气冰寒。
言庭落地便松开幻清,沉默了一瞬,还是道:“幻清罪不至此。”
“是么?”闻砚冷笑一声。
冷风乍止。
气焰熏天的紫焰在这一刻凭空消失,连同一起消失的还有那成千上百万被烧成灰烬的蛇群。
风平浪静不过一瞬,幻清的眼前的那些画面就突然都变成了他和余绯的过往。
余绯小时候第一次甜甜地唤他“哥哥”。
他被幻主责罚后余绯带着膏药来满脸心疼地给他上药。
初见威仪的余绯气势汹汹地找到幻启骏,责问他为何要欺辱自己的弟弟。
还有冬日里他一个人坐在清冷的屋子里,余绯偷偷溜进幻族带着他偷跑出去散心,被凰主发现后,小姑娘一人挡下了责罚,将他安全送回了幻族。
幻清忽然想起来,就是那一次,他看着凰主责罚余绯,惊觉余绯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自己却还在浑浑度日。
他觉得自己就算再恨幻族,再自暴自弃,也不能让还年幼的妹妹隔三差五地就要为他担心。
至少,他不能拖累妹妹。
于是他渐渐开始韬光养晦,开始学习族种事务,以惊人的速度和欲望汲取着从前那些年落下的东西。
纵使再艰难,纵使仍然被人看不起,他依旧苦苦坚持着。
终于,他在族中崭露头角,幻主看到了他的才能,渐渐重用他。
言庭也与他一拍即合。
幻清的日子好过起来,事情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颠覆幻族凰权,看似可笑的目标,可这两个人却是真的在一点一点做到。
余绯不知道这些,只看到了他的变化,也为他高兴。
两人渐渐能共同探讨些朝政事务,而往往这种时候,余绯对他的连称呼也从“哥哥”变成了“幻清”。
幻清非但不介意,还很开心,因为他知道,这是余绯认可了他的实力,不用再像从前一样为了维护他那可悲又可怜的自尊心只能和他说些幼稚可笑的事情。
他也能与余绯并肩了。
他也总算不会再被人欺凌,族中人见到他都要恭恭敬敬地唤一声“二公子”。
可只有他的母亲,从他出生开始就满目愁容的母亲,看着日渐成长的幻清却比以前更加忧愁。
幻清不解,只当母亲不懂自己。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幻清渐渐不再满足自己手中的权力。
或许是在看到不管怎样幻主永远还是偏心幻启骏的那一刻开始,幻清心中原本已经被淡忘的仇恨开始再次疯长。
恶之花再也无法满足于眼前的一切,权力的诱惑以及父亲的偏爱让他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初衷。
他在人前是翩翩少年郎,可谁都不知,他拼了命地布局,他不择手段,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变得阴暗无常,甚至亲手残害了自己的哥哥,只为了得到领主的位置。
最后,他终于把手伸向了余绯。
连言庭也瞒着。
幻清站在那里,失魂落魄得像一个丧家之犬。
闻砚不在意他是否忏悔,他只要幻清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他牵起余绯的手,将人半搂着往回走。
男人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
“你会生不如死。”
幻清看着余绯的背影,看到她始终没有回头。
我会生不如死,幻清也这样想着。
眼前出现最后一副画面。
是余绯小时候眼角挂着小泪珠,一边吸着鼻子一边给他上药,小小的女孩握着他没有伤的那只手愤愤不平。
“哥哥,不和他们一般见识,他们都是坏人,你是最好的!”
稚嫩的声音隔着遥远的千年时光飘荡而来,最终被是是非非撞得面目全非。
这句话让幻清彻底奔溃。
不是了,哥哥已经不是最好的了,我配不上这个词。
是他亲手葬送了和陪伴他八千年的妹妹的情谊。
幻清后知后觉地感觉到浑身上下被灼伤的痛感。
闻砚的法术退去,除了他一身的伤之外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可他自己知道,闻砚彻底摧毁了他。
脑中强烈的疼痛袭来,幻清在大悲中甚至忘记了呼吸,直愣愣地跪倒在地。
言庭皱着眉看着他,却也始终只是陪着,没有说话。
*
幻镜之外的人皆是沉默。
早在余绯被曜蛇追逐时所有人的视线就都聚焦在她那儿,直到余绯把曜蛇斩杀,积分牌上余绯的名字一跃登顶,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可没想到幻清会突然出现。
几乎是在幻清出现的那一刻开始,言庭就站起了身。
幻镜为幻族之术,此次全程由言庭操控,操控者可以随时通过幻镜进入画面显示之地。
万不得已言庭绝不会这么做,可他那时候却是随时准备撕开幻镜直接进入誓山。
蛇母攀上余绯的脚踝时,言庭即刻进入幻镜,却还是晚了一步,眼睁睁地看着一身寒意的闻砚将人护在怀中。
他脸色一僵,不再靠近。
而祝康和梦冥在看到闻砚终于出现时也齐齐松了口气,知道不管怎样,局势已经扭转。
梦冥放下心来,匆匆拉着祝康离开,往妖宫而去。
可他们不知道,在他们离开后不久,就在幻清濒临奔溃之际,誓山之中弥漫起黑雾。
邪引突现。
十九位长老乱成了一锅粥,紧急停止比赛,转而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了夏冬二神。
却发现两人早已不在。
祸不单行,妖宫黑甲卫来报,妖族少主今夜逼宫,妖君失踪。
誓山内外彻底乱了套。
作者有话说:
幻清有点疯性在身上的。(成年人哪有不疯的!强撑罢了!)-
题外话,你们有没有害怕的东西,一看到就浑身僵硬动不了了的。
我希望世界上的蟑螂蜘蛛灭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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