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从外射进来，将破旧房屋内的黑暗驱散，照亮了角落里蜷缩、一动不动的身影。
尽管有人闯入，躺在地上的身体也没有丝毫动静，好似一潭死水。
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被血污覆盖的面孔，被折断的关节以扭曲的角度搭在地上。
周身皮肤没有一块地方干净，泛着大块泥泞似的骇人淤青，伤口显然已经有一些时日了。
见状，跑腿的瘦子啧了一声。
他们这群看守的人连外门弟子也不算，只比仆役好一些，素来喜欢看到那些正式弟子受苦。
但眼前这个人从半个月前进来就没同他们说过一句话，哪怕伤口开始化脓，也没听见从他口中传来求饶声，这副模样让人不爽极了。
都沦落到这了，还有什么假清高的！
尤其是娇俏可爱的秋师妹好心送药来他也不理不睬，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也不知道这家伙死了没。”
瘦子面露嫌恶，用手在鼻底挥了挥，“传讯叫我们带他去经阁楼，这样怎么带？”
“带就带，哪那么多废话，”另一人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想到了什么，突然幸灾乐祸道，“不过，我这儿有个你爱听的好消息。”
“什么？”
“宗主怀疑他勾结魔修，残害了自己的师尊。”
闻言，瘦子眼前顿时一亮。
勾结魔修弑师？
如果这罪名是真的，那他们可就有好戏看了！
谁不知道这残废的师尊是沈钰林，那个万炼宗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而他的未过门的道侣更是不得了——那可是上仙界玄都之地的公主！
三界之内谁不因为她的背景让她三分，但她偏偏喜欢沈钰林几乎入骨，这次他出了事，她一定不会轻饶凶手。
就连他们都知道那公主有多心狠手辣，听说她的鞭子曾活生生把人抽成肉泥……
瘦子和身旁的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跃跃欲试，干脆利落地上前踹了地上的人一脚。
“起来！”
见人仍然不动，瘦子一把抓住拴住对方脖子的链条，用力一扯，直接将人拉了起来，又踢了一脚：“还不给我快点！”
衣袖之下，手指轻轻抽动了一下。
那双被血污遮蔽的眼眸黑沉沉，犹如一块污水凝结的薄冰，封锁住所有乌压压的阴翳。
只是在听到“残害师尊”之后，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嘲讽弧度。
但很快，就掩于一片漠然之中。
两人嘴里骂骂咧咧，毫不客气地对手底的人又打又踹，最后干脆像驱使牲畜那样拖拽着对方，左右架着手臂，粗暴地拉扯到了经阁楼外。
他们明白自己身份，没敢进楼，只是对着楼内拜了拜。
瘦子谄媚一笑：“宗主，人已经被我们带来了——”
“你们可以退下了。”
一道声音陡然在脑海里响起，直震得瘦子两人胸口一闷。
他们下意识一松手，架着的人就重重跌在了地上。
人体关节撞地发出咯吱声，剧痛足以让任何心智坚韧的人惨叫出声，但落在地上的少年仍一声不吭，如同一具早已麻木的行尸走肉。
宗主冷声：“让他自己进来。”
进来？
捕捉到关键词，原本正在发呆的林枯桑顿时回神，眨了眨眼。
哦对，主角终于要来了。
就在刚才，她在斟酌后说了“带过来看看”，决定先自己观察一眼主角的状态。
现在人就要出现了，她的心底竟然升起了一丝拆盲盒的微妙情绪。
林枯桑在脑海里想象了主角众多可能出场的方式，顿觉紧张，给自己加油打气，又搜肠刮肚想了不同的应对方法，就等主角此刻出现在自己眼前。
然而，半晌都没有人走进来。
她心中疑惑，看向对面，却发现所有人都神色各异地盯着入口处。
怎么回事？
林枯桑转头看去，只一眼，整个人骤然愣住。
这是主角？那个叫做仇寥的主角？
可是怎么会……
从她的位置，只能看到一个浑身血迹、没有一块好肉的狼狈少年，他束发散乱、肢节扭曲。
而更让她心惊的是，从对方左边眉骨到右眼有一道深可见骨的红痕，像是用鞭子抽打所致。
如果位置再近些，一定会让他活生生变成瞎子，好在现在只是暂时影响了他的视力。
但伤口位置泛着血色，如果不及时医治，他一定会失去视力。
好在他没怎么拿手去碰过，否则一感染，那就更糟糕了。
但她再仔细一看，突然发现了手脚处的异样，心底不受控制地升起了一阵恶寒。
他哪是没拿手怎么碰，他怎么碰？
他的四肢腕关节不知道被谁给折断了，现在根本没有长好，所以才会像这样毫无尊严地任人摆布。
至于他为什么会这样，林枯桑完全不知道原因。
系统只给了她大概的故事脉络，其余的根本来不及告知就陷入了休眠，所以她无法判断眼下正处于书里的哪段剧情。
“啊，来了。”青年笑道，“公主，这就是您要找的人了。”
“他是谁？”林枯桑说。
虽然话说出去了，她抓着鞭子的手一紧，却有点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才合适。
她有个坏习惯，一紧张就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眼神一错不错地盯着地上的人。
她现在算不算欺负残疾人？欺负残疾人算犯法的吧？
好在她的名声素来不好，这幅模样立刻就被人认作了对来人的轻蔑，倒没有人觉得意外。
青年看见她脸色，又笑了一下，朝她的方向近了近，故意凑在她耳边道：“公主有所不知，他叫做仇寥，沈仙尊看在他家破人亡的份上收他做了弟子，但他愚钝不堪、品行恶劣，沈仙尊多番教导也死性不改，这才将他关在幽闭狱里反省。”
竟然真的是主角！
名字都对上了，这下她不得不相信，对方真的是仇寥。
但也正是他的这句话，才让林枯桑想起了这段剧情对应哪里。
主角师尊，也就是沈钰林不知从哪听闻了主角身上藏有宝物，对其进行残忍的折磨，强迫他交出来。
但主角哪有什么宝物，于是沈钰林吩咐人将他丢到了幽闭狱里，连伤口都没有派人处理，任由其自生自灭。
她从没想过会有人受这么重的伤还能活着。
书只是一段冰冷的文字，但换成了场景，对林枯桑的冲击力不亚于迎面一击。
宗主沉声：“仇寥，我让你进来！”
林枯桑看着地上的少年。
他看上去就像死了一般，只是指尖颤动，像是有意识但却根本无法摆布自己的身体。
真相也确实如此。
林枯桑知道自己的设定是手持红鞭，甚至能将人抽的神魂分离，沈钰林虽然用的是剑，但她却给对方送了一条由玄都打造的鞭子当作定情信物。
眼下看来，他一定用在了仇寥身上，以至于对方神魂错位，无法控制自己的动作。
宗主也看出来了异样，但只是冷哼了一声，手一抬，一道法术就打在了仇寥身上。
红光没入身躯，他抽搐了一下，手指陡然攥紧了。
“真是好大的架子。”林枯桑身边的青年挑了一下眉，“我们可都在等你呢。”
宗主闻言脸色铁青，盯着仇寥的视线充满了厌恶，似乎准备好了下一击。
林枯桑没说话。
那一刹那，她感到一股视线从地上的人那里传来。
对方似乎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才撑着手从地上爬起，但由于无法用力，只是起身了一刻，就忽而摔倒在地上。
就连她这个旁观者都能感觉到钻心的疼痛，但他仍一声不吭地继续尝试。
“爬过来。”宗主身边的青年收起玉碟盒子，也失去了耐心，冷哼一声，“你不是背着沈仙尊养过一只狗么？学东西，你最擅长了。”
提到狗，林枯桑看到仇寥的动作顿了一下。
所有人都在盯着他，像是在看什么戏耍的东西，嘴角噙着笑意，哪怕目睹了他的身体惨状，也没有一个人为他说话。
这分明就是有意羞辱。
被如此多的恶意包围，但他只是安静了一刻，手肘就撑在了地上，向前爬了一步。
林枯桑终于忍不住了，在众目睽睽中几步朝着他的位置走过去，抬起手里的鞭子，直接抽在了那具遍体鳞伤的身体上。
“啪——”
她没有收力，只一下，硬生生将对方抽出一道深深血痕。
事发突然，所有人都没意料到她居然做出如此强势的举动，鞭子凌空，在刹那间就打破了他们看戏耍的兴趣，顿觉一阵心惊肉跳。
玄都公主还在这里，他们怎么忘了？
她凶名在外，如果他们不查出沈仙尊出事的真相，等下被鞭子抽可就是他们了！
“动作这么慢，以为我有这个时间等你么？”她冷哼道，“还不快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你到底和魔修有什么关系？”
仇寥的视线只能看到一双金线编织花纹的娇贵鞋面。
他感觉到有人走近，绵软的桃花香气夹杂着药香，混进他自己的血腥味里，不过一出神，落下的软鞭就让脊背炸开血色，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痛意。
来人娇蛮的话语就落在他头顶。
“回答我，你的舌头可没被割掉。”
林枯桑俯视着他，在其他人看来这完全是不耐烦的表现。
空气立刻陷入了冷硬，谁也不敢开口触这个霉头。
可以直接开口说……
所以没必要再被这群人折辱了。
死寂之中，一道暗哑的声音凭空响起，恍若一把浸过春寒的钝刀。
“不知道。”
话音落下，她后脊莫名一冷。
与此同时，在她鞋边的少年突然抬起头来。
被血污覆盖的脸上显露出骇人的伤痕，那双眼睛正直直地看向她，亮得惊人，却涌动着黑沉乌云。
只一眨就消失，快得好像是她的错觉。
“我不过是一个残废杂种，这几日都在幽闭狱反思……怎么可能伤到师尊呢？”
这一刻，林枯桑竟硬生生地从他的动作看出了一副乖巧的模样。
他在讨好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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